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来被外面小丁咋咋呼呼的声音吵醒,昨天在火车颠了半天,又和孔令聊到半夜,困得要死,这小暴脾气抄起桌上的小饼干就往下砸,“丁小辉,闭嘴!”
下一秒,丁小辉和外婆的声音同时响起——
“谢谢我燕哥的早饭!”嬉皮笑脸丁小辉。
“燕来!”怒不可遏外婆郑晴。
燕来抓了抓头发,暗道不好,外婆今天似乎没去市场,这个点还在家里。
他趁外婆还未发飙,急忙蹿到卫生间洗漱。甫一进去,一个黑皮寸头坐在小板凳上搓衣服,体型和小板凳对比鲜明,稍显滑稽。
燕来反应一瞬,开口是没睡醒的懵:“徐蔚?”
只见徐蔚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莫名有点儿幽怨——“你怎么像个小媳妇似的”的话还未说出,外婆就寻着燕来皮痒的味儿上来,“燕来!”
燕来牙刷刚沾上水,未见外婆人,就知道不妙,一屁股将重心不稳的徐蔚挤到旁边,自己盘在了小板凳上,笑嘻嘻道:“我给徐蔚洗衣服呢,外婆。”
外婆拿着正在择的一把芹菜站在了卫生间门口,见状难得没反应过来,顿了几秒,才一脸了然,她带歉意道:“小徐,以为你和燕来没起,这衣服放着给我洗,赶紧收拾收拾和燕来下去吃早饭去。”说罢,她伸手过来将被燕来挤得一脸懵的徐蔚拉出逼仄的卫生间。
徐蔚反应过来,无语地瞪了一眼燕来,每日例行暗骂一句“傻逼玩意儿。”
傻逼玩意儿正被外婆揪着耳朵,被迫从板凳上站起来,又因为比外婆高了一个头,不得不迁就着老人歪着脖子,颇为滑稽。
徐蔚觉得有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傻逼玩意儿立刻炸毛:“你笑什么!”。
外婆使劲拧了一把燕来耳朵,给他拧得小狗一样直叫唤,“外婆!还有人呢!”
外婆上去就给他后脑勺一巴掌:“你也知道还有人在!为什么要从楼上扔东西,小丁和你熟,不熟的呢,砸到人又怎么办!”回头望向徐蔚,“小徐,这个衣服和燕来的放一起,我来洗,等一下让燕来教你用洗衣机,你就算自己洗也要用洗衣机,不要自己手搓,卫生间里太闷了。”
她看向徐蔚的眼神诚挚又殷切,徐蔚心头一暖,回之以感激的微笑同时,不忘看向傻逼玩意儿的傻逼样,心里一声冷笑:“装货。”
外婆放开燕来,给他推一边去,拉着徐蔚就要下去吃早餐。
徐蔚任由她拉着,才想起来自己那对父母可能已经“心急如焚”了,思及此,刚才热络了一点的心又一片冰凉,嘴角的弧度刻意起来起。二十多年没见他们,还真是格外“想念”呢。
外婆热络地拉着徐蔚下楼吃早餐,临走时又薅了一把燕来的耳朵,独留他自生自灭。
燕来下巴滴着水珠,吐出牙膏沫,余光瞥到那根湿润的牙刷上,一次性的牙刷,刚刚用了两次就变得毛糙。地上的小红盆里软趴趴地漂着一滩脏衣服。
他收回视线,望向镜中自己额前滴着水珠的发梢,伸手捋掉之时,蓦地看见右腮上的淡淡的红痕。
被蚊子咬了吗?燕来想着,没感觉到痒。他的皮肤极为白嫩,也纪容易留下痕迹,也许睡梦中自己挠了几下,看着快要消失的红痕,抛之脑后。
燕来走到厨房时,徐蔚正就着小咸菜,呼噜噜地喝着稀饭,旁边白瓷盘里完好地摆着几片吐司,随即他就看到丁小辉脏兮兮的爪子抓起了一片吐司,咋咋呼呼,“郑老师,您烤的吐司太香了!”
燕来边说“丁小辉,你少吃点!”边走上前去,叼起一片烤得焦香的吐司,将白瓷盘往徐蔚面前推了推,一边嚼嚼嚼一边含混不清地说话:“你吃。”
燕来和徐蔚幽深的黑眸对视,青年黑眸水润,干裂的唇瓣微张,微微摇了摇头。徐蔚的面无表情,显然被燕来再次会错了意,“这么可怜,这小土狗”,他看向徐蔚的眼神不自觉地柔软了起来。今天小土狗穿了一身更旧的汗衫,宽大的裤腿空荡荡的,脚上仍是那双灰扑扑的鞋子。
未及思量,耳边是丁小辉聒噪的声音:“徐哥不吃,你咋这么双标,他不吃,我还不能吃一片啦!”
燕来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叼着吐司,面无表情地伸手捂住了丁小辉喋喋不休的嘴巴。
年轻的身体饿得快,昨天一天没怎么吃饭,颇为丰盛的晚餐又被多年的涵养阻止了徐蔚的大快朵颐,加上四十五岁的他早已淡了口腹之欲,因此早上看见慢火细熬出的小米粥难得味蕾大开,至于一旁的吐司他真的因为不感兴趣,而自动忽视。
燕来不由分说,拈起一片吐司往徐蔚的碗里一丢,“我外婆自己烤的,很香的。”
徐蔚正津津有味地喝着稀饭,冷不丁被吃腻了的面包扫到鼻尖,下意识皱眉,抬头却看见少年逆着清晨一缕光束的弯弯眉眼,一层细小绒毛将白皙的脸衬得不真实,徐蔚怔了怔,“这小傻逼。”良久,听见自己几不可闻的轻叹。
“丁小辉,我今天没空招呼你,”燕来三两口吞下一片吐司,拍了拍手,望向徐蔚:“吃好了吗,咱们走。”说罢,指尖转着车钥匙就往门外走。
丁小辉在后面捶胸顿足:“见色......不对见......什么忘友,但你别太自恋了,我今天是来看郑老师的。”
燕来哼笑一声,没回头,这丁小辉,八成闻着小摩托的味儿就过来了,唔,过来也没用,才不会给他骑。
久未修剪的头发逆着风乱舞,一下一下地搔刮着徐蔚的眼睑、鼻尖——没看到浴室里有橘子味的洗发水,徐蔚双手虚环住燕来的腰肢,思绪渐远,听到少年的声音从风中传来,将他思绪收拢,“徐蔚,汽修店的活儿干不干?”
徐蔚深吸了一口气,比预想的流水线要好不少,汽修店,重操旧业而已。
夏日清晨的风中,徐蔚愣神地盯着自己粗糙,带着细小裂口的手,想起二十多年前,他一到星期天就在省城甘州到处跑,甘州地处西北高原,经常七月飘雪,有时候穿着短袖出来,咬着牙干完活,冻得发抖往学校赶,发着烧一遍遍地算着生活费。
没有去过专业相关的实习场所,因为薪水微薄,但即使每天超负荷地学习工作,可他成绩还是一路名列前茅,他做过最胆大的事就是放弃了保研本校,一人单枪匹马杀到东南沿海。他知道自己如果一辈子囿于甘州,那么大概率成为不了专业翘楚。
他看着眼前细白的脖颈微微前倾,线条流畅优美,一个与他的二十二岁截然相反的漂亮......小傻逼,二十年后情况似乎翻转,他不禁又想起昨夜手中柔腻的触感,拈了拈手指,还真是造化弄人。
燕来哪里知道身后人百转千回的心思,一心想着给小摩托换个排气管,这声音还不够响亮。
“朱唇未启笑先闻”拿来形容燕来一点也不过分,他将车又是大马金刀地一停,人还未站定,就先向空无一人的汽修店内喊道:“田哥,给我小摩托换个直排管。”
徐蔚抬头望了一眼牌子——安桥小田汽修。
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汉子,上前笑嘻嘻地迎道:“摩托车到手了?”
燕来指了指摩托,“我觉得这个声音不太得劲,能不能换个短点的排气管,最好再给我磨砂处理一下。”指着他起名的“小摩托”,脑袋微微一动,瞥到了院内一辆更拉风的摩托。
“哎哎哎,别打主意,”田老板将燕来侧到一边的身子掰过来,“人家刚从青海骑回来的车,这个数。”他冲着燕来竖起来五根手指。
燕来翻了个白眼,“行了行了,按我说的改多少钱?”
“一千五。”田老板缩回了两根手指,一点不含糊。
燕来一把拍掉他的手,不知道三根手指和一千五什么关系,不至于宰客,但也没便宜,“把他抵给你,能免费吗?”他手臂一抬,还未伸出手指,想起来昨天被外婆教训的惨状,立马放下了胳膊。
田老板早就注意到了规规矩矩立在一旁的生面孔,穿着土气,气质却斐然。
燕来抬起下巴,努了努嘴,“你这不是贴着招学徒吗?”
未等田老板说话,徐蔚说道:“小问题我都会修理。”
这下轮到燕来惊讶,他以为小土只会种地,也许还会搬砖,眼下徐蔚居然会“技术活”,他又悄悄看了他一眼,寸头板正,静静地站在那,像一株白杨,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燕来本来抱着试试的态度,毕竟田老板算是和他相熟,又因为小薇姐的关系,想领着徐蔚过来碰碰运气。如果不招也没事,外婆看起来十分喜欢这个小土狗,昨天私下里和他说先让他带着徐蔚玩两个月,等燕来开学再带他一起回上海,让他去上海找个事情做。
他心下计较多带一个人厮混一个暑假,要多出多少钱。他上个学期踩狗屎运客串了一部武侠剧,片酬二百一集,赚了不到六百。燕来顿时觉得小摩托也不是非改造不可,他“啧”了一声,“算了不改了,反正我就三分钟热度,想一出是一出。”
就在他准备带着徐蔚打道回府之时,田老板出声了:“正好小乔这个月回老家去了,小徐是吧,基本的都会?”
徐蔚点点头,下意识做出推眼镜的动作,指尖触碰到鼻梁,才发觉眼前没了镜片的遮挡,却仍一片清明。
燕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田老板让徐蔚试试修理小三轮,徐蔚一开始生疏地拿着扳手,却也磕磕绊绊地修好了。田老板很满意,心里琢磨反正找个临时工替小乔的班,到时候少给一点也没事,颇为满意地拍了拍徐蔚的肩,招呼其他二三人过来看,“小徐一下就修好了,你们学着点,不要有事没事找我。”
燕来见没什么事,觑了一圈,“徐蔚,我先走了,晚上来接你。”话是对着徐蔚说的,眼睛却瞄着那辆让田老板竖直了五根手指的哈雷。
徐蔚半蹲在三轮跟前,脱下沾上机油的手套,淡淡地“嗯”了一声。
燕来回去和丁小辉打了一上午卡带游戏,丁小辉今天神了,硬是憋住气,什么也没说,燕来目不转睛地操纵着摇杆,说道:“有屁就放。”
丁小辉挠挠头,腼腆一笑:“就是想让你替我给小薇姐捎个东西。”
燕来眼角抽动,无语道:“和你说了一万遍——”
“你们俩没可能。”丁小辉接话,“听了一万遍了,我就想试试。”
“没门儿。”燕来鼻尖沁着汗珠,小红痣像越发鲜艳,天然多情貌,但神色冷冷。
话音未落,外婆拎着饭盒进来,“给小徐送去。”
燕来望了一眼外边蒸腾到发虚的景象,立马换了一副表情,好像刚才冷漠的人不是他,叫唤道:“外婆~田老板包吃包住的,他不住就很亏了,还不吃?”
丁小辉叹为观止。
手里不由分说地被塞了颇有分量的饭盒,被外婆推出门,燕来转身,一只手拉着外婆的袖子,“要不你给其他人饭也包了,你这不是让别人孤立徐蔚吗?”
“去去去,”外婆撸开他,摆手,“你以为谁都和你这么闲,昨天晚上闹腾,小徐也没吃两口饭,赶紧送去。”
燕来拗不过,冲小丁招手,“小丁,一起。”
小丁吃屎一样的表情,他今天来还抱着吹空调的目的,轻易不肯出门半步。外婆将小丁往里推了推,“废话这么多,赶紧去,小丁一早拎两袋菜过来,累了。”
燕来抬手遮了一下眼睛,刚坐上小摩托,一个激灵弹跳起来,“靠,烫死我了!”
丁小辉倚在门框上,笑得前仰后合,“赶紧给你徐哥送饭去。”那颗卤蛋亮得发光,燕来冲他竖了一个中指。
四五个人围在老树的阴凉下,燕来一眼就看见了鹤立鸡群的徐蔚。
他驶进小田汽修的院内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身形高大的青年斜倚在树干上,只穿着一件背心,紧紧贴在小腹上,腹肌隐约可见,露出的胳膊遒劲有力。他和旁边一人说了什么,接过那人递过来的香烟,叼在嘴里。
他叼着劣质的香烟,微微侧脸,低头,就着那人的火机点燃了烟。随即,他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虚虚掐住烟嘴,虎口处机油污渍明显,下巴上也有脏污。
徐蔚吸了一口,吐出的烟圈袅袅蒙住他的神色,捏着烟的手垂在身侧,任由烟雾缭绕。
似乎和昨天的小土狗哪里不一样。
燕来顿住,一时不知道要不要直接过去。
徐蔚似有所感地向他望过来,惊讶地挑了挑眉,立刻迈步走向他。
“你来做什么?”
他带着燕来往旁边一拐,“给我送饭?”他看见燕来手里的饭盒。
“嗯。”燕来没有抬头,平视他的嘴巴,下巴那里也是机油,燕来伸手,在空中虚点了两下,“你这里脏了。”
徐蔚扔掉几欲燃尽的烟,顺着燕来所指,抹了抹下巴,“没事,我晚上回去洗个澡。”
“吃了吗?”
“吃了。”不解风情。
燕来拎着饭盒,高温烤得他头昏脑涨,闻言,心里对外婆撒起气,连带着对徐蔚也没好脸色,刚要发作,手里的饭盒就被接过,蝉鸣阵阵里,徐蔚沙哑的声音顺着几缕轻风传来,“但没吃饱。”
他看着面前人巴掌大的脸皱成一团,适时接过饭盒,风将燕来头顶的呆毛吹起,徐蔚忍住抚平的冲动,“谢谢你,燕来。”
燕来凤眼圆睁,嘴角悄悄勾起,“你是猪吗?”
徐蔚抿直双唇,立马面无表情,心道:“果然还是那个小傻逼。”
燕来轻笑一声,潇洒地跨上小摩托,抬起下巴,扬了扬眉,高傲道:“记得把饭盒洗了。”刚才还一脸幽怨的人,不知为何现在一副好心情的样子,连带着语调都有勾子。
徐蔚听不得这个语气,猛地上前,肥皂的香气裹着汗味扑面而来,不难闻,燕来呼吸一窒。
他被包裹在高大的影子里,后知后觉地缩回下巴,刚要开口,领口挂着的墨镜被徐蔚一把扯起。
燕来眼前一黑,墨镜不由分说地卡在他的脸上,他感到温热的指腹轻轻划过他的鼻侧,“注意安全。”
燕来不知道的是,徐蔚拎着饭盒,在树荫地席地而坐,没有和任何人客气,包括递烟的那个人,将绿豆汤一饮而尽,慢悠悠地吃完了一盘饭菜。
他不护食,可一想到小傻逼开屏孔雀般抬着下巴的欠揍样,就气不打一出来,不想给其他人吃一点,呵,他受的气凭什么让别人享受成果。
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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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割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