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你那里的我》 第1章 说给我听,还是吻我 初冬暖阳的光瀑从扶梯口倾泻而下,她指尖轻勾,墨镜架上鼻梁,恰好掩住眼底跃动的微光。 “林清影!” 清亮的欢呼穿透光影,苏晓月站在光晕里,整个人因她的出现而焕发光彩,像株终于盼来太阳的向日葵。 阿影笑着张开双臂,稳稳接住飞扑而来的身影 —— 晓月像个人形挂件,精准落入她怀中,脸颊在颈窝里贪恋地蹭着,闷在衣领里的声音满是依赖:“我们回家。” “任务顺利吗?” “嗯。” 家门合拢的瞬间,晓月的话匣子彻底打开,字句密集如雨打窗棂,要将一个月的思念与经历尽数倾诉。林清影一边点头,一边熟练完成放下行李、洗手、倒水的流程,最后陷进柔软的沙发,甚至有余暇暗忖:她这么流畅是不是背了稿子? 身旁的沙发微微下陷,晓月的声音忽然多了丝迟疑:“你怎么不说话?是我……太吵了吗?” 林清影用动作回答——手臂一揽,将她圈进自己的领地。胸腔震动的低笑温柔又蛊惑:“没有。是听你说话像听故事会,舍不得打断。” “真的?” 晓月眼睛一亮,刚要继续,却天旋地转地被抱到了温热的膝上。林清影的手臂稳稳箍住她的腰,低头凑近,叹息般低语:“可惜了。” “嗯?”晓月茫然眨眼。 温热的呼吸已近在咫尺:“吻你的话,就暂时听不到这么有趣的声音了。” 片刻唇分,晓月微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凑近看,阿影的眉眼轮廓利落得像山脊,鼻梁挺直,连呼吸都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比昨晚梦里那个模糊的影子,要英气生动千百倍。 阿影看着她怔愣的模样,调皮地歪头,唇角勾起浅弧。那眼神似在无声询问:是继续亲,还是继续讲? 晓月双手撑在沙发靠背上,指尖不自觉地收紧,抓皱了布料。表面平静,脑袋里却早已炸成一片混沌的星河—— 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天呐,我上辈子是拯救了银河系吗?才能捡到这么帅气好看的姐姐! 她几乎凭着本能,一头埋进阿影颈窝,像只藏进沙子的鸵鸟,含糊又滚烫地抱怨:“……都怪你!” 阿影先是一怔,随即了然,那低笑声从胸腔溢出,带着纵容的暖意,回荡在两人紧密相贴的方寸之间。“好,都怪我。”她应着,手掌轻柔地抚上晓月的后脑,指尖穿进发丝, “不亲的话,”阿影托着她的腰臀,将她轻轻放回沙发,利落起身。 “我先去洗澡。” 她随手脱掉上衣走向浴室。却在门口忽然驻足,侧身回眸。灯光勾勒出她线条流畅的背肌与腰线,紧身裤与短靴更衬得那身影挺拔飒爽。 晓月看得眼睛发直,内心疯狂呐喊:这女人!你要帅死谁啊! 随即感觉鼻头一热,她慌忙抬手捂住。还好还好,只是发热,没真的流鼻血。 这时,阿影从浴室门边探出头来,湿发几缕搭在额前,眼神里带着戏谑的邀请: “要不要一起?” “不了不了!”某个正心虚擦着鼻头的人,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声音闷重。 阿影早料到这个反应,唇角弯起了然的弧度,没再坚持,轻巧地关上了门。 很快,淋浴的水声隐约传来。 “得赶紧记下来……记哪一段啊!这女人还好没多久就要出任务,要是天天在身边这么帅……要死,呜呜呜。颜色废料快从脑子里出去!” 晓月一边在内心哀嚎,一边贼兮兮瞄了眼浴室方向,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速度快得几乎要搓出火星。 屏幕的冷光映在她脸上,勾勒出一个逐渐“变态”(心花怒放)的笑容。 “开始忙了?” “啊?!” 晓月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来。 “呵。”阿影只是路过她的电脑桌,去拿床头柜上的吹风机。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深。 连被吓到的样子,都这么可爱。 要开始了要开始了! 晓月眼睛瞪得圆圆的,脑子里的小人们已经扛着长焦镜头,如同影后出街的狗仔队般疯狂按快门,身体却僵硬得像块木头,一点点挪过去,挨着阿影躺下。 “怎么不说了?”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 “啊?说……说什么……”晓月的声音细若蚊蚋,脑子一团浆糊,老天,我们都躺一起了,“……我……呜……” 阿影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晓月内心愤愤,身体却早已背叛了嘴硬,诚实地随着她引领的节奏沉浮,像一艘被温热潮汐裹挟的小船。 第2章 可爱女人 晓月是被喉咙的干渴唤醒的。 她摸到床头柜上的眼镜戴上,下意识地回头。阿影背对着她,怀里紧抱着枕头,眉心微蹙,睡得很沉。 为什么……在最亲密的接触后,你在睡梦中却依然保持着一个微妙的抗拒距离? 一股凉意漫上心头。虽然无时无刻不庆幸于你的垂青,但是,但是…… “想什么呢,”她用力掐了一下掌心,试图用疼痛清醒,“我不也是……想在她身上找素材嘛。我……” 她轻手轻脚地溜下床,关上浴室门。冷水泼到脸上,她抬起头,看向镜子里那张素净的、还带着几颗小斑点的脸。 苏晓月,人贵自知。 那点关于“特殊”的幻想,如同被冷水浇灭的星火,只剩一缕湿冷的青烟。 阿影醒来时,晓月已经在电脑前工作了,甚至换上了静音键盘。 她难得地倚在床头放空。昨晚睡得意外地沉,或许是因为这次的任务太过荒诞:她第一次在一个用户的脑海深处,只找到了一段不掺杂质的喜悦。然后应用户的要求,一枪把它消灭了,连自己也在枪声中颤抖了一下。 她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她没察觉到,戴着耳机的晓月其实根本没有播放声音,所有注意力都悬在身后,捕捉着阿影醒来的每一个细微动静。 “早餐在桌上。”晓月的声音绷得发紧,刻意不回头。 “谢谢。” 阿影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还有那惯常让人耳尖发麻的轻笑。 这女人又这样笑!烦死了! 晓月在心里愤愤地敲了下键盘。不是说好了,今天上午绝不主动跟她说话的吗? 这个小宠物真好哄。不,根本不用哄。 阿影手撑在电脑桌上,稍稍用力,就连人带椅地把晓月转过来面向自己。俯身凑近,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体温飙升——简直像能自加热。 阿影看着眼前这个从脸颊红到脖子根的人,心里软成一片。 不能亲。阿影想,感觉亲下去,这小家伙怕是要当场过热爆炸。 “哈哈。”她忍不住笑出声,抬手抚上晓月滚烫的脸颊,指尖下的触感又软又热。怎么可以这么好玩。 “卡文了?” “……没有。”晓月眼神飘忽,声音细若游丝,“缺……缺素材。” “嗯,在写什么?”阿影耐心顺着她的话问,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下颌线。 “情侣冬天……一般干什么?”一谈到小说,晓月似乎找到了安全区,体温降了些,话也多了。肯说话,就是没事了。 阿影用指节拂过自己的下唇,认真思索。滑雪?她看了一眼晓月,自行否定,她估计会怕冷。随即有了主意,泡温泉吧。她会喜欢,而且不累。 她直起身,利落地打了个响指。 “换衣服。我们出门,”她看着晓月瞬间亮起来的眼睛,笑意更深,“找、素、材。” “为、为什么泡温泉要先在酒店开房啊?”晓月捏着房卡,声音都变了调。 “因为可以在房间洗好,直接过去,更方便。”阿影已在收拾用品,准备换泳衣。 “哦……那我们穿泳衣过去?” “可以披浴袍。”阿影说着,打开衣柜。 “你怎么连这个细节都知道……” “住酒店住的多?” 晓月微微一怔,赶紧点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敲打:「细节!重要!同居后去温泉……」她正记录得投入,一抬头,呼吸瞬间窒住。 阿影刚从浴室出来,身上只穿着一件深色泳装。湿透的布料紧贴着肌肤,勾勒出利落的线条,水珠顺着紧实的大腿滚落,在地毯上洇开深色痕迹。她手里拿着叠好的浴袍,递了过来。 我是脑子被温泉蒸汽糊住了才要跟她出来……我我我…… 见晓月僵着不动,阿影也不催促,自顾自披上浴袍,系好带子,然后将晓月的用品轻轻塞进她怀里。 “去吧。”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像温泉水波拂过石岸。 “你今天早上,在听什么歌?” 看身边穿着浴袍的晓月有些过分的安静,阿影自然地开了个话头。 “啊……老歌……” 话音未落,一只印着R字的白色耳机,已被阿影伸手绕过她的后颈,轻轻戴在了她的右耳上。冰凉的耳机外壳贴上耳廓的瞬间,阿影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皮肤,晓月清晰地听到了血液“嗡”地一声涌上头顶的声响。 随即,音乐流淌进来,像巨大而温柔的棉被,瞬间包裹她所有无处安放的慌乱。 漂亮的让我面红的可爱女人 温柔的让我心疼的可爱女人 透明的让我感动的可爱女人 坏坏的让我疯狂的可爱女人 晓月彻底怔在原地。 歌词一字一句,像为她量身打造的注解。她的手已被这女人自然地牵起,脚步不受控制地想要缩短与她之间最后的距离。 前路会是什么?不知道。 她只是在这一刻,无比确信地想跟这女人,往前走。 第3章 温泉 “哇,薄荷池!我们试试吧。” “好。” 阿影托着腮,看身边的“小朋友”在水里快乐地扑腾。一下研究漂浮的药袋,一下捧起温泉水,试图看清自己掌心的纹路。直到晓月额头蒙出细亮的汗珠,阿影才开口:“我们去别的池子看看?” “好!可是这边都有人……” 还挺怕生。阿影轻笑,“呵,那我们走远点。” 两人进了草亭,底下并排着两个温泉池。枸杞池里,泡着一位大爷和一位大叔。另一边的池子空着,阿影怕她着凉,轻轻拉她泡了进去。 几乎是刚坐下,一场雨便热热闹闹地敲打在亭子顶上。大叔和大爷高声聊着政治历史,晓月听得饶有趣味,竟大着胆子加入了讨论。 刚说她怕生呢。阿影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正准备端起旁边的水杯,视线骤然捕捉到杯底一只鲜红的虫子,正缓缓爬动。 她手一抖,纸杯摔了出去。 “你怎么了?!”晓月被这动静惊动,猛地转身,池水随着她的动作哗啦作响。 “……没事。”阿影不想多说。那抹刺眼的红色,像蜘蛛一样的外形,勾起了某些极不愉快的回忆。 但她的脸色,分明不像没事。晓月担忧地看着她——她也会有害怕的事吗?目光转向那只被打翻的纸杯,一只红色的小虫正爬出来。 “啊,那是步甲虫,”晓月凑近解释,“无毒,也不咬人的。” “你对昆虫也有研究?” “没,只是之前找素材时恰好查过。” 汗蒸完回房,夜色已浓得化不开。 阿影从身后搂住她,手臂环上来,带着不容分说的力道,又藏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不洗了。”她的声音闷在晓月颈后,像被温泉泡化了的叹息。 “嗯。” 刚泡过温泉的肌肤细腻滑润,透着温暖饱满的血色。 一股甜香,不是香水,而是从她肌肤底层透出的、被热气蒸腾出的体息,不自知地萦绕在阿影鼻尖。她忍不住低头,鼻尖蹭过那片温热的领地,温热的呼吸像羽毛,拂过晓月的肩胛与颈侧。 晓月抑制不住地战栗,像一张被拉满的弓。 等阿影抬起头,晓月在她转过来的眼眸里,看到了某种近乎痛苦的火光在明明灭灭。那里面有**,有怜惜,还有一种晓月读不懂的、深重的挣扎。 “我明天走。”她又把脸埋了回去,声音被衣料和肌肤滤得模糊不清,仿佛不看着晓月的眼睛,就能逃避可能出现的任何反应,无论是失落,还是挽留。短暂的静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能听见窗外隐约的雨声和彼此交融的呼吸。 “所以……”她终于抬起头,指尖带着烫人的温度,抚上晓月的脸颊,声音很轻,“……今天,晚一点睡,好吗?” 这句话像按下了某个开关。晓月觉得天地倒转,自己化作了一艘无助的小船,被骤然掀起的巨浪抛向高空,失重感攫住了心脏;下一刻,又稳稳坠入一片无比温柔的浪湾,被温暖的海水全然包裹。每一次起伏都伴随着胸腔里酸胀的悸动,仿佛里面灌满了带着阿影味道的醺醉海风。 要死了…… 在她彻底迷失前,仿佛听到阿影在耳边,用气声烙下一句: “别怕,交给我。” 她又走了。 晓月独自坐在床头,试图在脑内的词库里搜索,却找不出任何一个确切的词语,能形容自己此刻的状态。 心里空了一块,肯定是失落的。 可那空出的地方,莫名变得很轻,又埋着小小的庆幸。 胸口闷得发酸,肯定是悲伤的。 可在那酸涩的土壤里,竟野蛮地、又长出深深的期待。 城市的另一端,阿影并没有如她所说般踏上行程,而是独自住进了一家酒店。 好安静。 安静得能放大所有刻意压制的声响。她把头深深埋进枕头,呼吸间只有属于陌生环境的淡淡消毒水味,以及耳膜里那一声声过于清晰、几乎有些吵闹的—— 自己的心跳。 她需要这种绝对的孤绝,来冷却被那个“小朋友”捂热的神经,来重新拼凑那个专业、冷静、不被情感羁绊的自我。 不能再一起待那么久了。 冷静下来。 第4章 七日 回到工作室时,阿影已经恢复了冷静。至少,是表面的。 耳机里,搭档阿瑜的声音带着戏谑传来:“怎么样,和小女朋友‘取材’取得开心吗?” 阿影面无表情地接通内部系统,指尖在控制屏上快速划过。“呵。”她冷笑一声,反唇相讥,“你呢,和你的手办老婆们相处得愉快么?” “喂,我这是出于战友的关心!” “管好你自己。”阿影的声音瞬间结冰,“下次任务要是再让‘红蜘蛛’跳到我脸上,而你不给任何预警——”她顿了顿,语气平淡却充满威胁,“我就把你那一柜子‘老婆’全砸了。” “你……!” “干活。” 通讯□□脆利落地切断。工作室里,只剩下仪器低鸣,和她重新筑起的密不透风的寂静。 晓月正对着屏幕,十指翻飞地码着新的一章。 写的是两人确定关系后的温泉之旅。字句间氤氲着水汽与甜蜜,她写得嘴角上扬,眉飞色舞,最后终于忍不住,一头翻到床上快乐地滚了几滚,把脸埋进被子里发出压抑的欢呼:“啊啊啊啊!甜死我了!” 她翻过身,平复着喘息,乱糟糟的被子随着动作滑开一线,露出枕畔一根细长的头发。 所有投射在小说里的、沸腾的欢喜,瞬间冷凝,收回,聚焦在这根微小的实物上。 是她的。 是我的她。 这个认知像一道无声的闪电,劈开了所有虚构的甜蜜。晓月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仿佛这样才能容纳大脑因过度运转而引发的剧烈呼吸。 胸腔里弥漫开一种陌生的酸胀感,不是痛,却也带着重量。这是想念,还是……幸福本身的细碎刺痛? 她伸出手,极其小心地,用指尖拾起了那根头发。 “这次是什么?” “自卑。” “哼。” 阿影利落地换上重机枪,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明白,这注定又是一场漫无天日的鏖战。 “别用机枪。”通讯器里传来阿瑜急促的声音,“会误伤。” 阿影动作一顿:“……也是。” 她记起来了。在一个人如蚁群般汹涌的自卑之下,往往掩埋着更为珍贵的东西——那是一种未被察觉的、脆弱的自怜。那是灵魂在重压下最后的自我保护,需要用手术刀,而非重火力。 “集中精神,阿瑜。”阿影的声音冷得像冰,“你要是再切出去玩你那破游戏,我就把你和你的游戏机一起报销。” “是是是,知道了,长官。” 情况比阿影预想的还要糟糕。 她的意识刚在精神图景的荒芜山丘上站稳,那蚁群般、粘稠如沥青的“自卑”便蜂拥而上,带着淹没一切光亮的恶意,试图将她彻底吞噬。 然后,平静的枪声响起。 那是经过消音器处理的、精准而节制的点射。一声,又一声,在死寂的世界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独。 砰。 一个试图将她拖入深渊的念头被击碎。 砰。 又一片试图覆盖她视野的黑暗被驱散。 枪声连绵不绝,稳定得如同心跳。她站在那儿,像一座孤独的灯塔,在情绪的惊涛骇浪中,以绝对的冷静,维系着岌岌可危的光亮。 责编的对话框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灼夜女士,您不能一路甜文啊,缺乏张力和人物弧光的。而且温泉酒店这段太露骨了,建议您写含蓄点。毕竟一个晚上……还是有点夸张,您看呢?建议您做修改……」 晓月耷拉下脑袋,一股无名的委屈和倔强涌了上来。 你懂什么! 那就是……就是现实啊。 我和她……,不,是她和她,就真的…… “算了。” 最终,所有辩白都化作了这两个字。她关掉对话框,像是要隔绝整个世界般,用力拉上了窗帘。房间瞬间暗了下来,她伏在床头,将脸埋进臂弯里。 这是她离开的第二天。 第三天,晓月像个侦探,近乎偏执地找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浴室的水台,枕头的缝隙,她坐过的沙发角——却再也找不到她留下的、除那根头发外的第二条痕迹。 屋子里干净得残忍。 ……好想她。 一种无处安放、也无人可诉的想念,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比任何责编的差评都更让人无力。 于是到了第四天。在过分的安静和重复的寻找中,一个冰冷的念头悄然浮上水面: 她会不会……根本就是我臆想出来的?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凉。 她不会主动打电话,也不让发信息。她的规则如同铁律:只会在要回来的时候,给出一个简短的通知。可这一次,连这个承诺都悬在了空中——她没说要离开多久。 而晓月,也不敢问。 怕得到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 所以,她只能等。在日渐增长的怀疑和纹丝不动的沉默里,一天天地等下去。 第五天。精神上的磨损感几乎触底,太阳穴传来针扎似的锐痛。 意识图景里的污浊依旧无边无际,阿影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疲倦。为了不让自己的意识涣散,也为了把搭档同样拴在线上,她罕见地主动开启了闲聊频道。 “阿瑜,说说你的手办吧,”她顿了一下,换了个更精准的词,“不,你老婆。” “啊?”阿瑜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来了精神,“我哪个老婆?!最新款的那个赛博歌姬,还是古典战斗修女?我跟你讲,那个修女的涂装……” “算了。”阿影立刻打断,密集的枪声掩盖了她语气里的一丝后悔,“你还是闭嘴吧。” 噪音比这无边无际的自卑更让人难以忍受。 第六天。 眼前一小撮“自卑”忽然转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猛地扑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近乎麻木的阿影陡然惊觉,立刻收枪追了上去。 果然。 它们正在围攻一个散发着微光的、纯白的小小孩子——那是客户内心最后一点脆弱的自怜。 阿影毫不犹豫地将长枪甩到身后,反手拔出贴身的战术刀,纵身跃入重围。“自卑”的黑气如同带着腐蚀性的毒雾,不可避免地擦过她的意识边缘,带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 她没有丝毫迟疑,银色刀光舞成一道屏障,护住怀中小孩的纯净。紧接着,她抓住一个转瞬即逝的空隙,裹挟着那点微光,猛地冲出了令人窒息的重围。 “阿瑜!阿瑜!”她对着通讯器急促呼喊,声音因精神上的痛觉而微微变形,“该死,你——” “收到了收到了!” 那边传来嗦了口面后匆忙的应答,以及一阵噼里啪啦的操作声。 几道纯净的、如同烈油般滚烫的能量光束应声而至,精准地覆盖了刚才的目标区域,将残留的“自卑”彻底净化。 第5章 疲惫 这是她离开的第七天。 这是第多少遍修改这个加密文件夹了?晓月记不清。她只是徒劳地试图用文字去复刻:她的锁骨,她的腹肌,她浅色瞳孔里漫不经心的光,那懒洋洋的神态,她怀抱确凿的温度,还有亲密时…… 怎么写都不对。怎么改,都描摹不出她万分之一的鲜活。 咚咚咚。 是敲门声。 晓月猛地从混乱的思绪中抽离,深吸一口气,切换回日常状态。“我的外卖吗?放门口就好,谢谢。”她对着门外扬声说。 门外安静了一瞬,随即传来她魂牵梦绕的戏谑声音: “那就吃不到咯。” 阿影! 晓月像被电流击中,猛地拉开门——那个让她写了又想、想了又写的女人,正慵懒地倚在门框上,用一根手指,轻巧地勾着她那份外卖袋。 她回来了。 晓月脑海一片混乱。应该先接外卖还是先抱她?不,应该先吃外卖还是先……“吃”她?怎么“吃”?她“吃”我? 阿影替她做出了选择。 她一手拎着外卖,另一只手熟练地抄过晓月的腿弯,将她稳稳抱起。走进房间,后脚跟一磕关上了门。把外卖袋子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抱着晓月一起陷进床铺,把怀里的人当成一个大型抱枕,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 “我睡会儿。” 说完,便将头深深埋进晓月的颈窝,像终于找到归途的旅人,瞬间就陷入了沉眠。 晓月僵着身子,听着耳畔逐渐均匀的呼吸声,那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皮肤。 好吧。 虽然被她当成抱枕,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但是,这种感觉——被她全然依赖地紧拥着,呼吸交织,心跳的震动透过胸腔缓缓传递过来——似乎比任何□□交流的愉悦,都更让人心动。 这就是灵魂的战栗吗? 因她毫无保留的信任,因这个胜过千言万语的拥抱。 晓月不再试图挣脱。她用尽所有温柔地回抱住她,像是拥住了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她几乎立刻闭上眼,心甘情愿地随着阿影的呼吸,一同沉入了那片有她在的安然梦境。 晓月是被面上轻柔的痒意闹醒的。 睁开眼,正对上阿影近在咫尺的目光。她的指腹还在自己脸颊上流连,见晓月醒了,便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迅速别过脸去,却没能藏住悄然泛红的那一点耳尖。 “我饿了。”她说。声音里带着刚醒的沙哑,和一丝……从未有过的,撒娇意味。 嘶—— 晓月在心里倒吸一口冷气。 扛不住。完全扛不住……这位姐姐,您居然还是深藏不露的百变型? “我去买。”晓月麻跳下床穿鞋。走到门口,她下意识回头看——往常阿影早就该起身,挽着她出门了。 可此刻,那人仍懒懒地陷在床褥里,眉眼间满是被倦意浸透的柔软。 这次……是累得不轻? “嗯。”阿影闭着眼,含糊地应了一声,像是连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 晓月轻轻带上了门。心里那点关于“百变”的雀跃,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疼惜取代——那是窥见神明偶尔的脆弱后,近乎虔诚的心疼。 听到关门声轻轻落下,阿影才缓缓坐起身。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不能这样吓她。像只被打湿了皮毛的野兽,把狼狈脆弱摊在她面前。下次,一定要把状态调整好再来。 她试着深呼吸,想驱散脑海的昏沉,却徒劳无功。 而且,一个人,有点睡不着了。 目光扫过房间——她注意到晓月刚才穿鞋的动作异常快,那份“乖巧”里藏着欲盖弥彰的味道。还有她醒来时,偷偷描摹自己轮廓、被抓住后慌乱闪躲的眼睛…… 这些细小的异常,像拼图碎片,在阿影擅长分析和逻辑的大脑里,自动拼接起来。 她最近,一定在用什么“素材”观察我。 这个结论浮上心头的瞬间,阿影并没有被冒犯的不快,反而,一种极淡的愉悦,像温泉水般漫过心间。 洗漱后重新靠回床头,那点萦绕不去的疲惫和自卑,似乎被某种更轻盈的情绪冲淡。 当晓月提着早餐回来时,看到的就是阿影倚在床头的模样 —— 眼神恢复了往日清明,还多了丝难以言喻的专注。 晓月刚放下早餐,阿影就对她勾了勾手指。 晓月下意识俯身凑近。 阿影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下颌,目光像精细扫描仪掠过她的表情,然后带着了然的笑意低声问: “在你笔下,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晓月要死机了。 “你你你——”(意思是你看了我电脑?!) “我我我——”(意思是我没有!我不是!我不敢!) 好可爱的一台小复读机,阿影想,就是程序卡住了,看来得手动重启。 她伸手,把僵成雕像的晓月捞进怀里,顺手将她带着室外凉意的手指攥在掌心,用体温煨着。然后侧过脸,用自己温热的脸颊,蹭走她鼻尖和脸颊上那点清新的凉意。 晓月毫无反抗能力,任由摆布。 待把她推远一点仔细端详,呵。 重启失败,阿影得出结论,核心处理器过热,彻底宕机了。 “哈哈。” 低笑逸出,阿影把她搂得更紧了些,将下巴抵在她发顶,感觉自己连日积累的疲惫,都被怀里这个“系统错误”的小家伙冲散。 阿影吻了吻她的发顶。 “先吃早饭。” 她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目光却像无形的丝线,将晓月牢牢定在原地。那后半句的威胁,裹在浓稠的蜜糖里,悄然递出:“然后……再吃你。” 晓月抖着手拿起豆浆,脑子里是一团被猫抓来抓去的毛线:我在慌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不……重点是她到底看没看我的加密文件夹啊!会不会觉得我写得太差?呜呜呜那些描写真的好差劲,像小学生作文……比喻也好幼稚…… “有点烫,先别喝。” 阿影的手适时覆上来,包裹住她微颤的手指。她看着晓月飘忽乱窜的眼神,唇角勾起了然的弧度。 “不想给我看?”她轻声问,语气平常得像在谈论窗外的天气。 晓月几乎把脸埋进胸口,极小幅度点头,耳根红得滴血。 “那,” 阿影的指尖开始若无其事地在她手背上画着圈,像一个耐心的猎手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然后,抛出问题,“最近……有没有写什么精彩的——” 她故意停顿,欣赏着晓月骤然绷紧的脊背,才慢悠悠地补上最后两个字:“床戏?” 晓月瞳孔剧震,手里的豆浆杯猛地一晃,险些脱手。她花了半秒,从椅子上弹射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我、我吃好了!” 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她手脚并用地逃离了餐桌,把自己反锁进了浴室。下一秒,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了一切,也掩盖了她靠在门板上,那擂鼓般无法平息的心跳。 第6章 入驻 事后,阿影抽出几张纸巾,细致地替她擦去额间的薄汗。看着怀中人朦胧的眉眼,一个盘旋已久的问题还是滑到了嘴边: “你为何——” 只吐出这三个字,后续便被生生截断,咽了回去。是觉得不合时宜,还是连她自己也没想好真正要问的是什么? 晓月正沉溺在感官风暴过后的余波里,意识涣散。耳朵只机械地捕捉到那没头没尾的三个字,像接到一颗不知如何组装的零件,完全无法理解其含义。 她昏沉地任由阿影拉高被褥,将两人裹紧,随即沉入黑甜的睡乡。 但这三个字,却像被施了咒,直直沉进晓月的梦境深处。它们长出了手脚,化作三个焦躁的小人,在她脑海里来回奔跑、冲撞、不断排列组合—— 你为何…… 为何你…… 何你…… 可是怎么也扩写不出完整的句子,拼凑不出阿影那未竟的语意。她在梦的迷宫里焦急地奔走,最终脱口喊出那个锚点般的名字,猛地睁开了眼: “林清影!” 阿影正走到卧室门口。她来得匆忙,行李还放在楼上的酒店,看她睡着,正准备上去洗漱。 这声呼喊让她激灵回头,视线恰好与床上刚惊醒、眼神蒙着水汽的晓月撞个正着。 晓月迟疑了一会,装作无事的乖乖躺了回去。 脑子里胡乱地转着几个念头:说“再见”显得太冷清;问“要走了吗”又像是在徒劳地挽留;而“何时回来”……这句话一旦问出口,就仿佛将自己的脆弱全然摊开。 她不是刚回来一天吗?为什么…… 门合上的轻响,像一枚投入静湖的石子。 思绪在此刻断了线。一种莫名的委屈漫上心头,甚至来不及细想缘由,泪水就已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悄无声息地没入枕间。 等阿影拿着行李下来,看到的就是那方会微微抽搐的被子。 哭了……? 心底一软,她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屈起手指,敲了敲床沿,模仿着敲门的声响,语气里带着一丝煞有介事的调侃: “苏晓月,你家被子闹鬼了,会自己动……” 被子猛地定住,里面的人像是屏住了呼吸。过了几秒,被沿才被小心翼翼地掀开一条缝,钻出一颗被闷得头发凌乱、脸颊泛红,还挂着未干泪痕的脑袋。 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向她,带着刚哭过的迷茫和疑惑,仿佛在问:你怎么还在? 阿影走近,将行李箱拉杆收起,倚在衣柜旁。她没有直接回应那个眼神,而是用商量却不容拒绝的温柔语气,轻声问: “晓月,我可不可以,”她顿了顿,目光沉静而认真,“把我的行李,放进你的衣柜?” 那颗脑袋深吸了一口气,竟然又猛地缩了回去,闷闷地发出一声:“嗯!” 紧接着,整床被子便欢快地滚动起来,像一只藏满了开心馅料的大福糯米糍,在床上肆无忌惮地翻来覆去。 这奇特的同意方式,把阿影看得叹为观止,眼底漾开一片柔软的笑意。 “好吧,”她含着笑,声音里是全然的了然与纵容,“是开心的同意。” 她不再犹豫,上前一把掀开被子,精准地抱住了里面那个还想继续滚动庆祝的小精灵。晓月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捕获,湿漉漉的眼睛眨巴着,脸上还带着翻滚后的红晕和藏不住的笑意。 阿影低下头,轻轻地、珍重地吻了吻她的眼睛,吻去那上面残留的一点点咸涩,也吻进了此刻所有无需言说的喜悦。落在那个总是不自觉嘟起的嘴唇上。晓月尝到了自己泪水的味道,也尝到了阿影带来的、如同雨后清风般的安定。 第7章 愤怒和恐惧 “阿影,你居然没报销住宿费,”通讯那头,阿瑜的语调扬了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是和你的‘小女朋友’同居了?” 阿影看着监控屏幕上晓月蜷缩在电脑前打字的背影,破天荒地没有回呛,只是很轻地应了一声: “是啊。” 对面立刻传来抽气声:“嘶——你的心理评估症状,之前不是说——” “闭嘴。” 阿影的声音陡然降温,像一块冰砸在玻璃上,“别逼我在心情最好的时候骂你。”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咽下冲出口的恶言,转移话题,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硬: “今天的任务?” “……你要做好最高级别的精神防护。”阿瑜的声音也严肃起来,“这次的‘污染物’,是愤怒。” 阿影吸进去的气,猛地卡在了胸口。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灼热的岩浆如鲜血般在大地上肆意奔流,拽着焰尾的陨石咆哮着从天而降,每一次撞击都让本就破碎的地面再次崩裂,露出其下吞噬一切的万丈深渊。 阿瑜看着控制台上反馈出的、堪称地狱的景象,冷汗浸湿了后背。最好的精神防护服,在这种纯粹的天灾级愤怒面前,也毫无意义。 可他知道,那个女人,绝不会屈服。 “别不说话。”耳机里传来的,却是阿影异常冷静的声线,甚至能听到她因急速移动而产生的破风声,“坐标在哪里?再可怕的愤怒,也一定有它的根源。” “我在找!”阿瑜慌得指尖都在控制面板上发抖,他比谁都清楚阿影此刻正承受着何等恐怖的精神压力。但她没有催他,这份沉默反而比斥责更让人窒息。 “恐惧……是最可能的诱因。”耳机里,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得如同在念报告——如果,你能忽略掉背景里那令人心惊胆战的翻滚、躲闪、以及重物摔落的巨响。 “坚持住,就快定位到了……”阿瑜几乎是屏着呼吸,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唔——”信号被猛地掐断,耳机里只剩一片刺耳的忙音。 阿瑜心脏骤停,立刻切备用频道,声音都变了调:“受伤了?!” “别废话!”阿影粗暴地打断了他的关心,声音里是压抑的喘息和不容置疑的命令,“扫描我正前方的裂隙!” “是这里!”阿瑜几乎在瞬间就将坐标发了过去。刚刚恢复的传感画面剧烈晃动、尘埃弥漫,就在这片混沌中,他看见阿影像一只锁定猎物的鹰,在崩塌的悬崖边缘猛地蹬地,张开双臂,以一种义无反顾的姿态纵身跃入深渊! 她手中凝聚出的精神炸弹,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精准地掷向裂隙深处那团蜷缩的、瑟瑟发抖的——恐惧。 苏晓月打开衣柜,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阿影挂好的衣服。那上面还残留着极淡的、属于她的清冽气息,像雪后松林的味道。一个更淘气的念头悄然滋生,心脏随之怦怦直跳。 她做贼似的拉上窗帘,想了想,又轻手轻脚地锁上卧室门,仿佛要进行一场盛大的秘密仪式。 最终,她小心翼翼地取下一件阿影常穿的黑色衬衣,尝试着将它套在自己身上。 唔…… 她们身高差了十公分,衬衣的肩线果然垮了下来,下摆也长出一截,袖子需要挽好几道。至于裤子?算了算了,根本挂不住。 她站到镜前,看着里面那个被宽大衣物包裹、显得更加纤小的自己,活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笨拙却又莫名地……亲密。 就在这一刻,她仿佛听见耳边响起一声极轻、极宠溺的笑。是幻觉,却又真实得让她耳根发烫。 那股混合着羞耻和甜蜜的热浪轰然涌上头顶。 太羞人了! 她无地自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逃离镜前,一头钻回敞开的衣柜里,顺手把柜门也紧紧拉上。黑暗中,她被阿影的气息和这件属于她的衬衣全然包裹,仿佛落入一个沉默而安全的怀抱。 第8章 灼伤 比阿影先敲响生活门铃的,是一场本地的作家聚会。好在场地就在家附近的咖啡馆,这让小宅女苏晓月开始了漫长而怠惰的准备工作。“明天要穿的衣服” 这个课题,研究了三天仍悬而未决。每次打开衣柜,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溜向属于她的那一边。 然后,脑袋里便塞满了她的笑、她的吻、她的温度……最后的结果,总是需要扑倒在床上,花上至少一个小时,才能让脸上的热度和心跳平复下来。 “不行不行,”她对着空气宣誓,“今晚必须定下来!” 此刻,早已悄然归来的阿影,正从她家楼上的酒店下来。只有浅浅阳光的阴天,她脸上仍架着那副墨镜,像一道移动的阴影。她在咖啡馆门前停顿了片刻,直到有热心顾客误以为她是盲人,为她撑着门招呼,阿影才微微一怔,点头谢过,走了进去。 “一杯冰美式。” 冰凉的咖啡杯被推过来。阿影没有立刻去拿,只是定定地看了几秒,确认安全性后才伸手握住。 烫。 指尖传来的不是低温刺痛,而是神经末梢尖锐的错觉。哪怕是这样简单的接触,也让她下意识想缩回手。 还是不行。 那杯咖啡被孤零零地留在窗边的桌上。她的目光越过街道,牢牢锁住那个拉着窗帘的小屋。她就这么看着,直到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汇成细流,无声地濡湿了杯垫。 次日一早,打扮一新的晓月准时出现在咖啡馆。她挂着练习好的笑容打招呼,听主编讲解,只觉得 “社交能量条” 飞速暴跌。 角落卡座里,阿影正静静看着她,墨镜后的目光描摹着她僵硬的背影,读出了她强撑的疲惫。就在晓月快耗尽能量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穿过嘈杂,落在她耳边:“晓月。” 是她!晓月像被按下暂停键,猛地回头,精准捕捉到角落里的阿影。她带着墨镜看不出情绪,但微微扬起的下巴,是明确的召唤。 晓月对主编说了声 “抱歉”,像找到方向的小船,飞快奔向她的港湾。她走到阿影身边,心里雀跃又了然 —— 在外人面前,她总是有包袱,不能太腻。 作者好友拐了拐晓月胳膊,“这位是?” 晓月微红的脸解释了一切。 “哇,又高又帅!”是压抑的惊呼。 晓月脸上全是与有荣焉的骄傲。 聚会散场,晓月自然地走到她身边,带着一点小小的期待,下意识地就想去牵她的手。 阿影的目光在她伸出的指尖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伸出手,回握了。 没有十指紧扣的亲密,只是一个稳定的、带着体温的包裹。但就是这个动作,让晓月心里最后一点不确定也烟消云散。 她不知道的是,在相触的那一秒,阿影的指节几不可查地绷紧,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她忍住了。因为她看见,晓月眼底有细小的星屑,在阴天里一闪而逝。 两人的掌心贴在一起,温差渐融,像一杯被室温同化的冰美式—— 水珠仍在杯壁滑落,无人知晓它最终归向何处。 第9章 钥匙 终于站在家门口,晓月掏出钥匙,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放松和喜悦。她转过身,眼睛里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拥抱和温存的期待。 就在这一刻,阿影向后退了半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到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尺度。 “晓月。”她开口,声音刻意维持着平稳,却失去了往常的慵懒,显得有些紧绷。 “嗯?”晓月仰头看她,有些疑惑。 阿影的视线掠过她,落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尽头。然后,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任务……还没有彻底收尾。我得走了。” 沉默在空气中凝结。晓月看着阿影刻意避开的目光,看着她空着的双手,和那仿佛随时会融入夜色消失的身影。 一个念头,带着刺骨的清晰,猛地撞进心里:她没有家。她所谓的“回去”,只是回到一个临时的、没有温度的酒店房间。 这个认知带来的心疼,瞬间压过了所有被拒绝的委屈。 就在阿影准备转身离开的刹那,晓月忽然拉住了她的衣角。在阿影微怔的目光中,晓月低下头,在自己那串仅有两片钥匙的钥匙串上,无比笨拙又急切地解下了一片银色钥匙。 她拉过阿影的手——那只总是微凉、带着伤疤却依旧好看的手——将钥匙轻轻放进她的掌心,然后用自己温热柔软的两只小手,紧紧包裹住她。 “给你。”晓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早点回来。” 她不敢抬头看阿影的表情,说完就飞快地抽回手,像完成了一件了不起又羞赧的大事,迅速转身开门,几乎是逃也似的钻了进去。 门被轻轻关上。 空旷的走廊里,只剩下阿影一个人。她僵硬地站在原地,低着头,怔怔地看着掌心。 那片钥匙还残留着晓月的体温,像一块被捂热的星星碎片,滚烫地烙在她的生命线上。 她没有立刻离开,只是站在那里,很久很久,直到走廊的声控灯彻底熄灭,将她笼罩在黑暗里。然后,她紧紧攥住钥匙,转身离开。 楼上,酒店房间。 阿影没有开灯,径直倒在冰冷的床上。窗外的城市光晕透进来,勾勒出房间里冷清的轮廓。她摊开手掌,那枚钥匙静静地躺在掌心。 很奇怪。 那纠缠不休、仿佛要将她神经一根根烧断的灼痛,在指尖反复摩挲着这片微凉的金属时,竟奇迹般地平息了。并非消失,而是像狂暴的海浪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附的岸,变得温顺而可以忍受。 这并非生理上的治愈,而是一种精神上的 “锚定” 。这小小的钥匙像一个确凿的证据,证明在那片黑暗与痛苦之外,有一个地方、一个人,在坚定不移地等待她。 她闭上眼,将钥匙按在胸口。 再次接入系统时,阿瑜那边的背景音还夹杂着激烈的游戏音效。看到阿影的头像亮起,他吓得手忙脚乱,一阵噼里啪啦的杂音后,游戏声音戛然而止。 “姐姐?!你不应该在休假吗?”他的声音里带着没掩饰好的惊慌,“你的状态报告我刚看完,那叫一个惨烈!这么拼干什么,真是的……” 他絮絮叨叨的抱怨里,裹着藏不住的关心。 “死不了。”阿影的声音透过频道传来,依旧有些沙哑,却奇异地稳定,“单子做完,”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放个假。” 阿瑜在那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丝不寻常的语气,立刻来了精神,挪揄道:“哟——和你那个‘小女朋友’去旅游?” 通讯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传来一个轻却无比清晰的回应: “……也行。” 这语气里不再是疲惫和压抑,而是带着认真考量到近乎向往的意味,一点不像个神经刚被灼伤的人。 阿瑜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笑着摇了摇头,认命般地开始在控制台上快速操作起来。 “行吧行吧,”他拖长了调子,语气里是十足的“舍命陪君子”的慨然,“开工!谁让我摊上你这么个搭档。” “今天的任务我看看啊……嗯,是哀伤。” 第10章 回家 双脚落地的瞬间,不是触地感,而是被无边乳白色浓雾吞噬。视线被彻底剥夺,连透过防护面罩的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得像是吸入水银。 阿瑜在通讯另一端,清晰地听到她呼吸频率的瞬间变化,那声音沉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正在扫描目标点,马上——”他的声音也绷紧了,屏幕上一片刺眼的白,在上面寻找一个微光信号,简直像是在雪盲中寻找一粒的尘埃。妈的,这活干完,至少一个星期别想碰竞技游戏了……阿瑜心道。 “方向。”阿影的声音从面罩后传来,短促,吃力,不容置疑。 “等等……不对!”阿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有两个光点!” “正常。”阿影的回应夹杂在沉重的呼吸间,语气却带着专业的冷静,“极致的哀伤里……可能同时孕育着悲悯,或是……希望。” “姐你少说话,保存体力。”听着那令人心惊的呼吸声,阿瑜能想象她在精神图景里,就像在剧毒区域里血条持续下跌的模样。可恶……“近的那个,3点钟方向,20步。” 下达指令后,阿瑜不自觉地咬紧牙关,连自己也屏住了呼吸,仿佛这样就能为她分担一丝重量,紧张地等待着结果。 20步,以阿影平日的身手,本该是转瞬即至的距离。 然而,直到阿瑜憋不住气,传感数据反馈显示,她才艰难地移动了一半。 是这片雾本身有着千钧重量?还是那些在雾中无声飘荡、不断撞击她精神防线的「哀伤幽灵」,正在疯狂地消耗着她的意志与力量? 阿瑜不敢问。他知道,此刻让她开口解释,只会让这场艰难的跋涉,变得更加雪上加霜。 “是希望。”阿影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带着过度消耗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阿瑜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刚要放松:“太好了,快处理完出来!” “不。”那个声音斩钉截铁地打断他,“位置,另一个。” “你——”阿瑜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背过气去,“至于这么拼嘛?!你要干嘛?不是,林清影你——!” 他几乎要吼出来的质问,在脱口而出的前一刻,被硬生生掐断。脑海里猛地闪过这位倔强搭档初次见面时,她面无表情甩过来的那份属于她自己的厚厚的心理创伤病例,以及她那句冷冰冰、不容置疑的铁律:“任务,我做主。你,只要、也只能辅助。” 通讯那头,只有阿影在浓雾中沉重而规律的呼吸声,像是在无声地重申这条规则。 阿瑜所有翻涌的情绪,都被这沉默压了下去,化为一股无力的灼烧感。他猛地短暂关闭了自己的麦克风,抬手用力抹了把脸,从牙缝里低声挤出一句: “老子……真是被你气的。” 下一秒,麦克风重新开启,他的声音恢复了技术官应有的冷静,甚至比平时更加干涩、机械: “11点方向,45步。” 沉重的呼吸声,代替了秒针,在通讯频道里宣告着时间的流逝。 阿瑜的目光无意识地穿过手办柜,焦点不知道散去了哪里。唯有眼角的余光,死死锁在屏幕上——那个代表着阿影的微弱光点,正一步,一步,向着代表“悲悯”的目标艰难靠近。 呼吸声骤然停顿, 阿瑜的心脏也跟着狠狠一窒。 “拿到了?” 回应他的只有死寂,几秒后,光点开始缓慢向 “希望” 的坐标挪动,粗重破碎的喘息声重新响起。阿瑜磨着后槽牙,感觉自己也在同步经历酷刑。 当任务完成的信号终于传来,阿瑜看着从接入舱出来的搭档,她的脸色跟刚才屏幕里的浓雾毫无二致。 他猛地别开脸,抓起车钥匙,声音硬邦邦地砸过去: “开车送你。” 阿影几乎将全身重量都靠在了墙上,眼皮半阖,用最后一点清醒挤出两个字: “她家。” 然后,她的意识便彻底断线,不知道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还是彻底的昏迷。 “麻烦——” 阿瑜低咒一声,动作却迅速而稳妥地架起她,向着能让她安心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