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至亲至疏-1
陆行舟倏然变色:“你中毒了?”
郑独轩凝眉不语,他运功将毒血激逼而出,涤荡凶素,清明五脏。他用手帕擦净唇周,说:“茶水有毒。”
“可是我……”陆行舟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是百毒不侵之躯了,所以茶水中的毒对他无用。
郑独轩抬眼:“原来你百毒不侵?”
陆行舟迟疑道:“我小时候被毒蛇咬,但是毫发无损。有一次又不小心吃了鼠药,也毫无感觉。我想,我可能真是百毒不侵吧。”他没法解释自己为何百毒不侵,因此只谈结果,避开缘由。若是郑独轩再问,他便只能“一问三不知”了。
郑独轩说:“在茶水中下毒的人,应该是风雨堂弟子,抱歉,今日是我连累你了,幸亏你百毒不侵。”
“别说我了,你体内的毒都逼出来了吗?有解药吗?”陆行舟见他不慌不忙的模样,还真是替他心焦。
郑独轩异常冷静:“我已运功将毒素逼出,现在已经没事了。这点上不得台面的雕虫小技,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
陆行舟放下心来:“你为何笃定下毒之人是风雨堂弟子?”风雨堂是以暗器为主的门派,但他们的暗器上多半涂毒,因此毒术也不容小觑。陆行舟搞不明白,燕归堂和风雨堂有恩怨吗?风雨堂的人为何要暗算郑独轩?
郑独轩说:“因为近来我师父杀了风雨堂几位长老,风雨堂的人动不了我师父,就想把账算到我的头上,向我寻仇。”
“你师父?”陆行舟想了一会才想起那人的名字,“‘霜剑圣手’章游奇?”
“不错。”
“他为什么要杀风雨堂的长老?”
“风雨堂近来勾结蛮族,暗害了不少朝廷命官。胜寒派跟朝廷本来就有合作关系,而我师父也不想看到朝堂动荡,便出手杀了几个风雨堂的长老,此为威慑。”
陆行舟心想,还真是腥风血雨,只是他之前太过天真了,不曾见到平静江湖底下的暗潮汹涌。他问:“后来呢?风雨堂的人收手了吗?”
郑独轩说:“只是收敛了,并未彻底停手。”
陆行舟忧心忡忡:“风雨堂的人惯会暗算,今日是茶水下毒,明日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举动。”
“你担心我?”
“我当然担心你啊。”
郑独轩一怔,他没想到陆行舟会这样坦荡,陆行舟的眼里是浓浓的担忧,不含利益杂质。他轻轻笑了:“不必担心我,若是连风雨堂的几个小喽啰都对付不了,我也愧为师父弟子。”
陆行舟不如郑独轩那么乐观,敌在暗人在明,陆行舟依旧觉得危险:“我们走吧,他们既然能在茶水中下毒,想必此时还藏在暗处,说不定还会再次出手。”
郑独轩手按在桌板上,以内力震碎茶壶,付账的时候多给了点银子,补偿毁了茶壶的费用。
两人走在街上,郑独轩见陆行舟如惊弓之鸟,便说:“我带你去燕归堂,可好?”
陆行舟滞了一瞬:“为何?”
郑独轩说:“待在外头,你便一直担惊受怕,回燕归堂,你总该安心了吧。”
陆行舟说:“可我已经不是燕归堂的弟子了。”
“我请你进去,来者便是客,不是弟子又何妨?”
陆行舟一想也对,便不再推脱了。
两人进了燕归堂,陆行舟直觉恍若隔世,离开燕归堂的时候,他还是个离杀伐之事很远的少年,如今,他起码死了百次,心寒手冷,早不复往日单纯。
郑独轩带陆行舟去了他旧日的房间,陆行舟讶异不止:“这里居然还没人搬进来?”
郑独轩说:“吴非吾要了这间房,但还是跟吴锁愁住在一块。”名义上,吴非吾是这间房的主人,自然不会有旁人入住。
陆行舟十分感动:“原来如此。”此事吴非吾也没跟他说过,他在《三尺青锋》中的朋友不多,但结交的朋友都很好。
郑独轩说:“你离开这里之后,我向吴非吾要了你的诗集来看。”
陆行舟说:“嗯,我知道,非吾兄已经告诉我了。不过,你为什么要看我的诗集呢?我说过了,那都是我瞎写的,没什么水平,算不上好诗……不,甚至算不上是诗。”对于古代人来说,他写的那些东西,估计只能算是词语胡乱拼凑而成的语句,跟诗没有任何关系。
郑独轩笑着说:“我觉得写得很好。”
“你又在骗我了。”
“小舟。”郑独轩微叹一声,“你怎么总是觉得我会骗你呢?”
陆行舟想了想,觉得也许是郑独轩的位置站得太高了,他觉得郑独轩是他需要仰望的人,而仰望的人经常夸赞他的好,他没法坦然应下。他说:“哎呀,不说这个了。我都不记得我写了些什么了,嗯,真不记得了。”
郑独轩问:“你没生气吗?”
“生什么气?”
“私自看了你的诗集。”
“不生气。”诗集又不是日记,不然陆行舟也不会将诗集送给吴非吾。而且这段日子陆行舟经历了许多事情,他连生死都不放在心上了,又怎么会在乎这点小事?
郑独轩维持着笑颜:“你的荷包怎么换了?”
陆行舟问:“这你都能看出来?”陆金英做了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只是这只懒羊羊比上一只胖了些,但区别真的很小,如果不是陆行舟亲手把上一个给了百晓生,他也不一定认得出来。
郑独轩说:“一眼就看出来了。”
陆行舟摸摸鼻子:“上一个不见了,刚好回家了,就让姐姐给我做了个新的。”他本想如实道出,又想起自己跟百晓生交换的是什么消息,这样一桩桩事说下去,郑独轩说不定就能查到仇饮竹了。诗集不过是小事,百毒不侵也是小事,但郑独轩若知道自己是不死之躯,估计也会觉得他是骇人的妖怪吧。
郑独轩又问:“你这把剑也是新买的?”
陆行舟今日原本的打算是出门打怪,自然带上了青锋剑。他没法隐瞒,只能说:“没错。是一把好剑。”
“我看看?”
“好。”
陆行舟把青锋剑递给了郑独轩,郑独轩半抽出剑,只见剑身澄清,如凝冰的湖面,寒气逼人,郑独轩不由赞道:“好剑。”
在郑独轩赏剑的时候,陆行舟在脑中飞快地编织青锋剑的来历,怎么来的?怎么来的?他的脑袋突然像一团搅不动的浆糊,怎么都想不出来合适的缘由。买的?且不说陆行舟哪里买得起,从谁那里买的也是一个大问题。捡的?真以为天上会掉馅饼?说出来自己都笑了。传承的?他什么家庭啊?郑独轩能不知道吗?算了,要不就直接说不方便说好了,郑独轩这么善解人意的人,估计也不会再问了吧。
不过郑独轩把剑还给陆行舟的时候,并未问什么,陆行舟反而在心里打鼓,疑心郑独轩看透了自己。
“不要光说我的事情了。”陆行舟延续之前的问题:“你呢?你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说与我听听。”
郑独轩说:“我如往常一样,练剑习武,没什么特别的。”
陆行舟撇了撇唇:“就没什么有趣些的事情吗?”他给郑独轩说了这么多的事情,可郑独轩什么都不告诉他,陆行舟觉得这不公平。
郑独轩说:“倒是有桩新事,不过算不得有趣。”
“什么事?”陆行舟才不听郑独轩下的定论,在这些大人物的眼里啊,非得轰天烈地才算大事,非得波澜壮阔才能刻骨。
郑独轩说:“我创了一套新剑法。”
“这还不算有趣?”陆行舟双目一亮,“我能看吗?”
郑独轩说:“当然可以。”
陆行舟说:“我现在就想看。”
郑独轩笑道:“走吧。”
两人来到后山空阔处。
飞光出鞘,剑光忽而摇曳如烛火,忽而流泄如银河,郑独轩今日穿了件金边白袍,金光白线照亮了被阴云遮蔽的天,陆行舟看得眼睛也不眨,说不清是人更好看,还是剑更好看。
郑独轩收势时停在了陆行舟面前,他微微出汗的脸庞上,一双眼如秋水明月:“如何?”
陆行舟磕巴着说:“好、好、很、很好。”
郑独轩笑他:“怎么结巴了?”
陆行舟想,天上明月只有一个,郑独轩的眼中为什么会有两汪月?
陆行舟问:“这套剑法有名字吗?”
郑独轩说:“有,叫‘明月浸空’。”
陆行舟的心乱了,明月,明月,怎么又是明月?他眼神飘忽:“这剑法真好看,威力也不错,你真厉害。年纪轻轻,就能自创剑法了。”
郑独轩说:“你也可以。”
“我可以吗?我不行的吧……”
“怎么不行?我相信你。”
陆行舟突然感到很愧疚,他今天对郑独轩说了这么多谎言,他想说别相信我,我只是个骗子。明月浸空?浸空则是他心中的监控,控得他惊悸惶恐。
满船明月浸虚空,绿水无痕夜气冲。
诗思浮沉樯影里,梦魂摇曳橹声中。①
陆行舟心中浮的只怕不是诗思,而是他一再遏制、躲闪、趋避、不可说的念头。
郑独轩留陆行舟在燕归堂过夜,陆行舟觉得也无不可,便借了吴非吾的衣服洗换。
他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第二日醒来之后,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救过一个小孩,便找了吴家兄弟,说想见见尤痴儿。
尤痴儿被吴锁愁抱过来了。
陆行舟没看出异常,笑着说:“痴儿,怎么还要人抱着过来?”
尤痴儿像是见了救星,他张开双臂,眼泪如珠砸落,挣扎着想要投入陆行舟的怀抱:“神仙哥哥,我的腿骨被师父打折了。”
【📢作者有话说】
①戴复古《黄岩舟中》
第62章 至亲至疏-2
陆行舟笑容遁去:“什么?”他将尤痴儿抱在怀中,问:“锁愁兄,这是怎么一回事?”
尤痴儿已经在嚎啕大哭,他又是个孩子,陆行舟觉得他说不清楚,所以才问吴锁愁。
吴锁愁说:“我不知道,我今天去找人,朱凭春神色有异,我再三追问之下,他才告诉我痴儿骨折了。我找到痴儿,跟他说你想见他,痴儿便让我将他抱来,说要告他师父的状。唉,朱凭春也不像是这种人,不知为何会做出这种事情。”当初他也还是觉得朱凭春的武功和人品都还不错,才推荐尤痴儿拜入朱凭春门下,没想到现在竟可能害了尤痴儿。
尤痴儿抽泣着说:“师父最近心情不好,师娘要跟他和离,师父不愿意,师娘就搬出去住了,师父经常去外面找师娘,总是不在燕归堂,这些天也没有监督我练武了。我前两日调皮贪玩,就跑出去燕归堂了,我没练武,我以为师父不会回来,不会发现的,但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师父了,师父知道我偷懒没练武,一怒之下,就……就把我的腿打折了。”
陆行舟眉心蹙起:“孩童贪玩不过小事,再生气,罚他多练几个时辰就算了,何必打折骨头?”
吴锁愁说:“朱凭春这事做得确实不对,我去问问他到底怎么一回事。”
陆行舟当机立断:“我跟你一起去。”
尤痴儿死死抓住陆行舟的胳膊:“不,我不要去。”他这回出门告状,就做好了再也不回去的准备了,神仙哥哥不会打他,他要赖在陆行舟的身边。
陆行舟说:“好,你留在这里,我让非吾兄来照看你。”
尤痴儿没有放手:“你会把我送回去吗?”
“如果他保证不再打你……”陆行舟想,尤痴儿毕竟是正式拜过师的人,朱凭春那边也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他声音一顿,“痴儿,此事等我回来再说,你别怕,别怕。”
朱凭春不在燕归堂内,也没人知道他去哪里了,吴锁愁和陆行舟就蹲在燕归堂的门口,等着堵人。
吴锁愁没跟陆行舟说“抱歉”,于情于理,此事他都没做错。陆行舟也不需要这声“抱歉”,他才不会因此而责怪吴锁愁,孰是孰非,他有眼睛和判断。
陆行舟其实没见过朱凭春,所以朱凭春进门的时候,若不是吴锁愁扯了扯陆行舟的袖子,他还不知道眼前这发棕目灰,耳边生痣的男子就是朱凭春。
朱凭春脸如黑炭,根本没留意到二人,迈步就要往里走。
吴锁愁跳出来,挡在朱凭春面前:“朱兄,且慢。”
朱凭春冷眉冷声:“锁愁,如果是为了尤痴儿的事情,我不想与你多说。他是我的弟子,我有管教他的权力。”
陆行舟踱前一步,神色肃然:“管教就要把他的腿打折吗?孩子贪玩不过是小事,你都要‘管教’到这个份上。若是哪一天他闯了祸,你是不是要把他的脖子也折断?”
朱凭春说:“你是谁?有什么资格插手我们师徒二人的事情?”
陆行舟说:“我是陆行舟,之前是燕归堂的外门弟子。痴儿是我带回燕归堂的人,我带他回来拜师,是想让他好好学武,不是为了让你打断他的骨头。痴儿年纪还小,贪玩不是十恶不赦的大事,你虽然是他的师父,但也不可因此就让他伤筋动骨。他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也是个吃过苦的好孩子,你不应该拿出管教恶徒的方法来管教他。”
朱凭春没了道理,哑口无言。
吴锁愁见气氛尴尬,便出来打圆场:“痴儿现在确实还小,贪玩偷懒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小时候偷的懒可比痴儿多多了,我师父也没这样惩罚过我。朱兄啊,你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太好,痴儿不小心撞到你的枪口上,你才要这样对他?”
朱凭春泄了气:“那日打断痴儿骨头之后,我也后悔了……这些日子我焦头烂额的,看见痴儿这不成器的模样,我便气上加气,出手重了些。但后悔已无用,痴儿现在惧我怕我,一时半会估计也好不了。”
吴锁愁戳了戳陆行舟,想让他再说些什么,却见陆行舟一脸见了鬼的模样,直接定住了。
陆行舟不是见了鬼,他是见到了任务!
“触发新的支线任务”
【支线任务:(至亲至疏)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①阻止朱凭春与其妻刁碧楼和离0/1。任务奖励:5000点经验值】
不是,这任务有毛病吧。他一个外人,怎么还要插手别人的家务事啊?陆行舟非常无语,他只是想管尤痴儿的事情,可不想管朱凭春的事情。
陆行舟不讲话,吴锁愁只能接上朱凭春的话,误打误撞的,竟然说到了陆行舟的任务:“朱兄,你是因为跟嫂子的事情而焦头烂额吗?不如说出来,我们说不定可以帮你想出好办法,让你们和好如初。”吴锁愁觉得,朱凭春不是那样暴躁的人,若是跟妻子和好了,说不定也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
朱凭春摇摇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没人能帮忙解决。不过还是多谢了,痴儿那边……他最近也练不了武,如果他不愿原谅我,就先让他留在你们那吧。过段日子我再把他接回来。”
吴锁愁说:“也好。”
陆行舟就这么看着朱凭春离开了。
吴锁愁拿手在陆行舟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刚刚我碰你也没反应。”
陆行舟说:“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朱凭春的妻子为什么要跟他和离?你知道他们二人的事情吗?”陆行舟见朱凭春都不愿意跟吴锁愁多说,他一个陌生人,更加不可能撬开朱凭春的嘴。看来想要完成这个任务,只能旁敲侧击地收集信息,再想对策了。
吴锁愁搭上陆行舟的肩膀:“此事我知道一些。走吧,这里不好说话,回去我再同你说。”
朱凭春跟刁碧楼是青梅竹马,朱凭春严肃较真,刁碧楼亲切随和。一个什么都计较,一个什么都不计较,两人倒也算是天作之合。
刁碧楼是练武之人,她和朱凭春从小就一起练剑,到了十八岁的时候,两人顺理成章地成婚了。彼时朱凭春是燕归堂的外门弟子,外门弟子没有带家眷住在燕归堂的资格,而朱凭春又是个武痴,不愿意住在燕归堂外,每日在路上来回浪费时间。因此朱凭春和刁碧楼虽然成亲了,但还是各过各的生活。
几年之后,朱凭春成了内门弟子,便将刁碧楼也接进了燕归堂,两人这时才像是成家了。但刁碧楼搬入燕归堂之后,她和朱凭春的关系并没有变得更加亲密。朱凭春每天起早贪黑地练武,练累了就休息,休息够了继续练,一直练到月上西楼,一天就这么过去了。他回到房间之后,往往是倒头就睡,跟刁碧楼连话都不会多说几句。
就这么过了十年,朱凭春和刁碧楼始终没有孩子。
刁碧楼也算是能忍,忍到现在,才跟朱凭春提出分开。
吴锁愁说:“不过,我不确定他们是不是因为这个才分开的。我只是猜测,极有可能是这个原因,因为我听说他们为这事吵了许多次。”
吴非吾好不容易把尤痴儿哄睡了,加入了他们的讨论:“我也觉得是这个原因,我跟楼姐打过几次交道,楼姐的性子还是很好的。若是换个人,估计两年就想踹了朱兄。”
陆行舟是真的不想掺和这事,他叹了声:“我终于明白朱凭春为什么把痴儿打骨折了。”
试想一下,刁碧楼提出和离后,朱凭春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重要性,想挽回这段关系,一个武痴连练武这桩事都暂且放下了,一天天地往外跑。但刁碧楼铁了心要跟朱凭春分开,朱凭春满心烦躁地回到燕归堂,却发现尤痴儿趁他出门的时候偷懒玩耍,怎么能不勃然大怒?一个想练武而练不得,一个明明有练武的时间却不珍惜。朱凭春将气都撒在尤痴儿身上了。
明白是明白,认同是不可能认同的。陆行舟觉得就朱凭春这种做法,刁碧楼能忍到现在都称得上是圣人了,他为什么要阻止他们和离啊?陆行舟宁愿去多死几次,也不想做这种事情,但任务比人强,陆行舟不得不低头。他觉得朱凭春是块油盐不入的硬石头,找他也没用,不如去找刁碧楼聊聊,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
他问:“你们知道刁碧楼的住处吗?”
吴非吾说:“我猜她回了娘家,你想去找她?”
陆行舟说:“嗯,为了痴儿,我想看看这件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吴非吾点头,写下刁家的地址给陆行舟。
【📢作者有话说】
①李冶《八至》
第63章 至亲至疏-3
陆行舟敲门,开门的是一名发须微白的老者。
陆行舟问:“请问碧楼姐现在是住在这里吗?”
老者眯了眯眼:“你是何人?”他看陆行舟佩剑,又问:“练武的?燕归堂的?”
陆行舟忙说:“我叫陆行舟,是练武之人,但不是燕归堂弟子。”
老者说:“找碧楼有何事?是不是来替朱凭春当说客的?”
陆行舟觉得老者在说到“朱凭春”的时候,脸上是藏不住的厌恶,便说:“不,我不是来为朱凭春说话的。朱凭春有个弟子,被他打得腿骨折了,我想问问碧楼姐,愿不愿意去看看那名弟子,他很想师娘。”
老者终于让步:“进来吧。”
陆行舟跟着老者:“你是?”
“我是碧楼的父亲。”
“伯父好。”陆行舟心里装着任务,“你也知道碧楼姐和朱凭春的事了吗?”
老者冷哼一声:“当初碧楼要嫁朱凭春那臭小子,我和她娘都不同意,她非得嫁,现在好了吧,白白蹉跎十几年的光阴。”
陆行舟心里打鼓,如果连刁碧楼的家人都不喜欢朱凭春,那么这两夫妻和好的可能性就更小了。不过他昨日听吴家兄弟所言,还以为朱刁二人的婚事没有遭到长辈阻拦,没想到是刁碧楼执意要嫁给朱凭春,看来闲话传多了确实会失真。
刁碧楼已年过三十,外貌上却不大看得出来,她没有结髻,斜梳了少女辫,看来已是铁了心要跟朱凭春一刀两断。
老者在介绍陆行舟之后离开,留给他们说话的空间。
刁碧楼声音平和:“痴儿的腿被朱凭春打骨折了?”
陆行舟说:“是。那日朱凭春出来寻你,痴儿便想偷懒一日不练武,没想到被朱凭春碰上了,朱凭春怒火攻心,出手极重。”
刁碧楼咬了咬牙:“不想与我分开,不去找找自己的错处,找痴儿的错处算什么本事?他真没用。”
陆行舟问:“碧楼姐,他多次来找你,你真的不想回头了吗?”
刁碧楼讽刺一笑:“我忍了他十几年,他找我不过半个月,就能将过往的痛苦一笔勾销吗?天下没有这样好的事情。”
陆行舟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他之后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永远把练武放在你的前面,而是愿意把你放在练武面前,多多花时间陪你,你说一他不做二。你愿意继续跟他过日子吗?”
“你以为我跟他分开,是因为他没有花时间来陪我?”刁碧楼摇了摇头,“我不在乎,我在嫁给他之前,就知道他是那种把全副心思都放在练武上的人,但我还是愿意嫁给他。我在乎的不是他能花多少时间陪我,而是他能不能重视我的生辰。我跟他成亲十五年,他从来没有给我送过生辰礼物。每次我因为这件事跟他吵架,他就觉得我无理取闹,他说他每天忙着练武,怎么会有时间给我买生辰礼物。呵呵,好,我这回就如他所愿,我跟他和离,他再也不需要记住我的生辰,我们也不需要每年都为同一件事情吵架了。可他呢?他不同意,他有什么资格不同意?我要求的只是这么一件小事,一年只需要做一次的事情,他都不愿意做,这日子过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陆行舟沉默片刻,天啊,他怎么做这个任务?朱凭春这种丈夫跟死了有什么区别?他怎么能劝刁碧楼回心转意?那不是把人往无望的火坑里面推吗?
可是,可是“至亲至疏”是第四个支线任务,做完这个任务之后,再做一个任务,就可以解锁新的主线任务了。行百里者半九十,陆行舟不能停在这里。朱凭春既然不愿意和离,说明他还是喜欢刁碧楼的,只要朱凭春诚心诚意地改过,说不定刁碧楼会心软,毕竟当了十三年的夫妻,藕断也可丝连。
“我不是想多管闲事,但朱凭春因为这件事心性大变,我真怕他下次继续拿痴儿撒气,所以,如果朱凭春真的愿意悔过,我希望碧楼姐可以多给他一次机会。下一年他若还是老样子,你与他和离,我绝不会有半点意见。”陆行舟自知强人所难,声音也不高,“痴儿……毕竟是个无辜的孩子。他拜了朱凭春为师父,年纪又小,想抽身也无法抽身离去。”
刁碧楼面色不快:“我对朱凭春已经失望透顶,我不认为他会改,再给他一次悔过的机会,就是再给他一次伤害我的机会。痴儿确实是无辜的,你若是想救痴儿,可以直接把痴儿带走,给他找个正常的师父,何必舍近求远从我这里入手?我不会回头的。”
陆行舟问了最后一次:“真的没有回旋余地吗?十三年的情分,就这么说斩断就斩断?”
刁碧楼说:“说是说十三年,但这十三年里面,他跟我相处的日子又有多少呢?除夕夜他在练武,元宵节他在练武,中秋节他在练武,他这么喜欢练武,就跟他那把破剑过一辈子好了。陆公子,我真的累了,你不必再为他当说客了,他来了半个月,我都没有松过一次口,你再问我一百遍一千遍也是一样的。我决定了的事情不会改变心意,当初嫁给他是这样,现在想要离开他也是如此。陆公子,你若是见到他,可以把我今日说的话告诉他,让他不要再来了。”
话已至此,陆行舟多说无益,他说:“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扰了。”
刁碧楼说:“好走,不送。”
陆行舟愁啊,他愁得头发都多掉了几根。
这狗任务怕不是朱凭春发布的吧,陆行舟恨恨地想,除了朱凭春,还有谁不想他们分开。朱凭春自作就得自受,以为后悔认错就有用吗?
陆行舟回了燕归堂,先安慰了一下尤痴儿,又跟吴家兄弟说了会话。
吴锁愁问:“小舟,你今晚还住在这里吗?”
陆行舟说:“嗯,万一痴儿有什么情况,我在这里也方便些。”
骨折了可以养,心里的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愈合。尤痴儿好不容易脱离了苦海,本以为以后前途光明,却没想到师父是这么一个怒则迁怒的人,未来如何还不好说。
陆行舟挺惆怅,也没精神跟吴家兄弟多讲话,吴家兄弟见状便让他早些休息,他们先回房了。
吴家兄弟回房之后,郑独轩便来了。他站在窗边,叩了叩窗。
陆行舟扬起唇:“你怎么来了?”
郑独轩说:“听说你一回来就愁眉不展,过来看看你。”
“你也知道朱凭春的事情了?”
郑独轩提醒他:“我是燕归堂的少堂主。”
陆行舟嘟了嘟嘴:“我把痴儿带进来,不知道是救了他,还是害了他。”
郑独轩说:“自然是救了他。若不是你,他还在外头风餐露宿。”
“可是现在怎么办呢?刁碧楼也不愿意再回到这里,朱凭春之前是个痴人,现在成了疯子,我也不能时时刻刻留在这里照看,要是他再对着痴儿撒气,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这不简单?我可以帮尤痴儿另找一个师父,他不再是朱凭春的徒弟,朱凭春就无权责打他了。”
陆行舟当然知道,想要解决尤痴儿的事情,多的是方法。可他真正想要解决的困难,却是一条死胡同,刁碧楼已经把路堵死了。他不想在郑独轩面前愁眉苦脸的,便强迫自己打起精神,露出笑容,问:“你说,至亲至爱,最后多半都会变成至疏至恨吗?”
郑独轩反问他:“为什么会这么想?朱凭春只是朱凭春,他不能代表所有人。”
陆行舟想到了一段唱词,说:“如果一人在另一人身上投入了许多年的情感,最终却发现那个人根本不值得。绿云青鬓已成丝,辜负年时,虚度年时。①谁能不疏远,谁能不恨?”
郑独轩说:“可这些年时,当真是虚度和辜负的吗?真真没有过快活和欢愉?绿云青鬓年少时,何人不谈情?如何能说清?”
晕黄的光里头,郑独轩看清了陆行舟眉峰的弧度。
陆行舟说:“我不知道。”
郑独轩说:“不知道也好。”
“好在哪里?”
“少年不识愁滋味。”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而今识尽愁滋味’,在欲说还休。”
风牵过窗,陆行舟的眼睛隐在暗处,烛灭了。
郑独轩说:“小舟,若是装了太多的愁,就要翻了。”
陆行舟说:“如果我能从小舟变成大舟,是不是就不怕风浪了。”
两人安静了一会,陆行舟听见了轻轻的声音,水一样荡过来。
“小舟,还是当小舟好。”
【📢作者有话说】
①昆曲《一翦梅》
第64章 一败再败-1
陆行舟在朱凭春的房中留下一封信,大意是让他给刁碧楼补上今年的生辰礼物,并且发誓从此好好待她,说不定刁碧楼还有回头的可能。陆行舟不当面与朱凭春说此事,一是觉得很尴尬,二是觉得朱凭春此人刚愎自用,直接开口说不定适得其反,还不如写封信,给他一点冷静思考的时间。
接着他跟踪了朱凭春几日,却发现朱凭春虽然每日都会离开燕归堂,但再也没有去过刁家了。朱凭春要么去郊外发呆,要么去茶楼闲坐,要么去梨园听曲,陆行舟没见他有半点要去买礼物的意思,真是怒其不争!
这人还真是古怪,虽然有想挽回刁碧楼的态度,但丝毫没有实际行动。难怪刁碧楼决心已定,覆水难收。
可陆行舟得完成任务,他想到了一个算不上好的主意——买十五份礼物,补足刁碧楼这十五年来的生辰礼物,假装全是朱凭春送的。
这主意不仅不好,还很糟糕。
万一刁碧楼确实因此而感动异常,而朱凭春却跟头驴似的连连否认,此番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火上浇油,但陆行舟暂时别无他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他乐观地想,万一刁碧楼在看见那堆礼物之后,真的去找朱凭春了,哪怕最后的结果是揭露真面,爆发争吵,声嘶力竭,凄风苦雨,总好过不如不见,老死不相往来,惨淡收场。
陆行舟问尤痴儿:“你知道你师娘喜欢什么东西吗?”
尤痴儿这个跟刁碧楼才认识不到一年的人,居然能毫不犹豫地列举道:“师娘喜欢读书,喜欢吹笛,喜欢胭脂,喜欢花草,喜欢钓鱼,喜欢练武,喜欢刺绣,喜欢下厨……师娘喜欢的东西好多好多,不过师娘不会一直做同一件事情。师娘说,她每天起床之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陆行舟想,刁碧楼能从那么多的事情中找到乐趣,难怪不在乎朱凭春花不花时间陪她,不管有没有朱凭春,她已经有足够有趣的生活了。
陆行舟买了造型奇特的盆栽、新印刻的小说、青如玉的竹笛、上好的胭脂、问酒楼的秘制酱、子牙鱼竿等等,好不容易凑够了十五份礼物,又花钱雇了一个小童,盯着他把礼物都送到了刁家。
接下来,就看刁碧楼如何应对这十五份礼物了。
陆行舟回了燕归堂,他现在确实像是把燕归堂当家了。郑独轩为尤痴儿疗愈骨伤,尤痴儿好了许多,但他被朱凭春打怕了,每日坐在屋里恹恹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行舟一回来,尤痴儿就缠着陆行舟说话,希望“神仙哥哥”能当他的师父。
“我不能当你的师父。”陆行舟只能拒绝尤痴儿,他一个被任务牵着鼻子走的人,哪有收徒弟的自由呢?而且他迟早都是要回现实世界的,现在收尤痴儿为徒,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
尤痴儿问:“为什么不能?”
陆行舟说:“我没有教你的本事。”
“可是你的武功很厉害啊。”
“可是,自己会是一回事,能不能教给别人,是另一回事。痴儿,我没有‘教’的能力,我是个不会教人的人,所以我不能收你为徒,这样只会耽误你。”陆行舟撒谎撒得越来越流畅,他现在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很强,放在现实世界说不定可以当个好演员。
尤痴儿说:“我不明白。”
陆行舟哄他:“等你长大就能明白了。”
“可是我不想再跟朱师父了,他平时就很凶,生气了之后更是凶得要死,腿断了好痛好痛。练武虽然也痛,但是没有骨折这么痛,神仙哥哥,我不想这么痛。”
“这件事我还在想办法,痴儿,你相信我吗?”
“相信。”
“那就不要害怕,我、锁愁哥,非吾哥哥都在给你想办法,以后遇到什么委屈,也可以找他们,他们都会帮你的。”
“你要走了吗?”
“什么?”
“你说可以找‘他们’,而不是‘我们’,是因为你又要走了吗?”
陆行舟下意识说了“他们”,没想到尤痴儿这孩子如此敏锐,陆行舟说:“我不是燕归堂的人,终究要离开的。”
尤痴儿目露不舍:“真的不能把我带走吗?”
陆行舟摇头:“抱歉,痴儿,我无能。”
隔日,陆行舟打算继续跟踪朱凭春,却发现朱凭春不在燕归堂内。
奇了怪了,朱凭春最近虽然每天都会出门,但他晚上都会在燕归堂睡觉。陆行舟为了跟踪朱凭春,每日天不亮就起了,这日朱凭春竟然起得比他还早,不知道跑哪去了。
陆行舟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他出了燕归堂,在朱凭春平日里常去的几个地方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找到人。陆行舟无奈,只好去了关州郊外打怪,“初入江湖”的任务要求他升到三十级,越到后面升级所需要的经验值就越多,他保守估计还得死个几十遍。
陆行舟现在死得得心应手,虽然每次死亡前依旧会恐惧颤抖,但他已经不会再退缩了。
不过是些虎豹豺狼,陆行舟想,今日他死在它们手下,来日必然让它们死在自己的手下。他能升级,这些野怪的战力可不会变化,陆行舟一直有进步,他不应该气馁,没有进步的野怪只是死物,一个活人何必害怕死物。
陆行舟给自己打好气,痛快淋漓地死了十遍,升到了二十四级,就回到了燕归堂。
吴非吾最近得了带孩子的乐趣,他每日都跟尤痴儿讲话,看尤痴儿似懂非懂的模样,他便觉得很好玩。
陆行舟回来的时候,吴非吾和尤痴儿聊到了酸甜苦辣,尤痴儿说自己既喜欢吃甜的,也喜欢吃苦的。
吴非吾便说:“那你一定喜欢吃莲子。莲心是苦的,莲肉是甜的,甜中有苦,苦里有甜,甜苦交织,滋味难忘。”
吴锁愁说:“我不喜欢吃苦,我只喜欢吃甜,所以我吃莲子一定要去莲心。”
“我就不一样了,我喜欢吃苦,吃莲子只喜欢吃莲心。”吴非吾说着,瞧见了陆行舟,便也提了他:“小舟跟我哥一样,喜欢吃甜,不喜欢吃苦。”
尤痴儿点头:“所以锁愁哥哥和神仙哥哥是一伙的。”
陆行舟哭笑不得:“口味一样,也不意味着就是一伙的。”
吴锁愁问:“小舟,你怎么换了身衣服?”
陆行舟说:“哦,那件衣服不小心弄脏了,我想着反正也穿旧了,就懒得洗了,直接丢了算了。”
吴非吾说:“也对,正所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就是这个道理。”
几人聊了会,陆行舟找个理由支开了尤痴儿,问:“你们今日有见到朱凭春吗?”
吴锁愁、吴非吾异口同声:“没有。”
陆行舟问:“碧楼姐有过来吗?”
吴非吾说:“也没有,你怎么这么关心他们的事情?”
陆行舟否认说:“我关心的是痴儿。”
吴锁愁说:“不是已经跟郑兄说了,让他给痴儿换个师父吗?”
陆行舟说:“虽然如此,但朱凭春曾经做过痴儿的师父,他若心结难解,恐怕痴儿见到他也会害怕。”
这理由虽然有些牵强,但也不是毫无道理,吴家兄弟便说多帮陆行舟留意留意朱凭春,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第一时间告诉他。
陆行舟没想到所谓的“风吹草动”,传来的竟是朱凭春和刁碧楼双双死亡的消息。有人在关州郊外发现了朱刁二人的尸体,经过简单的验尸,可以断定他们是喝了毒酒才死的,死亡时间都差不多。
陆行舟回想起朱凭春和刁碧楼的面庞,不敢相信他们就这样死了。
吴锁愁叹了声:“逝者已矣,是非对错,我们也难以评说。”
吴非吾摇头:“落得这个下场,到底是你情我愿,还是咎由自取,确实说不清楚了。”
陆行舟浑身发冷,他不知道,自己送的那十五件礼物,是不是为这二人的死亡推波助澜了?是他做错了吗?是他间接害死了两个人吗?他是潜在的杀人凶手吗?
夜深了,陆行舟坐在床上,颤抖着点开了任务面板。
【主线任务:(至亲至疏)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阻止朱凭春与其妻刁碧楼和离1/1。任务奖励:5000点经验值】
“恭喜你完成任务,获得5000点经验值”
阻止确实是阻止了,死了的人还怎么和离?任务,就以这么荒诞的方式完成了。陆行舟成功了……陆行舟也失败了。
第65章 一败再败-2
尤痴儿知道师父师娘离世的消息之后,也如木人一般,晃不过神。朱凭春打断了他的腿,不错,可他没有恨过朱凭春,一个乞丐有了吃穿不愁的生活,是不会恨任何人的,他只是不想再跟着朱凭春了。
师父死了?师娘也死了?尤痴儿小小的脑袋里,怎么能装得下那么浓重的悲伤?他惧师父是真,爱师父也不假,无论如何,他从未想过师父会死。
陆行舟带着尤痴儿,分别拜了他的师父和师娘。
朱凭春和刁碧楼并没有葬在同一个地方,刁家的人带走了刁碧楼的尸体,燕归堂的人带走了朱凭春的尸体,刁父不愿让女儿和朱凭春死同穴,他认为是朱凭春害死了刁碧楼,又怎会让他们到了地府都纠缠不清。
尤痴儿的腿还没好全,蹲不下来,只能坐着烧纸钱。火渐渐旺起来,那些金元宝、银元宝失去了饱满的轮廓,干瘪褪色。陆行舟垂眼看着,风疾疾地跑过,余烬扬起来,绕着火光在空中飞舞数圈,像灰色的蝴蝶,旋舞,坠落,隐匿,消失。
如命。
尤痴儿烧了一会,两汪泪水扑了下来,不知是因为那可怜的情感,还是因为那熏燎的火。
待尤痴儿把纸钱烧得差不多,陆行舟把最后一点元宝投进火盆,说:“痴儿,走吧。”
他抱着尤痴儿往前走,尤痴儿将脸埋在陆行舟的肩上,天上是一轮肥白的月,如此灿亮,将周边几颗星的光都遮淡了,照得两人的脸都明晃晃的。
一路无言,陆行舟和尤痴儿慢慢回了燕归堂。
郑独轩站在水灵灵的月光下,等他。
陆行舟递给郑独轩一个眼神,把睡着的尤痴儿送进房间,才折回去找郑独轩。
郑独轩没问他拜祭的事情,只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摸出一个斗笠型的茶盏,茶盏通体浑黑,泼溅着绿棕色的斑点,像是羽毛花纹,十分精致。
陆行舟接过:“送我的?”茶盏尺寸不大,在手中把玩正好,入手温润,触感舒适。
郑独轩点头。
陆行舟眼眸一潮:“因为……那些事,你觉得我心情不好,所以给我送了这个吗?”
郑独轩说:“不谈旁人旁事,我见到好东西,便想送你。这茶盏看着平平无奇,实则大有乾坤,用这茶盏接过的水,会更加清甜。”
陆行舟问:“真的吗?”
郑独轩说:“你试试。”
他们回了房,陆行舟先将茶壶中的水倒在普通的杯子中喝了口,又将水倒进茶盏中喝了,果真品出了不同的味道。如郑独轩所言,茶盏中的水更加清甜。
陆行舟赞道:“真是妙物。”
郑独轩见他高兴,也弯了眉眼。陆行舟说:“多谢你,如果没有你,我……”
“你会如何?”
陆行舟想,今晚恐怕会睡不着。他说:“我会一直想着那些事情,梦里还是那些事。”
郑独轩说:“别想太多,好好睡一觉。”
陆行舟点头。
郑独轩的目光笼在他身上:“别走了,好吗?”
陆行舟愕然:“不走了,是要我一直留在这里吗?”
郑独轩双眸幽深:“不可吗?”
陆行舟摇头:“我不知道。”他没有选择权。
郑独轩没再说什么,他摸了摸陆行舟的头,转身离开了。独留陆行舟捧着那小小的茶盏,重若千钧。
陆行舟确实做了一个梦,梦里出场人物众多,他醒来的那一秒,还清楚地记得梦境,但几秒过后,他就只记得自己做了个梦,至于梦见了什么,却是一概不知了。
陆行舟拿出纸笔,打算列一个“待办清单”,他最近的脑子有点乱,需要整理一下思绪。
第一,等待新的支线任务,完成支线任务后,即可提交主线任务。(希望任务快点出现)
第二,等级升到三十级,尽快完成,不要等支线任务做完了还得继续等。(死!快!点!)
第三,爹的生辰快到了,要买礼物寄回家里。(不能给爹买太贵的东西,上一年给他买的狐裘,他怕弄脏了,一天也没穿过!!打完怪去看看有什么不贵好用的物件)
第四,不能再大手大脚的,打怪的钱得存下一部分寄给哥哥。(哥嫂的第二个孩子也快出生了,要花钱的地方很多)
第五,还有两个多月,跟小柏的一年之约就到了。(如无意外,一定要去赴约,已经无意爽约很多次了,不想再言而无信)(他是狗,会咬人,小心)
第六,最近跟郑走得太近了,虽然高兴,但是斗志也消散了些,不行,努力离他远一点。(不可逆风执炬)
第七,等痴儿的腿好起来,让郑给他找一个好师父。(你看看你上一条写的是什么?)
第八,去钱庄把铜板都换成银两,尽快去,拖得越久需要换的银两就越多,容易引人注目。(记得蒙面)
……
陆行舟写完后,举起纸看了几遍,觉得事情的脉络都理顺了,就把纸烧了。这东西若是被旁人看到了,麻烦可就大了,陆行舟才不能留着。
他换了一件旧衣裳,佩上青锋剑,就出门打怪了。
来到关州郊外,他惊讶地发现,在狮豹之外,居然又多了六只野怪,分别是两只十五级的巨型苍蝇、两只二十级的穿山甲、两条二十五级的狼狗。陆行舟兀然顿住脚步,观察思考了一番,他现在已经二十四级了,打巨型苍蝇和穿山甲应该挺轻松的。这样看来,他可以一直打低等级的野怪,不用死也能积攒经验值,慢慢升级。
“不用死了”这个念头像烟花一样在陆行舟的心中炸开,烧得他心花怒放,如果有选择的余地,谁又想用死亡换取经验值?陆行舟想,狗游戏终于做了一回人,不再把他当猴子耍了。
陆行舟兴冲冲地从最弱的巨型苍蝇下手,输了太多次,他差点记不起来赢的滋味了。
赢得轻松!赢得痛快!
但一看奖励,陆行舟就傻眼了。
“恭喜你打败巨型苍蝇1/1”
“获得30点经验值,掉落10枚铜钱”
这也……太少了吧。
陆行舟不信邪,接着打了等级高一点的穿山甲。
“恭喜你打败穿山甲1/1”
“获得40点经验值,掉落15枚铜钱”
陆行舟:“……”
这就是轻易获得成功的奖励吗?铜钱少就算了,经验值也少得可怜。照这个打法打下去,他要到猴年马月才能打到三十级啊?
看来,想要快些升到三十级,还是得打高等级的怪物,巨大的失败会比轻易的成功有用,陆行舟确认了这一点。
陆行舟心想,刚刚夸《三尺青锋》夸得太早了,现在他还是要继续骂,狗游戏,真是比狗还狗。不过他还有一件事想要确认,他现在是二十四级,打二十五级的狼狗,不知道能不能打赢。如果他用尽全力,还是打不赢狼狗,那就说明在游戏当中存在等级压制,等级凌驾于技巧、战力、战意之上。
陆行舟一个箭步冲到了狼狗面前,用上了“游鱼”剑法,青锋剑仿佛琴弦拨动般轻轻振动,发出颤鸣声。狼狗仿佛一条有灵性的长蛇,身躯一扭,灵活地避开了这一剑。由于二者的等级差距很小,陆行舟倒也没想过能一招得手,他不停运步,寻找狼狗的破绽。狼狗提起左腿,侧踹踢向陆行舟的下腹部,陆行舟既不顶也不撞,而是以“碎步金莲”中的弧线步闪避。
一人一狗你来我往,不知不觉间过了许多招。
陆行舟气息陡沉,足下一弹,垫步转髋,青锋剑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劈向狼狗的肩膀。狼狗快速后躲,仍被陆行舟划到了皮肉,但伤口太浅,丝毫没有阻滞狼狗的速度。狼狗勃然大怒,直线冲陆行舟擦蹭而来,力道冷脆,陆行舟闪避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一爪,肋骨像被铁刃锯过,但他连嘶都没嘶一声,他受过那么多次伤,对这种小痛早已免疫了。陆行舟收颌低头,重心向后倾,手臂一撑,双腿如离弦之箭,激射而出,划出一道弯月般的弧线,直戳中狼狗两只绿莹莹的眼珠子。
狼狗暴嚎一声,高跃而起,一头撞在陆行舟的膝盖上,这一击如重槌击鼓,冲劲之大让陆行舟不敢相信,他整个人横着在空中转了半圈,狠狠地摔到地面上。还没等陆行舟缓过力,狼狗再次飞速扑跃而来,胜负已定,死生已定。
陆行舟活过来之后,又打了一条狼狗,结果还是一样,他败了。他现在基本能肯定,等级高的野怪会有等级压制,他的技巧和经验其实是比狼狗多的,但狼狗胜在了速度和力量。
哼,陆行舟冷冷地想,等他升到了二十六级,再把这两条狼狗打得满地找不着牙!
“恭喜你败给狼狗1/1”
“获得300点经验值,掉落50枚铜钱”
果然,获得的经验值和铜钱都要多一些。陆行舟换个角度想,失败的经验值之所以更多,不是因为失败更加可贵,而是因为这是对“死亡”的补偿?命有价,命有偿。
陆行舟让所有的野怪都刷新了三轮,升到了二十五级之后,才回了关州城。
他没日没夜地打野怪,为了不让人怀疑,还在郊外挖了个坑专门用来埋铜钱,想着以后寻到机会再一点点换掉。他最近一心忙着升级,不想做别的事情。
大半个月后,陆行舟终于升到了三十级,万事俱备,只待支线任务了。
这晚陆行舟躺在床上,他半睡半醒间,仿佛被什么东西捆住了手脚,整个人动弹不得。好奇怪的感觉,有什么东西刺中了心,陆行舟痛哼一声,眼睛却依旧紧闭。
第66章 一败再败-3
大片的黑笼罩在眼前,陆行舟努力掀开眼皮,想要破开黑暗,得见光明,却是徒劳无功。
睁开眼睛、睁开眼睛、睁开眼睛……陆行舟的意识很清晰,但身体不听使唤,他能感知到自己正躺在床上,他试图翻个身,使不上力,背仿佛被床板吸住了,要跟他白头到老。
时间过去了多久?滴答滴答,陆行舟在心里数着时间,他不知道自己是数快了还是数慢了,一、二、三、四……一百零五、一百零六、一百零七、一百零八……两千九百九十八,两千九百九十九,三千,心中的秒针停止转动,陆行舟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能在静虚中等待。
光游进了陆行舟的眼中,原来能清醒地瞧见世界,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
陆行舟瞧见了郑独轩,他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问:“我怎么了?”他的心脏很痛,仿佛又死了一遍。
郑独轩说:“你受伤了,先喝药吧。”
他将陆行舟扶起来,一碗黑乎乎的药送到嘴边,陆行舟闻到了几种浓郁的药材味,这股味道强烈地击打着他的鼻腔,使得他的鼻子有些痒。陆行舟捏着鼻子,将药咕噜咕噜灌下去,暖流沿着咽喉流进胃中,厚厚地积聚着,躯干好暖和。
陆行舟舔了舔唇,这药看着难喝,其实并不难喝,郑独轩熬制的时候加了红枣和蜂蜜,中和了药材的苦味。他将药碗放下,觉得胸中闷闷的,好像堵着一口气,伤口已经被包扎过了,只是陆行舟不明白:“我是怎么受伤的?为什么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郑独轩说:“你在鹤州的时候,是不是跟阎王庄仇饮竹交过手?”
陆行舟心中一紧,他是怎么知道的?莫非自己这伤……是仇饮竹弄的?所以郑独轩才去查了仇饮竹的事情?陆行舟抿了抿唇:“不错。”
“你也知道,阎王庄是杀手庄?”
“对。”
“既然如此,仇饮竹为何放过了你?”杀手不达目的,为何罢休?这点郑独轩始终想不明白,以仇饮竹的武功,不可能奈何不了陆行舟。
陆行舟说:“我不知道。”他若要解释,只能如实告知“不死之躯”,可这点是万万不能说的。他若想找些别的理由辩解,最后恐怕也是漏洞百出,难以自圆其说。到时候郑独轩稍微一查,便也知道他在撒谎了。还不如一问三不知,有事就赖仇饮竹,想知道答案,就自个去找仇饮竹吧。
郑独轩说:“这次,是仇饮竹伤了你。”
陆行舟问:“可我为何毫无印象?”莫非仇饮竹越想越不忿,还是想来再杀自己一次……或者说仇饮竹并不是想杀自己,只是想给他弄一道不致命的重伤,看看他的伤口会不会快速愈合,陆行舟都能理解。但他最不理解的事是,他为什么丢了记忆?
郑独轩说:“你跟他对战的时候,应是磕到了头,所以丢了这两日的记忆。”
陆行舟挠了挠头:“已经过了两日了?”
“你躺了两日了。”
“仇饮竹来了燕归堂,他是在这里袭击我吗?”陆行舟觉得若是如此,仇饮竹的胆子也太大了。
郑独轩摇头:“他是在外面对你动的手。你倒地昏迷之后,刚好有燕归堂的人经过,认出了你,这才把你抬回来了。”
陆行舟皱紧一张脸:“他故意没杀我?”仇饮竹这是想做什么?
郑独轩目光沉沉:“幸亏如此,不然……”
陆行舟说:“我这两日一点意识都没有,好像有人把我困在了梦里,这是为什么?”
“除了剑伤,你还受了仇饮竹一掌,仇饮竹功法诡魅,想必与此有关。”郑独轩声音一顿,“别怕,我已派人加强防卫,这些日子你在燕归堂好好养伤,仇饮竹无法再伤你一根毫毛。”
陆行舟脱口而出:“我不怕他。”
郑独轩眉头微蹙:“他差点杀了你,你不怕他?”
陆行舟心急口快,后悔说了那句话,他说:“好吧,我怕他,我只是不想怕他。他不过是条靠杀人为生的可怜虫,我不愿意怕他,我要好好练剑,以后再见到他,要让他怕我。”
郑独轩说:“我本想杀了他。”
陆行舟睁大瞳孔:“不成。”
“为何?”
“我跟他交过手,我感觉……他的武功不比你差。”陆行舟怕郑独轩不高兴,马上补充了理由:“他看起来都三十多了,肯定是因为多比你练了几年功夫才能胜过你,等你到了他现在这个年纪,一定比他厉害多了。”
郑独轩说:“他的武功确实不比我弱,但我与他交手,未必会输。”
“这是为什么?”陆行舟相信郑独轩,郑独轩不喜夸大,他既然这么说,必然是有把握。
“仇饮竹练的剑是小人剑,我练的剑是君子剑,他擅长暗杀,若是正大光明地交手,他的小人剑劣势立显。”
陆行舟忍着痛苦,回忆了一下自己跟仇饮竹交手的情形,说:“可我跟他交手的时候,他使的剑法,也算不上阴险狡诈。”
“因为他对上的人是你,不需要使一剑杀人的手段。”
郑独轩说得委婉,陆行舟翻译得直白:“因为我的武功太差了,所以他才悠哉悠哉地跟我对招。若是遇上了武功高强的人,他就会使那出其不意的小人剑了。”
郑独轩说:“你的武功不差,仇饮竹十年前就已经名震江湖,不必与他比。”
陆行舟问:“十年前,他就是一个杀手吗?”
“不错。据我所知,他接下的任务,至今没有失过手。不对,算上你,就是失过手了。”
“我不能算。他不想杀我,不算失手。”陆行舟扯了个谎,在心里祈祷仇饮竹不会将他的秘密说出去。
郑独轩想了想:“还是把他杀了吧。”
陆行舟说:“不成。”
“你怕我打不过他?”
“这只是其一。你既是燕归堂的少堂主,也算是胜寒派的弟子,若你杀了仇饮竹,阎王庄的人不会善罢甘休。他们是杀手,专门做的就是杀人的勾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怕连累你们。而且……我不喜欢杀人,我也不希望你杀人。”
郑独轩面有动容:“好,我依你便是。但若是他再打你的主意,我便不能放过他了。”
陆行舟说:“对了,痴儿的腿好得差不多了,有人愿意收他为徒吗?”
郑独轩说:“有几个,你想去看看吗?”
“如果可以的话,能让痴儿先跟他们接触一下吗?”
“可以。”
“辛苦你了。”
“客气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了点吃的,你有胃口吗?”
陆行舟摸了摸肚子,很扁,但是他一点也不饿。他说:“可能是因为不太舒服,我现在不想吃东西。”
郑独轩说:“那我端些糕点过来?放在这里,你若是饿了,随时都能吃。”
陆行舟点头,他望着郑独轩的背影,只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郑独轩直接提了个食盒回来,里面有几样糕点,有一碗翅粥,一碟炖牛腩。他又陪陆行舟说了会话,直到陆行舟精神不济,说想躺下来歇一会。郑独轩便帮他掖好了被子说:“睡吧,晚点我来喊你喝药。”
陆行舟眨了眨眼睛,就算点头了。
待郑独轩走后,陆行舟脱了衣服,忍着痛拆了纱布,想看自己的心口上是否有伤疤。他总觉得此事有点不对,仇饮竹既然知道杀不死他,为何还要特意再来杀他一次呢?是杀他还是伤了他,还是先杀了他等他活过来后再伤了他,陆行舟想弄清楚。如果他是被杀死了,那么他的心上不会有伤口,因为死了之后他的伤口会自动愈合。如果他是被刺伤了,那么才会留下伤疤。
陆行舟低头一看,瞧见自己的心口上果然有一道伤疤。他按了按伤口,很痛,这伤口应该很深。陆行舟恨仇饮竹,明知杀不了他,为什么又要来伤害他?这事没完了是吧,他现在可是三十级的人,等他升到了五十级,六十级,说不定能把仇饮竹打成大猪头。
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陆行舟想到这里,打开了自己的信息面板,想看看自己目前的等级,确认过才能安心。
不看就算了,一看差点给陆行舟吓没了魂,他现在怎么只有十二级?他明明已经升到了三十级,怎会突然没了十八级?陆行舟心如刀绞,他宁愿所有的银两都不翼而飞,也不希望看到用死亡换取的等级断崖式下降。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陆行舟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了。
风声尖利,拍得窗户砰砰作响,陆行舟心中茫然,他突然起身下床,走到窗边去,打开了窗户。只见外头的树被刮得东歪西倒,有些不够粗壮的枝条,被风撕扯断了,在空中高高扬起,与狂卷而起的叶子一同飞舞,眨眼就不见了踪迹。陆行舟死死地仰起头来,他欲静,风不止,难将息!
“触发新的支线任务”
【支线任务:(火眼金睛)平地风起,真相难明。找回丢失的记忆0/1。任务奖励:5000点经验值】
第67章 机关算尽-1
许是因为心神不宁,陆行舟觉得浑身发冷乏力,他的腿撑不住,哪哪都难受,索性躺回床上。只是他现在思绪万千,是再也没法入睡了,他盯着天花板,捋不出个所以然。
陆行舟终于懂得了什么叫“万念俱灰”,辛苦死了几百遍,一朝回到解放前。换个人估计都想找块石头撞死算了,陆行舟也想这么做,但是他撞也撞不死,得了痛没得死,多么可怜?不如不死。
他的等级掉到了十二级,任务又让他找回丢失的记忆,为什么?这两者之间有联系吗?如果他能找回记忆,是否就能恢复原先的等级了?
有的时候做事情是需要哄的,陆行舟只能哄自己,等找回记忆了,知道真相了,想要把等级升回来,就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了。真的吗?不必怀疑,一定是这样的。不然游戏这么搞,这么坑,还不得被骂死?没错,要相信策划,游戏为利益而生,策划才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么明目张胆地赶客。对,不用担心等级问题,赶紧把丢失的记忆找回来,这事情就能解决了。
从什么地方下手呢?
陆行舟不认为郑独轩会骗他,所以郑独轩跟他说的应该都是实话。陆行舟现在想到了两种方法,第一种是找到仇饮竹,他看电视剧里面失忆的人都是需要刺激的,说不定他质问仇饮竹几句,丢失的记忆就会自己跑回来。第二种是找大夫,看看能不能通过药理方式找回记忆。
平心而论,陆行舟是不想找仇饮竹的,仇饮竹太阴冷了,是那种一言不合就会拔剑杀人的人。陆行舟现在只有十二级,虽然他死不了,但他也不想死得太快太屈辱。
还是找大夫吧,燕归堂现在就有一个现成的大夫,且待郑独轩来后,陆行舟再问问他有没有办法。
郑独轩听陆行舟说想要找回这两日的记忆,不由得微微一怔:“一定要找回来?”
陆行舟语气坚定:“非找不可。”
郑独轩垂下眼眸:“我只能尽力一试,不能保证一定成功。”
陆行舟听他这么说,就知道郑独轩是有办法的,他笑着说:“你的医术这么高明,必然能帮我找回丢失的记忆。”
郑独轩说:“我毕竟不是真的大夫,怕就怕有心无力。”
陆行舟摆摆手:“无妨,你尽力而为即可。”
“若是实在找不回来,你待如何?”
“那我只能再想想别的办法了。”
“你很在乎这段记忆?”
“丢了记忆总觉得跟没穿衣服似的,有种不安稳的感觉,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能把它找回来。”
郑独轩让陆行舟试遍了药物内服、药物外用、针灸、跷摩、移精变气等方法,陆行舟依旧记不起那两日发生的任何事情,别说清晰的记忆了,他就连一点模模糊糊的印象都没有。
陆行舟见郑独轩神色黯然,还主动宽慰他:“没关系,你已经尽力了。”
郑独轩说:“我已经用尽了所有办法,眼下是束手无策了。”
陆行舟叹了声:“看来,这两日的记忆跟我没有缘分啊。”若是没有任务,此刻他就放弃了,但任务在身,他没法轻言放弃。不过他不想让郑独轩知道自己还想找记忆,如果一个人在自己引以为傲的事情上无计可施,想来必然是不会高兴的。
郑独轩说:“我再去翻翻医术古籍,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陆行舟摇头:“算了。”
“你不是想找回记忆吗?”
“但我不想让你如此劳累。不过是两日的记忆,也不是什么大事,忘了就忘了吧。”
“休休莫莫。更莫思量著。记著不如浑忘著。①”郑独轩笑如涟漪,“记又何妨?忘又何妨?”
陆行舟在郑独轩面前点如捣蒜,郑独轩说什么都对。但郑独轩一走,陆行舟又在琢磨怎么找回记忆了。他突然想起来,之前完成“遍地是友”任务之后,任务给他的奖励是一枚祛病丸。
——祛病丸用法:祛除伤寒、痹症、便血、肠痹等普通病症,效果立竿见影,仅对主角有用。
失忆算是普通病症吗?包不包含在这个“等”字之内呢?陆行舟思索良久,决定用掉这枚祛病丸,如果没有用,他也没什么损失,反正普通病症有普通病症的治法,不过是多受几日罪罢了。如果有用,那么陆行舟就能马上完成这个任务,想到自己骤降的等级,陆行舟咬咬牙,吞下了祛病丸。
祛病丸的效果立竿见影,陆行舟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脑中依旧空空,他就知道这枚祛病丸是用错了。
也罢,若是任务能怎么轻易地完成,还有什么挑战性呢?陆行舟回到最初的岔路口,选择去找仇饮竹。
问题是,关州这么大,天下这么大,他应该去哪找仇饮竹?陆行舟木着脸想,他总不能直接冲进阎王庄的老巢,让仇饮竹来见他吧。那他可真会找死!
问郑独轩?那肯定也是不能的,他都跟郑独轩说了放弃寻回记忆了,转头又改口,显得他这个人摇摆不定的,很不真诚。
陆行舟突然想到一个人,眼前有了路,他嘴角一扬,很快就出了燕归堂的门。
天寒地冻的日子,包打听还是摇着一把竹扇,不怕冷似的。陆行舟灌了一身的风雪,手揣着暖炉进门,瞧见包打听,越看越觉得他跟百晓生很像。
包打听居然还记得陆行舟,问:“很久不见,这次想要打听什么事?”
陆行舟说:“我想知道阎王庄仇饮竹的下落。”他现在什么都不多,就是钱多,打听事情之时腰杆挺得很直。
包打听说:“他接了一单塞外的生意,如今在那茫茫戈壁上,我没法告诉你他的具体位置。”
“塞外?”陆行舟发了愁,这么远又这么辽阔的地方,他怎么找啊。
陆行舟想了想,又问:“你知道怎么治疗失忆症吗?”
“谁失忆了,你吗?”
“没错。”
包打听问:“你吃过失忆丹吗?”
陆行舟摇头:“没有。”
“喝了忘情水?”
“也没有。”
“用了锁念珠?”
“都没有。”
“是真的没有,还是你自己都不知道?”
陆行舟闭上了嘴,对哦,他没有这些东西的印象,是因为真的没有,还是因为连这些记忆也消失了?包打听的问题给了他一个新的方向,他的失忆可能没有那么简单,也许是有人刻意为之。
为什么?他无意中知道了谁的秘密吗?为什么有人要这么大费周章地让他没了记忆?陆行舟皱紧眉头:“我只丢了两日的记忆,你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找回吗?”
包打听说:“你可听说过神医宿淡月?”
“没有。”
“她的医术极其高明,只治疑难杂症,你若想寻回记忆,可以找她试试。”
“宿淡月?”陆行舟记下了这个名字,“她在哪里?”
“她住在关州的石头陂,不过这几日去了夙州帮人看病,算算时间,还得过三五日才能回来。你过几日再去石头陂找她吧。”
也算是一种方法,陆行舟决定五日后就去石头陂找宿淡月,这五日间再找找别的法子。他没什么要问的了,就问:“这些消息要多少银两?”
包打听说:“不用银两。”
“那要什么?”
“什么都不要。”
“为何?”
“我之前说过了,善有善报啊。”
陆行舟笔直地盯着包打听,心念一动:“你认识百晓生吗?”
“我听说过他的名字,但从未见过他,怎么了?”
“有人说过你们两个长得很像吗?”
“有。”
“你不好奇这是为什么吗?”陆行舟想,包打听和百晓生长得那么“互补”,做的事情又是一样的,都是通过买卖消息来盈利。虽然说《三尺青锋》中的所有人在一开始都一堆数值,但现在他们或许都有了自己的思想和灵魂,如果能让包打听和百晓生相见,他们必然会怀疑什么,他们的怀疑——甚至在之后可能有所行动——会影响这个游戏的运行吗?
包打听却不如陆行舟所愿:“这世上我知道的事已经够多了,有一些解不开的谜团,对我来说是一种乐趣,我不是很想知道原因。”
陆行舟不咸不淡地问:“你觉得我是谜团吗?”
包打听不欲回答这个问题,含糊其辞:“来者都是客,你当然是客。”
陆行舟撬不开包打听的嘴,也没办法硬撬,他问:“是不是只要我来问消息,你都不会收任何银两?”
包打听说:“普通的消息可以不用,但如果是特别重要的消息,我多少还是要收点的。”
陆行舟得了这句话,心想也好,以后有什么不知道的事情,就来包打听这里打探好了。
他慢吞吞地回了燕归堂,还没回到自己的房间,便迎面碰上了吴家兄弟。
“小舟。”吴锁愁神色焦急,“郑兄让我们看着你,别让你到处乱跑,怕仇饮竹还会对你下手,你怎么自己出去了?”
有什么东西在陆行舟脑中闪了一下,他缓缓眨了下眼睛:“仇饮竹已不在关州,为何还要担心我?”
【📢作者有话说】
①陈师道《清平乐·二之一》
第68章 机关算尽-2
吴非吾惊诧道:“仇饮竹不在关州了?”
陆行舟反问:“你们不知道?”
吴锁愁说:“我们怎么会知道仇饮竹的动向。”
“我今日出门去找了包打听,问了他一些事情。”陆行舟感到古怪,吴家兄弟不知道此事就算了,郑独轩消息如此灵通,想必已经知道了,为何不告诉他们?不过此时陆行舟没有怀疑郑独轩,只是觉得郑独轩最近有些神思恍惚,做事也没之前那般滴水不漏了。
至于仇饮竹的事情,陆行舟对谁都没说真话,他只告诉了几人赌场的事,又说仇饮竹出现只是为了威胁他,领的并不是杀人的任务。
吴锁愁说:“没事就行,外面冷,进来再说吧。”
陆行舟进了吴家兄弟的房间,坐下问:“最近郑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吗?或者说燕归堂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吴家兄弟都称呼郑独轩为“郑兄”,所以跟他们讲话的时候,陆行舟也这么喊。
吴非吾偏过头:“小舟,你问这个做什么?”
陆行舟说:“郑兄在燕归堂待的时间也太久了,他今年不打算回胜寒派了吗?而且他最近来帮我治疗的时候,人也经常走神,心里像是装了什么事。还有,他应该知道仇饮竹已经离开关州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若不是我问了包打听,此刻还以为仇饮竹仍在关州。”陆行舟前些日子只想着自己失忆的事情,倒是忘了关心郑独轩。如今突然想起来,就一口气全问了。
吴锁愁面有迟疑:“……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但是郑兄让我们不要告诉你。”
陆行舟不想为难吴锁愁:“若你们不能说,我就自己去问他好了。”
吴非吾说:“算了,我告诉你吧。”
“不行,你们既然答应了他,就不要跟我说,不然以后他不会再相信你们。”陆行舟打定主意,“我还是等他来了之后,再直接问他好了。”
吴锁愁说:“也好,他不想我们告诉你,是怕你受伤了还要担心他的事情。”
陆行舟察觉到不对劲:“是坏事?”
吴非吾说:“是坏事,但郑兄已经解决,如今没什么事了。所以我觉得告诉你无妨,但你要想直接问他,也没关系。”
这话听得陆行舟心痒痒的,恨不得让郑独轩立刻出现在面前,马上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郑独轩来到陆行舟房间之时,神色平静,陆行舟跟他说了一会话,没发现他的反常之处。
陆行舟干脆直接问:“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郑独轩面色不改:“怎么这么问?”
陆行舟说:“我觉得你心情不好,应该是发生了什么。”
郑独轩犹豫几秒:“也没什么,就是我母亲出了点事。”
郑独轩母亲名为李顺云,江湖人称“丹心携雨”,使出成名绝学盈虚剑法,剑光便如漫天飞雨,李顺云的实力不容小觑。这点陆行舟是知道的,但除此之外,他对李顺云就没什么了解了,闻言既惊且忧:“她出了什么事?”
郑独轩有意避开话题:“此事说来话长,但总算解决了,你不必担心。”
陆行舟固执道:“说来话长,那便长话短说。我不想被蒙在鼓里,根本察觉不到你的苦恼,每天还像个傻子一样乐呵呵的。”
郑独轩无奈,只好一五一十将事情的前因说出来。
三个月前,燕归堂接到了意州参商派的求助信,原来是意州遭受蝗灾,不少人没了吃食,竟然落草为寇,靠劫为生。匪患严重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参商派派了不少弟子下山除暴安良,但匪患如春草,除之不尽,参商派渐感力不从心,参商派的掌门便给交好的燕归堂写了封求助信,希望他们能过来意州,助自己一臂之力。
彼时郑独轩他爹不在燕归堂,李顺云当机立断,派出五十名弟子结成两队,先后离开关州,千里迢迢去江南剿匪。李顺云带着第一队连夜出发,参商派和燕归堂强强联手,杀得江南匪寨片甲不留,参商派感谢燕归堂的帮助,两派的情谊更进一步。这本是一桩好事,事情的转折出现在李顺云回关州的路上,李顺云担心自己和丈夫都不在关州,会有人寻机生事,于是独自一人快马加鞭,想要快些赶回燕归堂。
路上,李顺云遇见了二十年前的仇人……郑独轩没有展开说,那又是另一桩事情了。总而言之,李顺云虽然将仇人斩杀了,但那仇人死前竟然还使出了蛊毒,那蛊虫顺着李顺云的伤口游进了体内。李顺云想要把蛊毒逼出来,但苦无方法,只能先用内力封住经脉,回到燕归堂再做打算。
说来说去,还是江湖上的那些事情,恩恩怨怨,刀光剑影。能有什么新鲜事?
郑独轩说:“我母亲中了蛊毒,但也不是什么难解的毒,我寻到了解毒的法子,此事就解决了。”
原来如此。陆行舟在心里叹了声:“在这期间,你还抽空帮我疗伤,真是辛苦你了。”
“在你受伤之前,我母亲的毒就已经解了。”郑独轩顿了顿,“我不想你对我有夸大化的感激。”
陆行舟眉头一挑:“我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
郑独轩笑了笑。
陆行舟又说:“对了,我今日去找了包打听,想打探一些事情,顺便问了下仇饮竹的事情,这才知道仇饮竹已经离开关州了。”
郑独轩说:“我知道。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你听见仇饮竹的名字,没想到你会主动去打听。”
陆行舟怔然:“为什么不想让我听见仇饮竹的名字?”
郑独轩说:“他伤了你,若是听见他的名字,我猜你恐怕不会高兴。”
“你猜得不错。只是我想要知道他的消息,所以哪怕会不高兴,我也会想,我也会问。”
“你找包打听,是想打听什么消息?”
“我……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之前我在关州看见了百晓生,觉得他和包打听长得好像,所以想问问包打听认不认识百晓生。”陆行舟低下头,“好吧,这是一件很无聊的小事,你会不会觉得我傻?”
郑独轩认真地说:“傻也不傻。”
陆行舟现出梨涡:“傻就是傻,不傻就是不傻,‘傻也不傻’是什么意思?”
郑独轩说:“傻得可爱——是这个意思。”
傻得可爱吗?陆行舟面上一热,抿着唇不说话。
郑独轩问:“小舟,是躺床养伤太无聊了吗?”
陆行舟连连点头,以为郑独轩要带他出去玩。
郑独轩说:“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若嫌无聊,我陪你练会剑,如何?”
陆行舟赶紧摇头,他不是不想跟郑独轩练剑,他是不能!他这几天偷偷试过了,等级下降果真会影响战力,他现在的轻功、内功和剑术都退步了,而且退步特别大。平时坐着说说话也就罢了,他若是真的跟郑独轩练剑……他身上的谜团已经够多了,若是再加上武功毫无缘由地急转直下,郑独轩不可能不怀疑他。
陆行舟心孤意怯,一双眼睁得大大的,直勾勾盯着郑独轩,仿佛郑独轩欺负了他。
郑独轩专注地看着他,一张脸映在两汪弘亮的泉中,他的目光在陆行舟的脸上流连,迷惘地想,是小舟在害怕他?还是他在害怕小舟?
郑独轩一字一句:“就这么不想练剑?”
“我躺了这么多日,骨头都躺懒了,就让我再懒几天吧。”陆行舟在心里叫苦,愧疚极了,他到底还要撒多少谎?
郑独轩瞧他不情不愿的模样,笑意难忍。他轻轻笑着,把陆行舟引得眼都不眨,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笑容伴着怎样的一种惶恐。
五日后,陆行舟迫不及待地去了石头陂找神医宿淡月。
宿淡月年约三十,长眉冷提,颌尖唇薄,看起来不好接近。但她一开口声音却温柔亲和,实在是很有反差感。
听闻陆行舟的来意,宿淡月望闻问切,又让陆行舟扒了衣服,把已经愈合得差不多的伤口给她看,之后说:“我有九成把握,能让你寻回记忆。”
陆行舟大喜:“敢问神医有何要求?”他看古装剧里的神医都是很有个性的,不知道宿淡月有没有怪癖。
宿淡月沉吟片刻:“失忆之事不会让你有性命之忧,所以我不急,你也别急。但我现在很想吃问酒楼的莲蓉包,甜味轩的核桃酥,云来客栈的驼峰角子,满座堂的醋溜鱼……这是急事。”
陆行舟讶然:“问酒楼、甜味轩、云来客栈和满座堂位于截然不同的方位,没有一家店是顺路的。”
宿淡月理直气壮:“当然,不然我怎么会让你帮我跑腿。你还想找回记忆吗?”
原来宿淡月不只是个吃货,还是个懒惰的吃货。不过若只是跑个腿,就能完成这个任务,也算简单。陆行舟点点头:“好,神医稍等,我现在就去买。”
陆行舟离开石头陂,他自知轻功大打折扣,若是自个儿去东南西北四个地方买,恐怕买回来之后黄花菜都凉了。他想了一个办法,他去集市上找了三个生意惨淡的摊主,花钱让他们帮自己跑腿,还强调买回来越快,给的酬劳就会越多,自己则去了最近的云来客栈买驼峰角子。
有钱能使鬼推磨。很快,陆行舟的手上就提着满满当当的食物,回到了石头陂。
宿淡月招呼陆行舟一起吃,陆行舟满心想着任务,只象征性地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宿淡月人瘦,胃口却不小,细嚼慢咽吃得还慢,待宿淡月把桌上食物一扫而光之后,陆行舟已经昏昏欲睡了。
宿淡月说:“好了。”
陆行舟“嗖”地一下站了起来,准备接受治疗。
宿淡月揉了揉肚子:“吃饱了,该找找鹦鹉了。”
“鹦鹉?”陆行舟的喜期待滞在半空,什么鹦鹉?
宿淡月说:“我有一只鹦鹉喜欢玩抓迷藏,但我今日累了,不想陪它玩,只好麻烦少侠把它找出来了。它平时的活动范围也不大,就在这石头陂内。”
陆行舟:“……”石头陂方圆三里,其间房屋密如鱼鳞,高低错落,凭他一人之力得找到什么时候?
宿淡月淡淡问:“怎么?少侠不愿意?”
“当然愿意!”陆行舟又开始哄自己了,不过是一只鹦鹉罢了,能躲到哪里去?他把每寸地皮都翻一遍,就不信找不到这只鹦鹉!
第69章 机关算尽-3
陆行舟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想从宿淡月口中打探更多信息:“那鹦鹉会说话吗?平时有什么喜欢去的地方吗?”
宿淡月说:“我这鹦鹉可聪明,玩抓迷藏的时候,既不会说话,也不会有常去的地方。”简而言之,没有线索。
“这鹦鹉长什么模样?还请神医告知,不然我怕找错了鹦鹉。”
“石头陂内只有这一只鹦鹉,你不会找错。”宿淡月说,“我那鹦鹉脾气不好,若是你找晚了,它可能就要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
“对,有几次我没空理它,它便飞出了石头陂,我花了大力气才把它找回来。”
陆行舟:“……我现在就去。”
陆行舟先去了左邻右舍打探了一番,原来大家都认识宿淡月那只鹦鹉,因为这鹦鹉玩抓迷藏玩好几年了,石头陂每户人家,几乎都留下过鹦鹉的踪迹。
陆行舟边找边问,知道了很多鹦鹉曾经藏过的地点,但人们说鹦鹉很聪明,不会在躲过的地方躲第二遍。这事虽然是线索,但对陆行舟来说却没什么用,万一鹦鹉这次就是躲在藏过的地方呢?谁知道游戏策划是怎么想的,按照经验办事不一定能成功,陆行舟还是用目光扫过了每一个角落。
他找了一个时辰,依旧没见着鹦鹉的影子。陆行舟坐在路边休息了会,顺便整理一下思路,他应该已经找了半个石头陂了,据他了解,鹦鹉很遵守游戏规则,说好了抓迷藏,就不会使诡计。鹦鹉会一直在同一个地方等着,不会一直更换地方。
陆行舟没有好方法,只能一步一个脚印,他想着把接下来的半个石头陂翻过来,估计就能找到鹦鹉了。他起身走进接下来的一家店,脚步突然顿住,这是什么地方?陆行舟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这居然是一家玩偶店!
不过这里面的玩偶并非现实世界常见的玩偶,陆行舟一眼扫过去,见到了猪、狗、牛、羊、马、鹿、鸟等常见动物,皆维妙维肖,栩栩如生。
陆行舟拿起一只猪,捏了捏,是熟悉的絮状填充料的手感!他问店内的男子:“请问你是这里的老板吗?”
男子摇头:“不,我只是这里的伙计,老板去云游四海了。”
陆行舟有些失望:“你可知道,你们老板为何要做这些玩偶?”
男子说:“这事老板倒是说过,他说这是因为他家里有个毛孩子,精力怎么都用不完,每天哭闹着要新鲜玩意,老板灵光一闪,才有了这些玩偶。很多父母都会来买玩偶,可供小儿玩乐,可止小儿啼哭。”
陆行舟更加失望了:“原来如此。”
他还以为这家店的老板,跟他是同一个来路。陆行舟摇摇头,将杂思抛出脑外,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鹦鹉。他问男子:“你今日可曾见过一只鹦鹉?一只五颜六色的鹦鹉,它头顶处的毛是黄色的。”
男子摇摇头:“鹦鹉没见到,但我们这里倒是有这样的玩偶,不知公子想不想买?”
陆行舟说:“带我去看看。”
男子带陆行舟穿过几排货架:“瞧,这一整排都是鹦鹉,公子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只见整排货架上摆满了鹦鹉玩偶,各色各样密密麻麻,看得陆行舟密集恐惧症犯了,他来回走了几遍,没发现异样,又不好意思只看不买,最后买了一只长得像千里马的马玩偶,就离开了玩偶店。
陆行舟刚走出几步,忽然想到什么,猛地转身折返回去。
玩偶店伙计一愣神,忙说:“货物出门,恕不退换哦。”
陆行舟说:“放心,我不是来退货的。”说完就直接走到了摆鹦鹉的那排货架上,一只只玩偶摸过去。
听说那鹦鹉极其狡猾,陆行舟走出玩偶店的时候想,说不定它真的藏在这群鹦鹉玩偶当中了,只不过玩偶过于逼真,而鹦鹉又一动不动,再加上陆行舟犯了密集恐惧症,不敢细看,因此不识“鹦鹉”真面目。宁可多花点时间再探一遍,也不要错过了,后者浪费的时间更多,因此陆行舟才返回店中。
他离得近了,眼里只有三两只鹦鹉,密集恐惧症就犯不起来。鹦鹉可以装死,但没法让体温也“死”掉,陆行舟摸到第三排中间的时候,总算抓住了混入其中的那只真鹦鹉。
鹦鹉被抓住了,就可以开口说话了,它说:“回家,回家。”
出门之前,陆行舟的身上被宿淡月喷了点药粉,宿淡月说:“鹦鹉闻到这味道,才会跟你回来。不然你抓不住它。”
陆行舟对这鹦鹉没什么好气,找它找了半天,还差点被骗了过去:“走吧,回家。”
路上,鹦鹉一张嘴就没停过。
鹦鹉:“少侠!”
陆行舟:“叫我吗?”
鹦鹉:“恭喜发财,樱桃拿来。”
陆行舟:“嗯嗯嗯。”
鹦鹉:“相思只在,葵花籽上,核桃仁前。”
陆行舟:“……”
“我见萝卜多美味,料萝卜见我应爱我。”
“好了好了,知道你饿了,我已经走得很快了,马上就能回去吃东西了。”陆行舟觉得好笑,也不知道宿淡月是怎么养的,竟然养出这么只鹦鹉。
鹦鹉:“尘心洗尽兴难尽①,机关算尽太聪明②。”
这鹦鹉难得正经起来,却接了毫不相干的另一句,陆行舟全力施展慢了许多的轻功,总算回到了宿淡月的住处。
原以为宿淡月使唤了自己一日,总该给自己治疗了。但宿淡月只是手一挥:“时间不早了,少侠先回去吧,明日再来。”
陆行舟眼前一黑,他一步三回头,还是忍不住开口:“敢问神医,是否明日便为我治疗?”
宿淡月说:“除非紧急情况,不然我做事都是先收报酬的。今日让少侠帮我做了两件事,就算是收取一些报酬了,不过要治疗失忆之症,还远远不够。”
这还“远远不够”,陆行舟感觉自己碰上跑环任务了,问题是他还不知道要跑多久,陆行舟揪了揪衣服,想用氪金代替跑环:“那……我能直接给钱吗?”
宿淡月给鹦鹉喂着核桃仁:“少侠觉得我会缺银两吗?”言下之意,陆行舟还是得老老实实做任务。
陆行舟开启了在石头陂的打杂生活,他每天的任务就是送信、熬药、买吃食、找鹦鹉、教训混混、跟宿淡月玩成语接龙和飞花令……
鹦鹉日日都在陆行舟耳边“吟诗作对”,它说的话基本万变不离食物,真是只嘴馋鹦鹉,跟它的主人一个样。陆行舟每天在找鹦鹉这件事上花的时间是最多的,几日之后,他试着跟鹦鹉商量:“鹦鹉啊鹦鹉,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今晚要躲在哪里,省下我的时间,别让我一通好找。”
鹦鹉说:“一袋核桃仁,一袋葵花籽,一筐胡萝卜。”
陆行舟马上就反应过来:“这是交易条件?”
鹦鹉说:“是是是。”
“好办,好办。我答应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你今晚要藏在哪里?”
“先给东西。”
果真跟它主人一模一样!陆行舟只好在去买吃食的时候,给这馋嘴鹦鹉要的东西也买了,他一次性买了五袋核桃仁,五袋葵花籽,五筐胡萝卜,直接把这五日的口粮都搞定了。
但陆行舟没想到,讨好了鹦鹉,却得罪了主人。
宿淡月揪着鹦鹉的脖子,来找陆行舟算账,她让陆行舟摸一摸鹦鹉的肚子,感受一下这肚子到底有多圆,有多硬。
陆行舟自知理亏,只好装傻:“我以为这鹦鹉的意思,就是神医的意思。”
宿淡月凉飕飕地开口:“哦?鹦鹉跟我说是,你给它吃的,它告诉你今晚躲在哪里。”
陆行舟立正认错:“我错了。”
宿淡月语气不咸不淡:“本来我想着明日就帮你治疗的,但你想要投机取巧,只能再往后延几日了。”
陆行舟眼前一黑,欲言又止。
宿淡月瞥他一眼:“你有意见?”
陆行舟摇头:“没有。”他哪敢有意见。
“没有就好。这两日不许给鹦鹉喂食。”
“好。”
鹦鹉也不敢说话,一人一鹦鹉被宿淡月抛在身后,面面相觑。陆行舟这才知道,原来鹦鹉也是一关考验,他想要偷懒,也以为自己可以瞒天过海,结果却是延长了任务时间,贪小失大,不过如是。陆行舟也算是长了个教训,以后再做跑环任务的时候得踏踏实实,不能再想着偷懒了。
这几日陆行舟沉下心来做任务,也没再出过差错。宿淡月便没为难陆行舟,这日陆行舟一进门,她就让陆行舟喝掉桌上的药,然后把上衣脱掉,躺在床上。
“就当睡了一觉,睡醒之后,你应该就能想起那两日发生的事情了。”
陆行舟通通照做,屋内火炉烧得正旺,他脱掉衣服也不觉得冷,很快,他的上下眼皮就碰上了。
陆行舟睁开眼睛的时候,宿淡月不在屋内,火炉未灭,陆行舟的身上盖着毯子,明明很暖和,他整个人却在发冷。
说是两天的记忆,其实陆行舟只想起了一幕。
那日郑独轩来厢房找陆行舟,陆行舟笑着跟他说了一会话,郑独轩也笑,但陆行舟发现郑独轩的笑不达眼底,便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郑独轩沉默许久:“我需要两碗你的心头血,你愿意吗?”
陆行舟只愣了两秒,就点头说:“愿意。”
郑独轩说:“开胸取血,会有危险,可能还会落下病根,你真的愿意?”
陆行舟想,郑独轩不是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也不会轻易就说要取自己的心头血,他之所以有这样的请求,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个死不了的人,怕什么取血危险,若是真的落下病根,再死一次应该也没事了。他发现,他每次刚死完之后都会身心疲惫,但再过几日,身体就宛若新生。所以陆行舟不怕,郑独轩从来没有问他要过什么,莫说只是两碗心头血,哪怕郑独轩要的是他的心头肉,陆行舟也愿意给。
陆行舟迎上郑独轩的目光:“我真的愿意。”
陆行舟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中,慢慢往燕归堂的方向走去,他浑身萦绕着一股风雷般的寒气,两眼空空、浑浑噩噩地往前走。
何必?何必?陆行舟一趔趄,差点摔倒在地,风真大啊,雪真深啊,这路好难走,他呼出一口气,凝成的冷雾遮住了双眼,又扑红了双眼。回首有情风万里,渺渺天无际。愁共海潮来,潮去愁难退,更那堪晚来风又急!③
【📢作者有话说】
①钱起《与赵莒茶宴》
②曹雪芹《红楼梦》
③薛昂夫《楚天遥过清江引·花开人正欢》
第70章 一念之差-1
陆行舟回到燕归堂,心中冰火两重天,一方面,他想立刻去找郑独轩问个清楚,另一方面,他生出了再也不想见到郑独轩的念头。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在他的脑中打得激烈,陆行舟心力交瘁,最后选择了留在燕归堂,等郑独轩主动上门。
拖延是一种方法,逃避也是一种方法,但无论如何,陆行舟清清楚楚地知道,此事一定会有个了结。
郑独轩来找陆行舟那日,雪纷纷扬扬落满枝头,郑独轩进门之时,仍是乌发黑眉,不沾雪屑。
距离知晓真相已过了五日,陆行舟等得心如止水,他很平静地看着郑独轩:“你来了。”他没有情绪的时候,声音是冷的,与平日迥然相异。
他未开口时,郑独轩察觉出异样,他开口后,郑独轩确认——到了该尘埃落定的时候了。
“你都知道了?”不过五个字,郑独轩说得很艰难。
陆行舟无意跟他绕圈子:“你要我的心头血,是为了救你母亲吧。”他不是笨人,顺着蛛丝马迹,便能将因果勾连起来。
郑独轩定定地看着陆行舟,点了下头。
“我已经答应你了,为何……”陆行舟早已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但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他咬了咬牙,“为何还要夺走我的记忆?又做那么多的事情来欺骗我?”
郑独轩问:“你恨仇饮竹吗?”
陆行舟不想说旁人:“我恨不恨他,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郑独轩执意要问:“我跟你说伤了你的人是仇饮竹的时候,你恨他吗?”
“恨。”陆行舟怎么能不恨,看到等级变成十二级的时候,生平第一次,他真的想要背离在现实世界成形的法律观和道德观,他想要杀人。
郑独轩说:“如果把他换成我,你就能不恨了吗?除了动机不一样,行为是一样的,结果也是一样的。没错,你答应了我,你是自愿的,我想你醒来的时候也不会怪我。但你心悸、心痛、难受得彻夜难眠的时候,真的一点也不会怨我吗?”
“他怎么能跟你比?”陆行舟红了眼睛,“你又怎么能这么想我?我既然答应了你,那便是心甘情愿的事情,不管过后有多么痛苦,我都甘之如饴。绝不会怨你恨你。我今日算是看明白了,你不懂我,你只从你的角度想问题,你一点也不懂我。”
陆行舟不能明白,他才不是嘴上说着愿意回头又百般怨怼的人,郑独轩怎会觉得他是那样的人?为了这么点小事,郑独轩为何要大费周章?
郑独轩喉头滚动,克制声音开口:“如果是别人,我不会在乎他们的感受,这心头血取就取了,钱财、兵器、秘籍、地位……只要不是狮子大开口,旁人要什么我都能给。只是小舟……你不一样。”
陆行舟字字落沉:“钱财、兵器、秘籍、地位,这些东西我一个也不稀罕!你想要我的心头血也好,心头肉也罢,我给你便是,什么条件、什么要求都没有。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可你万万不该夺走我的记忆,又骗我说是仇饮竹伤了我。你骗我有什么用?等我再见到仇饮竹,真相自会大白。”
郑独轩说:“我是真的想过杀了仇饮竹,这样你就不会再见到他了。”
陆行舟觉得荒唐:“这样你骗我的事情,就再也不会被我知晓了吗?”
“不错。”郑独轩闭了闭眼,“可是我后悔了。”
“你后悔欺骗我?”
郑独轩沉默不语。
“既然后悔,为何不直接告诉我?”陆行舟想,如果郑独轩回心转意,告诉自己真相,他会原谅郑独轩的。
郑独轩说:“我说不出口。”
在陆行舟说“我躺了这么多日,骨头都躺懒了”那句话之后,郑独轩就后悔了,他并非后悔欺骗了陆行舟,他是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再等一等,寻找别的方法救母亲,这样就不用剖开陆行舟的心,取他的血用,让他变成这幅心灰意懒的模样。
他知道陆行舟找到了宿淡月,郑独轩跟宿淡月有过接触,自然知道她的医术不在自己之下,想要取出锁念珠,不过是迟早的事。郑独轩想过阻止小舟,他有很多种方法能让宿淡月不插手这桩事,可小舟太执着,郑独轩想,丢了记忆真的这么难受吗?又想,就算阻拦了这次,也会有下一次吧。只要小舟还想找回记忆,他又能阻止多少次呢?他有种预感,不管他怎么做,小舟一定会知道真相的。既然如此,那就让小舟“穿上衣服”吧。
陆行舟有些累了:“你真的只是为了让我不要怨你恨你,才这么做的吗?”
郑独轩缄默更久:“我不喜欢冒险。”
他是什么人?燕归堂的少堂主、未来的掌门人,“霜剑圣手”的关门弟子,年轻一辈的佼佼者,相貌、才情、武功都是一等一的好。遇见小舟之前,他以为天下无不可掌控之事,无不可收拢之人,他想要什么都易如反掌,温和的皮相下跳着一颗傲慢的心。可小舟不一样,天地一小舟,来去如风不留痕。郑独轩从未见过陆行舟这样的人。他想,天底下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小舟了。
郑独轩做事力求完美,他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哪怕只有一点点会出现偏差的可能,他依旧不愿意冒险。风再大、浪再猛,船也要按照他的心意航行,在郑独轩怀疑陆行舟是百毒不侵之躯的时候,就开始谋划了。他准备了毒药、又准备了解药,他亲眼看着陆行舟吃下了含有毒药的糕点,他与陆行舟说了许久的话,陆行舟什么反应都没有。
郑独轩一直都在找第二个“百毒不侵”的人,蛊主已死,百毒不侵的人的心头血就成了解蛊毒必备的材料,可百毒不侵的人又不是大白菜,哪是说找就能找到的。其实以李顺云的武功,拖个三年五载也不会有事,期间可以网罗天下神医再想方法,但郑独轩不想看母亲饱受蛊毒折磨。偏偏、偏偏小舟出现在了眼前,因为是小舟,郑独轩愿意相信缘分的巧合。莫非这是命中注定?
也因为是小舟,郑独轩更不愿意冒险。小舟什么都不需要知道。他会补偿小舟,对小舟很好,更好,小舟想怎样都好。
陆行舟摇摇头:“我听不懂你说的话。”他在问被夺走记忆的根本原因,郑独轩回他一句“我不喜欢冒险”,陆行舟虽然听不明白,但也不觉得郑独轩是在顾左右而言他。他希望郑独轩能够给他一个清晰的解释,说上三天三夜也没关系。
郑独轩能说什么?他望着陆行舟那双虽然疲惫、但依旧清澈的眼睛,他能说什么?因为我倨傲,因为我存心积虑,因为我不信任人,不信任你,又想你一直用那样欢欣的目光看我,想抓住你。一念之差,一念之差。
陆行舟见郑独轩不说话,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不知道,这点伤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真的算不上什么。”若不是怕郑独轩怀疑,陆行舟可能会去郊外打野怪死一次,让身上的伤快速复原。就是因为郑独轩每日都来为他换药,陆行舟才甘愿挨“短痛不如长痛”的煎熬,可是郑独轩又做了什么?他甚至连一句真心的解释,都不愿意给自己吗?
“我跟你说过,我在一个很幸福的家庭中长大,虽然我的家庭很普通很普通,但是我的家人都对我很好。所以,隐瞒、欺骗、背叛这样的事情,我很少经历,更不希望这些东西是亲近之人‘馈赠’给我的。在燕归堂的这段时间,你对我很好,你给我疗伤、陪我练剑、送我礼物,我早就把你当成……当成亲人了。对亲人是不会斤斤计较的,你想要救你母亲,如果我早知道我的血能够救她,根本不需要你问我,我自己就能把血准备好。我始终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让我忘记这件事。你说了原因之后,我依旧不明白,难道在你的心里,我真的是那种会因为身体上的痛苦而怨恨你的人吗?不只是这个原因吧,你在害怕什么?我想到了一个特别难堪的点,是因为你特别‘高贵’吗?那么高贵的你,怎么能向这么卑微的我‘求’点什么呢?可你也喜欢我,不是吗?你不愿意向我索要,或者与我交易,你怕我们的关系会因此产生变化吗?你怕我会怕你?何必这般费尽心思?你知道的,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本就没什么可能。”陆行舟说着说着,心里生出了残忍的快意,最后一语双关。他和郑独轩确实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管是在这个世界,还是那个世界,陆行舟自暴自弃地想,他们都绝无可能。
郑独轩的脸上终于有了痛苦之色:“你恨我吗?”
“我不恨你。”陆行舟抹掉眼泪,“但我也不想原谅你。”
在刚刚的谈话中,他给过郑独轩很多次机会,只要郑独轩说出一个能让他觉得逻辑合理的理由……不,甚至不需要理由,只要郑独轩能舍弃他的骄傲,露出跟他一样抗争着的痛楚之色,说一句“对不起,是我的错”。陆行舟说不定就已经原谅他了,他知道自己是多么心软的人,可是郑独轩没有满足他这样细小的期待。
郑独轩说:“你要走了吗?”
陆行舟反问:“事已至此,你觉得我还会留在燕归堂吗?”
“我们……”
“我跟你……”
郑独轩和陆行舟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郑独轩说:“你先说。”
陆行舟硬着心肠:“从此以后,我跟你两不相欠。不必打听我的消息,再见面时,也算不上是朋友了。山长水远,各自珍重吧。你想说什么?”
陆行舟在心里想,最后、最后一次机会,只要郑独轩说一句“对不起”,这件事可以一笔勾销。
郑独轩说的是:“不管你以后遇上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
陆行舟没说话。
郑独轩静静地看了陆行舟很久,说了最后一句话:“小舟,保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