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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纷至

作者:女娲的高禖之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章纷至


    细雨像是如约而至的情人,执拗又缠绵,缱绻又湿润,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何家树与何家浩兄弟二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警局门外湿漉漉的夜色深处,大厅里凝滞的空气才重新流动起来。


    一个年轻警员一边整理着桌上的文件,一边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人,压低声音:“喂,刚才那当哥的,你觉不觉得……”


    “像周哥?”旁边的人立刻接上话茬,仿佛就等着这句,“可不是嘛!我刚差点喊错人。不过仔细看,还是有点区别,那人看着皮肤白净不少。”


    “是啊!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过确实看着比小周皮肤更白一些、嫰一些、滑一些。”另一个人摇头晃脑地接话,眼睛还望了望何家树远去的方向,尽管何家兄弟早已不见踪影。


    “不过脾气可差远了,”先前说话的警官撇了撇嘴,“小周多爱笑啊。但这人从头到尾绷着脸,好像谁欠他钱似的。本来就可能是他弟弟心有心理问题嘛,一个人在那儿跟空气搏斗。不过也难怪,摊上弟弟这事儿……监控里你也看到了,怪瘆人的。”


    “唉,说是心理问题,可万一是……”另一个年纪稍长的警员插话,只是摇了摇头,“别是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脏东西哦。行了,行了,干活干活。”


    “是啦是啦,还是先干活吧。工作永远比命长啊……上班让我怨气比鬼重,我看哪个脏东西赶来惹我。”最初的年轻警员说着,大家便也都散了。


    另一个警员拿着文件给年轻警员当头一棒:“呸呸呸!天官赐福!百无禁忌!阿弥陀佛!阿里路亚!说什么胡话,不要不信邪!小心祸从口出啊。”


    议论声渐渐散去,警局重归忙碌的常态,刚刚的惊诧,像一粒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众人心中漾开了细微涟漪,随后便消失不见了。


    夜色比刚刚更深,警局矗立在雨霁后的街道旁像是一座伟岸的山丘。


    一名男子推开警局的大门,脚步声在大厅里清脆地回荡。他收了伞将其放在雨伞架里,又甩了甩头发上难免沾染上的雨珠,嘴里低声嘟囔着:“这鬼天气,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但也有一丝终于回到熟悉环境的松弛感。


    他一边往自己的座位走,一边夜注意到周围的同事们纷纷抬头看他,眼神里透着一种欲言又止的古怪。


    “嗯?这是怎么了?大家全瞪着我看干嘛?我脸上是开花了还是挂彩了?”男子抬起一边的眉毛,一脸笑意。没人直接回答,反而是一种微妙的沉默在蔓延。他耸耸肩,不再深究,


    顺手把摩托车钥匙放在自己办公桌上,转过身去不再理会众人的目光,男子蹲下在工位桌子下方翻找,终于找到一个崭新的用天蓝色包装纸包好的长方形盒子。


    “我就说嘛,吓我一跳,还以为我搞丢了。”男子放心地舒了一口气,拿着盒子就迈着步子往外走。


    “周哥,真的是你啊。”一个年轻的警员凑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欲言又止的表情。


    “什么叫‘真是的我啊’?不然还能是鬼啊?”被称作“周哥”的男子被这话问懵了,更加疑惑了。


    “真是周哥,你看皮肤要黑一些。”另一个更年轻的警员接着说。


    “啧!张小伟,你几个意思啊?”男子听到“皮肤要黑一些”这句话,顿时皱眉不爽,冲着说话人做出一副要揍人的架势。男子当然不会真的痛下杀手,对方也知道,所以才敢笑着凑上去解释了来龙去脉,说是刚刚来了对兄弟,哥哥的样子和男子特别相似。


    “像我有什么不好吗?说明我具有良好的群众基础呗!”男子听完对方的解释开着玩笑,并没太当真。


    “不是一般地像!”另一个同事插嘴,比划着,“是特别像!就是……只有皮肤比你白点儿,嫩点儿,看着没你这么……呃……经晒?”他说完自己先乐了。


    一脸难以描述的表情渐渐地微妙地浮现在男子脸上,像是平整的纸被慢慢揉皱,又像是吃完鲜嫩的关东煮后,低头打算把汤也尽数喝掉时,突然发现汤底躺着半截毛毛虫。面对凑上来喋喋不休解释情况的年轻警员,男子用一种仿佛看傻子的语气说:“你莫不是去云南吃菌汤锅啦?”


    仿佛早已料到男子不会轻易相信,年轻警员也不介意男子打趣儿般的讽刺,反而将他叫到一边。


    “周哥,真没骗你!我……我还偷偷拍了照片呢!”年轻警员说着就要掏手机。这一举动首先被男子轻声教训了一顿:“你这算偷拍啊!谁让你随便拍当事人照片的?纪律都忘了?”


    年轻警官立马缩了缩脖子,讪讪道:“我错了,周哥,就这一次,下不为例!你就看一眼,真的,太像了!”他再三保证后,把手机递过去。


    男子将信将疑地接过手机。屏幕亮起,一张侧脸照片映入眼帘后,笑容瞬间凝固在男子脸上。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一张俊朗的45°人像照映入男子眼中。照片里的人脸型、眉眼和口鼻皆与男子神似,唯一算得上“显而易见”的区别还真就是男子的肤色比照片里的人要深一些。这下男子被惊得哑口无言。而年轻警员仿佛十分满意男子的反应,一脸得意。


    男子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手机屏幕。屏幕上人的脸,每一处轮廓都熟悉得惊人,却又因那陌生的、冷峻的神情而显得隔阂。这种诡异的“镜像”感让他心底升起一股说不清的不安。


    “周哥,还有一张呢,”说着年轻警员用手指右划手机屏幕,将第二张何家树与何家浩同时出镜的照片展示给男子看,“你看,这个角度是不是看着更像?”


    男子瞅见第二张相片,突然像发觉什么一样,用双指划动屏幕将图片放大,仔细观察,表情也从惊讶变得严肃。


    “这就是你刚说的那对兄弟?具体报的什么案?”男子头也不抬地问,眼睛还是注视着手机,不知究竟在观察什么细节。


    年轻警员简要概括了那对兄弟中的弟弟——也就是照片里坐着的那位——一个小时前报案声称在巷道里被黑衣人袭击的事,但由于监控里只见那弟弟一个人“手舞足蹈”,所以警员们都觉得是弟弟的精神或者心理有问题。


    听完年轻警员的这一番提纲挈领的总结,男子一下子抬头,瞪大双眼看着年轻警员。这表情,比刚刚还惊讶。


    “黑衣人?什么样的黑衣人?袭击过程呢?”男子的反应比看到照片时更甚,语气急促,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警觉。


    “啊?咋了……?”年轻警员不解地问,可能因为男子的反应好像有些与预期不符,“就……那个弟弟说,是突然出现,想拖他走,后来又突然消失了……周哥,你怎么……”


    男子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收敛了神色,恢复平静,却说只是因为没想到居然有人能跟自己这么相像而已。说罢,男子亲热地拍了拍年轻警员的肩膀,叫他顺便把这两张“偷拍”的照片通过□□发给自己,随后拿着车钥匙和蓝色纸盒就往警局门外走。


    “我今天外勤结束,有事就先回了哦。”推开警局门,男子又进入夜色中。


    “周,周哥?……”徒留原地的年轻警员一脸茫然。


    ……


    警局门外,街上的霓虹灯影在积水里碎成一片绯红,走出警局的男子将后背靠在转角处的电线杆上。远处便利店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荧光牌在雨雾里晕开青白色光晕,把男子半边身子照得像褪色老照片。他从裤兜内袋掏出打火机,又像是突然想起啥似的把打火机放了回去。拿起手机,男子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置顶联系人的电话。


    嘟…嘟…嘟…三声响,对方接通了电话。


    “……怎么了?”电话那头的另一个男声率先发问,语气说不上是不困还是累。


    “呃,你现在在哪儿呢?”男子有些心虚地问。


    “……在你家啊。”对方这声回答里带着像是睡着后被吵醒后的迷糊,“不然我还能在哪儿……”


    “那,早些时候在哪儿呢?在你师父那儿吗?”男子试探性地问。


    “……对啊,不然呢?”对方说完还打了一个哈欠,看来确实是困了。


    “……那,呃,确定没,就是,没跑去其他地方吧?”不知为何,男子问出了这句话时显得特别紧张。


    电话那头的声音沉默了两秒,随后突然语气强硬但并非歇斯底里地说:“……周全你什么意思?查我岗?你是想说我又跟以前一样跑去打架了?”


    对方应当是生气了,男子一下慌张得语塞,他刚想解释自己并非无故怀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但只听见电话那头的人甩下一句“我不用你管,行了吧?”后就挂断了通讯。


    “诶,你听我……”男子话还没说完,通讯已经挂断。被称作“周全”的男子这下已经完全慌了,他放好东西,戴好头盔,骑上摩托车风驰电掣地便往家赶。


    飞至楼下后,周全一路狂奔上楼,掏钥匙,开锁,进门,开灯,进卧室,查看……一气呵成。果然,卧室床上里一个人影没有,只剩一床叠好的被子,而客厅桌子上还放着一盘用保鲜膜封好的火腿肠炒饭。


    周全一脸命苦地喘着气,挠了挠头,一脸懊恼与焦虑,不知如何是好。


    “哎哟,早知道不打这通电话了。”周全心里暗暗叫苦,但事已至此,能怎么办?


    瞬间周全仿佛想到了什么,便打定了主意,利索地抓起钥匙,走出家,关上门,不知往何处奔去。


    昏暗的街角立着一盏昏暗的路灯,昏黄的路灯在雨后凝着昏暗的光晕,一只夜蛾伴着稀疏的虫鸣在路灯旁飞舞。灯罩边缘垂落几串水珠,水滴落入积水中时惊起细碎的涟漪。


    一个少年卷起裤脚,露出纤细的脚踝,背抵着粗糙不平的墙壁,席地坐在路灯下,褐色牛仔裤膝盖处沾着灰白印痕。他的脚边歪倒着一簇已经枯萎的用玻璃纸包好的雏菊,干瘪的褐色花瓣被夜风吹散,粘在潮湿的地面上。


    少年拿起一瓶啤酒和地上的空瓶碰杯,一声在夜色里尤为明显的清脆声响过后,他仰头灌下一口,喉结滚动时路灯在他脖颈处投下颤动的影子。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好似有人向着心之所向飞奔而来。少年起初甚至没有抬眼,直到那双熟悉的运动鞋闯入他低垂的视野,停在他不远处。他这才缓缓抬起眼皮,看见周全正气喘吁吁地撑膝站在那儿,额发被汗水浸湿,一脸焦急。


    “呼……呼……呼哟……”周全手里攥着个大口袋,趴跪在少年不远处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就知道,你肯定……又来这儿了……”


    少年不语,但也没有移开目光,更没有像被触怒一样立刻起身离开,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周全。喘匀了气的周全见少年并没有逃避他,便踉跄地走上前,倒也不再多言,只是默契地与他并排坐在了微湿的地上,肩膀几乎相碰。


    又缓了一会儿,周全侧过头看了看少年那张明明很清纯却神色漠然的脸,昏黄的灯光下棱角分明的下颌,被中长发半遮住的耳朵,以及刚刚被啤酒浸湿过还在夜色里泛着光泽的嘴唇。有一瞬间,周全差点伸手去撩起少年耳边的头发。


    “看着我干嘛?”少年并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前方,语气平稳地说,不温不火,不悲不怒。


    周全这才回过神来,从大口袋里掏出一个蓝色的盒子递了过去,语气小心地讲:“送、送你的。你,你别离家出走啊……先听我解释啊……”


    少年斜眼看了一下盒子,放下啤酒瓶,伸手接过,动作有些迟缓,指尖在光滑的包装纸上停留片刻,小心地拆开天蓝色的包装纸,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一双新鞋,干净的,纯白的,没有一丝杂质。


    少年盯着鞋子看了好几秒,才冷着脸转过头对周全说,语气硬邦邦的,却掩不住那一点丝哑:“……周全你有毛病啊?当警察挣钱很多吗?买这么贵的做什么?”说完,他像是为了强调什么,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声音低了下去,“还有,我什么时候说我这是离家出走了?”


    见少年这个反应,周全这才安心地笑了,紧绷的肩线终于松弛下来。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雨后清冽的空气,闭上眼,任由夜风温柔地安抚,拂去他一路狂奔的燥热与惊慌。半晌,他转过头,路灯昏黄的光线在他睫毛下投下细碎的阴影,也柔和了他脸上所有的棱角。


    夜间微寒的风中,周全扶着墙壁站起身,突然张开双臂,深深呼吸了一下清冷的空气。转过身,周全看着少年被光影勾勒得格外清晰的轮廓,朝着还坐在地上的少年伸出右手,随后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对少年说:


    “那现在,咱们回家吧,好不好?”


    逆着路灯的光,看不清周全的五官和表情,但少年知道周全现在肯定在笑,肯定还是他不喜欢的那种阳光开朗的笑。不理会那只伸出来的右手,少年把拆开的鞋子装好重新包起来,自己撑着地面站起来,头也不回地抱着新鞋往回走,步子迈得不大,却带着一股执拗的劲儿,将周全稍稍甩在身后几步。


    “诶?”偷偷无奈地笑了笑,反正少年也看不到,周全快走几步跟上,却也不再试图并肩,只是默契地维持着这个微妙的距离。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雨后空旷的街道上。少年的帆布鞋踩过水洼,发出轻微的“啪嗒”声,而周全的运动鞋落地则更沉稳些。两种节奏不同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奇异地交织在一起,成为唯一的旋律。


    夜风掠过街边梧桐树的梢头,抖落一串积蓄的雨水,滴答一声,正好落在周全肩头,他“嘶——”地一声,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打了个寒颤。走在前面的少年脚步似乎细微地顿了一下,但却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只是,只是稍稍微放慢了一点步伐。


    “陈麦冬,等等我啊!”周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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