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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顾慎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81章 浮生若梦-1


    一道蓝光从头笼罩住陆行舟的全身,他各处骨头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还没等琢磨出这种痛的意味,他便感到一阵头重脚轻,眼前强光闪烁,陆行舟被迫闭上了眼睛,天旋地转的眩晕过后,再睁开眼时,陆行舟回到了客栈。


    陆行舟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喘气,明明他只是拒绝了成神,却仿佛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


    “你若就此离去,登天梯会倒塌,任务不会再出现,那些在任务中获得的经验和特殊奖励,也都将烟消云散。你不再享有任何特权,会变得跟这个世界的所有人一样。”


    陆行舟想起了老者的话,他攥紧手,再松开,青锋剑彻彻底底消失了,他握住的是空妄,是不妥协的决心,还有摔得最狠的失败之痛。他试着点开任务面板,但不管他的手指如何在空中移动,他再也找不到任务面板了,当然,他也找不到登天梯的入口,什么经验啊、等级啊、层数啊,都是一吹即散的尘埃。


    千里马呢?陆行舟挣扎着爬起来,别的东西都是死物,可千里马是有生命的,千里马怎么样了?他穿好鞋,跌跌撞撞走了几步,他撑着桌子,深呼吸几口后冷静下来,慢慢走出门。陆行舟来到马厩,撞上了神色慌张的小二,小二瞧见陆行舟,身躯抖晃,急急道:“客官,你的马死了,我什么也没做,我刚刚过来给马喂食的时候,它突然倒下口吐白沫,很快就没气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马看起来不像生病了,身上也没有伤口,别的马都没事,所以肯定也不是草料的问题,总之不关我的事啊,如果客官不信,你大可自己去看看……”


    陆行舟径直走到千里马的身旁,原本皮毛油亮、高壮健硕的千里马以颓然无力的姿势倒在地上,它炯炯有神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陆行舟伸出手触摸它,希望能够摸到一丝温热活气,可他只摸到了冰冷的僵硬。他的眼泪无声地掉下来,落在千里马的身上,汇集成一个个极小的湖泊。


    千里马死了。


    陆行舟走进登天梯前,考虑过很多很多人,许多许多事,但千里马没有一次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不管他是成功还是失败,那都跟千里马没有关系啊……他拒绝成神,就让他来承担后果好了,千里马做错了什么?他宁愿千里马跟青锋剑一样,悠悠扬扬地上天去了,或者不明不白地消失,天大地大去哪都好,他总还有幻想的余地。说到底,他就是不想接受这个事实——他是导致千里马死亡的直接原因。


    小二惊恐地看着陆行舟的背影,陆行舟跪坐在地,抱着那匹马的头失声痛哭,那哭声让小二起了鸡皮疙瘩,只觉毛骨悚然。不过是死了一匹马,这客官怎么像……死了亲人那般?那般撕心裂肺,那般肝肠寸断,那般恨!


    小二又站了会,实在无法忍受这样凄厉的哭声,眼瞧着陆行舟不会找他麻烦,便蹑手蹑脚地转身走了,反正他问心无愧,天地为证,那匹马真的不是他害死的。


    陆行舟亲自给千里马挖了坟,他发现“游戏”唯一没剥夺掉的东西是他身上的武功,否则一个毫无武功的人根本没法抬起千里马,再把它的尸体轻柔地放进深坑中。陆行舟在千里马的埋骨处坐了很久,绞尽脑汁想了半日,最后只说出一句——希望下辈子,你我都是自由的。


    陆行舟回了客栈,继续躺着,他终于愿意承认,进入《三尺青锋》之后,他所选择的和没有选择的,他的坚持和放弃都是笑话。


    如果他什么都不做,就不会成为一个笑话了,不是吗?


    陆行舟就这样躺了两日,期间没有进入过梦乡,也没有出过门,没有进食和饮水。


    两日后,陆行舟起身下楼,他还有一件事要确认。他强迫自己吃了些米粥,但他走出客栈还没几步,便将刚喝进去的米粥全吐出来了。陆行舟撑着墙,狼狈地蹲在巷口,感受着腹中的空虚,他眉头紧皱,他的身体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吗?那已经认定的事实还需要确认吗?


    可是他都走出门了,来都来了,陆行舟还是决定把事情做完。他去了药铺,要了一些普通药材。


    药铺老板抓药的手一顿,提醒陆行舟:“公子啊,这些药材单独煮着喝都没事,但是混在一起熬的可不是药,而是毒啊。你生的是什么病,我也懂点医术,不如让我来为你开个新方子吧。”他一来是好心,二来是担心,怕陆行舟傻头傻脑,中毒好了之后找他算账。


    陆行舟要的就是毒药,其实有个更简单的方法,去买鼠药就好了……可他还不想死,他要验证自己还是不是“百毒不侵”,却不能验证他还是不是“不死之躯”,万一真的死了,他再也不会知道答案了。


    为什么还想活着呢?陆行舟也想不明白,他清醒的时候选择了一条更为艰难的路,过了几天又开始思考他真的不是稀里糊涂地下了决心吗?他茫茫然地活着,头昏脑涨地来到了这里,他说:“我要的就是这几种药材,我知道该怎么用,帮我包起来吧。”


    药铺老板已经尽到了责任,也不便再说什么,他看着陆行舟拎着药材出门,觉得他脚步虚浮,走路不稳,既像有病在身,又像大病初愈。分不清啊。


    陆行舟请小二帮他熬了毒药,让小二千万不要试温度,直接一罐帮他端上房间。


    这个要求虽然有点奇怪,但是给钱就是老大,小二老老实实照做了,陆行舟收到药掀开罐盖,烟雾缭绕热气腾腾,熏痛了他的眼睛。


    陆行舟闭了闭眼,他突然发现他喜欢这种感觉,他掐自己的手背,疼的,没错,他喜欢疼痛感。这不是有病吗?他的心生病了吗?经历了这么多,他终于撑不住了啊,陆行舟笑了笑,没有任何感觉地扬起嘴角,他好像单纯是觉得这件事很搞笑,所以本能地笑起来,这个笑容跟高兴和难过都没有关系。


    陆行舟将毒药倒进碗里,也不管药渣,端起来咕噜咕噜两下就喝光了。


    他躺在床上,等身体给予他胡来的反馈。他突然想起宁归柏说过的话,正因为这具身体不是他的,所以他才不懂得爱惜吗?


    他认为不是。如果他不是进入了这个世界的陆行舟的身体,而是身穿进《三尺青锋》,到了今日,他也会这么对待自己。他已经失去了在乎什么的精神,想到宁归柏,他会感到悲伤和内疚,但也仅此而已了,他提不起力气去做更多的什么。他自暴自弃地想,反正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在乎的所有人事物都不被善待,他努不努力有什么用。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像是在眼睛里打了一层马赛克。他想,开始了,他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他的心脏沉闷地跳动,他感到心慌,这一刻他确信他失去了百毒不侵的“特权”。这样好啊,他又笑,这样才谈得上公平,不然对于这个世界来说,陆行舟这个异类是不公的。他轻轻松松地拥有了别人求而不得的一切,这就算了,关键是他还不珍惜,他弃之如敝履,你们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他得到了什么不好的结局,都是自作自受自找苦吃自投罗网自取其辱自寻死路。


    一只蝼蚁。陆行舟想他可能上辈子就是一只蝼蚁,这辈子也是,下辈子——如果有下辈子的话——估计还是蝼蚁。蝼蚁登天和蝼蚁拒绝登天,都是很不明智的选择,如果他做什么都是错的,那他是否做什么都可以?


    他忍耐也享受着疼痛,乱糟糟的念头挤满了他的脑海,他无法停下来。


    如果说过去“青锋剑”一直插在他的体内,他以一种奇怪的姿态活着,旁人看不见他弯腰驼背的妥协,只当他是意气风发好少年,他却清楚懂得卑躬屈膝的痛楚。他有他的道,为了他的道,他选择忍痛拔剑。哐当一声,体内少了一把剑,身躯理应变得轻盈,可是胸腹的地方却多了一个洞,脓水血水顺着陆行舟崭新的姿态流出,伤口嚣张跋扈地在那儿,陆行舟生病了。病什么时候会好?等伤口结痂也许就会好了,可是伤口迟迟不结痂,他若想活下来,必须做好一辈子带着伤口的心理准备,任何东西都可以在他的伤口中肆虐,他无声无息地承受,痊愈这个词不会跟他有所牵连。他当然可以捂住伤口,假装洞不存在,忘记陆行舟经历过的磕碰,他穿越了十年的黑暗的漫长的隧道,后来隧道坍塌了,他可以装作他没有走进过那条隧道?他得活得这么虚伪啊。


    陆行舟又笑了,这次不是无知觉的笑,而是自嘲自怜的笑,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有的,内心浮现起一道桥,他还可以跳下去,去死。


    第182章 浮生若梦-2


    去死是一件很需要勇气的事,在陆行舟确认自己拥有“不死之躯”的那些年,他无畏地死了许多次,死亡成了一种向目标前进的习惯。


    死亡的方法有很多种,陆行舟认真地在心里列举一二三,每一种都很痛苦,活着的瞬间是痛苦的,从活着跨越到死亡的瞬间同样不好受,他品尝过无数次那种滋味,他有关于死亡的发言权。然而,这次如果下定决心,便是真正的消逝了,他再也没法睁开眼睛,打开心,去感受这个世界浇筑在他身上的一切了。


    换言之,这回他失去生命的同时,也将失去后悔的机会。


    为什么不呢?


    这样事情就会变得很简单,《三尺青锋》中不会再有陆行舟这个人,他不需要再退让、屈服、妥协,或是昧着良心做一些事,或是咬紧牙关做一些事,他不存在,他的困惑、茫然、哀伤也都会烟消云散,这不好吗?为什么不呢?


    陆行舟不能去想那些发生过的欢乐的事,那些一见到就欣喜的人,那些软弱的、贪恋的情感会削弱他的勇气,让他变成一个提不起剑的懦夫,让他变成一个只会依附于他人而没有独立人格的物件。他是有主体意识的,他的主体意识让他去死,他得尊重这颗心,心的指引跟对错无关,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就要用这种方式完成事情。


    饿死好像是最好的选择,反正他也不想动,这多省力啊,而且还不会浪费粮食,一个准备去死的人是不需要进食的,把食物留给那些无家可归的、挨饿的、有强烈生存欲望的人吧,陆行舟不再需要食物了。他这样想,心里陡然生出了一种悲壮之感,就好像他不是为了自己去死的,他是为了别人去死的,他的死跟大义捆绑起来,他死得慷慨死得其所,他活着已经无甚意义了,但他的死却很有道理。


    于是,陆行舟一动不动地躺着,等待死神的眷顾。


    他维持一个姿势太久了,躺得不舒服,他想翻个身,但是一个准备要死的人为什么还要享受舒服,这是需要警惕的陷阱,陆行舟自以为看得十分通透,他不能翻身,否则他会被躯体所诱惑。舒服不是一根针,没法将他的伤口缝补起来,让他完整地活下去,所以为什么要做无用功,陆行舟继续维持着同一个姿势。


    窗外不知道飘进了什么花粉,陆行舟觉得鼻子有些痒,但他也忍住了摸鼻子的欲望,他忍着那种瘙痒,对一个等死的人来说,这“无关痛痒”,无足轻重。陆行舟静静地躺着,一句话也不说,当然这屋里也没有第二个人要引诱他说话,他从前是一个很会自言自语的人,不是在心里,而是直接在嘴上说。不过从登天梯出来后,他好像失去了这种本领,如果自言自语也算是一种本领的话,虽然如此,可他脑中纷杂的念头并没有半刻停歇,他的心一片死寂,他的脑却活跃极了。


    他这几日都没吃什么东西,吃进肚的也多半吐了出来,现在这样平躺着,饥饿像一把铁锤,在他的胃里毫不留情地敲来敲去,提醒陆行舟,它需要食物的填补。陆行舟无动于衷,他身上还有一个更大的洞,没法用任何东西填补,胃的闹腾算得上什么。


    别想动摇他。


    一个念头砸中了陆行舟,他开始在脑海中构建一个只属于他的世界,或者说是桃花源,桃花源中有他在现代社会中的父母和朋友,也有他在《三尺青锋》中的家人和友人。先有一块可供种植的田地,一条河,一座小山,一片树林,一排房屋,陆行舟住在这排房屋的中间,左边的屋子住着陆关山和辛梧桐,右边的屋子住着陆金英,再右边的屋子住着陆行远、柳茜和迢迢,再右边的屋子住着阿贵……陆行舟会介绍他们认识,陆家人会知道他的爸爸妈妈,但他们会怎么想呢?不对,他们不会怎么想。


    因为这是梦里的世界,梦里的一切逻辑,都由陆行舟来构建,因此他说什么都是合乎逻辑的,陆家人会很平和地接受这一切。那么,陆望就是他的养父,不对,陆望不是已经死了吗?不是的,都说了,这个桃花源是他的世界,在他的世界里,陆望没有死,陆望就住在阿贵的旁边,他们住的地方靠近农田,这样方便他们劳作……不劳作也可以,但爹爹哥哥和阿贵都是勤恳的农民,不劳作不会给他们带来闲暇的安逸,只会让他们感到无所事事的空虚。陆行舟在想象中把农田扩大了些,又在上面放了几头牛,土壤也是特别肥沃的那种,在这里风调雨顺,不会有蝗灾,陆家人能安安心心地种田,不必担心天灾人祸。


    陆关山和辛梧桐的房间里会有台式电脑,还会有将书柜塞得满满当当的书籍,供他们打发时间。他们的屋子靠近河流,这样他们无聊的时候还可以去钓鱼,钓鱼是一项很能打发时间的活动,不过只有这一项还不够。陆行舟想了想,又在河边加了几张石桌,石桌上有围棋和象棋,石桌的旁边还加上了一些公园中常见的运动设施,这样他们还可以锻炼身体,可以健健康康长长久久地活着。


    陆金英喜欢医术,陆行舟就在她的屋子后面给她造了一个药房,农田旁边开辟了一块药田,陆行舟撒了很多常见的药材种子下去,很快就长高了。陆行舟本不想在桃花源中加入“外人”,但如果陆金英要在医术上进步,一定需要在实践中锻炼,于是,陆行舟还是捏了一些淳朴的人放进去。在这个世界里,这些人也要劳作,也会生病,他们可以跟陆家人交换物品,可以跟陆家人成为朋友,可以跟陆家人互相帮助。


    陆行远也喜欢读书,所以在他的屋子里也放一排书架,柳茜……说来惭愧,陆行舟跟嫂嫂算不上熟悉,他也不知道柳茜喜欢什么,那就先放放,等他观察之后再填补进去。陆迢就简单多了,孩子喜欢玩的东西,陆行舟都给他放进去了,当然,孩童少不了同龄玩伴,所以陆行舟又给他捏了一些纯真的好朋友。


    吴锁愁和吴非吾会想来桃花源吗?陆行舟不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应该会来做客,所以陆行舟给他们留了一间屋子,不管他们什么时候来,都可以有安身之处。


    崔家人应该也会来吧,别想什么报仇雪恨的事了,还有家人在身边,好好活着不好吗?陆行舟“自作主张”,把他们都放了进来,当然,他是有私心的,他希望崔寻木能活下来,否则陆金英会很难过。


    ……


    最后,他终于想到了宁归柏。宁归柏愿意来吗?他心中好像有答案,又觉得答案不一定是对的。陆行舟将自己的屋子拉大了一点,如果宁归柏愿意来,那就住在自己的屋里好了。


    想到宁归柏,桃花源慢慢变成了半透明,陆行舟被拽回现实中。醒醒,如梦之境只是空中楼阁,没人能够进去,没人能够与他共鸣,那些幻想甚至无法用语言去组建。陆行舟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莫名其妙地想,如果让他来做游戏,他就会做这样的游戏,每个人欢欢乐乐地聚在一起,而不是迫害和残杀,不是这该死的《三尺青锋》。


    恨意被怨念激发,半截身体已经入土的陆行舟突然坐了起来——他真的要这样死去吗?


    他死了,他就不会再受到伤害,这好像是一笔合算的交易。


    可如果他死了,那个把他引进来的东西,那个未知的罪魁祸首,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如果陆行舟恨那个诱因,这就不是一笔划得来的买卖。当然,就算他不死,他也没有办法找到罪魁祸首,更别说做些什么了,刚刚才凝聚在一起的那股气,又慢慢地消散了。


    死了无用,不死也无用。


    那再想想《三尺青锋》中的人,那些所有跟他有过交集的人,那些爱他的和他爱的人,他就这样毫不留恋地斩断他们的关系吗?陆行舟置身冰火两重天的漫漶中,牵丝拉絮,进退为难。


    肚子像泄气后又被踩上几脚的皮球,瘪极了。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球干涩至极,他艰难地转动着眼珠,窗外是不知刚开始还是准备结束的夜。他躺了多久,他不知道,他只觉胸口憋闷四肢僵硬,他的喉咙干也疼,他试着吞了口唾沫,仿佛有刀捅进了喉咙。他不敢再尝试,他睁大眼睛,微微张着嘴,试图等痛苦自己消失,仿佛痛苦是长着脚且不安分的动物,只要他不动,痛苦就会嫌他无趣,转头去找别人。


    陆行舟头也痛,就像有人将一个巨大的冰块塞进他的脑中,然后拿着锤子拼命往下敲,冰刃四分五裂地横飞,割得他头痛欲裂。要是有止痛药就好了,陆行舟冒着冷汗喘息着,不管是吃进去的,还是注射的,要是有止痛药就好了。


    也许又过了一天一夜,头痛消失了。


    陆行舟渴极了,饿极了,已经到了人类能忍耐的极限,他短暂忘掉了要躺着等死的决心,他没了起床的力气,便直接裹着被子滚到地上,他滚到桌边,四肢并用爬起来,颤抖着手举起茶壶,直接对着嘴想灌进去。可是……茶壶里一滴水都没有了。


    陆行舟松了手,茶壶侥幸摔在被子上,发出闷闷的呼痛声,没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陆行舟想起来了,他要死,看,他差点喝了水,差点满足了□□的欲望,差点就要活下来了。但是没有水,这就说明他注定是要死的,连天都在帮他。


    “客官、客官……”


    几步之外传来了敲门声,陆行舟下意识地要回应,他张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一阵天旋地转,陆行舟的眼皮沉重地盖下来。


    第183章 浮生若梦-3


    陆行舟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是在床上,身上盖着的被褥应是换了,他嗅到了清浅的皂香,被上绣着朵朵荷花,他被那种盎然的绿意吸引,看了许久。


    “客官。”脚步声渐行渐近,“你醒了?这是大夫吩咐给你熬的药,快趁热喝吧。”


    陆行舟没有拒绝小二的搀扶,他被小二架着靠坐在床头,小二托着药碗想喂他,陆行舟轻轻摇头,自己接过了碗,放在嘴边慢慢吞咽。


    他喝得很慢,太久没有饮食过,喉中是干裂的疼痛,吞咽变得异常困难,喝到最后,他甚至呛咳起来。小二眼疾手快接过药碗,没让陆行舟将剩下的药泼溅到新洗干净的被子上。


    陆行舟捂着胸口咳嗽,片刻后终于停下,他试着开口,尝试几遍之后才成功,语句沙哑地断续溢出:“我……昏迷了……多久?”


    小二说:“十多个时辰。我见客官许多天没出门,也没有下楼吃饭,也没让人打扫房间,便想来看看是怎么回事,但是不管我怎么敲门呼喊,客官都没有应声。迫不得已之下,我只好踹开了门,然后发现客官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像是昏过去了,所以我立刻喊了大夫。”


    陆行舟心想,在他快熬不下去的时候,小二来找他了,让大夫把他救了回来,这是不是说明在冥冥之中,他是注定要活下来的。


    小二见陆行舟没说话,便自顾自道:“大夫说客官中毒了,又有好几日没吃东西,气息不畅郁结于心,脉象微弱四肢无力,大夫给客官开了一些药,说客官需要慢慢把身子调理好。”


    陆行舟又怔了会,才说:“多谢你,这些天就劳烦你为我煎药了。”他从怀里摸了些碎银给小二:“再帮我煮点小米粥端上来吧,麻烦了。”


    小二收下银两,虽有好奇,但还是没有问陆行舟为何会中毒,他应下吩咐:“好嘞,客官你歇歇,小米粥很快就好。”


    陆行舟这次喝的粥,没有吐出来。


    他在窗边站了会,看街上的景物和穿梭来往的人,想那些人身上是不是都有“洞”,也许每个人都是带着洞活着的。他并不特别,不能特别地活,也就不能特别地死。


    跟前些日子的混沌不同,今日他格外清醒,他站的位置刚好能被阳光笼罩,他沐浴着光,愿意相信这是劫后余生。


    看来,他还是不想死啊。经历了那么多的坎坷和挫败,他还是贪恋人间的温度,或者说,他还没有被彻底打倒,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争这一口气。他在这个世界中亏欠过的人,身不由己做过的恶事,他都要一一补偿。


    只有这样想,他才不会觉得自己是在苟且偷生,他活着,是因为他要赎罪。有了正当的缘由,他就能挺起胸膛坦坦荡荡活下来。


    然而活下去,并没有陆行舟想得那么容易,没错,他还没死,他可以呼吸,可活着不只是呼吸那么简单。他终日躺在床上,还是提不起力气生活,别说报恩或者复仇这样的大事了,他就连拍死一只一直在他眼前打转的苍蝇都做不到,他伸出手,还没碰到苍蝇,就无力地垂下了。


    是身体原因,还是精神问题?陆行舟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得了这个世界无法诊断的心理疾病,他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所以无法按照经验来判断。


    他消沉地躺在床上,如果、万一、倘若真的是他想的那种病,那这个世界也没人可以帮助他,他需要的专业指导和药品都无法得到。陆行舟不愿意相信那种可能,他觉得他只是生了身体上的病,在他明知道自己不再百毒不侵后,还特意用毒药来糟蹋身体,而且还不吃不喝,得到这样的结果是正常的,这是身体给他的惩罚,他必须咬牙承受,耐心等待。


    他又在床上躺了很多日,每天洗漱用的水、一日三餐以及药碗都由小二送上来,住客栈就有这点好处。他给钱,小二出力,他不会觉得麻烦他人,也不必考虑小二会不会担心他,所以他可以毫无负担地、无所事事地等待。若是同样的处境换在家中,他会心急如焚,会强迫自己以不正常的速度好起来,甚至假装自己已经好了,以此来消除家人的疑虑。


    有一晚他梦见了跟他互换了身体的“陆行舟”,“陆行舟”也躺在床上,只不过他躺的是病床。陆行舟看见辛梧桐抓着“陆行舟”的手,而陆关山在一旁忍着眼泪,“陆行舟”的眼里全是茫然,他也是个善良的人,他始终没法接受陆关山和辛梧桐是他的父母,可他在冷静过后,也没法用恶言恶语去伤害他们。


    “陆行舟”决定说自己失忆了,于是他躺在病床上,从头到脚都被查了个遍,没有医生能找出病因,他们觉得“陆行舟”没有失忆,于是他们从家庭关系询问“陆行舟”的家长,他们试图证明“陆行舟”的家庭发生了剧烈的矛盾,以至于“陆行舟”需要通过装作失忆来回避问题,进而保护自己。


    然而他们找不到任何能证明这个家庭不幸福的证据。


    再加上“陆行舟”的行为确实很反常,所以他们最后只能相信,医学上又多了一个不解之谜。


    “陆行舟”是个凡人,是个必须要适应环境、也会被真心所打动的凡人,他终于喊陆关山“爸爸”,喊辛梧桐“妈妈”,一家三口抱在一起放声大哭,但只有陆行舟知道,“陆行舟”哭的原因跟他们不一样。


    找不到原因,再治下去也是浪费钱财和时间,所以陆关山和辛梧桐决定带着“陆行舟”出院。办出院手续前,辛梧桐对“陆行舟”说:“小舟,你不用担心什么,失忆了没关系,暂时不上学……或者永远不上学了也没关系,我和你爸爸还算年轻,能照顾你。”


    “陆行舟”说:“可是这样,你们会很辛苦。”


    辛梧桐说:“难道因为你忘记了一切,就不会感到辛苦吗?我相信不是那样的,活得再辛苦,也会有欢乐的时候,人们就是为了那样的时刻活下来的。小舟,你明白吗?”


    不知道“陆行舟”明不明白,反正陆行舟明白了,他突然醒过来,但没有立刻睁开眼睛,那个梦是消毒水味的。


    他不知道现代社会是否真的发生过那样的事情和对话,但他跟着梦里的“陆行舟”的视角,好像也经历了一场治疗。在现代世界,有一个跟他一样彷徨的人试图弄清问题,或带着问题活下去。彼“陆行舟”还在坚持,此陆行舟又怎能颓然如斯。


    陆行舟撑着床板起身,他就像刚来到这个世界时那样,用绕桌子转圈的方式来锻炼,他走累了就歇息,歇够了就继续走,这天很快就过去了。陆行舟不敢逞强,只循序渐进地走路,等他觉得身体恢复到原先六七成的状态之后,便重拾内功练习了。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停滞了这么多日,陆行舟感到了明显的退步,他不灰心,不对自己说丧气话。活着就是一切,他已经迈过了最难的那关,他现在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往后退了多少步,他就往前走多少步,总能走回去的,不管走得有多慢,能走就是好事。


    对于一日三餐,陆行舟不再说“随便”,也不再让小二端上来,他恢复下楼吃饭的习惯,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他尽力满足胃,同时也能满足口腹欲望,为活着增添滋味。


    吃饭的时候,他总能听到隔壁桌谈论的江湖上啊朝堂上的事,咀来嚼去,太阳底下没什么新鲜的东西,但陆行舟听得津津有味。为什么呢?无非是那些事,谁死了谁出生了谁成为了什么,好事破事一箩筐在人人口中贱卖,为什么还要竖起耳朵?陆行舟想啊想,大概是因为,世上每个人都在很努力地活着罢。


    第184章 为欢几何-1


    陆行舟走在大街上,融入人群中,他身着普通至极的窄袖黑衣,从外表上看,都是一颗头两条腿,他跟旁人没有两样。但他有种格格不入的异样感,这种感觉啃噬着他好不容易落到实处的心,“我跟他们不一样”的念头牢牢地扒住了他的脑袋,他尽力想甩脱,却是枉然。


    走到繁华的街道,人们擦着他的肩膀,蹭着他的腿经过,陆行舟放慢了步伐,他不知道自己的嗅觉是否变灵敏了,他闻到许多人的气味,他耸动鼻子,居然能分辨出那些不同的味道,哪些是属于左手边这个人,哪些是属于侧后方那个人的。


    许多活人在他身边拥来挤去,陆行舟并不觉得气息惙然,相反他觉得神清气爽,他的心中突然涌起一个怪异又搞笑的念头,莫非他是山中的精怪,靠吸食他人的精气而获得能量?当然这是不可能的,陆行舟笑了笑,觉得能蹦能跳的人真好,活着真好。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陆行舟呼吸一滞,来不及细想,便从堵塞的人群中奋力挤出去,但今天是赶集的日子,路上的人实在太多了,而且那些人身上还抓着大包小包,若不动用武力,陆行舟真是寸步难行,眼瞧着那人越走越远,迫不得已之下,陆行舟只好大喊:“吉无心!吉无心!吉无心……”


    吉无心兀然顿住脚步,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眼神却不复往日清明,而是有种茫然。他身边还有一个人,那人也停下来,望见了陆行舟。


    陆行舟终于挤出人堆,他冲到吉无心面前,没头没尾地问:“你知道了吗?”


    吉无心目光半虚:“知道什么?”


    陆行舟低声道:“只有你我知道的秘密。”


    “什么秘密?”吉无心错愕极了,觉得陆行舟说话让人费解,“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脑中轰隆一声,陆行舟头皮发麻,遍体生寒,他退后一步惊悸难平:“你说什么?”


    吉无心身边的人不疾不徐地开口:“他失忆了,这些年的记忆都丢了,只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如果你之前认识他,那就把他带回他该去的地方吧。”


    陆行舟这才仔细打量那人,他有一张小窄脸,双颊线条锋锐,褐色瞳仁雪亮,嘴唇薄而直,透出些倔强的意味,他穿着一件白色宽袍,头发以玉簪高束,书生气颇重。


    陆行舟稍稍冷静下来,反正他从未指望过“吉无心”能助他什么,这世界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他又何必大惊小怪,于是他问这人:“你认识他吗?”


    “刚认识几日。”那人语气不咸不淡,“我知道他叫吉无心,也知道他是个算卦的,但他失忆了,身上也没什么钱,我闲来无事便做件好事,带着他四处走走,帮他找找过去。还是那句话,既然你认识他,那你把他领走吧。”


    陆行舟点了点头:“行,那你走吧,他的事我来处理。”


    王羡鱼觉得如此甚好,他终于丢掉这个“负担”,因此舒开眉目,对吉无心说:“吉兄,那你就跟着这人走吧,你过去认识他,他应该能帮你想起一些事情。”


    吉无心眉目平静,失忆了好像不是什么大事,被谁带着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拱了拱手:“这几天多谢王公子的照顾,就此别过,记住我给你算的那一卦,找个好帮手,方可保平安。”


    王羡鱼坦然而应,径直离去。他没走几步,便听到那道清亮的声音问:“我叫陆行舟,陆地的陆,逆水行舟的行舟,你当真对我、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吗?”


    吉无心眼中像是镀了一层霜,雾蒙蒙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瞎了,他听到陆行舟的话,只是摇头:“抱歉,我当真不记得了。”


    王羡鱼大步折回:“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一卦想算,吉兄可是招魂殿的人,错过了这村不一定还有这店。这样吧,在街上说话也不方便,我们去酒楼开个包厢,我出钱,到酒楼慢慢说,把各自的事都解决掉。”


    吉无心没有异议,陆行舟却多了些戒慎,觉得王羡鱼此举很是反常,不过他观王羡鱼,倒不是一个会武功的人,也不像一个坏人,因此他也没有反对,应声跟二人走了。


    去到最近的酒楼的包厢,王羡鱼只要了一壶茶和几份点心,小二离去前,他特意嘱咐无事莫来打扰。


    陆行舟终于报上姓名:“我叫陆行舟,还不知这位公子的姓名。”


    王羡鱼说:“我姓王,名羡鱼,临渊羡鱼的羡鱼。”


    陆行舟觉得这个姓配上名还挺妙,王,又怎会羡慕一条鱼?不过他跟王羡鱼只是刚刚认识,而且他的心思都落在吉无心身上,因此也没有评价什么,只说:“王公子既然要算卦,不妨先算好了,我和吉兄的事可以慢慢说,就不耽误王公子的时间了。”


    王羡鱼散漫一笑:“我闲人一个,并不着急,不妨先问问吉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陆行舟投去锐利的一瞥:“王公子跟吉兄相处了几日,想必早就知道发生了何事。”竟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再听一遍呢?


    王羡鱼支着下巴:“之前我和吉兄不过是陌生人,我对他毫无了解,问也是白问。眼下陆公子在此,想来也许能问出一些线索,万一真的寻到了突破口,当然是好事一桩。”


    吉无心淡淡道:“我只记得十年之前的事情,这十年间的事情,不知为何,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王羡鱼补充道:“他说他身上也没有头痛头晕的症状,去看过大夫,脑部没有受伤的痕迹,因此应该不是身体原因,他的失忆多半跟精神有关。”


    十年。陆行舟当然知道这个时间节点意味着什么,也就是说,吉无心失去了身为机器人“百宝粥”的记忆,不对,还有一种可能,“百宝粥”也消失了,现在的吉无心是曾经的吉无心,是被“百宝粥”霸占躯壳的昔日灵魂。是的,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因为如果吉无心还是“百宝粥”,那他也会记得陆行舟,记得自己作为客服机器人的一切。


    “百宝粥”消失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三尺青锋》世界中唯一理解现代世界的“人”消失了,陆行舟是真的……孤身一人了。这种再无人能够与他共鸣的寂寞感攥紧了陆行舟的心,可这对原先的吉无心来说是件好事,他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陆行舟无法想象,这十年来吉无心的魂魄去了何处,又经历了什么。


    王羡鱼见陆行舟眼神闪动,又迟迟不说话,便问:“陆公子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陆行舟摇头:“我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让一个人突然之间失去十年的记忆。”


    “是啊,除非这世上有鬼,不然怎么会发生这么玄乎的事。”王羡鱼看向吉无心,“吉兄,你说是吧。”


    吉无心态度淡然:“若真是鬼做的,我也只能认命了。”


    王羡鱼说:“确实,鬼也是天,天也是鬼,若真是它们做的,我们区区几个凡人,自然毫无办法。不过你谋生的技艺没有忘掉,算是老天手下留情了,如果记忆实在找不回来。你也能靠一身本领活下来。”


    吉无心牵了牵嘴角,若是别人失去了记忆,定会无休止地寻找真相,他却能平静地全盘接受,这跟他的个性和职业有关,一切有常无常,反抗不过是历经痛苦过后的接受,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全盘接受,也好过泥泞中打一身滚,铁钉上刮一层肉,世人眼里磨骨头。


    吉无心问:“王公子,你还想算什么?”


    王羡鱼说:“不急,在算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问问陆公子,你会不会武功?”


    陆行舟还沉浸在无人懂他的孤寂中,乍然听到这个问题,心想这跟他有何干系,便含糊说:“会一点。”


    “我先前说想去京城报仇,请吉兄替我算了一卦,吉兄说,我去京城的路上会有诸多险阻,最好请个武功高强头脑灵活的人送我一程,我看陆公子就很符合这两个条件。若陆公子愿意送我去京城,要求和报酬都好谈。”


    陆行舟迎着王羡鱼的目光:“我武功平平,头脑也愚钝,恐怕没法将王公子平安送到京城。王公子怕是找错人了,还是另请高明吧。”


    王羡鱼说:“对是不对,请吉兄算一卦便知分晓。当然,陆公子若是不愿意,或者另有要事在身,也可以直接拒绝我,我不会强人所难。”


    陆行舟不知他葫芦中卖的是什么药,斟酌片刻后:“好吧,那就请吉兄为我们算上一卦,看我是不是这个合适之人。”


    第185章 为欢几何-2


    吉无心取出签筒,递给了王羡鱼,而非陆行舟。


    王羡鱼没有接:“不应该给陆公子吗?”


    吉无心说:“要算陆公子是否适合护送王公子,确保王公子的安危,主体是王公子,自然是由你来抽。”


    陆行舟没有说话。


    王羡鱼摇出一根签,下意识要看签,被吉无心用手掩挡:“抱歉,门中规矩,算卦之人不得看签,只能听解读。”


    “瞧我这记性,吉兄之前说过,我又忘了。”王羡鱼一拍脑袋,老老实实地等结果了。


    吉无心看过签文,推演片刻后道:“陆公子若愿意护王公子一程,可保王公子一路平安。”


    王羡鱼露出“我就知道”的神情,转向陆行舟:“陆公子意下如何?”


    陆行舟反问:“你刚刚说去京城是为了报仇?”


    王羡鱼说:“不错。”


    陆行舟说:“既如此,我帮你这个忙,便是要冒着生命危险了。”


    “陆公子惜命?”王羡鱼用了个比较好听的说法,他本想直接说“怕死”,又觉得那太像挑衅了。


    “王公子不惜命?”


    “我活着便是为了报仇,性命不那么重要。”


    “若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不会答应。”


    吉无心收好签筒:“既然二位有事详谈,我不好在此打扰,先走一步了。”


    “等等。”陆行舟紧盯吉无心,“吉兄知道我先前与你认识,为何什么都不问,难道你不想知道你忘掉的过去?”


    吉无心云淡风轻:“我知道那些过去又有何用?过去既已过去,便成了无法更改的事实,除非你与我先前有过恩仇,那便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对此我绝无二话。”


    “吉兄真是潇洒。”陆行舟想,若是他有吉无心一半的洒脱,也不至于过得这般纠结。


    王羡鱼说:“吉兄,这里有一些银两,算是刚刚为我算卦的报酬,望你收下。”


    吉无心想拒绝:“我为你算的那一卦,不值得那么多银两。”


    “吉兄为我算卦,主体是我,我愿意给多少银两,吉兄就收下多少银两,不是这个道理吗?”王羡鱼用了吉无心方才的逻辑,使得吉无心无法再拒绝。


    吉无心收好银两:“此一别或许无缘再见,祝王公子能得偿所愿。”


    他对陆行舟微一点头,没再说什么,便推门而去了。


    包厢内只剩下陆行舟和王羡鱼二人,陆行舟问:“王公子是如何认识吉兄的?”


    王羡鱼耸耸肩:“算卦认识的,他摆摊,我算卦,就这么简单。”


    陆行舟又问:“你真的想让我做你的护卫?”


    “有何不可?你是怕我给不出你想要的价钱吗?”


    “我不在乎钱财,但你不知我武功如何,就这么放心让我和你一同上路?”


    “我觉得你武功很好。”


    “可你不懂武功,‘你觉得’或许只是错觉。”


    王羡鱼说:“我看人很准。”


    陆行舟没当回事:“是么?那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王羡鱼盯着陆行舟,目中有探寻之意:“你可能不是人。”


    “那我是什么?”陆行舟笑出声来,“鬼魂?精怪?还是神仙?”


    王羡鱼回到原先的话题:“总而言之,你武功不差,你不是狂妄的人,说‘会一点’,应该就是不差的意思。”


    陆行舟不想再绕圈子,当所有的任务都消失之后,他确实是个闲人,一个在身体上是自由的、想去哪就去哪的闲人,他决定听王羡鱼说说他的复仇故事,说不定他还真的愿意跑这一趟。


    “你要杀谁?为何而杀?”


    “我要杀的人是当今太子,因为他杀了我的救命恩人。”王羡鱼的眼睛没有从陆行舟脸上移开过,陆行舟听到“太子”二字时神色如常。


    “你的救命恩人又是谁?”


    “太子的弟弟,当今三皇子。”


    陆行舟脸上终于有了些波澜,如果王羡鱼说的是真的,这就是一桩关于权力之巅的伦理迫害,不得不让人唏嘘感慨。


    王羡鱼说:“三皇子救过我的性命,他死在亲人的屠刀之下,死得太不值,太憋屈,我想为他报仇。”


    “就算你能平安到京城,应该用什么方法接近太子,接近太子后又凭借什么杀掉他,你有想过吗?”陆行舟顿了顿,“我不了解此中经过,不认识太子此人,也不知道你和三皇子情义多深,因此不去评判对错,只从报仇这件事的可行性来说,你想以一人之力杀太子,我认为难如登天。”


    “这点不用你来提醒,我不是傻子,我当然知道。”


    “知道还要做?”


    “为何不做?杀太子虽然很难,但也不是绝无可能。”


    “听你所说,你心中已经有计划了?”


    王羡鱼双手一摊,陷在椅背上:“没有。”


    陆行舟难得无语:“你……”


    王羡鱼说:“没有计划,才是最好的计划。”


    “根据是?”陆行舟一脸“我就看你怎么编”。


    “连我都不知道要如何杀死太子,太子就更加不可能知道了,他不知道,就不会有所防范,他没有防范,我成功的机会就会大一些。”


    陆行舟:“……”


    “怎么?你觉得我说得不对?”


    “虽然我不了解朝堂上的事,但想杀太子的人肯定很多,哪怕他不专门去提防你,也不可能毫无防范。你这个算盘,打得实在是太空了。”陆行舟开始觉得王羡鱼这个人或许不太聪明。


    王羡鱼左耳进右耳出:“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你都知道了,你愿意送我去京城吗?”


    “我有一事不明。”


    “什么?”


    “你去京城为何会有危险,你跟何人结仇了吗?”


    王羡鱼说:“不还是三皇子的事,当初三皇子救我一命,彼时他正为江湖上的事发愁,我就给他出了一计,帮他顺利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但风雨堂的人知道是我在背后出谋,从此以后就跟我过不去了,他们倒也不会特意去寻我的下落,不过万一不小心正面碰上,我就只能等死了。”


    “风雨堂?”


    “怎么,你认识风雨堂的人?还是说,你是风雨堂的人?”


    “不认识,也不是。”陆行舟摇头,“不过,风雨堂跟三皇子有什么关系,发生了什么事?”


    “不还是朝堂上的那些事,那些政治问题我懒得细说,反正就是不知道哪个皇子找了风雨堂的人想来暗杀天子,事情败露之后暗杀者就把脏水泼到了三皇子的身上,然后咬舌自尽了,天子也不知道信是没信,还是半信半疑,就把这件事交给三皇子来查,让他把风雨堂的人都揪出来嘎嘎杀掉。如果这件事真是三皇子策划的,那么此举能让三皇子跟江湖从此势不两立,如果这件事不是三皇子策划的,那么也能证明他的忠心和孝心——我猜天子是这么想的。三皇子不可能拒绝,只能接下这烫手山芋,但他不懂江湖上的事,也不知道怎么对付风雨堂的人……懒得说了,总而言之,我帮他出了个主意,令风雨堂损失惨重,对我们恨之入骨,不过风雨堂把第一笔账算到了三皇子身上,第二笔才算到我的身上,但他们要是真把我抓住了,我不死也得被剥层皮。”


    陆行舟倒是没听过这事,不知道王羡鱼是否有夸大的成分,但据王羡鱼所说,风雨堂的人不会特意去寻他的下落,风雨堂的长老也不是大白菜,没那么容易碰上,他去护送王羡鱼,就不会是特别危险的事。


    王羡鱼的手在陆行舟眼前晃了晃:“陆公子,你考虑得如何了?”


    第186章 为欢几何-3


    陆行舟说:“对于此事,我还有疑虑。”


    王羡鱼:“……”


    他嗤笑出声:“陆公子啊陆公子,看你的模样倒是猜不出来,你是一个这么优柔寡断之人。”


    陆行舟不在意他的嘲讽:“为了我的性命着想,谨慎一些不是理所应当吗?”


    王羡鱼说:“行吧,你还有什么问题,我都告诉你好了。我已经说了那么多,要是你不答应我,我找别个人,又得从头说起,真是怪麻烦的。”


    陆行舟腹诽这真是个懒人,他清了清嗓子:“就算你能报仇,但你报仇之后,肯定也活不下来了,我要是把你送去京城,就是送你去死,这是作孽啊。”


    王羡鱼弯了弯嘴角:“你不送我去,让那狗太子继续在政治斗争中残害手足甚至是他老子,袖手旁观无动于衷难道就不是一种作孽吗?”


    “你这话说得很没有道理。”


    “怎讲?”


    “你明明知道你能成功报仇的可能很低,但你想用一种只要我把你送到京城太子就必死无疑的逻辑来说服我。”陆行舟坐累了,也往后靠倒在椅子上,“再说了,江湖上武功比我高的人多得去了,只要你出得起价钱,许多人都愿意护送你,你何必执着于我?别说什么‘再解释一遍很麻烦’的理由,因为你大可以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解释,你出钱,别人出力,仅此而已。”


    陆行舟说了一串话,听起来像是在拒绝王羡鱼,但他没有直接说出“我不去”,其实就没有拒绝,他只是在观察王羡鱼的态度,因他刚刚想到了一种荒谬的可能——虽然任务面板已经消失了,但此时此刻,王羡鱼出现在这里,不依不饶地想要请他帮忙,有些刻意了,这会不会是任务的设置,莫非这是一个隐藏的任务?


    如果不是的话,陆行舟又想,那他可真是得了做任务的后遗症,看什么都像是任务,太魔怔了。


    陆行舟拿不准,所以还想再试探几番。


    王羡鱼叹了声,回到了刚刚的问题:“你送我去京城,只是帮我完成了我的心愿,之后的事情跟你无关,所以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是‘作孽’,再说了,你根本不认为我有成功的可能,确实,也许我根本杀不了太子,就更谈不上是‘作孽’了。这样说,符合你的逻辑了吗?”


    陆行舟作出沉思模样:“勉强吧。”


    “如果你对此事毫无兴趣,就不会一直坐在这里听我说啰嗦。你也不在乎钱财,一句报酬啊条件啊都没提,我想不明白,你还有什么疑虑?”


    “连风雨堂的人都知道你的存在,太子的情报网那么发达,不可能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他肯定也清楚你和三皇子的过去。既然如此,你就更加不可能成功了,我实在看不出来这件事有什么意义,明知不可成功而为之?我看你是去送死的吧。”陆行舟也在生死边缘经历过心之剧变,他直勾勾地看着王羡鱼,又想,莫非他也是带着伤□□着的人?


    “我说过了,我对这个世界没什么留恋。我为报恩尽力一试,成功固然很好,失败也无妨。”


    “失败如何无妨?你会死。”


    王羡鱼说:“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真的想死?万一送死就是我想要的东西呢。”


    陆行舟开始较真了:“如果你想死,大可以直接找条绳子上吊,何必千里迢迢去送死。”简直是浪费时间,多此一举。


    “自杀太难了,我不敢自杀,但我又想死,所以我决定去送死,很难理解吗?送死的时候顺便试着□□,万一九泉之下能见到故人,我也能对他说一句‘问心无愧’,这多好啊。”


    陆行舟想到自己,他也想过要死,然后他失败了,虽然他只尝试过一次,但他知道自杀确实很难。他望着眼前这个跟他岁数差不多的年轻人,问:“你为什么想死?”


    这回他认真地想知道,对方经历了什么使他万念俱灰的事,真的只能用死来解决么?


    王羡鱼低声道:“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①活着……或者说醒着……也得不到多少的欢乐,我得不到欢乐就想去死,我活够了就想去死,幻想能进入梦里的世界,难道你从未有过同样的想法吗?”


    陆行舟缄默须臾:“……有过。”


    王羡鱼轻轻一笑:“那么你应该很能理解我。但我看,你只是有过那种感觉,现在应该没有了。”


    “何以见得?”


    “在你身上我嗅不到‘同类’的气息。”


    陆行舟终于开了个玩笑:“‘死人’还有气息?”


    “当然。”王羡鱼随后纠正:“不过不是‘死人’,可以说是活死人或者半死人吧,半死微活。”


    陆行舟说:“那我可能是半活微死。”


    两人不知道戳中了什么笑点,都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后,王羡鱼问:“说真的,你要不要跟我去京城……你去过京城吗?”


    京城的面积很小,这些年来陆行舟经过很多次,但没有在城内停留过。他说:“我去过,我不怎么喜欢京城。”


    “为什么?”


    “也许因为我是江湖人,所以不喜欢天子脚下那种……压抑的感觉。”


    “江湖不也一样吗?我不认为江湖和朝堂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上位者拥有权力的方式不一样。”


    “本质上没有区别,但形式上有区别。你说得对,天下之大其实都一样,我只能选择我更喜欢——或者说没那么讨厌——的地方和方式。”


    王羡鱼眸中微动:“你也可以跟我一块去死。”


    若是王羡鱼早些日子出现,“邀请”陆行舟一起去死,陆行舟或许会答应。可他现在已经迈过最艰难的那道坎,活着的欲望占据上风,他贪恋人世,寻死成了异常困难的事。


    陆行舟没回答王羡鱼的问题,他说:“这个问题或许会有点冒犯,但我想知道,你的亲人都还活着吗?”


    “不冒犯,没什么不能说的,他们都死了。”


    “抱歉。”


    “抱歉什么,我都说了不冒犯。”室内的光线变得昏黄,再渐渐交换成暮色,不知不觉,他们竟然已经聊了一整个白昼,王羡鱼在“再进一步”和“从长计议”之中选择了后者,“你还没说要不要护送我去京城。”


    陆行舟说:“我要是说还想考虑考虑,你会不会想要掀桌。”


    王羡鱼:“……”要不是他不会武功,他现在有点想揍陆行舟一顿。


    “送死也不必着急,早死晚死都是死,你再让我考虑几天,又有什么所谓?”陆行舟觉得跟王羡鱼还算投缘,他起了个念头,如果他能尽力拖延王羡鱼去死的日子,那中途王羡鱼是否有可能改变主意?他尽力甩掉“这有可能是任务”的念头,做这件事只为了挽救一条年轻鲜活的生命。


    王羡鱼眼珠转了转:“我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你不答应,我就找别人了。”


    陆行舟以退为进:“也好,你去找别人吧,灵州的江湖高手还是挺多的,应该不难找。”


    “陆行舟啊陆行舟。”王羡鱼耐心告罄,滚他的从长计议,一个要送死的人最不需要的就是稳妥,他猛地起身,倾身去端详陆行舟的脸,“你为什么叫陆行舟?”


    陆行舟被他吓一跳,往后避开了些,一头雾水地回答:“爹娘起的名……”


    王羡鱼暴躁打断他:“别给我说些废话中的废话,我就问你上辈子是不是也叫陆行舟?”


    【📢作者有话说】


    ①李白《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


    第187章 十年踪迹-1


    陆行舟的第一反应不是“他也是个现代人”,而是“他是个能够透过身体看魂灵的人”,或“能通过特殊本领发现异象的人”,他把王羡鱼当成了另一个廖伶敏。可王羡鱼又不是廖伶敏,他觉得王羡鱼是真的想去死的,一个想死的人对世间必然没有留恋,那么,他想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目的不在诓骗和利用,是为了什么呢?


    但不管怎样,在《三尺青锋》世界,知道他来历的人越少越好,谨慎起见,陆行舟选择装傻充愣:“什么上辈子?我投胎前肯定喝了孟婆汤,怎么可能记得上辈子叫什么名字,你突然说这个干什么,你看见鬼了?还是鬼上身了?”


    王羡鱼稍稍怔住,陆行舟神色镇定,他一时之间分辨不出陆行舟是否在演戏,但话说出口就绝无收回的可能,王羡鱼不打算找借口搪塞过去,如果陆行舟真的只是陆行舟,那他懒得继续试探陆行舟,更别说要他一起去京城的事了。


    “陆行舟这个名字……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王羡鱼单刀直入,“如果没有陆行舟,如果没有‘三尺青锋’,我也不会活成这副模样。”


    听到“三尺青锋”时,陆行舟瞳孔倏张,王羡鱼到底是是什么人!那寻找多年的答案似乎呼之欲出,陆行舟心急如焚,无法冷静下来三思也不再扮糊涂,他哆嗦着唇:“奇变偶不变?”


    王羡鱼目中暴涨精光:“符号看象限!”


    陆行舟猛地攥住王羡鱼的手臂:“你、你来多久了?”


    王羡鱼确定陆行舟跟他一样,他闭了闭眼睛,毫不在意陆行舟太用力而抓痛了他:“十年。”


    “我也是。”陆行舟心潮涌动,他早就放弃找到“同类”的希望,然而今时今日这人的出现,已经不能说是惊喜从天而降,因为陆行舟也放弃了回家的希望,同时不认为这人能主宰什么。他激动,只是因为他知道他不是唯一的、平白无故被命运愚弄的人,他找到了真正同病相怜之人。落泪的冲动就在一瞬间,陆行舟哭了,王羡鱼没哭也没笑,他挪了脚步,坐在陆行舟身侧,眼睛垂下来视线定在一处,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陆行舟才发现自己还抓着王羡鱼,他松开手,用手背抹了抹泪水斑驳的脸:“你别笑我,不对,你不会笑我,我们是一样的,你必然知道我为什么哭。”


    王羡鱼眼里也有泪光:“我怎么可能笑你。”笑陆行舟就是在笑他自己,笑这十年来本不应该发生的一切。


    陆行舟想到什么:“你是想通过死的方式,回到现代世界吗?”


    “不,我是真的想死。”天彻底黑了,王羡鱼点燃桌上的油灯,又端起点心放到近处,“你饿不饿?说一天了,吃点东西吧。”


    陆行舟不饿,但他怕身体撑不住,等会晕倒就麻烦了,他拿起一块点心慢慢咀嚼,想问王羡鱼的事情太多了,这一下倒不知从何问起。王羡鱼似乎饿极了,他一口吞进一个点心,像在往肚子里丢东西。


    两人没有相顾,只是无言,寂然许久后,陆行舟停止进食:“你知道你为什么会穿进来吗?”


    “不知道,但我在那个世界也叫王羡鱼。所以我猜可能跟名字有关,你呢,你原本也叫陆行舟吧?”


    “对。那……你是穿进了别人的身体,还是带着身体过来的?”


    “这不是我的身体。”王羡鱼拨了拨灯芯,半张脸隐在暗处,“我霸占了‘王羡鱼’的身体,不知道真正的‘王羡鱼’是不是去了现代社会。”


    “我跟你一模一样。”陆行舟呼出一口长气,“你认识别的穿越者吗?”


    “没有,所有人都听不懂我的暗号,你是我发现的第一个人。”


    “你的暗号是什么?”


    “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①


    “可能有现代人没看过这部剧,没听过这首歌。”


    王羡鱼说:“对于那些被我怀疑上的人,我当然不止说这句话,我还会说‘四郎,那年杏花微雨,你说你是果郡王,也许从一开始便都是错的’②,还有‘真相只有一个’③,还有‘听妈妈的话别让她受伤,想快快长大才能保护她’④……反正对于那些我怀疑的人,我都会翻来覆去地试探,但换来的都是他们茫然的眼神,久而久之,我就放弃了。如果真有现代人对这些东西一无所知,那我也只能认输了。”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陆行舟没佩缝了懒羊羊的荷包,回想跟王羡鱼的聊天,也没说出只有现代社会才有的东西,话出口几秒,陆行舟便揉了揉眉心:“不好意思,问了个弱智问题,你是听到我跟吉无心说我叫陆行舟,所以才转身了。可是,如果你知道这个游戏的主角叫‘陆行舟’,这十年来,你没有想过要来找我吗?”


    “我当然努力过,结果就是我认识超过二十个名叫‘陆行舟’的人,没有一个是从现代社会来的。”王羡鱼抓了抓脑袋,“每认识一个叫‘陆行舟’的人,我就会失望一次,到后面我都快疯了,就不再对此抱有希望了。不过,今天听到你自我介绍时,我还是想再试一次,没想到真是你。”


    “我忘了还有同名同姓这回事。”


    “也可能是我们没有缘分,所以这么多年都没有碰上。对了,你多大了?”


    “今年二十四了,你呢?”


    “我比你小两岁,二十二了。”


    “你穿进来的时候只有十二岁?”


    “嗯。”


    陆行舟唏嘘:“你应该比我更艰难。”十二岁的孩子懂什么啊?就这么无缘无故地进入另一个世界,陆行舟难以想象他要怎么适应这一切。


    王羡鱼说:“你的评价下得太快了,你我都不知道彼此经历过什么。”


    “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对谁来说都不会是简单的事。”


    “的确如此,不过刚开始的时候,我是抱着玩游戏的心态生活的。”


    “为什么?你不想回家吗?”


    “我爸妈都死了,我住在舅舅家里,寄人篱下,我不把那个地方看成是家。别说抱歉那些话,没意思,这就是我经历过的事情而已。所以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的兴奋远远多过悲伤,那时又怎会想到后面会发生那么多事。”


    “你穿进来的时候是几几年?”


    王羡鱼说了一个年份,具体到了日期:“跟你一样吗?”


    陆行舟点头:“一模一样。”他不认为这是巧合,可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二人同时穿越,他们这辈子可能都不会知道答案了。


    王羡鱼又问:“你也下载了游戏,对不对?”


    “对,不过我还没开始玩,就来到这儿了。”


    “我倒是玩了几个小时,玩着玩着睡着了,睡醒之后就到了游戏世界。但我不是‘陆行舟’,所以我在玩游戏时知道的事,都跟‘王羡鱼’毫无关系。”人不一样,经历的事不一样,经验就毫无用处了。


    陆行舟紧锁眉头:“好奇怪啊。”


    王羡鱼讶然:“什么?”


    “既然你进入了游戏,应该会有任务啊登天梯啊那些东西,为什么你不会武功,莫非游戏让你走的是仕途?还是说你进来之后,就从来没有见过任务?”


    “有任务,但可能跟你的不一样。”王羡鱼回忆起十年前的事,恍然如梦,“也别问来问去的了,我把我还记得的事从头到尾跟你说一遍吧。”


    【📢作者有话说】


    ①《当》


    ②《甄嬛传》


    ③《名侦探柯南》


    ④《听妈妈的话》


    第188章 十年踪迹-2


    “我刚穿进来之时,觉得一切都很新奇,我很轻松地接受了穿越进游戏的事实,也确实是抱着玩游戏的心态生活。但……我没有听任务的话,那个时候我处在叛逆期,也跟我在现代社会的经历有关,我很讨厌别人或者别的什么把我的未来固定好,跟我说我只能走一条路,我不在乎走那条路是轻松还是艰难,我就是不愿意走。总而言之,我用玩游戏的心态跟游戏对着干。


    “第一个任务名叫‘上春山’,让我去爬一座山,爬到山顶就算完成任务。我原本不想去,但古人的日子实在无聊,我就想着去看看吧,反正我不爬上山顶,就不算是完成任务。没想到那座山很邪门,我爬到半山腰之后,就再也爬不上去了,不管我怎么走,都只是在半山腰打转。那时又热又累,我心想算了,看来就算我不跟任务对着干,任务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那我就更懒得做了。


    “想到这我立刻就走,这时候更邪乎的事发生了,不管我怎么走,我都没法往下走,我就像个傻子一样在半山腰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又一圈,向上无门向下也无路。我气炸了,腿都累得发抖,我想狗老天在玩我,于是我不走了,大不了在山上饿死,管他三七二十一,我直接躺在地上闭眼睡觉。


    “因为实在太累,眼皮一合我就睡着了。睡着睡着我感到身体‘浮’了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吸住了我,我就被吓醒了,然后我眼睁睁看着自己一路往上,狂风吹得我的头发四处乱飞,我晕晕乎乎地就到了山顶。原来是有两位武林高手在春山顶上决斗,我是那个无辜被连累的路人,他们比拼内力的时候把我卷进去了。就这样,任务进度变成了百分百。我觉得一切都很怪异,不管是在同个地方打转,还是刚好碰上了高手在决斗,最后竟以奇特的方式稀里糊涂地完成了任务。


    “下山倒是很顺利,回到家后我本不想提交任务,但我又好奇下一个任务是什么,所以没忍住点了。任务就出现什么恭喜啊获得多少经验值升到多少级这种话,你也是一样的对吧?


    “对,下一个任务名叫‘好读书’,顾名思义就是让我学习。我在现代社会的成绩不好,我不是学习的料,也不喜欢背书做题,所以这个任务我肯定是对着干的。那时候年级也小,根本不会考虑什么未来,而且‘王羡鱼’家挺有钱的,只要我不跟爹娘断绝关系,就走不到饿死那步。


    “我直接当任务不存在,但游戏好像会自己推动剧情,我爹娘觉得我整日闲着也没事做,所以请了个先生来教我读书写字。那个老先生满嘴仁义道德之乎者也,我更加不乐意了,那时候想法也幼稚,就想着把他气走,他留了一串大白胡子,有一天我趁他不注意就把他的胡子给剪了,把他气得半死,他再也不愿意来了。


    “我爹娘有点生气,但他们也没打我骂我,而是请了算命先生来看我,算命先生让他们不用担心,说我只是一时走岔路,总有一天会迷途知返的……就这些话。我压根没放在心上,不过我爹娘听得很认真,他们很相信那个算命先生,所以那几个月也不怎么管我。


    “我没理会第二个任务,第二个任务居然直接消失了,第三个任务没有立刻出现,我怀疑任务是不是彻底消失了,因为我是个犟种,所以游戏都懒得管我了?我的困惑没有持续太久,几天之后第三个任务出现了,‘满天飞’,让我去学轻功,哈,看我学文不成,就打算让我学武功?做梦呢。


    “我对学武更加没有兴趣,因为我不想吃苦,我很有自知之明的,我知道我就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人,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学武功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一想到我要为之付出持续不懈的努力,就开始感到疲倦了。再加上我依旧想跟任务对着干,所以还是忽略了它。


    “但这个时候我爹娘又开始想让我学东西了,不知道是游戏的设定,还是他们真的这么想,反正他们觉得我必须得学点什么,那就去学武功吧。他们也没问我同不同意,直接把我送进了武馆。


    “以为我这样就会屈服吗?绝不可能!


    “我才不是那种窝里横,我对谁都这么横,我到了武馆也不听话,武馆师父收了钱不能不办事,但他也不能揍我,他唠唠叨叨地在我耳边讲道理,希望我能认真学轻功,但我就是不听……他很无奈,只能跟我爹娘说明我的情况,我爹娘是好面子的人,他们不好意思让我再在武馆赖下去,就把我带回家中。


    “不得不说,他们的脾气是真好啊,到了这种程度还不打我,换在现代我早就被我舅舅屁股揍开花了。


    “后来他们还是想让我学文,那个时候第三个任务也消失了,第四个任务没出现。他们跟我商量,问我想不想学习,他们可以把我送去书院交些朋友,顺便学习,他们说得很卑微,我动摇了,他们实在对我太好了,我不是狼心狗肺铁石心肠的人。就算我学不好,或者后面任务出现了让我学习……那又怎么样呢?我是想对抗任务,但我不想伤害爱‘王羡鱼’的人,所以我最后还是点头了。


    “呵,但求无愧于心吧。


    “后来我就去了书院,不算努力也不算懒散地学习,可能是‘王羡鱼’的脑子比较好用吧,我没感到学习很费劲,甚至还觉得挺轻松挺好玩。人人都说我有天赋,先生希望我能更勤奋些,不要辜负天分。我想不明白,是不是没有天分的人就不需要努力了,反正他们没有天分可以‘浪费’,那笨鸟先飞勤能补拙又是什么事理,反正人世间的道理一套一套的,还常常自相矛盾。


    “扯远了,那时任务很久没有出现,我又产生了之前的疑惑。游戏是不是已经把我当成这个世界的人了,然后开始去祸害别的穿越者。我想到了主角的名字陆行舟,不错,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到处问有没有人认识‘陆行舟’。我现在也说不清那时候是什么心理,可能是想着找到个能聊现代的人吧,而且也好奇还有没有别的穿越者,最后认识了很多跟你同名同姓的人,然后放弃。


    “说回任务,在我十五岁的时候任务又出现了。原来是因为院试要开始了,任务‘试金石’让我参加考试,我看到任务就烦,那种反叛心理轻而易举地占据了上风,我一点也不想参加,走仕途最后就是要当官,我觉得当官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自然不愿意。不过书院自作主张,把我的名字报上去了。


    “哼,游戏以为这样做就有用吗?报名是报名,但考试当天我可以消失啊,考试——包括考试前后两天——我找了家偏远的客栈睡了几日大觉,谁都找不着我。


    “任务判定我失败,也没给我什么惩罚,说了一些好自为之的话之后就消失了。不过这次我的屁股是真要开花了,爹娘知道我报名了又没去考试,气得要命,其实我本来可以找生病难受睡过头这样的借口搪塞过去,但那时候脑子一抽说了真话,就说我不想当官啊、当官的都是狗官啊、世上根本不会有出淤泥而不染的人……这些话戳中了我爹的心,他想当官当不上,我本有机会当官还嫌三嫌四。反正他给了我一通家法伺候,不过他下手也不重,那点伤我躺几天又生龙活虎了。


    “后来任务又开始频繁出现了,这部分太多了,我也不完全记得,说几个记得还算清楚的吧,什么‘杀手锏’,就是让我去学暗器,虽然学暗器听起来比学轻功要简单,不过我也懒得练,然后我就去拔鸡毛学做饭,因为那个时候我觉得做饭挺好玩的,而且我想试试能不能做出炸鸡,我真的是馋死了……


    “还有‘长舌夫’,任务要求我去听一个老男人讲八卦,左耳进右耳出,不能附和或者辩驳,这谁能做到啊?我不去,但那长舌夫自己送上门来,说了一通很无聊的话,然后我没忍住把他骂了一顿……结果显而易见,我又失败了。


    “什么?你也做过类似的任务,你成功了?那说明你很厉害,我真不行,我做不到,可能还是跟我的童年有关,我讨厌那些不明真相还乱嚼舌根的人。又偏题了,话说回来,还有‘忘忧物’,让我锻炼酒量,我偏不,我不仅不喝酒,我还每天特意喝醒酒汤。任务好像也会失去耐心,这次没过几天就判定我失败了。


    “之后是‘夜航船’,让我在指定的时间和地点上一条船,说我会在船上邂逅绝世高手,高手就会发现我筋骨绝佳,就会收我为徒弟悉心教导……然后我就在指定的时间去了另一条河游泳,游了大半夜,回去之后还感冒了。


    “游戏好像发现我无可救药,这时候出现了一个很离谱的任务‘池中物’,让我当一个胸无大志的脑残……它原话当然不是这么说的,但意思就是这样的……那我就不干了啊,我虽然没有上进心,但也不愿意被贴上脑残的标签。然后我就奋发读书力争上游,我爹娘高兴极了,连续去寺庙上了三天的香……


    “伴随着那些屡次失败的任务,我的年纪也越来越大了,后来我反思了一段时间,如果说十六岁之前跟任务对着干是因为叛逆或者幼稚,十六岁之后应该不止如此,没有人会喜欢失败,我之所以一直这么努力地制造失败,是因为我害怕失败。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可以主动失败,但我不能付出一切之后再失败,我无法接受拼尽全力的失败,如果我不确信我能成功,那我就摆烂到底好了……唉,说这些挺不好意思的,我其实是一个懦弱的人,我不敢活得太‘真实’。”


    不知不觉,天边露出一线鱼肚白,王羡鱼和陆行舟又熬了一个晚上,三更时油灯燃尽,王羡鱼就坐在黑暗中诉说,陆行舟也静静地听,偶尔说几句话或提出疑惑。王羡鱼终于扛不住了,他说:“陆行舟啊,我得睡一觉,你也去歇息吧,我的故事之后会急转直下,养足精神才好说。”


    第189章 十年踪迹-3


    “昨天说到哪来着,哦对,我不愿意当脑残,所以我选择了奋发向上,过段时间又到了科考报名的日子,任务让我去考试,难道我再重复一遍几年前的行为吗?那时我是个不懂事的小屁孩,放弃了也不会觉得愧疚,可爹娘对我的期盼就像一座山,压在了我的身上,让我没法再若无其事目空一切地反抗任务。那是我第一次听任务的话,第一次主动完成了任务,获得的任务奖励是一支毛笔和很多经验值,一下子给我升了十级……你怎么这么震惊,你居然从未试过,或许你太听话了,所以游戏吝啬于给你奖励,我也不清楚。


    “那支毛笔不是普通的毛笔,它能让我毫不费力地模仿别人的字迹,我尝试模仿我爹的字迹,真的是一模一样,让我爹来看都认不出来的那种……那支毛笔应该是关键道具,但我没怎么用过,因为没过多久我的生活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那一场事故后,我再也没见到那支毛笔了。


    “下一个任务是‘闭门羹’,就是我家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受重伤的江湖人,任务让我一定不能把那个人放进来,也要防止别人把他放进来,总而言之就是我要想尽一切办法关紧家门,等那个人自行离开……可我还是一身反骨,上一个任务我已经照做了,这个任务我绝不愿意再当傀儡,所以任务说东我就一定要往西走。


    “我亲自把那个人放进来了,不,不应该说是人,他根本不是一个人,他是妖魔、恶鬼、畜生、渣滓……我把他带进来,我是一个正常人,看到他浑身是伤奄奄一息的模样,第一反应就是要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我请了大夫,他的方子里有很多名贵药材,为了救这个畜生我把所有的私房钱都用光了,而且那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我时时刻刻都在担心他如何了,是不是还活着,什么时候能起身走动。


    “其实我也没想过让他报恩,就想着他赶紧好起来然后离开我家,那个时候应该是有一种直觉,预料到他或许很危险,但毕竟没经历过什么事,还在家人的庇护之下,我很是天真地想,就算他不是个好东西,又能拿我怎么样呢?就这么过了半个月,他好起来了,他把我家的情况都摸透了,知道我家没有武人,就算他重伤初愈,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然后他举起剑把我全家的人都杀了……我是不是还没跟你说过,我家里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他们全死了,还有那些在我家干活的仆人,也全被他杀死了。


    “……我为什么没有死?是因为他顾念恩情,所以饶了我一条狗命吗?不,不是,他把我也杀了,但是我莫名其妙地活过来了。我睁开眼睛看见满屋的尸体,在那一刻我确信自己疯了,我也不去想为什么我活过来了,为什么我身上没有伤口,我去厨房拿了把菜刀,毫不犹豫地自杀了。


    “我再次活过来了,那时候我冷静了些,不过转头一看见那些我爱的人的尸体,就又魔怔了,我想我得陪他们一起走,因为这是我的错,如果我听任务的话……如果我听任务的话……那人说不定就死了,或者去找别家作恶了,我的家人又怎会落到如此下场?都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无辜之人死不瞑目,有罪之人为什么还能活着?不行,我得死,我得去到阴曹地府,跪着向他们说明真相恳求他们的原谅。接着我又一次杀了自己,接着我又一次活了过来。


    “然后我浑浑噩噩地用别的方法死了几次,又稀里糊涂地睁开眼睛,最后我只能相信,我是真的死不了,我拥有了不死之躯。我知道为什么,因为我是玩游戏的人,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玩家可以死,但不会死透,不然游戏就没法进行了,所以我一次次地活过来,一次次体会痛不欲生的滋味。


    “因为死不了,我过了一段很糊涂的日子后,才建立起新的目标——我要报仇。


    “我没法自己下去跟他们赔罪,就只能想尽办法把凶手送下去,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可我是个什么东西啊?论武功,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论才华,科考只刚刚通过院试,不知道还要考多少年才能当官,才能拥有复仇的能力……那段时间我真的特别后悔跟任务对着干,如果我按照游戏设定好的路一步步走过来,就算同样的悲剧会发生,那我起码拥有复仇的本领和手段,而不是干坐在废墟中追悔莫及。后悔有用吗?没有!后悔是天底下最没有用的东西。


    “就在我如槁木死灰一般时,登天梯出现了。


    “我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没日没夜地爬登天梯。你想知道我的任务?我挑几个说说吧。有一个任务叫做‘千字文’,要求我把《千字文》从头到尾读一遍,中间不能读错,不能卡壳,也不能出现有读音不标准的情况。我对这个任务印象深刻,因为它真的很难,虽然我的普通话还挺标准的,但这么一长串念下来很容易嘴瓢,而且换气中途不能停顿太久,不然任务就会判定失败,那就得重新开始……反正那个任务卡了我好多天,最后当我觉得没什么希望了,想随随便便再试一次时,居然一口气通过了。可能有的时候不抱希望去做事情,反而会更容易一些。


    “有一个任务是‘五味全’,就是让我做饭,幸亏我之前为了研究现代美食在厨房钻研了不少时间,不然这个任务也得耗很久。不过这个任务也没那么简单,它要求我在半个时辰内做出四荤四素,而且卖相和味道都得好,至于做什么菜我可以自己选择,总之手忙脚乱地完成了。


    “还有一个任务叫‘百发中’,让我扔飞镖,扔在靶上就可以了,对精细度的要求倒是不高,问题是它让我扔一百次,只有五次的容错率,也就是说剩下的九十五枚飞镖都得在靶上才算过关。这个任务对我来说特别难,因为我没有学过功夫,而且读书读多了眼睛还有点近视,靶子就这么大,越往后越难扔准……一想到那个任务我就头痛,我练了很多天,最后凭借运气通关了。


    “……记得比较清楚的就是这些任务,别的读读书啊答答题啊简单的就不说了,通过每一层都会有经验值,但我不知道等级有什么用。你是练武之人,它体现在你身上会更明显,但对我来说,它真的只是一个数字。


    “大概到了第六十层的时候,我遇见了三皇子……我先前说他救了我的命,那是骗你的,我根本死不了,也就不需要谁来救了。不过他确实对我有恩,因为他帮我报仇了……我跟他相交之事比较私人,过程就不详说了,而且说起来也很长,啰啰嗦嗦不知得说到什么时候,反正我们关系不错,他帮我报仇,我也帮他解决了风雨堂的问题……


    “三皇子离开后,我继续去爬登天梯,我当然没让他知道我的真实来历,所以登天梯啊不死之躯啊这些事也不能让他知道。那个时候我虽然已经大仇得报,但因为我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做,就把登天梯当成了目标,同时我也想知道,第九十九层之后,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说来可笑,在努力爬登天梯的过程中,我也生过‘是否爬到顶层就可以回现代社会’的念头,不错,那个时候我活得很倦怠,《三尺青锋》不断消磨我的精气神,如果可以回到现代,也许我的病就能不治而愈了。所以我抱着‘到了顶层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心态,用一年多的时间过了三十多层,最后来到第九十九层。


    “我没想过第九十九层会是那么可笑的存在。


    “白日飞升,得道成仙,谁稀罕?


    “我放弃了那个所谓的机会,说我胸无大志也好,不识好歹也罢,总之我只是一个普通至极的人,我想痛痛快快地活,如果做不到,那我就坦坦荡荡地死。


    “从登天梯出来之后,所有跟游戏有关的、能证明我是个‘异类’的事物通通消失了,我好像原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人。


    “但我接受不了,我失去了所有的目标……不错,从前我是个没有目标也能活下来的人,但经历了这些那些事之后,我做不到了。没有目标就没有活着的意义,我还活得这么窝囊又无趣,我觉得死比较容易。


    “我知道我不再是不死之躯,可我没法杀死自己,我尝试了很多次,我没有自杀的勇气。


    “那就找别人杀了我好了。


    “我原本想找三皇子,我觉得他会愿意帮我这个忙,我原本想打听三皇子在不在京城,免得跑了冤枉路,一打听之下,我才知道三皇子被太子害死了。


    “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知道我很难杀了太子,但太子让我死很容易,我就打算去送死,顺便试试能不能为三皇子报仇……当然,我知道几乎不可能,主要还是想死啦。万一我变成鬼了,就日日缠在太子身边,吓也把他吓死,这样做成功率或许还高一些。


    “说到这,我又想,其实请你杀了我也可以……不过你是现代人,你跟他们不一样,你的心理负担肯定很大,我就不强人所难了。再说了,我还是想去京城看看太子,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才能狠下心对自己的亲兄弟痛下杀手。”王羡鱼哑着嗓子轻轻笑了声,悲喜不辨。


    陆行舟沉默良久,他从言语中走过了王羡鱼的十年,虽然经历的事情不同,他却揽镜自照般地感同身受,好像不管怎么选都是错的,接受或者反抗有什么区别?结局皆是惘然、如最后一滴缓缓滚动着的烛泪……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①


    【📢作者有话说】


    ①纳兰性德《虞美人·银床淅沥青梧老》


    第190章 破釜沉舟-1


    陆行舟的眼皮沉沉压下来,他困得不行,以至于连睁开眼睛都成了难以实现的事,可他睡不着,王羡鱼的话反复鞭打着他的心,占据了他的每一个念头。


    王羡鱼出现得太晚了,他们都过了满腔热血的年纪,不再妄想跟“天”斗,两个意志消沉的人凑在一起,就连抱头痛哭都做不到。


    陆行舟唯一能确认的是,他不想让王羡鱼去死。


    可那是王羡鱼的决定,这个决定估计不会为任何人改变了,自己出现与否也无区别。陆行舟这样悲观地想,越想越难过,这可是十年来他遇到的唯一真正能明白他痛苦的人,他真的不想王羡鱼就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他将手枕在头下,他现在根本不信“死了就能回到现实世界”的可能,所以他认为王羡鱼的死是没有价值的。


    活着还有熬过去的希望,活着还可以后悔,活着还可以骂天骂地,甚至还有千万分之一寻获真相的可能……死了是真的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了,不要、不要死。


    是因为他太自私吗?他不想失去这个相见恨晚的“伙伴”,所以才想劝王羡鱼活着,他根本不考虑王羡鱼活得有多痛苦,只想这个能够理解自己的人活得久一点。陆行舟抿了抿唇,他活得就这么恨吗?非得往最坏的方向剖析自己吗?他就不能真的关心王羡鱼,像亲人、知己、朋友那样希望王羡鱼能活下去吗?


    他们经历了差不多的事情,他能重新涌起活下来的欲望,王羡鱼当然可以。陆行舟终于下定决心,等睡醒之后就去找王羡鱼,想到这里,他很快便睡着了。


    “在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跟你一样的人之后,你真的还想去死吗?”


    王羡鱼慢慢喝着粥:“嗯。你的出现不会改变什么。”


    陆行舟毫不拐弯抹角:“我不想你死。”


    “我知道,但你是你,我是我,我做我想的事。”


    “我能劝你吗?你会感到厌烦么?”


    “我不会厌烦,我现在的情绪都很淡,根本没有起伏线,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陆行舟明白:“刚从登天梯出来那段时间,我也想过去死。”


    王羡鱼看着他:“如我所见,你没有成功。”


    “没错,我熬过来了,我现在又不太想死了。”


    “那说明你挺厉害,我没你那么厉害。”


    “我觉得跟‘厉害’没有关系。”陆行舟将自己寻死的过程详细倒出,“我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结束,所以我想继续走走,看看前面会发生什么事情。你看,如果我真的死了,你我就永远不可能知道对方的存在了。”


    “我跟你不一样,我不想再往前走了。我会觉得,不管前面还有什么事情会发生,那都是摆布我、愚弄我的命运,我对前面的路毫无兴趣,我只想快点斩断这条路。以前还有不死之躯的时候,我知道我死不了,也不会去想这个最简单的方法,但现在我能死了,我想或许我能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自由。”


    陆行舟缄默须臾:“其实我以前想过,如果我在现代社会没有家,只是个孤儿就好了,那我就不会活得这么拧巴。如果没有想要重逢的亲人,那么不管在哪个世界活着都没有关系。所以我不是特别能理解你,因为在我的想象里,在一切枷锁都消失了之后,在最痛苦的时刻过去之后,你应该是可以自洽地活着的。”


    “我跟你恰恰相反,我想的是如果我在那个世界有个真正的家就好了,这样我就有目标,或许我会按照游戏的指引一步步走下去,所有的任务我都努力去完成,那样不管结局如何,总不会是我做错了事情……因为我只是想回家,一个想回家的人有什么错呢?”王羡鱼呼出一口长气,“你看,我之于你,你之于我,人总是美化自己没走过的路,确信自己走得最艰难、最悲惨。不过也没有必要反思什么,人之常情吧,如果不去想象另一种美好的可能,说服自己这是一条更难走的路,或许更难坚持下来,因为那种时候可能会想,这么简单的路都走不了,真是垃圾废物。”


    陆行舟说:“我没法说服你了。”


    “这么快就放弃了啊。”王羡鱼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你起码要劝上三天三夜。”


    “因为我看不见能说服你的希望,再坚持下去只怕惹你厌烦。而且我可能错了,我用‘既然我可以那么你肯定也可以’的想法去判断你,那应该是不对的。你说得对,我是我,你是你,你是有思辨能力的成年人,你深思熟虑过后的决定,就是你真正想要做的事情,我不干涉了。”


    而且有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就好像陆行舟想死的时候,也没有人去拉他一把,让他不要死,是他自己在最后的关头后悔了。如果在他很想死的时候有人来劝他,他是根本听不进去的,只会觉得别人多管闲事,既然明白了这个道理,他就放弃了。


    王羡鱼突然说:“在你劝我活下来之前,我想过要不要劝你一块去死。”


    陆行舟愣了:“啊?”


    “这样,黄泉路上有个伴。但我也只是想想啊,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劝一个想活的人去死,比反过来要难多了。”


    “确实,人只要有一点点希望就能活下来,却要堆叠无数重绝望才会想死。人是很贪恋生命的。”


    “你要不要送我去京城?”


    “我现在的武功退步了,我的剑也消失了,说实话,我不是特别有信心。”


    “如果真的遇到很危险的情况,你保护好自己就行,该逃逃该跑跑,不用管我。”


    “……这样不好吧。”陆行舟做不出这样的事。


    “我说认真的。但是,你对自己就这么没自信啊?你是认真经历过魔鬼任务的人,你的武功不可能差的,而且我们也不是大摇大摆地上路,不会遇到多少危险,从鹤州到灵州都是我一个人走的,也没碰见风雨堂的人。”


    现在的陆行舟确实没自信,他想了想:“你可以接受接受绕远路吗?我们直接避开风雨堂的地盘,这样我会更有把握。”


    王羡鱼说:“你是想要我晚点到京城,这样就能多活一段日子,或许还有回心转意的机会吗?”


    陆行舟坦然:“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王羡鱼耸耸肩:“好吧,那我们再休息一日,明日出发?”


    “可以。”


    “你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想听听。”


    “可是我想去练功……不错,我真的没信心。去京城还有那么远的路,我的事可以在路上慢慢说。”


    “也行,那你去练功吧,我睡觉。”


    陆行舟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练功,而是跑去武器铺买剑,他挑挑拣拣,没有一把剑比得上青锋剑,这是他必须接受的事实。而且,他现在身上的银两不多,他只能买一把还过得去的剑,因此他没有犹豫多久,很快就选好了。


    装备不行,那就努力练功吧。陆行舟很久没练剑法了,他找到一片林子开始练习,他练了一遍“春逐行”,整个过程毫无滞涩啊呸……全都是滞涩之处!


    陆行舟不气馁,毕竟这么久没有练剑了,得到这样的结果是很正常的,他只要坚持练下去,一遍会比一遍好。怀揣着这样的念头,陆行舟一口气练了两个时辰,总算把整套剑招练得行云流水了。


    他歇了半个时辰,啃了点馒头肉干,便去练轻功了,许是因为刚刚已经练了剑法,剑法包含了身法,现在重新练轻功就轻松多了。练轻功让他感受到自由,他可以跃到任何他想要落足的地方,他步伐敏捷,身轻如燕,他在林间漫无目的地奔跑,只觉呼吸畅快、天宽地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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