世界欢迎维鲁。
因为维鲁听见过世界的哼吟。
轻悠舒缓,似天云般轻快自由的吟唱。
如此动听,一定是在欢迎维鲁。
一定是。
维鲁变成了一个泡泡。
无能为力的脆弱泡泡。
银色的液体中,泡泡成为液体的一部分,液体也成为泡泡的全部。
他再一次听到了那段哼吟。
悠长陌生的音节第一次听上去清晰,维鲁听懂了这段轻快的吟唱。
令人悲伤。
这并不是欢迎曲。
“终有一日,我将死去。
无比渴望的死亡啊,请快些来吧,请快些允许我去死吧。
我有了代替我活下去的卵了,我有了代替我的卵啊。
哼哼哼~”
维鲁听清了,遥远空洞的音节原来是这样的意思。
他怎么又在蛹中?
一定是该死的卡塔尔又违背了他的誓言。
维鲁是母王的卵吗?
不是。
维鲁知道,因为维鲁泡过他的蛹液,知晓他的记忆。
上代母王的身躯无比高大,莹翅雪白,浮着金光。
翁咔帕人只有完全成熟的雌性带有返祖的特征。
维鲁没有。
因为维鲁的成长是畸形的,所以没能发育完全,这是卡塔尔的解释。
维鲁见过前代母王,高大的身躯弯下来遮盖住整个维鲁。
他不耐地拔起维鲁,总是嫌他长得太慢。
他总在生气,一直在发疯,追随在他身边的人总被他挥开痛骂。
维鲁不懂他。
那时维鲁只呆过其他人的蛹液,蛹液中每个人都在说爱他,爱着这位王。
他们记忆里的母王早就不曾仁爱过。
成熟的母王拥有控制整个族群的力量,每一次繁衍,他都不耐烦地控制他们停下动作,自己亲身上阵,榨出卵后扬长而去,一副公事公办的怠懒样子。
他们已许久不见母的笑颜,可他们依旧希望母能开心,希望母能活下去,即便母盼望着死。
即便母盼望维鲁这个不速之客可以替代他,即便这是母的愿望,上代母王的臣子们心中也不是滋味。
他们仍不愿接受维鲁。
维鲁在他们的蛹液中总能感受到他们的排斥。
维鲁也同样地排斥着他们。
可他们总是融在被打碎的维鲁的身体里。
明明彼此排斥,却要强硬地融合。
恶心。
直到上代母王逝去,维鲁浸泡在他的茧中。
他理解了他的愤怒。
母曾经有人陪伴,翁咔帕曾经有五位母王在世一同统治。
可有一天一位同伴自残了,咬碎自己的返祖的翅膀,啃食自己的皮肉,痛苦地死去了。
母接收到了他的哀歌。
没等母的眼泪停下,又一位同伴逝去了,依旧没等到替代自己的卵的诞生,急不可耐地逝去。
母的眼泪一直流,直至翁咔帕仅剩下他一位母。
残忍的同伴们只顾自己轻快,不等新母的诞生,自顾自地潇洒离开,独留母一人苦苦维持。
要等多久,还要多久。
该死的肚腹偏偏孕不出一枚雌卵。
孤怨的母王等来了与他共鸣的波响。
是他的同类吗?
瘦削如同树干的身躯,一改虚弱,蛮横地冲了出去。
他听到了,他的希望,他的死亡。
母望着如沙小的飞行物,喜不胜收。
他得到了维鲁。
维鲁可以与他共频,只有同类才能与他共频,他粗暴地将其归为同类。
吩咐给腹子们,将其改造为新母,“快让他长大,快让他成熟,快让他替代我……”
母总是焦渴地命令着。
繁殖期,繁殖期接着还是繁殖期,孤单无人回应,宛若一个机器孕床不知疲倦地工作着。
维鲁清晰地从他的蛹液中感受到了他一切疲倦的愤怒。
果真如上代母所说吗,他们好似真的是同类,与那些雄性不同。
他们并不排斥彼此,反而乐得接受。
维鲁最先接过上代母的传承是怒火,接着便是孤独,最后是繁衍的职责。
他从上代母的茧中学习到了如何宣泄愤怒,比如臭骂身边的人。
他骂了。
“卡塔尔,死东西。”
他醒了。
大喘着气,泪水糊了满脸,他推开为他擦拭眼泪的手。
哑声骂:“卡塔尔你个死东西,又送我进蛹,明明答应我让我跟丽娜告别的,你个死东西。”
骂着还不够,他一边猛踹卡塔尔的肚子,一边抓他头发。
可惜,卡塔尔没有敏感的头发做弱点。
他游刃有余地笑,将脸贴上维鲁湿润的脸蛋。
轻蹭安抚:“是的,我答应了,我们并没有离开,您可以去道别。”
维鲁停下动作,“嗯?”
“您做梦了,我并没有送您进蛹。”
卡塔尔牵起维鲁抓住他头发的手,吻上,温热的掌心轻抚维鲁的发际。
维鲁头不自觉顶蹭他的手掌,感受他手心的温度,眼皮沉沉地落下又艰难地掀开。
“是吗?可我好疼啊,一定是蛹,只有蛹液里……”
才会这么痛,才会听见那首歌。
卡塔尔抱起晕过去的维鲁,为他擦汗,珍重地塞进怀里,看了良久。
将维鲁交给莱依,起身离开。
卡塔尔找上了丽娜,礼貌地感谢她对维鲁的照顾,并联系合作事宜。
卡塔尔可以资助她一间独立的实验室,她可以离开波奈查尔自立门户,卡塔尔愿意当她背后的大树。
丽娜笑着摇头拒绝了。
但郑重地表示,“维鲁的项目已经交由我来对接,请卡塔尔先生放心,波奈查尔博士本身也有让渡这个项目的意愿。”
“我们可以直接联络。”
交换联络方式后,丽娜眉头藏着担忧,“维鲁心情低落时,也可以直接联络我,我们可以说说话,这段时间,我们相处得还算愉快。”
卡塔尔笑着应声说好。
就像他答应维鲁想道别时的干脆应声,这声好也干脆。
干脆到维鲁可以一听就知道,这货又要失约了。
可维鲁在睡觉,他没能听见。
卡塔尔不认为才相处几天的人类能够理解维鲁,他才是与维鲁陪伴许久,最懂他的人。
还有那个逃走的崽子。
呵,说什么只要是维鲁愿望他就听从,他懂什么?
是的,自以为是的从来都是他人,不会是他卡塔尔。
卡塔尔可是最先接受维鲁的人,他一直陪着他,直到了现在。
是的,没错。
维鲁需要我,这世上再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维鲁。
维鲁的臭骂完全是骂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