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脚落地的瞬间,不是触地感,而是被无边乳白色浓雾吞噬。视线被彻底剥夺,连透过防护面罩的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得像是吸入水银。
阿瑜在通讯另一端,清晰地听到她呼吸频率的瞬间变化,那声音沉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正在扫描目标点,马上——”他的声音也绷紧了,屏幕上一片刺眼的白,在上面寻找一个微光信号,简直像是在雪盲中寻找一粒的尘埃。妈的,这活干完,至少一个星期别想碰竞技游戏了……阿瑜心道。
“方向。”阿影的声音从面罩后传来,短促,吃力,不容置疑。
“等等……不对!”阿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有两个光点!”
“正常。”阿影的回应夹杂在沉重的呼吸间,语气却带着专业的冷静,“极致的哀伤里……可能同时孕育着悲悯,或是……希望。”
“姐你少说话,保存体力。”听着那令人心惊的呼吸声,阿瑜能想象她在精神图景里,就像在剧毒区域里血条持续下跌的模样。可恶……“近的那个,3点钟方向,20步。”
下达指令后,阿瑜不自觉地咬紧牙关,连自己也屏住了呼吸,仿佛这样就能为她分担一丝重量,紧张地等待着结果。
20步,以阿影平日的身手,本该是转瞬即至的距离。
然而,直到阿瑜憋不住气,传感数据反馈显示,她才艰难地移动了一半。
是这片雾本身有着千钧重量?还是那些在雾中无声飘荡、不断撞击她精神防线的「哀伤幽灵」,正在疯狂地消耗着她的意志与力量?
阿瑜不敢问。他知道,此刻让她开口解释,只会让这场艰难的跋涉,变得更加雪上加霜。
“是希望。”阿影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带着过度消耗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阿瑜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刚要放松:“太好了,快处理完出来!”
“不。”那个声音斩钉截铁地打断他,“位置,另一个。”
“你——”阿瑜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背过气去,“至于这么拼嘛?!你要干嘛?不是,林清影你——!”
他几乎要吼出来的质问,在脱口而出的前一刻,被硬生生掐断。脑海里猛地闪过这位倔强搭档初次见面时,她面无表情甩过来的那份属于她自己的厚厚的心理创伤病例,以及她那句冷冰冰、不容置疑的铁律:“任务,我做主。你,只要、也只能辅助。”
通讯那头,只有阿影在浓雾中沉重而规律的呼吸声,像是在无声地重申这条规则。
阿瑜所有翻涌的情绪,都被这沉默压了下去,化为一股无力的灼烧感。他猛地短暂关闭了自己的麦克风,抬手用力抹了把脸,从牙缝里低声挤出一句:
“老子……真是被你气的。”
下一秒,麦克风重新开启,他的声音恢复了技术官应有的冷静,甚至比平时更加干涩、机械:
“11点方向,45步。”
沉重的呼吸声,代替了秒针,在通讯频道里宣告着时间的流逝。
阿瑜的目光无意识地穿过手办柜,焦点不知道散去了哪里。唯有眼角的余光,死死锁在屏幕上——那个代表着阿影的微弱光点,正一步,一步,向着代表“悲悯”的目标艰难靠近。
呼吸声骤然停顿,
阿瑜的心脏也跟着狠狠一窒。
“拿到了?”
回应他的只有死寂,几秒后,光点开始缓慢向 “希望” 的坐标挪动,粗重破碎的喘息声重新响起。阿瑜磨着后槽牙,感觉自己也在同步经历酷刑。
当任务完成的信号终于传来,阿瑜看着从接入舱出来的搭档,她的脸色跟刚才屏幕里的浓雾毫无二致。
他猛地别开脸,抓起车钥匙,声音硬邦邦地砸过去:
“开车送你。”
阿影几乎将全身重量都靠在了墙上,眼皮半阖,用最后一点清醒挤出两个字:
“她家。”
然后,她的意识便彻底断线,不知道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还是彻底的昏迷。
“麻烦——”
阿瑜低咒一声,动作却迅速而稳妥地架起她,向着能让她安心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