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棹:潮南新事》 第1章 缘起 第1章:缘起 潮州市东立医院的门诊部在夜色中依然显得格外宁静,细雨如丝,透过窗玻璃洒下微弱的光影。 何家浩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长椅上,手腕上的纱布透着一丝刺痛,内心的疑惑与不安交织成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着他的思绪,像一团打结的毛线。他低着头,指尖不自觉地抠着椅子的边缘,仿佛那样能把心中的不安一同挤压出去。 就在两个多小时前,何家浩还和哥哥一起在大学里。何家树专注地在实验室里做着自己的事,而何家浩则安静地坐在门外的桌子旁看书。何家树本想以何家浩明早有课为由让他早些回去休息。可何家浩硬要陪着,因为何家浩无比确信,只要在哥哥身边,一切都会安然无恙,甚至他还自告奋勇说待会儿要出去给哥哥买些宵夜。 而两个小时后的现在,何家浩没想到自己会出现在医院里…… “那些人……为什么?”他心里嘀咕着,脑海中不断闪现刚才袭击他的那些黑衣人的身影——无声无息,像幽灵一样突然从身后出现,随后又消失。他心里哆嗦着,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何会成为目标。 “这到底怎么回事……”他抬起头,望向走廊尽头,目光有些焦躁。门外,雨丝细细密密地飘着,医院的白炽灯光映在地板上,泛着一层湿漉漉的光泽。偶尔有护士匆匆走过,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 “小林哪,你怎么一个人跑来门诊部这边坐着?”正当何家浩发呆时,一个中年阿姨路过对着何家浩如此说道。阿姨手里拿着拖把等保洁用具,身上朴实无华并显得有些褪色的工作制服表明了阿姨的身份——医院里的保洁人员。她胸口的铭牌上仿佛写的是她自己的工号和姓名,但字体太小距离太远,何家浩没能看清。 阿姨一脸关切的眼神仿佛在看着亲近的熟人,但何家浩愣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阿姨,我不是什么小林,我姓何。” 阿姨显然也有些困惑,眨了眨眼,略微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啊,对不起,我好像是认错人了。”她尴尬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一边挪动步子一边在嘴里低声喃喃:“奇怪,真像啊……”阿姨的这句自言自语像一根细针,不知为何却轻轻捅破了何家浩强绷的镇定情绪。他手指蜷缩起来,心里那阵不安愈发浓烈。 “今天这些事要不要告诉哥呢?”何家浩正想着,送他来医院的警官走了过来。 迎面走来的警官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但眼睛里却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坐到何家浩身旁,拍了拍何家浩的肩膀:“何同学,别担心,我们会查清楚的。”何家浩木讷地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干:“谢谢您。”警官倒是微微叹了口气接着说:“最近确实不太平啊。”何家浩握紧了拳头,指甲差点儿嵌入掌心。 “那些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袭击我?”何家浩又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全然不在意警官的关心。警官只得例行公事般地问道:“嗯……何同学,如果你不介意,咱们先回警局做个笔录,顺便调监控看看吧?当然前提是你觉得身体没什么大碍的话。”毕竟,何家浩一个小时之前才在巷道深处被人袭击,现下还带着伤。但何家浩斩钉截铁地表示身体没问题,愿意配合警察的工作。 尽管手臂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何家浩还是坚持配合警官去警局做笔录。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得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能再让哥哥为自己担心。 淋着小雨,何家浩跟着警官来到警局。警局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混着纸张和办公木质家具的气息。大厅里人来人往,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嘈杂的声音让他本就紧绷的神经更加烦躁。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纱布,血迹并没有凝固,疼痛也依旧清晰。 “糟了,又要惹哥担心了。”何家浩看着自己手腕的伤如此想,“要是没有什么凝血障碍就好了……” “这边走。”警官的声音打断了何家浩的沉思,他指了指一间小办公室,示意何家浩进去。小小的房间里摆着一张简单的桌子和两把椅子,桌上堆满了文件和一台老旧的电脑。警官坐下后,打开电脑,屏幕的蓝光映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冷峻。“何同学你先坐下来,我们慢慢说。别紧张。”警官看着冷峻,但语气温和。 何家浩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椅子的扶手,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仿佛那场袭击的寒意还在他的皮肤上残留。他深吸了一口气,房间里夹杂着老旧电脑散发出的微弱电子味道,混杂着警局特有的烟味儿,令人呼吸不畅。 何家浩的手指在桌子边缘轻轻扣弄,像是试图借助这种细微的节奏感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缓缓叙述着那段令他至今心有余悸的经历。“那时候,我刚从图书馆出来,天已经黑了。想着哥还在实验室肯定没吃饭,我就打算去便利店给他买点吃的,顺便带回去当夜宵。” 警官点了点头,眼神专注,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记录着每一句话。房间里的空气沉闷,仿佛连时间都被拉长了。 “我记得那条巷子,平时很少人走,我图方便,就走了进去……”何家浩继续陈述。 警官的目光专注地盯着他,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作响,用标准化的描述将何家浩的陈述记录下来,去掉多余情节,只保留核心信息。 何家浩的喉结上下滚动,他抬手接过警官递来的水杯,微微颤抖的手指在水杯的边缘停留片刻,最终缓缓端起,仰头一饮而尽,冰凉的水滑过喉咙,似乎带走了些许的紧张和恐惧。 “他们……就像早已埋伏在巷道深处一样。我记得,天已经黑了。”他微微闭上眼睛,努力回想起那个瞬间的细节,试图把这份恐惧转化为语言,“当我走到巷子深处时,突然感到不对劲,四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靠近。然后,突然觉得有一种寒意。啊,就像是,像是打开冰箱门后,突然涌出来的冷气。就在那时,四五个黑衣人突然出现在我身后。感觉他们好像要把我拖去什么地方,本来我已经快没力气反抗了,他们又突然撤退了。”何家浩的声音渐渐变得急促。 “何同学,你有看清他们的样子吗?”警官温声细语地向何家浩确认道。何家浩摇了摇头:“光线太暗了,而且他们好像都戴着面罩?”回想起来,何家浩依旧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在房间里,何家浩继续详细地向警官陈述,警察局的玻璃窗被雨珠撞得噼啪作响。 就在此时,警局的门被猛地推开!一股室外的冷风灌入,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急切的男子身影。他额发湿漉,呼吸急促,黑色夹克被雨水洇出深色痕迹,显然像是接到什么消息后一路狂奔而来,连雨伞都没来得及拿。 身上的黑色夹克洇出深色雨水痕迹,喉结在他苍白的脖颈上急促滑动。值班台年轻女警见男子走进来时,圆珠笔啪嗒掉在登记册上,一脸惊讶地说:“周哥怎么又回来......”女警声音突兀地断在半空,因为男子并未搭理她,只径直往警局里面走。 “小浩?”男子这一声“小浩”顿时吸引力警局里众人的目光,他站在警局大厅的暖黄灯光下剧烈喘息,水珠顺着他凌厉的下颌线滑进黑色立领。 见男子进来,惊讶的众人中一个小年轻发出疑问:“周哥你今天不是说要......” “何家浩在哪?”男子打断了对方的问话。他未等对方应答就急忙扫视四周,最终隔着室内玻璃窗将目光停留在小房间里的何家浩身上。不带一丝犹豫,男子闯了进去。 “……哥?”何家浩像是做错事被抓包的小孩儿,面对男子露出心虚的表情,连带着声音也变小了。 男子冲到何家浩面前,双手紧张地扶住他的肩膀,上下仔细打量:“小浩,有没有哪里疼?头、手、胳膊活动一下。发生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跟我说?要不是警官打电话通知我,我还被瞒着!”那语气听着又急又气,却掩不住那溢于言表的担忧和心疼。 “……啊,你?”坐在何家浩对面的警官看见男子,茫然地出声。 听见警官的声音,何家树仿佛意识到自己有些冒失,他连忙向警官作自我介绍,称自己就是刚刚跟警官通过电话的何家树——何家浩的哥哥。 “啊???你、你是何家树??”警官瞪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何家树与何家浩不理解警官为何如此惊讶,倒是警官率先整理好了表情,用恢复平和的语调向何家树介绍了他弟弟情况。得知弟弟这次暂无大碍后,何家树才稍微松了口气,但转头还是雷声大雨点小地象征性批评了一下何家浩。 何家浩这才小声说:“哥,我这不是怕,让你担心嘛……”这表情活脱脱像一个受委屈的乖兔子。 看着何家浩手臂上包扎好的伤口,何家树咬了咬后槽牙:“我是你哥,你是我弟。我担心你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以后晚上不许一个人乱跑了。” 何家树一边用坚定地口气说着这番话,一边却用无比温柔的力度抚摸何家浩的后脑勺。只要哥哥的手碰着自己,何家浩的一切不安、慌张、多虑仿佛就都烟消云散了。何家浩顿时喜笑颜开,他抬起头,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心的,但是又带着点委屈,但是又带着点安心的笑容:“嗯。” 何家树松了口气,转向一旁的警官。刚才情急之下没注意,此刻何家树才连忙感谢警官。那位警官看着何家树,脸上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震惊和困惑,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张了张嘴,但最终只是职业性地点了点头,迅速恢复了平静。 “对了,警官,可以查一下监控吗?我想看看到底是谁敢动小浩。”何家树对着弟弟时是一脸关切,换个人换个话题就一副煞神亲至的气场。 被何家树提醒的警官连忙起身,带着何家兄弟二人往监控室走。穿过几条光线略显昏暗的走廊,空气中漂浮着旧纸张和电子设备混合的、略带沉闷的气味。警官的脚步比来时急促了些,皮鞋跟敲击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略显空旷的回响。 推开一扇挂着“监控重地”牌子的门,房间内比外面更加安静,只有机器运行发出的低微嗡鸣。一整面墙的显示器分割成无数个灰白画面,无声地展示着城市各个角落的实时动态,透着一股冰冷的秩序感。 “我调取一下案发时段,潮新后巷三号摄像头的记录……”他低声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进行必要的流程说明。鼠标点击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脆。等待数据加载的短暂几秒钟里,房间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只能听到三人并不算平稳的呼吸声。 好消息是好在巷道深处也装有监控,虽然只有一个,拍摄角度也单一,但幸好能拍到何家浩。 坏消息是监控里的画面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监控画面中,根本没有什么黑衣人。只有何家浩一个人。他像是陷入了一场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绝望的独角戏。他拳头紧握,时而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猛然出击,动作狠戾得像是要砸碎墙壁。时而又像是被无形的攻击逼迫,狼狈地向后踉跄。他就这样在昏暗的巷弄里,与某种无形的、不存在的敌人疯狂地缠斗着,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真实的力量感与恐惧感,在监控冰冷的记录下,却显得如此诡异、荒诞,令人毛骨悚然。整个客厅陷入死寂,只能听到录像里何家浩压抑的喘息和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这怎么可能!?”何家浩大惊失色,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仿佛再次被拖回那个恐怖的瞬间。他瞳孔微微收缩,下意识地朝何家树身边靠拢,寻求一丝安全感,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带着惊魂未定的喘息,“哥,我真的看见有黑衣人。” “那个……何先生……或许,您可以带弟弟去心理科咨询一下?”警官沉默了片刻,带着一丝尴尬和委婉,低声建议道。 何家树紧紧攥着何家浩的手,神色里尽是说不出的紧张…… 夜色深沉,雨水停歇,街边的路灯在潮湿的地面上投射出斑驳的光影。警局的门在身后合上,将里面的嘈杂、灯光和令人窒息的疑问暂时关在了另一个世界。 走下台阶,何家树深深吸了一口这清冽的空气,冰冷的夜风涌入肺腑,却未能完全驱散盘踞在胸口的沉重。他下意识更紧地揽住了弟弟的肩膀,仿佛这湿凉的夜风中潜藏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会将何家浩从他身边夺走。 并肩而行,步履沉重,何家树与何家浩两人谁也没有开口打破这份沉寂。只是何家树的眉头紧锁,眼神中透出一丝压抑不住的怒气,他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 “哥……”何家浩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小得几乎要被夜风吹散,“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脑子出现问题了?” 何家树的脚步顿了一下,侧过头来看向何家浩。弟弟的清纯白净的小脸在路灯下显得有些过分苍白,额前的碎发微微凌乱,挂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的水珠,眼神里满是忐忑和不安。 “小浩,别听那个警察胡说八道。”何家树面面对何家浩时眉眼顿时舒展,温声细语道,“你的抑郁症状早就缓解了,别人不知道,你哥我还能不知道吗?” 的确,一路走来,无论曾经相隔多远,何家树好像才是始终跟何家浩最近的。何家树一把搂过身边的人,使两人肩膀紧紧靠在一起。 “哥一定会跟你一起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何家树说着,揽着弟弟慢慢往学校走。 “嗯!”何家浩应答一声,像一株挺拔的、蓬勃的、拨云见日的向日葵一样说,“谢谢哥~” 雨水初歇的街道弥漫着泥土的气息。何家树的手并未从弟弟肩上松开,反而搂得更紧了些,仿佛要通过这紧密的接触,将自己的坚定一分不少地传递给身旁的人。何家浩感受着哥哥手臂传来的温度和力量,一直紧绷的肩颈渐渐松弛下来。他没再说话,只是悄悄地将步伐调整到与哥哥一致,两个人的影子在路灯下拉长、交叠,最终融成一个整体。这份无声的陪伴,似乎比任何语言都更能抚平他内心的褶皱。 “哥……”何家浩轻声说。 “嗯?”何家树轻声问? “你真好……”何家浩轻声答。 “……傻子”何家树轻声骂。 第2章 纷至 第2章纷至 细雨像是如约而至的情人,执拗又缠绵,缱绻又湿润,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何家树与何家浩兄弟二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警局门外湿漉漉的夜色深处,大厅里凝滞的空气才重新流动起来。 一个年轻警员一边整理着桌上的文件,一边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人,压低声音:“喂,刚才那当哥的,你觉不觉得……” “像周哥?”旁边的人立刻接上话茬,仿佛就等着这句,“可不是嘛!我刚差点喊错人。不过仔细看,还是有点区别,那人看着皮肤白净不少。” “是啊!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过确实看着比小周皮肤更白一些、嫰一些、滑一些。”另一个人摇头晃脑地接话,眼睛还望了望何家树远去的方向,尽管何家兄弟早已不见踪影。 “不过脾气可差远了,”先前说话的警官撇了撇嘴,“小周多爱笑啊。但这人从头到尾绷着脸,好像谁欠他钱似的。本来就可能是他弟弟心有心理问题嘛,一个人在那儿跟空气搏斗。不过也难怪,摊上弟弟这事儿……监控里你也看到了,怪瘆人的。” “唉,说是心理问题,可万一是……”另一个年纪稍长的警员插话,只是摇了摇头,“别是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脏东西哦。行了,行了,干活干活。” “是啦是啦,还是先干活吧。工作永远比命长啊……上班让我怨气比鬼重,我看哪个脏东西赶来惹我。”最初的年轻警员说着,大家便也都散了。 另一个警员拿着文件给年轻警员当头一棒:“呸呸呸!天官赐福!百无禁忌!阿弥陀佛!阿里路亚!说什么胡话,不要不信邪!小心祸从口出啊。” 议论声渐渐散去,警局重归忙碌的常态,刚刚的惊诧,像一粒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众人心中漾开了细微涟漪,随后便消失不见了。 夜色比刚刚更深,警局矗立在雨霁后的街道旁像是一座伟岸的山丘。 一名男子推开警局的大门,脚步声在大厅里清脆地回荡。他收了伞将其放在雨伞架里,又甩了甩头发上难免沾染上的雨珠,嘴里低声嘟囔着:“这鬼天气,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但也有一丝终于回到熟悉环境的松弛感。 他一边往自己的座位走,一边夜注意到周围的同事们纷纷抬头看他,眼神里透着一种欲言又止的古怪。 “嗯?这是怎么了?大家全瞪着我看干嘛?我脸上是开花了还是挂彩了?”男子抬起一边的眉毛,一脸笑意。没人直接回答,反而是一种微妙的沉默在蔓延。他耸耸肩,不再深究, 顺手把摩托车钥匙放在自己办公桌上,转过身去不再理会众人的目光,男子蹲下在工位桌子下方翻找,终于找到一个崭新的用天蓝色包装纸包好的长方形盒子。 “我就说嘛,吓我一跳,还以为我搞丢了。”男子放心地舒了一口气,拿着盒子就迈着步子往外走。 “周哥,真的是你啊。”一个年轻的警员凑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欲言又止的表情。 “什么叫‘真是的我啊’?不然还能是鬼啊?”被称作“周哥”的男子被这话问懵了,更加疑惑了。 “真是周哥,你看皮肤要黑一些。”另一个更年轻的警员接着说。 “啧!张小伟,你几个意思啊?”男子听到“皮肤要黑一些”这句话,顿时皱眉不爽,冲着说话人做出一副要揍人的架势。男子当然不会真的痛下杀手,对方也知道,所以才敢笑着凑上去解释了来龙去脉,说是刚刚来了对兄弟,哥哥的样子和男子特别相似。 “像我有什么不好吗?说明我具有良好的群众基础呗!”男子听完对方的解释开着玩笑,并没太当真。 “不是一般地像!”另一个同事插嘴,比划着,“是特别像!就是……只有皮肤比你白点儿,嫩点儿,看着没你这么……呃……经晒?”他说完自己先乐了。 一脸难以描述的表情渐渐地微妙地浮现在男子脸上,像是平整的纸被慢慢揉皱,又像是吃完鲜嫩的关东煮后,低头打算把汤也尽数喝掉时,突然发现汤底躺着半截毛毛虫。面对凑上来喋喋不休解释情况的年轻警员,男子用一种仿佛看傻子的语气说:“你莫不是去云南吃菌汤锅啦?” 仿佛早已料到男子不会轻易相信,年轻警员也不介意男子打趣儿般的讽刺,反而将他叫到一边。 “周哥,真没骗你!我……我还偷偷拍了照片呢!”年轻警员说着就要掏手机。这一举动首先被男子轻声教训了一顿:“你这算偷拍啊!谁让你随便拍当事人照片的?纪律都忘了?” 年轻警官立马缩了缩脖子,讪讪道:“我错了,周哥,就这一次,下不为例!你就看一眼,真的,太像了!”他再三保证后,把手机递过去。 男子将信将疑地接过手机。屏幕亮起,一张侧脸照片映入眼帘后,笑容瞬间凝固在男子脸上。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一张俊朗的45°人像照映入男子眼中。照片里的人脸型、眉眼和口鼻皆与男子神似,唯一算得上“显而易见”的区别还真就是男子的肤色比照片里的人要深一些。这下男子被惊得哑口无言。而年轻警员仿佛十分满意男子的反应,一脸得意。 男子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手机屏幕。屏幕上人的脸,每一处轮廓都熟悉得惊人,却又因那陌生的、冷峻的神情而显得隔阂。这种诡异的“镜像”感让他心底升起一股说不清的不安。 “周哥,还有一张呢,”说着年轻警员用手指右划手机屏幕,将第二张何家树与何家浩同时出镜的照片展示给男子看,“你看,这个角度是不是看着更像?” 男子瞅见第二张相片,突然像发觉什么一样,用双指划动屏幕将图片放大,仔细观察,表情也从惊讶变得严肃。 “这就是你刚说的那对兄弟?具体报的什么案?”男子头也不抬地问,眼睛还是注视着手机,不知究竟在观察什么细节。 年轻警员简要概括了那对兄弟中的弟弟——也就是照片里坐着的那位——一个小时前报案声称在巷道里被黑衣人袭击的事,但由于监控里只见那弟弟一个人“手舞足蹈”,所以警员们都觉得是弟弟的精神或者心理有问题。 听完年轻警员的这一番提纲挈领的总结,男子一下子抬头,瞪大双眼看着年轻警员。这表情,比刚刚还惊讶。 “黑衣人?什么样的黑衣人?袭击过程呢?”男子的反应比看到照片时更甚,语气急促,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警觉。 “啊?咋了……?”年轻警员不解地问,可能因为男子的反应好像有些与预期不符,“就……那个弟弟说,是突然出现,想拖他走,后来又突然消失了……周哥,你怎么……” 男子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收敛了神色,恢复平静,却说只是因为没想到居然有人能跟自己这么相像而已。说罢,男子亲热地拍了拍年轻警员的肩膀,叫他顺便把这两张“偷拍”的照片通过□□发给自己,随后拿着车钥匙和蓝色纸盒就往警局门外走。 “我今天外勤结束,有事就先回了哦。”推开警局门,男子又进入夜色中。 “周,周哥?……”徒留原地的年轻警员一脸茫然。 …… 警局门外,街上的霓虹灯影在积水里碎成一片绯红,走出警局的男子将后背靠在转角处的电线杆上。远处便利店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荧光牌在雨雾里晕开青白色光晕,把男子半边身子照得像褪色老照片。他从裤兜内袋掏出打火机,又像是突然想起啥似的把打火机放了回去。拿起手机,男子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置顶联系人的电话。 嘟…嘟…嘟…三声响,对方接通了电话。 “……怎么了?”电话那头的另一个男声率先发问,语气说不上是不困还是累。 “呃,你现在在哪儿呢?”男子有些心虚地问。 “……在你家啊。”对方这声回答里带着像是睡着后被吵醒后的迷糊,“不然我还能在哪儿……” “那,早些时候在哪儿呢?在你师父那儿吗?”男子试探性地问。 “……对啊,不然呢?”对方说完还打了一个哈欠,看来确实是困了。 “……那,呃,确定没,就是,没跑去其他地方吧?”不知为何,男子问出了这句话时显得特别紧张。 电话那头的声音沉默了两秒,随后突然语气强硬但并非歇斯底里地说:“……周全你什么意思?查我岗?你是想说我又跟以前一样跑去打架了?” 对方应当是生气了,男子一下慌张得语塞,他刚想解释自己并非无故怀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但只听见电话那头的人甩下一句“我不用你管,行了吧?”后就挂断了通讯。 “诶,你听我……”男子话还没说完,通讯已经挂断。被称作“周全”的男子这下已经完全慌了,他放好东西,戴好头盔,骑上摩托车风驰电掣地便往家赶。 飞至楼下后,周全一路狂奔上楼,掏钥匙,开锁,进门,开灯,进卧室,查看……一气呵成。果然,卧室床上里一个人影没有,只剩一床叠好的被子,而客厅桌子上还放着一盘用保鲜膜封好的火腿肠炒饭。 周全一脸命苦地喘着气,挠了挠头,一脸懊恼与焦虑,不知如何是好。 “哎哟,早知道不打这通电话了。”周全心里暗暗叫苦,但事已至此,能怎么办? 瞬间周全仿佛想到了什么,便打定了主意,利索地抓起钥匙,走出家,关上门,不知往何处奔去。 昏暗的街角立着一盏昏暗的路灯,昏黄的路灯在雨后凝着昏暗的光晕,一只夜蛾伴着稀疏的虫鸣在路灯旁飞舞。灯罩边缘垂落几串水珠,水滴落入积水中时惊起细碎的涟漪。 一个少年卷起裤脚,露出纤细的脚踝,背抵着粗糙不平的墙壁,席地坐在路灯下,褐色牛仔裤膝盖处沾着灰白印痕。他的脚边歪倒着一簇已经枯萎的用玻璃纸包好的雏菊,干瘪的褐色花瓣被夜风吹散,粘在潮湿的地面上。 少年拿起一瓶啤酒和地上的空瓶碰杯,一声在夜色里尤为明显的清脆声响过后,他仰头灌下一口,喉结滚动时路灯在他脖颈处投下颤动的影子。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好似有人向着心之所向飞奔而来。少年起初甚至没有抬眼,直到那双熟悉的运动鞋闯入他低垂的视野,停在他不远处。他这才缓缓抬起眼皮,看见周全正气喘吁吁地撑膝站在那儿,额发被汗水浸湿,一脸焦急。 “呼……呼……呼哟……”周全手里攥着个大口袋,趴跪在少年不远处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就知道,你肯定……又来这儿了……” 少年不语,但也没有移开目光,更没有像被触怒一样立刻起身离开,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周全。喘匀了气的周全见少年并没有逃避他,便踉跄地走上前,倒也不再多言,只是默契地与他并排坐在了微湿的地上,肩膀几乎相碰。 又缓了一会儿,周全侧过头看了看少年那张明明很清纯却神色漠然的脸,昏黄的灯光下棱角分明的下颌,被中长发半遮住的耳朵,以及刚刚被啤酒浸湿过还在夜色里泛着光泽的嘴唇。有一瞬间,周全差点伸手去撩起少年耳边的头发。 “看着我干嘛?”少年并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前方,语气平稳地说,不温不火,不悲不怒。 周全这才回过神来,从大口袋里掏出一个蓝色的盒子递了过去,语气小心地讲:“送、送你的。你,你别离家出走啊……先听我解释啊……” 少年斜眼看了一下盒子,放下啤酒瓶,伸手接过,动作有些迟缓,指尖在光滑的包装纸上停留片刻,小心地拆开天蓝色的包装纸,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一双新鞋,干净的,纯白的,没有一丝杂质。 少年盯着鞋子看了好几秒,才冷着脸转过头对周全说,语气硬邦邦的,却掩不住那一点丝哑:“……周全你有毛病啊?当警察挣钱很多吗?买这么贵的做什么?”说完,他像是为了强调什么,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声音低了下去,“还有,我什么时候说我这是离家出走了?” 见少年这个反应,周全这才安心地笑了,紧绷的肩线终于松弛下来。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雨后清冽的空气,闭上眼,任由夜风温柔地安抚,拂去他一路狂奔的燥热与惊慌。半晌,他转过头,路灯昏黄的光线在他睫毛下投下细碎的阴影,也柔和了他脸上所有的棱角。 夜间微寒的风中,周全扶着墙壁站起身,突然张开双臂,深深呼吸了一下清冷的空气。转过身,周全看着少年被光影勾勒得格外清晰的轮廓,朝着还坐在地上的少年伸出右手,随后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对少年说: “那现在,咱们回家吧,好不好?” 逆着路灯的光,看不清周全的五官和表情,但少年知道周全现在肯定在笑,肯定还是他不喜欢的那种阳光开朗的笑。不理会那只伸出来的右手,少年把拆开的鞋子装好重新包起来,自己撑着地面站起来,头也不回地抱着新鞋往回走,步子迈得不大,却带着一股执拗的劲儿,将周全稍稍甩在身后几步。 “诶?”偷偷无奈地笑了笑,反正少年也看不到,周全快走几步跟上,却也不再试图并肩,只是默契地维持着这个微妙的距离。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雨后空旷的街道上。少年的帆布鞋踩过水洼,发出轻微的“啪嗒”声,而周全的运动鞋落地则更沉稳些。两种节奏不同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奇异地交织在一起,成为唯一的旋律。 夜风掠过街边梧桐树的梢头,抖落一串积蓄的雨水,滴答一声,正好落在周全肩头,他“嘶——”地一声,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打了个寒颤。走在前面的少年脚步似乎细微地顿了一下,但却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只是,只是稍稍微放慢了一点步伐。 “陈麦冬,等等我啊!”周全说。 第3章 探听 第3章探听 距离何家浩被袭击已经过去快一周时间,今天也是一个淫雨霏霏的日子,潮湿的梧桐叶粘在柏油路面上。 上午,从心理咨询师处返程的路上,何家树将伞面压低并向何家浩方向倾斜,不留痕迹地挡住斜飞的雨丝。何家浩睫毛上没有沾上水珠,但听诊器的冰凉触感仿佛还在胸口的皮肤上逗留,他低头看着水洼里哥哥英俊挺拔的倒影。 “你看,我就说你没问题吧。” 何家树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搭在弟弟肩膀上说,“医生的话总不能不信吧?” 何家浩“嗯”了一声,原本医生的话应该让他感到安心,可既然如此,那神秘黑衣人的事便不是幻觉?摸着手腕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何家浩边走边思考,不一会儿后脑勺又感到一个温暖的手掌在轻柔的抚摸。转过脸面对手掌的主人时,何家浩想:哥哥笑起来真好看。 仿佛为了回应哥哥的笑容,何家浩也扬起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哥,我没事了,别担心。” 两人回到学校,走在林荫道上时,何家树突然刹住脚步。又是那种熟悉的感觉,他感到背后仿佛多余的视线在注视自己,遂警惕地而迅速地转身查看,却只见到三三两两各自忙碌的学生。 最近不知是不是因为何家浩被袭击的事儿,何家树总是处于敏感紧绷的状态。也许由于这种紧张的精神状态,何家树这几天总是草木皆兵,疑神疑鬼。 “哥,怎么了?”何家浩顺着何家树目光的方向望去。 道路旁梧桐树在风中舒展枝叶,何家树的目光在梧桐间逡巡。雨水砸在他倾斜的伞面上,发出清脆声响。 “没事,可能是错觉。”何家树的指头在伞柄上蹭了两圈,喉结滑动时藏起难以察觉的警惕。希望是自己的错觉吧。何家树如此想。 何家树回过头从背包侧袋掏出装有绿豆沙的保温杯,递给身边的何家浩。 “小浩,带回宿舍喝。今天就在宿舍好好休息,哪儿也别去了。听到没?中午哥给你带你喜欢的云吞。” “哦。”何家浩接过绿豆沙时一脸开朗,“谢谢哥~” 沿着熟悉的路,何家树将何家浩送回本科生的宿舍,又再三叮嘱了许久,何家树看着何家浩进房间在床上躺好才离开。若不是因为教授通知做实验,何家树怕是恨不得在何家浩宿舍里守着他。 雨也好像停下了。这一幕夹杂着绿豆沙般甜腻香味的兄弟惜别场景,也落在了不远处角落里的暗中观察者眼中。那人穿着深灰色长袖卫衣,头戴米色鸭舌帽,脸上还罩上一副白色口罩。如果不是鬼鬼祟祟地躲在角落,他看上去也不见得多么可疑。 确认何家树走远后,那人从角落探出身子,正想出来却突然警觉地缩回去。原来是何家浩在他哥离开后又捧着一本书偷偷走出了宿舍。 潮州的水汽将何家浩干净的轮廓洇成朦胧水彩,白衬衣领口随着翻书动作将一截雪白的胸口露出。淡青血管在耳后皮肤下若隐若现,垂落的睫毛如同湿漉漉的草丛。 像毫无防备的大兔子,何家浩径自捧着书边看边走下楼,往与何家树离开方向相反的图书馆走去。 暗处的那人不近不远地跟踪着何家浩。仿佛为了让自己显得正常些,那人还故意戴上一副耳机,做出一副沉浸在音乐世界中的样子,实则目光与脚步一直追踪着何家浩的去处。 心无旁骛,全神贯注。何家浩捧着书一路不紧不慢地从宿舍走到图书馆的门前的石阶。但他却没有走进图书馆大门,反而左转走上一铺通向二层室外露天休息区的楼梯。 何家浩身后尾随的人也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跟了上去。然而,当那人走上二层露天休息区时,何家浩却不见了踪迹。他小跑几步上前也未见到何家浩,周围只有一些露天石凳石桌,且由于雨过天晴不久,桌椅上残留着冰凉的雨水,并没有学生在此休憩。定睛一看,最近一个石凳旁,一本翻开的书静静地躺在地上——像是何家浩刚刚捧在手里的。 顺势蹲下查看,那人发现这只是一本装帧还算精美,封面清新的名叫《归舟》的小说而已。那人心中疑惑,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大事不妙”的念头,刚一转头,竟被一个拳头迎面痛击。 “你是谁?从校门口开始就一直跟踪我和我哥!你想打我哥什么主意?”这少年气的声音来自平时看着人畜无害的何家浩。 跟踪者被何家浩突如其来的一拳打得眼冒金星,连“哎哟”都没来得及叫出来,就发现个子并不矮的何家浩已经迅捷地扑过来骑在自己身上。 何家浩趁跟踪者还在吃痛,迅速扯下了对方的口罩。他本来想再补上一记重拳,举起的手却在跟踪者露出真容的一刻定在空中,时间也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哥……哥?”何家浩的拳头僵在半空,所有的狠戾瞬间被巨大的惊愕取代。眼前这张脸,眉眼、鼻梁、下颌的轮廓……几乎和哥哥一模一样!何家浩不由自主地叫出了一声“哥”。但转瞬之间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感觉不对。这个人的眼神里没有哥哥看向自己时的那种温柔,只有和他一样的震惊和慌乱,哥哥的一切他最了解的。 跟踪者见何家浩愣神,趁着这个空挡轻轻推开何家浩,狼狈不堪地狂奔而去。 何家浩大喊一声:“站住!别跑!” 秋雨初霁的青苔在石阶缝隙里泛着墨绿,“啪嗒”一声,何家浩的帆布鞋踏过水洼时溅起星星点点的银光,晶莹剔透。但前方人影极速冲下阶梯,奔向远处,上身灰卫衣的帽绳在风中凌乱着,纠缠着。仅仅几秒钟时间跟踪者就将何家浩远远甩在身后,徒留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的何家浩和几个不明所以的学生在图书馆大门前。 何家浩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过了好一会儿才使气息平稳下来,他恨自己平时没有跟哥好好锻炼,同时心里依旧又惊又怒:那个人……到底是谁? …… 临近正午,太阳终于从云层里露出面容。 “何家浩,你又说话不算数了?”何家树双手抱臂,站在何家浩床前正在训话,“说好的在宿舍待着,结果自己一个人又偷跑出去了?” 宿舍里的同学仿佛对何家浩这副“哥管严”的样子早已见怪不怪,甚至习惯了何家树这位“常驻嘉宾”。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当着同学面儿被训有些丢人,何家浩低眉顺眼地小声说道:“哥……你别现在训我啊……” 十分钟前,何家树拎着大包小袋的珍馐美馔往本科生5号宿舍楼走时,半道儿就瞅见独自一个人在湖心亭思考人生的何家浩。不由分说走上前去,何家树顺道儿把何家浩也拎回了宿舍。 现在,何家浩一脸可怜兮兮地望着何家树。 “学弟们,大家来把吃的分一下,多吃点,多谢你们平时照顾我家小浩。”何家树转过身背对何家浩,笑着招呼何家浩的舍友们一起吃东西,在一声声“谢谢家树学长”中,何家浩脸色更加窘迫。 “何家浩,这是你的。”最后给何家浩递上云吞的何家树说道。 “谢谢哥……”何家浩接过云吞。 吃过午饭,何家树在一声声“保证看住何家浩”的承诺中走出弟弟的宿舍。何家浩这才跟上了拉住何家树说有事要讲。 宿舍走廊的灯光掠过何家树紧绷的下颌线,照亮逐渐在他刀削斧凿般的脸上浮现的焦急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受伤了没?!”何家树第一时间在意的永远都是何家浩有没有受伤,声音里的担忧远大于责备,“小浩!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发现有人跟踪我们怎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你一个人要是出事的话我怎么办?” “哥!我也是可以保护你的啊……”何家浩抓着哥哥的手腕,眼神灼灼,认认真真地说完这句话,并安抚哥哥说,“我没受伤,我还揍了他一拳!而且……而且哥,那个跟踪我们的人……”。 何家树依旧余气未消,直到何家浩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地抛出那个重磅信息: “哥,他的长相几乎跟你一模一样!” 何家树所有的训斥和担忧瞬间卡在喉咙里。他愣在原地,看着何家浩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终究还是把嘴边那句“小浩,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给咽了下去…… “哥……你是不是不相信我?以为我脑子……有病……”何家浩低下头,声音也越来越小。 “没、没有。哥怎么会这么想。”何家树揉了揉何家浩的后脑勺,说自己自会查清楚。随即拉着何家浩回宿舍好好休息。 临走前,何家树沉默很久,然后用力抱住弟弟说:“下次不许再这样冒险了……” “…………可……”何家浩想说的话,被何家树突然加大力度的拥抱给堵了回去。 等安顿好何家浩,何家树才心乱如麻地走出宿舍楼。潮湿的青石板将正午阳光折射成碎裂的金箔,何家树踩过水洼时瞥见自己的倒影,蜻蜓点破水面留下的涟漪将何家树的水中容颜变得扭曲。 给大学安保部门汇报疑似有跟踪者潜入校园后,何家树还是决定去一趟警察局,毕竟,弟弟的事儿再小心也不为过。 校外街上,残留的雨水在榕树根间汩汩流动。何家树心神不宁地走在街上,白体恤外的黑马甲被风掀起。他点了根香烟,驻足在路缘石边等车流过去时。 正等着,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何家树低头一看,是师兄打来的。 接通电话,对面人略带焦急地说:“家树啊,教授今天要召集全员开会。师兄师姐都得来,你也赶紧过来啊。咱可别这个时候掉链子。” 唉,教授是系上出了名的严师,历界学长学姐亲身经历告诫何家树,要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了“黑名单”,以后的日子不是“可能不好过”,是“肯定不好过”。 “行,知道了。多谢师兄。”挂断电话,何家树在街边长长叹了口气,仿佛想把心中郁结的烦闷都吐出来。看了眼车水马龙,何家树只能悻悻而回。 导师这次召集的全体大会主要是在实验方案、初步数据、方法论上进行细化讨论,也算是中期考核前对工作量、可行性、格式的一次节点性检查。进入教室前,何家树又给何家浩发了一条□□消息:“小浩,今天就在寝室休息。哥待会儿要去导师那儿开组会,晚上再带你去吃饭。听话。” “知道了,哥。谢谢哥。”不到几秒,何家浩的信息就回了过来。确定弟弟受到信息,何家树才放心地将手机静音后,进入教室。 大学不似中小学那般可以常常听见朗朗读书声,但风声雨声却从未缺席。等到斜阳依山,倦鸟归巢,何家树才拖着疲惫的躯体走出教室。 第一时间,何家树打开手机查看弟弟的消息:“哥,我在你实验室楼下等你。这不算乱跑。”仿佛为了申明自己并未违反哥哥的嘱咐,何家浩特意加上了“这不算乱跑”的描述。 “臭小子。”何家树一笑,整个人都像发光一样。凑上来的师兄见他一副明媚的样子,连忙八卦地窥探他的手机。师兄本以为能发现什么香甜美味的瓜,结果看见是备注为【小浩】的联系人发来消息,顿时一脸嫌弃地讲:“哎哟,真不知道是你弟黏着你,还是你离开你弟就活不了。” 何家树白了一眼对方:“关你啥事。” 何家树快步走向实验室楼下,远远就看见何家浩垂着头,百无聊赖地用鞋尖蹭着地面。夕阳的金辉落在他柔软的发顶,却照不亮他周身那圈显而易见的低气压。如果是往常,小浩肯定像个快乐小狗一样就冲过来了。 “小浩。”何家树唤了一声。 何家浩抬起头,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嘴唇抿得紧紧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又强忍着不说。 何家树心里一软,所有关于会议疲惫和跟踪事件的烦扰瞬间被抛到脑后。他走上前,很自然地伸手揉了揉弟弟的头发:“怎么了?谁惹我家小浩不高兴了?” 何家浩躲闪了一下,声音闷闷的:“没…没有。”他顿了顿,飞快地抬眼瞥了下何家树,又低下头,“哥……你……你是不是真觉得我在胡说八道?” 原来还在纠结这件事。何家树叹了口气,停下脚步,双手扶住何家浩的肩膀。 “小浩。”何家树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你说你看到了,哥就信。我只是……怕你一个人会有危险,明白吗?” “好了,别耷拉着脑袋了。”何家树松开手,揽过弟弟的肩膀,语气轻松起来,“走,哥带你去吃那家你念叨了好久的云吞面,给你压压惊。” 何家浩这才露出酒窝,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吃完了饭,两人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影子被拉长又缩短。偶尔的肩膀相触,虽然沉默但并不尴尬地,何家树将何家浩送到了本科生宿舍楼前。 “早点睡。”何家树说。 “知道了,哥。”何家浩说 两人依依惜别后,夜色渐浓,最后几扇亮着的宿舍窗也依次暗下,校园和他们也沉入梦乡。 …… 次日上午,何家树终于得闲,打定主意今天必须去警局一趟。他站在路边等红灯时,恍惚间,街对面公交站处一个穿黄色短袖的少年似乎闯入何家树的视线:少年正一蹦一跳地够榕树垂下的气根,那样貌竟跟家浩有七八分相似。何家树瞳孔一颤,嘴里的香烟径直落地,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辆驶来的公交车挡住少年的身影。等公交车驶离时,何家树四处张望已再也寻不见那少年的身影。 “是错觉吗?还是我太累了?小浩这个点儿不是还在宿舍吗?”何家树揉了揉眉心,心里疑窦丛生。他摇摇头趁着绿灯亮起穿过人行横道,向潮州市潮南警察分局走去。 潮州市潮南警察分局的位置不难找,况且何家树已经来过一次,很快便到了。 大厅弥漫着熟悉的烟草味。电话铃声、交谈声、脚步声混杂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与何家树内心的纷乱嗡鸣交织在一起。何家树未在意接待台警官两眼放光的神情,而直接说明来意。 等待的过程中,何家树的目光透过窗户漫无目的地扫射警局里的各个工位,最终定格在一个转过身来的男人脸上。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骤然放缓——何家树看到的是每天在镜子里再熟悉不过的眉眼、鼻梁和下颌的轮廓。但是,那张肤色略深脸上还带着一片淤青。当何家树与男人的目光对接,对面的男人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职业性锐利与此刻明显惊愕的神情。 世界的声音瞬间褪去,何家树能听到的只有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 “小浩果真没有说谎。” 第4章 会见 第4章会见 傍晚时分,天色将暗未暗时。陈麦冬已经独自待在安静的屋子里,刚结束在殡仪馆的活计回来不久。身上仿佛还残留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杂着他自己身上惯有的雪松味沐浴露气息。 手机□□特殊的提示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室内的寂静。是周全的消息: 【全】:麦冬,我今晚要加班,可能就不回屋住了。你自己在家好好吃饭啊。 这就是所谓的“夜不归宿”吗?陈麦冬心想,上次听见这个词还是大概一年之前,有一次周全大半夜出门好不容找到自己,怒气冲冲地控诉自己“夜不归宿”。 “你这个人,你这个人,怎、怎么夜不归宿呢!”这是当时周全说的话。陈麦冬甚至还记得周全当时满头大汗的滑稽样子。现在也轮到周全夜不归宿了? 一种微妙的违和感,像水底暗涌轻轻搅动了一下陈麦冬的心绪。他指尖动了动,回一句“知道了”,随后熄灭了屏幕,将手机扔回桌上,发出轻微的“啪”一声响。房间里重新陷入寂静,只有陈麦冬一人。不太想开灯,因为那样陈麦冬会看清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是滋味儿。 “周全,你在忙什么呢?”陈麦冬心想。 晚饭是冰箱里昨天的剩菜,陈麦冬简单热了热就对付一顿,反正周全也不回来。他吃得很快,碗筷收拾得更快。的那等擦干净桌子,洗好了碗筷,厨房与客厅又恢复了冰冷的整洁模样。 洗漱完毕,陈麦冬躺在床上,他知道今天不会再有人在房门口放下一杯热牛奶。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在思虑中沉沉睡去。 从暮色渐沉到夜色渐薄,最终晨曦微露,漫过城市的天际线,温柔地照亮了窗外空调外机上凝结的夜露。 新的一天,在无声的交替中,如期而至。 这天上午,殡仪馆依旧很是安静,陈麦冬觉得这是好事。阴云在上空结成絮状棉花团,露水挂在外面的花草绿植上,尚未被日光蒸成水汽。 陈麦冬将一排排空的骨灰坛都擦拭了两遍,旁边站着的中年人将抹布甩过不锈钢操作台,惊起金属表面凝结的水珠。 “师父,您歇会儿吧。我来做就行。”陈麦冬说完接过中年人手中抹布,又开始认真地擦拭起操作台来。 被称作“师父”的中年人露出一丝类似欣慰或调侃的微笑,他坐在一旁拧开不锈钢制的保温杯,一股清淡的玉露茶香随着热气儿从杯口蔓延出来。 “哟,换新鞋啦?”中年人瞟了眼陈麦冬脚上干干净净的的白鞋说。 “嗯。”陈麦冬答。 “小子,最近一年脾气顺了很多嘛。刚来的时候还像个刺猬,碰都碰不得。” 师父看着忙碌的陈麦冬突然开口说。 “……有吗?”陈麦冬手上的动作轻微顿了顿,别扭地回应了一下。 “哎,是因为认识了什么人吗?”师父放下茶杯,身子略微向陈麦冬的方向前倾,继续追问。 “没啊……”陈麦冬快速地擦干操作台,把其余设备整理好,又将待清洗的镊子等器具端至水槽。 “哦,这样啊。”师父发出了然的声音,随即立马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面孔问,“诶?不会真的是因为他吧?”。 “当然不是了。”陈麦冬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都还没说是谁,你怎么就急着的否认呢?”师父抿了一口茶,难掩笑意地说。 “师父……”陈麦冬一脸吃瘪的样子无奈地看向师父,脸色红一阵青一阵,又下意识地用指尖蹭了蹭操作台上一个难以察觉的斑点,仿佛这样就能把内心的那点不自在也一并擦掉。 “……我倒觉着警察挺好。”师父轻描淡写地说完这句,就端着茶杯,哼着一句“欣欣叫声弟郎,此后同行同坐两依傍——”,慢悠悠地起身离开房间,独留陈麦冬一人立在原地。 流水冲刷着金属器具和陈麦冬的手,他感受到冰凉的水流从手背流向指尖,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的右手出神,仿佛在回忆两年前在路边与小混混缠斗后,第一次握住周全的手,被他从地上拉起来时的内心感受。 正想着,陈麦冬的手机起响起他自定义的铃声。他立马接通了来自联系人【全】的电话。 “喂,麦冬啊。我,我今天可能也得加班,今晚也不回屋住了。你……你自己在家好好吃饭啊。”电话那头的周全吞吞吐吐地讲,这次不是短信,而是用的电话通知。 尽管周全电话里那头的背景音确实是警局嘈杂的声音,但陈麦冬皱了皱眉,心里闪过一丝怀疑:“又加班?有这么忙吗?回屋的时间都没有?” “是,是啊。最近一些状况比较,啊嘶……比较多。”周全说话的当间儿仿佛发出了吃痛的声音。 这声“啊嘶”自然逃不过陈麦冬的耳朵,他眉头一皱,随即紧张地问:“周全你怎么了!?你还好吗?”声音一改平日的冷冽。 “张,张小伟。你走路看路,踩着我了。”周全的声音仿佛没有冲着手机,这声抱怨声显得模糊,但随即他的声音又恢复了清晰,“啊,麦冬,我没事儿,就是同事踩着我了。你放心。对了,你从岳清叔那儿回屋的时候记得别抄近道,要走大路哦。还有别太晚一个人走夜路,听到了吗?” “……行,知道了。你忙吧。”陈麦冬应答道。 挂断周全的电话后,陈麦冬看着通话记录,浅浅地嗤笑了一声,对着手机说道:“撒谎都不会……” 熄掉手机屏幕的亮光,陈麦冬擦了擦手,看着手机发了会儿呆。 陈麦冬想起师父刚刚那句“警察挺好”,想起两年前那只将他从泥泞中拉起来的手。他便出门走向后厨。 “夜不归宿?行啊。周全,你现在学会夜不归宿了?”陈麦冬心里想着。 后厨里清脆的葱油爆炸声惊起窗外的一群麻雀,陈麦冬围裙边角沾着一丝蛋液渍,他正将铁锅里的鸡蛋炒成金闪闪的嫩黄,而案板上的火腿肠已被切成碎丁。米饭和鸡蛋碰撞,香味瞬间溢出铁锅,待到米饭和鸡蛋相处融洽,火腿肠碎丁最后加入这场热闹。将这道火腿肠蛋炒饭盛进不锈钢饭盒里,又添上了炒好的生菜,盖上盖子。确定不会漏出来之后,陈麦冬换好衣服,对着师父说了一声有事儿出门,就拎着饭盒向自行车走去了。 潮东路靠近潮州大学,太拥挤且车辆又多,陈麦冬取道潮西,骑着自行车带着饭盒轻盈地朝着潮南分局行进。沥青路面上的积水荡漾出细碎花纹,车篮里不锈钢饭盒被日光照得发亮。陈麦冬蹬着脚踏板从行道树的树影里穿过,拐进潮南路时,路边摊飘出的茫茫炊烟划过他的刘海,也在他微凉的皮肤上留下一丝温润的触感。等到白雾散开,潮南分局正好已在疏朗的空气中如约映入眼帘。 陈麦冬从来没自己主动来过潮南分局,那里一直是“周全的世界”。但既然有人已经不可逆转地进入了“陈麦冬的世界”,那陈麦冬是不是也可以试着主动一点呢? “待会只要平常心地说‘你好,我找周全警官’,然后进去把饭送给他就行了。”陈麦冬站在门口,抬头望着“公安·POLICE”几个大字,脑子里预演了两遍剧本,才深呼吸一口气,走进了警察局门口。 意料之外的是,接待台竟然空无一人,反倒是警局里面传来吵闹和骚动,陈麦冬眉头一皱,循着声音疑惑地走进大厅。 目光穿过一群仿佛在劝架的人群后,陈麦冬最先捕捉到的是周全——他一脸疲惫、惊慌,右脸带着新鲜的瘀伤,正被不知哪儿来的一个穿着白体恤黑马甲的男子紧紧拽衣领。霎时间,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陈麦冬的头顶,烧光了他所有的理智和预演好的“剧本”。仿佛本能的反应,陈麦冬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驱动着,宛如一道迅疾的闪电,直冲向那密集的人群,他单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徒手将正拽着周全的男子强行分开。拳头高高举起,正欲对着男子狠狠砸下去,却在那一刹那,当他终于看清了面前男子的面容时,心头仿佛遭受了一记电击,拳头僵在半空,整个世界瞬间陷入了无声的阒寂。 眼前的这个人,竟与周全如同镜中倒影般神似,包括脸上的轮廓、眼神中的坚定。被陈麦冬一把摔倒在地的男子正想着继续发作,他刚准备挣扎着从地上起来,却也被眼前突如其来的陈麦冬震惊得无言以对,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一旁的周全也从惊愕与羞愧的迷雾中回过神来,他的意识如同潮水般涌动,心中掀起波澜。趁着警局同事们忙于安抚地上那位狼狈不堪的男子之际,周全迅速冲上前去,紧紧握住了陈麦冬的肩膀,仿佛是为了在这个混乱的瞬间给予彼此一丝安定的力量。 “麦、麦冬,你别激动。”周全的声音有些颤抖,随后抱住陈麦冬对着地上的男子继续说,“何、何家树先生,咱们有话好好说……” …… 警局内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文件纸张摩擦的声响,也好像是人言轻语。 如果不算上一小撮趴在玻璃门外好奇窥探的警局同事,小会议室里现下只有周全、陈麦冬跟何家树三人,气氛奇怪到诡异。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小雨,雨滴轻轻敲打玻璃,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一支无旋律的曲子,何家树此时的目光在正对面的周全和陈麦冬之间来回游移,他眉头紧紧皱起,似乎在努力理清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局面。 周全的脸颊还有些泛红,加上淤青更显得狼狈。刚才的冲突让他显得十分窘迫,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褶皱的制服,手指无意识地拉扯着衣角,试图让它恢复平整。他的呼吸还没有完全平复,胸腔微微起伏,仿佛还在消化刚刚发生的一切。陈麦冬则坐在周全旁边的椅子上,眼神冰冷而锐利,不带一丝笑意地给周全擦药,仿佛故意的,动作不算轻,让周全忍不住“嘶”了一声。 率先开口打破僵局的竟是何家树:“周警官,你现在可以给我一个解释了?” 命苦的周全,他挠挠头,调整了坐姿,正对着依旧一脸戒备的何家树说:“何先生,首先跟您道歉,跟踪您弟弟的确实是我。但是您千万别误会!我绝对没有恶意。我知道您也许觉得这样有点扯。但,这事儿是因为……”周全说到这儿,拉过身边的陈麦冬介绍起来,“啊,这位是陈麦冬,是我的……我的朋友。您不用说我也知道您在惊讶什么……这其实也是我跟踪您弟弟的其中一个原因。就跟您和我一样,您弟弟跟麦冬……也长得十分相似……” 周全说完这番话,何家树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他依旧眉头紧皱。反倒是陈麦冬听完周全的一番话,涂药的动作停了下来,原本冰冷锐利的眼神瞬间转变成难以置信的错愕,他看着周全仿佛在说“你认真的吗”。在对上周全一脸无奈的表情后,陈麦冬随后才转过头,第一次真正地、仔细地审视何家树的脸。他的眉头渐渐蹙起,脸上的冰冷化为了某种困惑与警惕。 何家树没有否认,只是眉头皱得更紧,目光同样锐利地回视陈麦冬,像是在审视一个来者不善的威胁。 周全顺势拿出手机,将同事偷拍的何家兄弟照片递给陈麦冬。陈麦冬接过,看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之前的冷峻彻底被一种难以置信的错愕取代。 “你刚说这是其中一个原因,那另外的原因是什么?”何家树这话是在问周全,但他的眼神却目不转睛地看着陈麦冬。而陈麦冬正用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仔细查看着周全递过去的手机照片。 周全的看了看何家树,又看了看陈麦冬,面对陈麦冬疑惑不解的表情,周全为难地说:“另一个原因……是因为您弟弟遭遇的黑衣人,麦冬一年前可能也遭遇过一次,一模一样。” “什么?”何家树双手着桌面,整个人从座椅上蹭地一下站起来,表情从审视变成吃惊,语气似乎也软化了一些。 “周全,你当时不是不相信吗?”陈麦冬对周全脱口而出的一问反而一瞬间向何家树证实了周全并没有编造谎言。 “是……我当时确实不相信。”周全转过身子,连忙向陈麦冬解释,“麦冬,当时我也查了监控,监控里确实只有你一个人在对着空气……” “你也遇到这种事了?”何家树一听“对着空气”这个描述更加激动了起来,连忙急切地向陈麦冬求证。 陈麦冬不耐烦地看了一眼何家树,只点头说了句“嗯”。陈麦冬停顿了一下,仿佛下定了决心,才补充道:“而且,不止一次,是三次。” 这句话像一个重磅炸弹一样在周全和何家树的脑子里炸开。 “麦冬!你后面又遇到怎么不告诉我啊?”周全的声音带着焦急和后怕。 “……也就是说,这种事情可能会不止发生一次?那小浩……”何家树听完陈麦冬的话,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发白,喃喃自语。 “……说了你不也不相信嘛。”陈麦冬轻描淡写地回答周全,倒是听不出什么埋怨的情绪,只是垂下眼神继续给周全涂药,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麦冬,我,我……”周全愧疚。 “我弟弟现在还在宿舍里。我要立刻回去找他。至于你们说的……等我确认他的安全后,我们需要一次更详细的谈话。”何家树说完,也不管周全答应还是不答应,不等回复,便着急忙慌地往门外冲了出去。 “何、何先生!”周全话音刚落,何家树已经跑出去老远。 会议室内又陷入短暂的沉默,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 周全和陈麦冬两人之间隔着不足一米的距离,方才并肩应对“外敌”的短暂默契,随着何家树的离开而迅速消散,只剩下弥漫开来的、令人窒息的尴尬和一丝未散的硝烟味。周全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打破这僵局,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陈麦冬忽然一直放在桌角、被冷落了许久的不锈钢饭盒拿过来,略显生硬地推到周全面前。金属底与木质桌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刺啦”一声,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陈麦冬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却缓和了不少,掺杂着一点点别扭地说: “你的。再不吃要凉了。” 第5章 联结 第5章联结 摄像头前,何家浩戴着耳机,手正轻轻抚摸着桌上的彩纸和竹篾,感受着指尖传来它们特有的细腻触感。 “……所以综上所述,做花灯呢,要心静,灯才能稳。选竹篾要挑韧性好的,在掌心弯折时要能感受到它蓬勃的生命力,但千万别用蛮力去弯。”何家浩心不在焉地说着,在提醒下才又示范将竹篾弯成圆弧。 “否则啪一声裂开的不只是竹子,可能还有整晚的心情。裱糊时胶水要薄薄地刷匀,要像给伤口上药一样温柔。”何家浩又对着镜头强调裱糊的重要性,“因为纸张一旦被浆糊浸出皱褶,就再也抚不平了,就像人心里受了委屈。” 正说着,宿舍的门突然被推开,将何家浩和另外三个室友惊了一跳。 “……哥,你怎么了?”何家浩看见哥哥香汗淋漓地冲进自己的宿舍,顿时又惊又疑。 阳光斜切进屋内,细碎灰尘在丁达尔效应中形成一道光柱。半空中悬浮的尘埃像被惊扰的星辰,粘在何家浩支棱起来的呆毛上,何家浩右手还握着直播用的竹篾。 何家树盯着完好无损坐在旋转椅上的何家浩,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下。 牵起弟弟的手,何家树把他带到宿舍外楼梯转角处。双手握住弟弟的肩膀,何家树对着一脸懵的何家浩说:“小浩,那些黑衣人,不是你的幻觉。” 何家浩瞳孔微缩,下意识地反抓住哥哥的手臂:“哥……什么意思?” 楼梯转角处不常有人来往,是一些热恋情侣互倾心曲的好去处。此时此刻,何家浩与何家树面对面而立。 何家浩本以为告诉哥他看见一个跟哥长相神似的跟踪狂已经是天方夜谭了,没承想这才一下午没见,哥就风风火火地带着另一个天方夜谭回来了。但何家浩心里最清楚的是,哥哥永远不会害自己。 何家树双手仍紧抓弟弟肩膀,语气着急,但语速放缓,以确保每个字都清晰地传递过去:“小浩,你听我说。我刚去了警局。我见到那个跟踪你的人了……” 何家浩眨眨眼:“啊?已经抓到啦?” 何家树摇头,表情复杂:“倒不是被抓到。他……确实长得跟我几乎很像。就像双胞胎。”何家树随后语气加重,“而且,不止他一个。他身边还有个男生……长得和你非常像。” 何家树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弟弟的反应。 何家浩的嘴巴微微张开,眼睛瞪大:“啊?……哥,你在说什么啊?” 何家树:“我没开玩笑。最关键的是,那个男生说,他也遇到过和你一模一样的黑衣人,而且……是三次。” 何家浩脸色苍白,仿佛突然脱力,身体晃了一下,后背撞到墙上之前被何家树及时扶住。 “哥,你你等一会儿……”一系列信息扑面而来,何家浩的脑子一时之间不知道先关注哪一点,声音有些发颤道,“所,所以,首先那不是幻觉?那些都是真的?不是我的心理问题?” “小浩!”何家树摇了摇还懵着的何家浩,皱眉严肃地说:“明天跟着哥出去一趟。” 望着哥哥坚定无比的眼神,何家浩心中的慌乱奇迹般地被抚平了一些。他深吸一口气,懵懵懂懂地点了下头。 “今天先好好睡一觉。下午就不要去自习室了,就乖乖待在宿舍,好吗?”何家树揉了揉弟弟的头发,“哥哥今天先去师兄和教授那里处理点实验的事,晚点来找你。放心,什么都别想,有哥在。” “嗯……” …… 潮南警局里,当陈麦冬帮着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默默地将摔歪的椅子扶正。被强制要求坐在一旁乖乖吃饭的周全目光却时不时瞟向陈麦冬冷峻的侧脸,最后还是没忍住开口:“麦,麦冬啊……” “嘴里含着饭的时候别说话。”陈麦冬头也不抬,继续收拾。 “……”周全噎了一下,把话憋了回去。直到陈麦冬拿起空饭盒准备去洗,周全才站起身。 “吃完了,我得把饭盒拿回去洗了。”陈麦冬站起来,看着周全说。 “谢,谢谢。”周全咽下香喷喷的最后一口炒饭,冲着陈麦冬笑,“好吃。” “那……你今天还加班吗?”陈麦冬居高临下地问。 “……今天啊,好像……突然可以不用加班了……吧”周全答。 “行,那晚上见。”陈麦冬收拾好饭盒,说完这句就拿着饭盒往外走。 周全看着陈麦冬收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语气变得认真起来:“麦冬……明天,明天你……能再过来一趟吗?何先生和他弟弟,就是刚刚,呃,……我们可能需要一起谈谈。” 陈麦冬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知道了。”只是略微顿了顿,陈麦冬侧过头回答周全,随后便向警局外走去。 周全看着他的背影,轻轻松了口气。虽然态度依旧冷淡,但这已是陈麦冬式的“同意”。 “周……周哥。”年轻警员默默地走上前来,“刚刚那个……不是前两天那对兄弟吗?” 周全听到这话,一阵苦笑,摇摇头,不语。 …… 潮州的天气像一场不分昼夜的梅雨季,从天光乍现到夜幕低垂,天空常有厚重的云层笼罩,细雨绵绵不绝,仿佛将城市分割成几个孤岛。 今夜,何家树、何家浩、周全、陈麦冬四人仿佛都各自难以入眠。 与陈麦冬同住一处的周全晚上经过陈麦冬房门时,终究还是没有敲开那扇门,只是将一杯热牛奶放在门口。 陈麦冬靠在门内,听着门外轻微的脚步声远去,才打开门,拿起那杯温热的牛奶。 而潮州大学这边,何家浩躺在宿舍床上,盯着手机里【哥】的□□聊天对话框发呆。仿佛心灵感应一般,名为【哥】的联系人突然发来一条消息:“小浩快睡。”何家浩脸上闪过一丝笑容,这才熄灭手机的屏幕,闭上眼睛。 但这一夜,何家浩躺在床上,并未立刻入睡。窗外的雨声淅沥,他闭着眼。脑海里不再是黑衣人恐怖的画面,而是哥哥那句“不是你的幻觉”和那个与自己酷似的、经历了三次袭击的陌生人的身影。一种奇异的感觉取代了恐惧,他终于在天快亮时沉沉睡去。 某种无形的纽带似乎已在暗夜中悄然联结。 …… 翌日,潮州大学研究生部。 “何家树,说实话,我是真不喜欢你。”教授听闻何家在团队突击专项任务的时候又要告假,便十分不留情面地怒道,“我承认你水平、能力都不错,但就是这个团队奉献精神,比你师兄们差远了!” 何家树向教授鞠了一躬,脸色惭愧地说:“教授说的是。虽然您可能不喜欢我,但却从未给我穿小鞋,我是真心地敬佩您的。最近因为我弟弟的事,在这个关键时刻多次告假,我也深知不妥。我会尽快解决好弟弟的问题,届时再弥补过失。我会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您对我改观。”说完,何家树又深深鞠了一躬。 “……行了,先好好处理家里的事吧。”教授大手一挥,不再搭理何家树。 过了半晌,楼下等待的何家浩才见哥哥下来,忙迎上去问哥哥是不是又被教授训了。何家树自然笑着说没有这回事,何家浩却心思凝重地暗暗较劲。 何家树骑着自行车载着弟弟穿过晨光斑驳的林荫道,穿过潮大校门,穿过公交车站,沿着潮东路向潮南路行进。何家浩在后座坐着,手抓住哥哥的腰。何家浩一面消化昨天到今早从哥哥那儿听到的消息,一面看着哥哥的后背和肩膀。 “哥哥的肩膀很宽,可是,肩膀再宽也会累,不是吗?”何家浩在心里小声地说,为了不让一直住在自己心里的何家树听到。 路过甜品店时,何家浩又执意买了两份草莓蛋糕,说是向被他揍了一拳的周全道歉。毕竟,就在刚才,何家浩又从哥哥那儿获悉周全不是跟踪狂,而是警察…… …… 潮南分局附近的一家茶舍不起眼儿地坐落在喧嚣的人间烟火中,周全和陈麦冬已经在窗边雅座坐定。 陈麦冬则抱臂闭目养神,仿佛对即将到来的会面漠不关心。与陈麦冬不同,周全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他一会儿往门口和窗外张望,似在寻找何家兄弟的身影,一会儿又低头摆弄桌上的茶杯和装着茶点的盘子,似乎想让所有器皿的摆放呈现出最大程度的美观与和谐。 就在此时,门口响起风铃声,那是客人推门而入的讯号。陈麦冬瞬间睁开双眼,目光投向门口,不出意外地看见何家树带着一个和自己神似的少年进门。那少年仿佛精心打扮过,穿着干净的白衬衫,似乎试图掩饰内心的紧张。 “何先生!这里!”周全起身并举手示意道。何家树闻声也抬手,并点头示意,何家浩锁定周全的位置后,眼神也与来自陈麦冬的灼热目光对接上。 “这就是那个揍你一拳的大学生?”陈麦冬略微偏头对周全说,“跟个温室里的花儿似的。还以为是他哥揍的你呢。” “呃……”周全尴尬。 四人坐定。何家树看见桌面早已摆上丰盛的茶点,便一边寒暄一边客套地说让周警官破费了,而周全则说其实是陈麦冬一个人一早来点的。 何家树、何家浩还有周全似乎都有一些拘束。短暂的静默后,陈麦冬见何家树将手自然地搭上身边那个与自己相貌相似的少年,率先开口道:“对了,正式介绍下。我弟何家浩,潮州大学大二。跟我同校,不过我是研二。” 刚介绍完,陈麦冬见何家浩立马起身向自己和周全礼貌地问候,还恭恭敬敬地鞠了躬,随即有些拘谨地将手中看起来拎了一路的两盒草莓蛋糕递给了自己和周全,并说道:“周警官,我是何家浩。上次打了您,十分抱歉……这个,给你们。” 待何家浩说完,陈麦冬又与他的眼神对上。何家浩白净的样子比自己略黄的皮肤看着更加清纯,陈麦冬如此想。 周全自然也起身礼貌地答谢,笑着接过当,顺势介绍自己身边的人:“这位是陈麦冬。” “我是陈麦冬,叫我陈麦冬就行。”陈麦冬的目光在何家浩脸上审视地停留了两秒,才突然开口说话,但眼睛还是关注着何家浩。何家浩似乎感觉到陈麦冬那道目光中的清冷和审视,他下意识地坐得更直了些。 四人落座,短暂的沉默弥漫开来。何家树作为兄长,率先打破僵局。“周警官,当务之急,我们先整合一下信息吧。”何家树说。 “啊,何先生说得对。”周全接过话头,神色变得认真而严肃。 “嗯,”周去用亲切温和的表情看向何家浩,“何同学,能不能请你再详细说一下你那天在巷子里遭遇的每一个细节?从感觉不对劲开始,到他们消失。” 陈麦冬见何家浩深吸一口气,回忆着说:“嗯……那天……巷子里的路灯很暗。我最先感觉到的不是声音,是冷,一种突然的寒意,和天气没关系。” “……我也一样。”陈麦冬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地接话。 这句认同让何家浩怔了一下,他看了一眼陈麦冬,随即鼓起勇气继续描述下去。随着何家浩、陈麦冬两人交替补充细节,气氛逐渐从陌生尴尬转变为专注凝重。 “他们像是从突然从背后出现,没脚步声。力气很大,但他们好像……不是要杀我,更像是想把我拖去某个地方。后来不知道为何,又突然不见了。”何家浩几乎知无不言。 陈麦冬继续声音低沉地接话:“我也一样。三次都是。”他看向何家浩,眼神不再是审视,而是一种近乎“同道”的确认。 陈麦冬补充:“我推测他们可能怕强光。第二次时我跑出巷道时,他们见光就退回去了。”说完,看了一眼表情心疼的周全。 “陈麦冬同学,三次都是什么地方,时间上有什么规律吗?”何家树问。 “不用叫我同学,我并不是潮大学生。三次地点都是巷道之类的阴暗处。时间都至少是傍晚之后。”陈麦冬说。 “我那次也是潮大周边便利店近路的巷道,也是晚上。”何家浩连忙对着陈麦冬说。 周全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嗯。从科学角度,似乎想不到什么合理的解释。” 陈麦冬:“那就不要从科学出发呢?” 众人疑惑不解,尤其是何家树跟何家浩,一时间不明白陈麦冬这句话的含义。陈麦冬沉吟片刻,看向周全说:“周全,你记不记得,以前你跟我提过那个老刑警的玩笑话?他说,有些无头案,如果活人的世界找不到答案,会不会是……” 周全愣了一下,随即恍然,接口道:“你是说……往生者?但这太……” “科学无法解释我们遇到的事。”陈麦冬打断他,目光扫过众人,“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再不可思议,也可能是真相。这话不是你们警察说的吗?综合来去无踪、阴暗处、怕强光的特点,难道不是强烈暗示了某种非尘世的,甚至属于往生者世界的存在?” “往生者……?”何家兄弟不解这个词。 “……啊,就是描述过世之人的一个婉词。”周全连忙解释。 “…………”何家兄弟欲语还休。这个大胆的假设仿佛让何家兄弟倒吸一口凉气,陷入了深思。 四人随后就目前所知四次黑衣人遭遇进行了归纳,发现陈麦冬第一次和第三次的遭遇地点与何家浩遇到黑衣人的地方仅隔一个转角,而陈麦冬第二次的地点则在较远的潮北路殡仪馆附近。 何家树思忖着自言自语:“嗯,……就算把黑衣人当成犯罪分子,确认大致藏身地点也至少需要三个不同的案发现场……” 周全眼睛放光,仿佛与何家树想到了一处,又惊又喜道:“何先生!你还知道犯罪地理画像方法?!我刚也这么想的。” 见何家浩露出不解神情,陈麦冬随即替周全解释:“犯罪地理画像是通过分析系列犯罪案件发生的地点分布,来推断嫌疑人最可能的居住地或藏身地的刑侦技术。周全跟我讲过。” “麦冬……”周全转头看了下陈麦冬,随后补充,“是的,在地图上以每个案发现场为圆心,画1个半径1-3公里的圆形区域。3个区域的交集就可能是凶手最熟悉又不会暴露的地方。问题是现在相当于只知道两个案发现场……” 众人陷入瓶颈,这时何家浩见陈麦冬颇具主动权地率先掏出手机打破沉默:“方便的话,大家加一下联系方式吧。周全我拉你进群,你把何先生跟他弟也拉进群。” “哦,对。” 何家浩见周全连忙掏出手机与哥哥添加□□好友。 “不好意思,何先生。昨天匆忙没留您电话。所以我只好擅自查了您的电话……不然真没办法约您和何同学出来。”周全诚恳致歉,何家树摆手称无妨。 陈麦冬快速建好□□群,命名为【安全检查小组】,四人都陆续加入了群聊。 天色又渐渐暗了下来,四人第一次集会也已到尾声。他们一起走出茶舍,何家树非常自然地替何家浩整理了一下衣领,露出一种“你看看你”的宠溺表情,而何家浩则腼腆地笑了笑。周全和陈麦冬默默看着这一幕,各怀心事。周全转过头轻声对陈麦冬说:“诶,他们兄弟感情真好。” 陈麦冬只是瞥了一眼,淡淡“嗯”一声,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 何家树感受到来自另外两人的注视,干咳一声,回头打算道别。见陈麦冬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和弟弟,何家树又想到刚刚会议上陈麦冬的一系列言行举止,他虽与何家浩外貌相似,但行事作风却截然不同,忍不住一阵恍惚,随即向陈麦冬说:“我昨天看你在潮大公交站那儿的榕树下又蹦又跳的,还以为你也是潮大学生呢。” 陈麦冬眼神闪烁了下,眼神从锐利变成一瞬的惊愕:“……我昨天,并没去过潮大公交站。” 茶舍外,街道上,天色又阴沉下来。 第6章 觅踪 第6章觅踪 当夜,【安全检查小组】群聊: 【全】:麦冬,还有何先生跟何同学,都安全到家了吗?我还在局里,刚查了一下,没有其他类似的黑衣人报案记录。 【墨青】:小浩和我已安全返校。 【墨青】:好的,辛苦周警官。 【春涧】:谢谢周警官! 【CMD】:已到家。 【全】:何先生,何同学,你们别一口一个周警官的,叫我周全或者阿全就行。 【墨青】:行,你也别一口一个何先生,叫我家树吧。 【春涧】:叫我家浩就行…… 【全】:Ok。 【春涧】:对了,周全警官。关于我哥在公交车站看见的那个黄衣男生,我觉得极有可能也是我们大学的学生。 【墨青】:嗯。那个站台是潮大师生交通出行最方便的一站。第一眼我还以为是小浩偷跑出来,后来又以为是陈麦冬。现在仔细想来确实都不是,因为那个少年看着年纪明显更小。 【CMD】:…… 【春涧】:我有一个猜想。 【全】:家浩同学说来听听? 【CMD】:? 【春涧】:如果没有其他类似的报案,且目前唯一被袭击的只有陈麦冬和我,会不会意味着,黑衣人并不是随机袭击人,而是有选择性的? 【CMD】:难道专门挑我们这张脸的? @春涧 【春涧】:……呃。 【墨青】:陈麦冬经历三次袭击,小浩一次,每次都是独自一人且在日落后的阴暗处受到袭击。加上周全目前也并未发现其他类似报案,这至少可能是因特定条件触发的事件。 【全】:…… 【全】:麦冬,你一定要在日落前回屋,一定不要独自一个人再走夜路或者巷道!家浩同学也是。 【春涧】:谢谢周警官。 【墨青】:嗯,我会盯着小浩的。 【CMD】:知道了。 【全】:如果真如麦冬推测的那样,那个黄衣男生岂不是也有危险?需要尽快找到他。 【春涧】:嗯……我还有一件事儿没跟大家说。 【墨青】:怎么了,小浩? 【春涧】:哥,你还记得我被袭击那天晚上被警官送到东立医院包扎伤口吗?我在那里遇到过一个保洁阿姨,她把我错认成什么“小林”。 【全】:真的吗!? 【CMD】:找到那个男生。如果他也受到过袭击,猜想就更可信一分。 【墨青】:明天我去东立医院看看,然后再在学校里看看能不能有什么线索。 【春涧】:哥,那个男生万一只是去医院看过病而已呢?也不见得找得到。 【CMD】:既然错认你的是医院的保洁阿姨,那至少说明那个男生应该多次就医,甚至可能是住院病人,否则不可能被保洁阿姨记得这么清楚。 【全】:麦冬说得有道理。 【春涧】:……这么一说,我是记得保洁阿姨还问我“怎么跑来门诊部”。言下之意仿佛我应该待在住院部? 【CMD】:有可能。 【春涧】:明天我也去东立看看! 【墨青】:小浩,你别乱跑! 【春涧】:哥!那我明天白天在学校里找找总行了吧? 【全】:何先生,大白天在学校应该没问题。 【CMD】:明天我也去潮大找找,反正跟师父说一声儿就行。 【春涧】:我也没课。 【墨青】:小浩。 【春涧】:哥!我不是小孩儿了。我也能帮上忙。 【墨青】:……好吧,注意安全,随时联系。@春涧 【全】:呃。 【CMD】:…… @墨青 【全】:那个今天大家早点休息吧!辛苦了。 熄灭手机屏幕的亮光,陈麦冬在黑暗中摸了摸自己的脸,回想着刚刚的猜想…… 第二天早上,陈麦冬出门时,周全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 陈麦冬换上了周全给他买的但他从未穿过的崭新的白T恤和天蓝色衬衫,衣服的折痕还清晰可见,与他平时穿的深色系衣服截然不同。这身打扮让周全恍惚了一下,仿佛看见了另一个更明亮、更符合校园气息的陈麦冬。陈麦冬没有解释,不理会周全惊讶的表情,只是含糊地说了一声“走了”,抓起背包就出了门。 周全看着他略显匆忙的背影,心里嘀咕了一句:“麦冬……今天怎么有点不一样。刚刚是笑了一下吗?” …… 上午十点,潮州大学里,日光被茂密的梧桐树切割得支离破碎。何家浩站在校门前的石阶上,紧张地张望。 当一个穿着白体恤和天蓝色衬衫、身形与自己极为相似的人不紧不慢地走到他面前时,何家浩愣了一下。日光中的人,洗去了昨日的冷峻感,与昨天茶舍里那个的陈麦冬判若两人,在日光下显得清爽甚至有些……青涩,气质上反而有些像何家浩。何家浩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陈……陈麦冬?”何家浩迟疑地开口,差点没敢认。 “嗯。”陈麦冬应了一声,眼神扫过何家浩和自己身上风格相近的衣物——浅色牛仔裤、帆布鞋、简单的T恤。陈麦冬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仿佛在确认某种“标准模板”。 “走吧。”陈麦冬言简意赅。 “哦……好。”何家浩跟上他的步伐,两人间隔着半步的距离,沉默地走在林荫道上。何家浩偷偷瞟了几眼身旁的人,试图从他平静的侧脸上找出一点昨天那个冷厉少年的痕迹。 他们并排走在校园里,宛如一对孪生子。只是,两人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 就在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默时,一个活泼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家浩!今天没课啊?” 迎面跑来的是何家浩的室友,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他跑到近前,才猛地刹住脚步,目光在何家浩和陈麦冬之间来回扫视,嘴巴张成了O型。 “我……我去!家浩,这、这位是?”室友指着陈麦冬,一脸震惊。 何家浩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想挡在陈麦冬身前,脑子里飞速旋转想着借口,眼神里写满了“怎么办怎么办?”。就在他支支吾吾地想编个理由时,陈麦冬却上前半步,脸上极其自然地扬起一个带着点腼腆又阳光的笑容,开朗地用一种仿佛演练过无数次的口吻开口: “你好你好!我是他孪生弟弟,何家冬。今天过来找我哥玩。” 陈麦冬的声音比昨日清亮了些,语气流畅得仿佛排练过无数次。何家浩彻底懵了,扭头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这还是陈麦冬?? 陈麦冬仿佛没看见何家浩快要抽搐的表情,自然地搂上何家浩,继续用开朗的语调对室友说:“平时我不在这边,今天来看看家树哥跟家浩哥呢!” 室友恍然大悟,热情地一拍手:“怪不得这么像!弟弟好!我是家浩室友!” 陈麦冬依旧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室友是个自来熟,凑近何家浩挤眉弄眼,压低声音说:“行啊家浩,藏得挺深嘛!不过你弟弟……啧,感觉比你开朗多了啊!”他说着,还用胳膊肘捅了捅何家浩。 何家浩只能干笑两声,冷汗都快下来了。 室友又转向陈麦冬,热情地邀请他晚上一起去后门吃烧烤。何家浩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疯狂用眼神示意陈麦冬:快拒绝!快拒绝! 陈麦冬接收到了信号,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却带上一丝无奈的歉意,然后向室友和善地开口:“哎哟,可太不巧了!晚上我要跟家浩哥去家树哥朋友家吃饭。”说着,他顿了顿,视线转向何家浩,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家树哥特意嘱咐了,不让我们乱跑。” 陈麦冬说话时,手臂又非常自然地轻轻搭了一下何家浩的肩膀,动作亲昵又短暂,像一个依赖哥哥的弟弟,同时也巧妙地传递了“拒绝”的信号。 何家浩:“……???” 室友闻言只好遗憾作罢,寒暄几句后,室友便抱着篮球跑开了。见室友走远,何家浩长舒一口气,刚想说话,却见陈麦冬已经收敛了刚才那点刻意装出来的开朗,恢复了平时的冷峻。那种淡淡的、略带疏离的表情,恍惚间让人觉得仿佛刚才那个阳光少年只是幻觉。 “为什么……”何家浩忍不住问。 陈麦冬目光扫过周围的海报,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和解释。我们的脸太显眼了。”他顿了顿,看向何家浩,“穿亮黄色,年纪小,活泼好动。符合这些特征的人,不会是大四老油条。大概率是新生。” 何家浩:“啊?” 陈麦冬侧过头,眼神里是冷静的分析:“老生没那么张扬。大概率是新生,还不懂潮州这天气穿浅色有多难洗。” 他顿了顿,继续道,语气不容置疑:“新生宿舍区,还有教学楼在哪。带路。” 何家浩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陈麦冬的思路:通过分析行为特征来锁定人群,再直接去目标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进行区域筛查探查。 “哦!对!有道理!”何家浩恍然大悟,立刻指着一条路,“这边!那里大一宿舍,这个点他们刚下课,食堂和宿舍这条路最热闹!” 陈麦冬微微颔首,不再多言,示意何家浩带路。两人不再交谈,默契地将注意力投向路上往来的人流,尤其是那些穿着亮色衣服的男生。 期间,何家树的私信消息仿佛如影随形地闪烁在陈麦冬的手机屏幕上: 【墨青】:陈麦冬同学,你们那边有发现吗?小浩跟你一起的吧? 【CMD】:我不是同学。还没。一起的。 【墨青】:你们记得吃饭啊。别饿着,饿久了胃疼。 【CMD】:…… 【CMD】:好。 【墨青】:那就好。 陈麦冬揣起手机,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吃味,心想着:真羡慕何家浩……果然有血缘就是不一样,无论如何血缘始终会把何家浩跟何家树绑定在一起,一辈子不分离。一种微妙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酸涩,像细小的气泡在他心底滋生。摒除杂念,陈麦冬将注意力拉回任务中。 二人来到活动中心门前时,何家浩显得有些犹豫,不想进去。陈麦冬本想走进去,却被何家浩拦住。因活动中心是何家浩社团活动地所在,他怕在学弟学妹们面前又上演一出“兄友弟恭”。 陈麦冬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同意了,但突然捂住肚子,仿佛腹痛,他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一下,随即抬手捂住了自己的上腹部,身体也微微躬起,脸上瞬间浮现出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点勉强的痛苦神色。 “呃……”他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身体微微躬起。 “怎么了?不会是吃错什么东西了吧……”何家浩立刻关切地扶着陈麦冬。 “胃……突然有点不舒服。可能是早上吃了凉的。”陈麦冬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还带着一丝隐忍的颤音,“你们活动中心,有厕所吗?我有点想吐。” “有有有!一楼进去左拐就是!”何家浩不疑有他,连忙指路。 “你……在外面等就好。免得你学弟学妹看见又要解释一番。”他刻意避开了何家浩的目光,一副为何家浩着想的样子。 “那,那你自己小心点儿啊!”何家浩不放心地说,陈麦冬点了点头,捂着肚子,脚步略显虚浮地快步走向活动中心大门。 就在他背对何家浩、身影没入门内的瞬间,那点痛苦的姿态瞬间从他身上消失无踪。他直起身子,眼神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锐利,迅速扫视着一圈大厅内的人群…… 过了半个多小时,陈麦冬才脚步虚浮地出来。何家浩见其似乎不舒服,连忙迎上去扶着。 “你还好吗?要不,先休息一会儿吧。”何家浩担心地问。 “好。”陈麦冬答。 随后何家浩扶着陈麦冬到花坛边上坐着休息。临近正午,潮州的天气虽然不是“日头高照”,但空气中的热度也明显增加了。何家浩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肚子也有些饿了,他侧头看了看陈麦冬,对方依旧没什么表情,不过表情似乎没有刚刚那么痛苦,但嘴唇似乎比早上干燥了些,脸色在日光下显得终于没那么暗。 “那个……快中午了,你还有胃口吗?”何家浩停下脚步,指了指不远处的学生食堂,“要不,我们先去吃点东西?食堂这个点人最多,说不定也能看看。” 陈麦冬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略微迟疑了一下:“我没钱。” 何家浩:“……我有。” 食堂里人声鼎沸,弥漫着各种食物混合的气息。何家浩轻车熟路地带着陈麦冬穿过人群。为了防止被人群挤散,何家浩下意识地向后抓,想拉住陈麦冬的手,没想到陈麦冬却仿佛非常应激地躲避着与何家浩的触碰。 “抱歉……”陈麦冬突然道歉。何家浩初印象里冷静从容的陈麦冬,好像第一次在何家浩面前露出一闪而过的慌张。 “呃……没,没事。”何家浩也略带尴尬地应答,“咱们,去那儿坐吧,” 好在,两人还是顺利地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 “你坐着等我一下,我去打饭。”何家浩说着,不等陈麦冬回应,就挤进了打饭的队伍。 陈麦冬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目光这才又开始扫视喧闹的食堂,像是在继续执行“搜寻”任务,但紧绷的肩线微微松弛了一些。可惜,陈麦冬在食堂并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发现。 不一会儿,何家浩端着两个堆得满满的餐盘回来了。他将其中一个明显肉菜更多的盘子推到陈麦冬面前。 “那个……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我就要了比较有特色的卤肉和炒牛肉,还有青菜。我自己倒是觉得挺好吃的。你……尝尝?”何家浩说着,在对面坐下,语气带着点关切和试探,“你……多吃点肉吧,感觉你有点瘦。” 陈麦冬看着眼前分量十足的饭菜,又抬眼看了眼何家浩。何家浩正低头认真地把一次性筷子掰开,递给他一双,眼神清澈,带着毫无掩饰的善意。陈麦冬沉默地接过筷子,低声道:“谢谢。” “不客气!你多吃点!”何家浩听见陈麦冬道谢,顿时扬起一个笑容,也开始低头吃自己盘里的饭。 两人面对面坐着,安静地进食。周围的喧嚣仿佛被隔开了一层,形成一个小小的、安静的空间。何家浩偶尔会抬头,偷偷观察陈麦冬。他发现陈麦冬吃饭很安静,几乎不发出声音。一种微妙的感觉在何家浩心里滋生。眼前这个人,明明和自己长得如此相像,却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疏离气质。 陈麦冬能感觉到何家浩的目光,但他始终没有抬头。他好像很久没有在这样充满生活气息的地方平静地一起吃一顿饭了。这种体验和他与周全在一起时不同,也和殡仪馆里永恒的寂静不同,就很……平常,平常到让他的神经松动了一点点。 “你要喝点汤吗?我去盛。”何家浩见陈麦冬饭菜快吃完了,又主动站起来说。 “……好。”陈麦冬说。 这顿饭吃得不算快,两人之间的话依然不多,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饭菜的热气和偶尔碗筷碰撞的轻响中悄然融化了一些。会是什么呢? 吃完饭,何家浩利落地收拾好餐盘,眼神恢复了之前的专注:“好了,我们继续吧!接下来去教学楼那边看看?” “嗯。”陈麦冬站起身,动作似乎比之前更利落了些。 一下午,他们的调查,从漫无目的的闲逛,变成了有明确策略的搜寻。阳光透过榕树的气根,在两位容貌相似的“猎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人来人往,何家浩和陈麦冬穿梭在人群中,偶尔引来路人注视,毕竟一对容姿清俊的孪生子总是赏心悦目的。陈麦冬观察敏锐,往往能注意到何家浩忽略的细节:一个男生书包上挂着的卡通挂件,另一个女生手里拿着的社团招新宣传单。 何家浩则负责利用他对校园的熟悉,判断哪些地方是新生常去的,哪些路线人流量最大。他们之间的沉默不再尴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高效的、无声的默契。阳光透过榕树的气根,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两个相似的身影时而并行,时而短暂分开观察,仿佛真成了一对心有灵犀的双生子。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外人看了也许真的会以为这是一对相依为命的孪生兄弟吧。 何家浩的手臂碰到陈麦冬的胳膊,感受到对方手臂肌肉在行走间下意识的紧绷,以及透过薄薄衬衫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 “……陈麦冬,我其实有点羡慕你。”何家浩突如其来说了一句。 “……?羡慕我胃疼?”陈麦冬回答。 何家浩被这一句不知道是玩笑还是什么的话给噎住,本打算吐露的心声又默默咽了回去。 走到校门口,趁着太阳还没下山,何家浩给陈麦冬叫了一辆出租车。不知为何,何家浩原想着陪着陈麦冬一起上车,确认他安全到家,没有任何状况后再自己坐车回学校。可陈麦冬那生人勿近的冷漠样子瞬间又让何家浩打消了这种念头。 “我真是脑子有病。”何家浩这样对自己说。 踏着夕阳的斑点,何家浩回到宿舍。室友们瞬间围上来一脸吃瓜地讨论着何家浩有个孪生弟弟的大新闻,纷纷控诉何家浩不够义气。 “何家浩!这么大个事儿,我们今天才刚知道!家树学长怎么也不告诉我们!”上铺的室友愤愤不平地说。 而走了一天路的何家浩趴在书桌上,疲惫不已,只能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着室友们的狂轰乱炸,心里却想着:“呵,巧了,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这么大个事儿,哥和我也刚知道。” 闭目养神时,仿佛马上就要睡着了。“叮!”一声特别关注的群消息提醒响起,思绪被打断。何家浩掏出手机查看: 【安全检查小组】群聊消息: 【全】:各位……那个黄衣少年我可能找着了。@CMD @墨青 @春涧 【墨青】:真的? 【CMD】:…… “啊?这么快就找到了?”何家浩心想。 第7章 少年 第7章少年 上午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堆满文件的办公桌上切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周全刚结束一早上的例会,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速溶咖啡回到工位,手机里□□软件就急促地闪烁起来。周全点开闪烁的头像,是何家树发来的消息。 【墨青】:周警官,早。这两天的事儿有劳您了。上回在警局是我太冲动了。一直没机会当面致歉,您看如果今天晚上您没什么事,方便一起吃个饭吗?就我们俩。 周全看着消息,微微一怔。何家树主动道歉并邀约,这是意料之外。他想起第一次在警局见面时,对方那副要把他生吞活剥的模样,与眼前这条措辞克制却透着诚恳的消息,形成了微妙的反差。 他沉吟片刻,没有立刻回复。算了,无论为什么,这都是一个积极的信号。周全指尖在屏幕上敲击回复,他决定接受这个橄榄枝。 【全】:家树兄太客气了。当时情况特殊,你的反应我能理解。吃饭当然方便,你定地方和时间就好。 【墨青】:好。还是潮南路那家清心茶舍,晚上七点,可以吗?那儿安静。我白天先在东立这边看看。 【全】:没问题,辛苦了。 吃完午饭,等到下午,警局办公室里弥漫着午后的“例行倦意”,只有键盘声和偶尔的电话铃在响。周全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在“浩如烟海”的电子档案中“抬头苦干”。 周全已经对着电脑屏幕枯坐了将近两小时,仿佛被岁月摧残的可怜老人。但那个想象中的“黄衣少年”依旧杳无踪迹。他向后靠在椅背上,用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颈椎发出轻微的抗议声。 “全哥,忙啥呢?”同事张小伟端着个泡了枸杞的保温杯,一脸谄媚地溜达过来,“最近那个何家树不会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吧?” “咋可能。只是碰巧有些像罢了,我哪儿有人家皮肤白呀。最近因为有个案子,所以有联系。瞎忙而已,可累死我了。”周全眼睛没离开屏幕,答复着张小伟,嘴上还不忘报上次的仇。 “哎呀,全儿哥~~你黑一点也很man呀。辛苦我的好全儿哥了。”张小伟回答。 “有事说事。”周全翻个白眼, “诶,对了”张小伟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跟你打听个事儿。去年咱们跟对岸联合办那个特大电诈案的卷宗,是你整理的吧?里头是不是附了一本那个……境外协作通讯录?在哪儿了还记得吗?我这边有个洗钱案,有个账户拐到对岸去了,想试着联系下看看。” 周全的视线终于从屏幕上移开,他仰头活动了下酸痛的颈椎,几乎是出于职业本能地反问确认:“境外通讯录?哦,你说去年两岸电诈跨境协作专案的那个是吧?” “对对对,就那个!好像是个浅蓝色的册子。” “嗯,我早就归档办理完档案移交了……”周全用指节敲了敲额头,“应该就在档案室B区,去年专项案卷柜,具体位置问档案室。你先去档案室查到文档位置和编号,然后直接借阅就行,但记得先在OA里走档案资料借阅流程!表单化的那个流程,别再上传word附件啦!” “得嘞!谢了全哥,你最棒了!爱您。”张小伟得到答案,心满意足地端着杯子甩着腚走了。 “记得手填《保密责任承诺书》啊!那玩意儿可是秘密级的!”周全转过头连忙提醒道。 “知道啦!保密无小事!”张小伟应答。 周全的目光重新回到档案上,注意力被眼前找黄衣少年的迫切任务占据:这证件照都看不出啥样,这样找的话,潮州大学的大一新生里,好像没看到符合要求的人啊。可咋整? 不知过了多久,周全疲累地闭上眼,揉了揉自己的鼻梁,打算休息一会儿再继续鏖战。 “叮”的□□提示音又响起,周全连忙掏出手机查看,竟是何家树的私信消息: 【墨青】:周警官,在吗?我上午去了东立医院住院部,稍微有些发现。 【全】:在。家树兄发现了什么? 【墨青】:嗯。虽然没有直接见到本人,不过起码确认了小浩口中的“小林”确实存在,全名叫林希睿。医院住院部的主任和护士对他印象很深,说是老病号,而且性格很好,又懂事。 【全】:啊?老病号?你咋查到的啊? 【墨青】:……我拿着我跟小浩的合照自称是小林的学长,护士居然信了。看来他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跟小浩和麦冬相似的人。年纪轻轻被确诊为扩张型心肌病,也是个可怜的男生。不过他这几天不在医院,护士说他情况稳定,有时会回家住。 【全】:家树兄厉害啊!我这儿正苦于没有眉目。我马上查一查这个叫林希睿的男生。 【墨青】:好,有劳周警官。我现在回学校找小浩他们去。我上午联系了麦冬他们,学校那边暂时没有发现,估计他们没遇上林希睿,或者林希睿最近也没去学校。我暂时还未告诉他们林希睿的消息。 【全】:嗯!我这边再确认一下林希睿的详细信息,到时候反馈给麦冬跟家浩,也省得大家大海捞针地找。 【墨青】:OK。 跟何家树高效率地交换完情报后,周全在纸上写下“林希睿”三个字,随即放下手机,突然又拿起来在网上搜索了一下“扩张型心肌病”。结果显示这个一种可能由遗传导致的心脏疾病,简称“扩心病”,可能导致猝死等,而且目前似乎无法根治。 周全看着纸上的“林希睿”,心里忽然泛起一阵酸楚,仿佛透过三个冰冷的汉字看见了一个跟陈麦冬或何家浩一样纯真善良但却未得命运眷顾的男孩儿。 “林希睿……林希睿……”周全一边默念着这个名字,一边填写《公安信息查询审批表》,当面交值班领导审批。 在等待审批的时间里,他站在窗边,看着门外街道车水马龙,心里琢磨着:一个重病在身的少年,怎么会卷入这种离奇事件?难道真的如何家浩所言,黑衣人盯上的是他们这张相同的脸?如果是这样,这世上会不会有第二个林希睿,第三个林希睿? 周全心里升起一阵后怕,在拿到审批后,他停止胡思乱想,回到工位登录系统查询。当屏幕上跳出林希睿的照片和信息时,他的心还是沉了一下。 果然有这个人,照片看上去不出意外地与陈麦冬跟何家浩十分相似。比起陈麦冬,林希睿照片上看着肤色更接近何家浩那样白皙,只不过脸颊泛起若有若无的粉红,一看就是个文静懂事的男生。基本信息上显示林希睿是汉族,未婚,其户主是林逸,与户主关系是侄子。嗯?他没有和父母一起住吗?户主也姓林,那林希睿应该不是外侄子。 “这就是林希睿啊……多好的一个男孩儿……”周全望着这张和陈麦冬与何家浩神似的脸自言自语道。 “唉……”他轻轻叹了口气,下意识地拿起杯子,才发现咖啡早已凉透。他起身去茶水间续热水。 周全还在感叹着林希睿遭遇,就在他端着杯子往回走,含了一口速溶咖啡,正准备咽下时,突然一声石破天惊的呼喊——“警官大人,闹鬼啦!”——响彻警局,伴随着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瞬间将警局午后的倦意撕得粉碎。周全被惊得手一抖,咖啡险些洒在地上。 “啥玩意儿放出来了??”周全举头四顾心茫然。 循声望去,周全一口咖啡喷了出来。只见那是一个穿着亮黄色上衣、面色惊慌的少年,他顶着一张跟何家浩和陈麦冬神似的脸,跟个炮弹似的冲了进来,脑门儿上仿佛写着“塌天大祸”四个字。 “不,不是。这难道是林希睿?”周全第一反应是猛地低头对比了电脑屏幕上的照片和眼前的少年,心里想,“像倒是像,不过何家树管这玩意儿叫性格好又懂事?” 少年见周全一脸呆滞地看着自己,立马冲到周全的工位,接待台的人完全来不及拦住他。 来到周全面前,少年似见着那暌违多年的父老乡亲,又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双手钳着周全的左胳膊,噼里啪啦地说:“警察叔叔!不是,警察大哥!我跟您说,真的!千真万确!我昨晚在KTV一条街旁边的那个小巷子口,遇见几个黑影‘日~’地一下就窜出来追我!跟忍者似的!不对,比忍者还邪门!跟没长脚似的!是不是什么地缚灵或者厉鬼来找我索命啊?” 周全一时语塞,张了张嘴,却发现少年一个可以接话的气口儿都没给他留。他当机立断,必须先控制住这个“人形小炮仗”。 “停!打住!”周全终于找准机会插进话,同时用没被钳住的那只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说道:“这位同学,你冷静点。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慢慢说,好不好?” 少年被他一喝,愣了一下,手上力道稍松。周全趁机把自己的胳膊解救出来,指了指旁边的笔录室说:“走,去那儿说。你把情况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告诉我。我们会帮助你的!” 少年从善如流,跟着周全进了笔录室,但嘴还是没闲着:“警察大哥你不知道,可吓死我了,我当时啊……” 关上笔录室的门,霎时间,门外的世界仿佛从混沌母体中孕育出了秩序之果,天地从此清浊辨。周全引导着少年坐下,这才正式开始流程。他先核实了少年的基本信息。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周全一边安抚少年情绪,一边询问。 “我,我是潮州大学大一新生。我,我叫谢之远。”少年惊魂未定地说。 “……?不是姓林?”周全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啊?为什么要姓林?”这位自称为“谢之远”少年不解。 周全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立刻调整语气:“啊……没什么,只是随口一问。谢同学,你别紧张,慢慢说。”他翻开笔录本,目光温和地看向少年并让他尽量重新有条理地叙述昨晚的经历。 谢之远声情并茂、手足并用地讲述着:“昨天白天,我跟同学约好从潮大公交站坐车去KTV一条街玩……” “那个,谢同学。你昨天也是穿得这身黄色的衣服吗?”周全突然打断谢之远,如此问道。 “对啊。”谢之远不解,随即突然茅塞顿开地提高音量,“啊!警官大哥!你是说这身黄衣服招脏东西吗?我就知道啊!” “不,不是,我只是随口问问……”周全头开始疼了。 在周全和谢之远的共同努力下,这场分秒必争的笔录也算顺利结束了。尽管谢之远的描述依旧充满了“跟忍者似的”“没长脚似的”这类夸张修辞,但核心信息与何家浩、陈麦冬的遭遇高度吻合:阴暗巷道、突然出现的无声黑衣人、力量很大、似乎想将他拖走、对光线敏感,时间也是没有日光的凌晨四点钟。只不过这次的地点变成了KTV一条街附近的巷道。 走出笔录室给谢之远倒水的周全,仿佛受到了光阴的磋磨,老了几岁。虽然有点害怕回到笔录室,周全秉着人民警察的使命还是推门而入。 “谢同学,你昨天晚上遇到袭击,为什么今天才来报案呢?”周全本能地关心。 “……我昨天晚上和同学玩得太晚,回家路上遇到鬼影。我不敢一个人回宿舍,就……就在市区溜达了一晚上,直到白天。然后……我在公园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就是现在了……马上天又要黑了,我不敢一个人回学校,我害怕!!!”谢之远说到这里,突然像要哭了一样,“警察大哥,你救救我!”周全连忙上前安抚,感觉下一秒谢之远就要行大礼了。 “你说你不敢回宿舍,在外面溜达了一晚上?”周全的眉头皱了起来,语气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那你吃饭了吗?” 谢之远愣了一下,摸摸肚子,老实摇头:“忘了……” 周全叹了口气,他自己也记不清这几天叹了多少气,随即起身出去,很快拿了同事们夜里加班、值班时吃的小面包和火腿肠回来。 “先垫垫肚子。天大的事,也得先填饱肚子再说。”周全把食物递给谢之远后,无奈地看着对方狼吞虎咽。趁着这个当口,周全赶紧打开手机,在【安全检查小组】群聊里发了一信息:“各位……那个黄衣少年我可能找着了,现在在局里。”并艾特了何家树、陈麦冬跟何家浩。趁着谢之远吃东西的时间,周全才重新梳理了一遍时间线和地点等关键信息,又重新跟谢之远核对了一遍信息,确保这个“人形小炮仗”用夸张修辞描述的情况得到标准化的转录。当然,这也是在周全和谢之远的共同努力下,废了不少时间才完成的。 弄完,周全搓了搓自己的脸,正要开口,笔录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何家树推门而入,神色凝重中带着一丝匆忙,显然是看到了群消息赶来的。 “周警官,我……”何家树的话戛然而止,他的目光落在正抓着周全胳膊、眼眶发红的谢之远脸上,瞳孔猛地一缩。那张与小浩如此相似的脸,此刻写满了惊慌失措。 谢之远也愣住了,他看看周全,又使劲眨了眨眼盯着刚进来的何家树。 周全见两人的都愣住,立刻自然地站起身,对何家树说:“家树兄,你来了。正好,笔录刚做完。”随后转向谢之远,周全又温柔地说:“谢同学,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啊,对了,面包不够吃还有哦。”说完,周全对何家树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出来一下。 在笔录室外的走廊上,何家树才问:“那是林同学?” 周全压低声音,表情复杂地讲:“呃……其实应该是谢同学,全名叫谢之远,也是潮大的,昨晚经历了类似的事。而且,你刚刚也看到了,他长得……”周全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一切尽在不言中。 “待会儿进去,你别吓着人家啊。”周全说完,得到何家树肯定的答复后,两人才再次回到笔录室时,何家树已经调好状态,但眼神里的探究和惊讶依然存在。 同时面对何家树与周全的谢之远,嘴巴慢慢张成了O型,脸上原本的害怕惊慌竟然如同潮水般渐渐褪去,换上了纯粹的、清澈的震惊。 “哇……”谢之远指着何家树,头也不回地对问周全,“警、警察大哥!他跟你是一个双胞胎吗?天哪!好羡慕!我也想要个双胞胎兄弟!!” 周全:“……” 何家树:“……” 谢之远现在的语气已经可以说是兴奋了。 周全表情复杂地看着表情复杂的何家树,随后又看着谢之远那张瞬间焕发活力且写满“八卦”二字的脸,再想到陈麦冬的冷峻、何家浩的乖巧、林希睿的病痛,周全感到一种跨越时空的、荒诞无比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他抬手用力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看着眼前这个精力过剩的少年,那句憋了半天的吐槽终于脱口而出 “……我,给你四胞胎你要不?” 何家树:“???” 谢之远的眼里慢慢地燃起星光…… “家树兄,咱们今天的约饭可能要延期了。”周全说。 “……”何家树不言。 …… 潮州雨霁,夜幕初上。 【安全调查小组】群聊: 【全】:……那什么,麦冬和我已经到家了。其他人都返校了吗? 【墨青】:嗯,我到了。 【全】:那……那个谁也安全回学校了吗?@墨青 【墨青】:…… 【墨青】:嗯,已经安全送回宿舍了。 【CMD】:??? 【全】:……那个,家浩同学呢?也到寝室了吗? 【CMD】:他到了。 【全】:呃,就有个事儿要跟大家说一下。 【全】邀请了【破晓使者小阿远】进入群聊 【CMD】:这谁? 【破晓使者小阿远】:哈喽哈喽大家好!我叫谢之远!! 【破晓使者小阿远】:让我们并肩作战吧! 【破晓使者小阿远】:_(:з」∠)_ 【全】:算了……今天还是早点休息吧……明天茶舍集合详说……晚安。 【破晓使者小阿远】:收到!晚安! 【墨青】:…… 一个半小时后,夜深人静时。 【春涧】:陈麦冬!我恨你!@CMD。 …… 第8章 合奏 第8章合奏 清晨,天边远山如黛,第一缕阳光穿过潮大的绿林,洒下一层碎金。湖心亭水面如镜,假山薄雾轻笼,枝头鸟鸣清脆,叶尖晨露微颤,而空气则清冷而甘甜。 何家树早早地起床洗漱完毕,穿着打扮还是平日里那套:白衬衣、黑色马甲背心,再加上宽松的休闲裤。因为一些突如其来的收获,何家树昨晚未能和周全单独约饭谈事。好在今日约了全员共商大事,倒也不算耽误。 微风带着凉意,何家树早已静静站着本科生5号宿舍楼的门口,期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却始终不见何家浩。何家树抬手看了眼腕表,眉头微蹙:奇怪,小浩的时间观念向来很强,平日里,小浩早已在楼下等候,眉眼弯弯地喊他“哥~”。此刻,楼下却空无一人。 何家树又看了眼时间,心下些许慌乱。他快步走进何家浩的宿舍楼,掏出何家浩给的备用钥匙,打开寝室门,只见何家浩仍蜷在床上。书桌上的台灯竟还亮着,笔记本电脑合着,但电源指示灯幽亮,几本摊开的书和写满字迹的稿纸凌乱地铺满桌面。何家树轻轻走到床边,看着还睡得很沉的何家浩,眉宇紧皱,好像连睡梦中都带着一股不高兴。 任谁见了何家浩这幅可怜的样子都会心疼,更何况是何家树。他轻轻推了推何家浩的肩膀,轻声细语地唤着:“小浩,小浩。怎么还在睡?”被温柔唤醒的何家浩,眼神有些迷茫,见哥哥坐在床边,他先愣了一下,随后低声喊了声“哥”,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 “啊,对不起,我,我睡过了。”何家浩迷糊了几秒,才反映过来今天有正事,遂连忙道歉,赶紧起床、洗漱。何家树本想开口问昨天深夜里那条“陈麦冬!我恨你!”的消息缘由是什么,但见何家浩周身笼罩着一层低气压,动作也比平时迟缓,透着深深的倦怠。最终,何家树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动作轻柔地替弟弟掖好滑落的薄被,然后在两人出门前,关掉了那盏台灯。 而这边,周全与陈麦冬也一同从住处出发。两人之间话不多,周全仿佛也想问些什么,但也没开口。周全锁门时,陈麦冬已自然拎起垃圾袋等在旁边。走过路口,周全习惯性地提醒“看车”,陈麦冬虽不吭声,脚步却顿了顿。 …… 潮南茶舍雅座。何家树与何家浩先抵达,何家浩率先进店,选了靠窗位置坐下,随后望着窗外发呆,周身低气压依旧。何家树看着他,欲言又止,自己则站在茶舍门口等待其余“成员”。 片刻后,周全与陈麦冬一同到来。何家树与后来的两人打过招呼,周全倒是看着热情礼貌,而陈麦冬只是浅浅地了一个头,匆匆“嗯”了一声,就自个儿提着个纸袋子走进茶舍。 “呃……出啥事儿了?”周全跟何家树一同在门口悄声说话,“何先生,麦冬是不是跟家浩同学发生什么矛盾啦?别是麦冬欺负家浩同学了吧!” “……我也不知道啊……”何家树也低头凑近跟周全嘀咕,“……今一早小浩就怪怪的,一声不吭的……唉,这小子从小就犟,他要是不想说,就是我去问也没用……” 周全与何家树二脸愁容地在门口,顺便悄悄地在门外透过窗口观察里面的情况。 只见,何家浩感受到有人靠近,头也未回,继续看着窗外,只是后颈绷紧了一个微小的弧度。陈麦冬则面无表情地与何家浩坐在一排,不过是靠过道的位置。陈麦冬双手抱臂,与何家浩仿佛隔着一条银河的距离。 “……是在学校的时候吵架了?”何家树在门开看着里面两人的别扭状态,联想到昨日何家浩与陈麦冬一同在潮大调查,随意凑到周全耳边问。 “哎哟!别真是麦冬那小子惹家浩同学了吧!何先生,如果真是这样,我先给您和家浩同学道个歉!”周全说完,掏出一个烟盒,抽出一支递给何家树。何家树笑着接过来,说不至于那么严重吧。两人又寒暄了一阵,便也都进店里去了。 另一边,谢之远也兴致勃勃地朝着茶舍出发,昨天从周全与何家树听来的消息让他兴奋不已。昨晚,周全“委派”何家树一道送谢之远回学时,谢之远就从何家树那儿听来了不少事,听到最后,兴奋竟然超过了害怕。 按着周全给的地址,谢之远也很快找到了茶舍。远远透过窗户一看,谢之远两眼放光:“哇靠!周警官没骗我!有两个!活的!” 谢之远风风火火地冲进茶舍,响亮的声音打破了原有的微妙平衡:“周警官!何学长!抱歉让大家久等了!”就在他站定、目光灼灼地扫视全场时,靠窗并排而坐的何家浩与陈麦冬,几乎在同一时刻,将视线投向了这个不速之客。尽管陈麦冬与何家浩早已知晓“黄衣少年”的存在,但亲自看见还是难免一怔。 “家浩同学,麦冬,这就是昨天我说的那个黄衣少年。”周全终于找着话题开腔了。 “你们好!我叫谢之远,是潮州大学游戏专业大一新生!”谢之远生机勃勃地对着另外两个“自己”说。何家浩一听对方也是潮大的,稍微惊了一下,礼貌性地点头说了声“你好”,但随即又把头转过去,面向窗外。陈麦冬瞟了一眼谢之远,只轻轻“嗯”了一声。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谢学弟,先坐吧。”何家树说。 谢之远见陈麦冬和何家浩之间隔着老宽的距离,正好可以坐下一个人,便蹭进去,安安稳稳地坐着。 老板给众人送了一壶好茶,说是人一辈子也难得见到双胞胎跟三胞胎大清早聚餐。跟何家树坐在一侧的周全干咳一声,并对老板点头致谢。随后将目光投向桌子对面的三个男生。 陈麦冬与何家浩初见谢之远的惊讶早已烟消云散。现在,气呼呼的何家浩靠窗而坐还把头偏向窗户,面无表情的陈麦冬坐在靠过道一侧,双手抱臂,还有一只谢之远夹在家浩跟麦冬中间,像个招猫逗狗的皮孩子。 “学长,学长,你也是潮大的吗?”谢之远一坐下来就跟先跟何家浩搭话。 “嗯,是。”何家浩言简意赅。 “哇!好有缘!”谢之远更兴奋了。得到答案后,谢之远又转过来问陈麦冬:“学长,学长,你是哪个大学的啊?” “……我不是学生。”陈麦冬言简意赅。 “哦……这样啊。”谢之远若有所思。 随后,微妙的尴尬延续着。 仿佛是为了融入集体似的,谢之远一会儿招惹下陈麦冬:“哇……你有二头肌诶。我要是有肌肉是不是就跟你一样啊。”一会儿又招惹下何家浩:“哇……你皮肤好白哦!我要是变白是不是就是你这样啊。”等等,聒噪不已。陈麦冬隐隐不耐烦,而何家浩则面无表情。 何家树正看着何家浩发呆,心依旧想着今早开始小浩怎么就怪怪的,很少见他气呼呼的样子。 正当何家树冥思苦想是不是自己哪儿做得不对惹小浩生气时,对面的谢之远突然激情开麦:“全哥!树哥!是你们帮我找到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我谢之远这辈子没说过一个谢字……” “你刚说两回了。”陈麦冬仿佛忍无可忍,面无表情地冒出了这句话。何家浩闻言,突然嘴角似忍不住笑了一下,立马又收起表情板着一张脸,继续望着窗外。 “那个……”周全连忙控场,“我们先说正事吧……” 只见周全拿出地图摊开给众人看,并解释道:“昨天根据谢同学提供的第三个事发现场,加上麦冬和家浩的信息,我跟家树兄大致确定了黑衣人的藏身地可能在这个片区。”说完,周全用食指点了点地图上被红笔圈出来的区域,里面包含市图书馆和东立医院。 “你觉得哪个地方可能性更大?”陈麦冬问。 “哇……感觉好像警察破案……”谢之远嚼着一口沙琪玛说。 “周全哥,目前看来,东立医院可能性更大。毕竟林希睿的线索也指向那里。”听见聊正事,何家浩也转过头来回答。 “嗯,我跟家树兄也是这么想的。”周全接过何家浩的话。 “林希睿是谁?”谢之远含着一口抹茶酥边嚼边问? “呃……林希睿是另一个跟你们长得很像的男生……目前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他,顺便调查东立,大家同意吧?”周全顺着谢之远的提问说并把林希睿的照片展示给谢之远看。 “哇,那不真是四胞胎了!”谢之远盯着照片,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嚼着一口蛋黄酥,下定决心般地说,“必须去啊!那些黑衣人多危险哪!得赶紧去保护我三哥!”。 “等,等会儿。什么三哥??”周全茫然。 “谢学弟,我们还没……”何家树试图开口干预。然话音未落何家树跟周全只见谢之远张开双臂,一个大鹏展翅将身边的何家浩跟陈麦冬揽住。陈麦冬一脸嫌弃,何家浩一脸懵。 挣脱谢之远的束缚,陈麦冬向谢之远飞过去一记眼刀,说道:“谁是你大哥二哥啊?” 谢之远清脆响亮地说:“当然是你们俩啊!” 何家浩突然好奇:“啊?那……我排第几啊?” 何家树无奈:“小浩,你倒也不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你是大哥,他是二哥。”谢之远嚼着一口奶黄酥兴奋地对何家浩说。 “凭什么我是二哥?他是大哥?”陈麦冬突然转过头看着谢之远发问。 “凭什么我不能是大哥啊?”何家浩突然较真。 “大哥!二哥!咱们不要吵架。”谢之远见两人争执起来,着急忙慌地劝架。 “哼,是谁昨天在学校里跟我室友说他是我的孪生弟弟,叫何家冬的?”何家浩对着陈麦冬说。 何家树:“哈?” “二哥,你还改过名儿啊?”谢之远问陈麦冬。 “你……”陈麦冬瞪了一眼谢之远。 “还好意思跟我争。”何家浩愤愤不平地说。随后,何家浩仿佛憋了许久,突然抓着谢之远的手臂,厉声控诉:“昨天陈麦冬还跑去活动中心冒充我给我揽了一堆活儿。我昨天写报告写到凌晨一点半!亏我还请他吃了午饭,怕他肉不够吃,我还多打了一份卤肉!”何家浩情绪激动起来,白皙的皮肤上略微泛红。 “啊……”何家树疑惑。 “哎哟,二哥,那就是你不对了。”谢之远转过身对陈麦冬说。 “谁让他先揍周全的……”陈麦冬冷着脸,别过头说。 “啊?”周全想还有我的事儿呢? “哎哟,大哥,那就是你不对了。”谢之远转过身对何家浩说。 “那……我、我都道过歉了。我还买了草莓蛋糕赔罪,他自己也吃了……”何家浩闻言,气势突然弱了下来。 “大哥,你买的哪家啊?”谢之远问何家浩。 “你……”何家浩瞪了一眼谢之远。 “买的这家。”陈麦冬突然接话,并从脚边的纸袋里拿出一个草莓蛋糕,放到桌上,轻轻推到何家浩面前,“请你……吃蛋糕。” 何家浩:“……” “哇……”谢之远看着陈麦冬拿出蛋糕,满眼星星眼地说,“二哥,你这是在给大哥道歉吗?好贴心啊!” 谢之远不知道是没看见陈麦冬那副想揍人的表情,还是选择性忽略,随即又转向何家浩:“大哥,二哥给你道歉呢!” 看着递过来的跟自己上次买的一模一样的蛋糕,何家浩愣了一下,一时语塞。随后还是默默收下了。 周全见势,连忙拍手控场:“那个,大哥,二哥,还有幺弟。咱们吃蛋糕,边吃边聊怎么找三哥的正事儿。”说完周全又扭过头问何家树:“你说是不?家树兄。……嗯,家树兄?” 被周全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一下的何家树才从看着何家浩的专注中回过神来,附和了一句:“……啊,对。” 根据周全的方案,下午周全和何家树仔细探查东立医院,而何家浩、陈麦冬、谢之远待命。 “我也想去!”谢之远嚼着草莓蛋糕兴奋地请命。 “你可不准去。”何家树指着谢之远斩钉截铁地说,随后立马看向正欲开口说话的何家浩,“小浩你也不行。” 周全适时补充:“家浩弟弟,你哥说得对。现在虽然不知道敌人是谁,但它摆明是冲着你们来的。我跟你哥先行查探,你们暂时为我们做好后勤保障。家里一切还要靠你呢……” 何家浩虽有失落,但也接受了哥哥的安排。 “正好,我待会儿要回师父那儿帮忙。”陈麦冬同意周全的安排。 “那,二哥你带我一起呗,我今天没课。”谢之远恳求陈麦冬。 “找你大哥玩儿去。”陈麦冬冷漠地说,随即脸上闪过一个稍纵即逝的浅笑。 “我,我还有很多报告没弄完。你自己玩儿去。”何家浩在谢之远开口之前拒绝。 谢之远又将目光投向何家树与周全。周全忙说自己上午警局还有事儿,何家树则说今天得先跟周全去一趟警局,然后趁着上午和中午有空去教授那儿报个到。 这下让谢之远有些苦闷:“那我只有回寝室玩游戏了?” 最后还是何家浩见谢之远满脸愁绪,遂不忍心地说等忙完了报告找谢之远一起吃晚饭,谢之远才重拾笑容。 众人在茶舍算是吃过了早饭,走出茶舍时,老板还嘱咐一定要再来,说就喜欢看年轻人充满活力的样子。 何家树跟周全看着何家浩、陈麦冬、谢之远三个人并排走远。何家浩把双肩包背成单肩包,像个标准的好学生走在最右,陈麦冬双手插兜,拽拽的走在最左,至于中间的谢之远嘛,就那个样儿。即便他们身高相仿,容貌相似,但现在何家树跟周全不会分不出三者。 “家树兄,对不起啊。麦冬他没有恶意的。”周全见何家树一早上都沉默少言,以为是陈麦冬对何家浩的恶作剧让何家树生气了,故而道歉。 “没事儿……我还是第一次见小浩生这么大气,还跟人吵架,这么有……有活力。”何家树看着远处的何家浩说。 “啊?”周全不理解,又揉了揉自己伤好没几天的右脸,心里暗暗说:“那你是没亲眼见着你弟更有活力的时候。” “家树兄。算我多句嘴啊,按理轮不到我说这话。但你会不会把家浩弟弟保护得太好了?”周全拍了拍何家树的肩膀。 “……我,有吗?”何家树皱眉思索。 两人转身往弟弟们相反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说。 “你看麦冬,我啥时候像你管家浩那样管他。”周全以自身举例。 何家树闻言,又想了想,嘴角却勾起一抹笑:“我看你是被他管还差不多……” “我……”周全哑口无言。 何家树从自己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给了周全,两人并排走向警察局。 第9章 问心 第9章问心 下午三点,潮州市东立医院住院部。 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走廊的空气里。周全和何家树避开人流,径直走向护士站。何家树在前,周全稍后半步,两人默契地保持着一种既不引人注目又目的明确的步调。 就在他们即将走到护士站时,旁边一间治疗室的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保洁服、头发有些蓬乱的中年女人端着个水桶跌跌撞撞地出来,差点与何家树撞个满怀。水桶里的脏水剧烈晃动,溅出几滴在地上,也沾湿了女人自己的裤脚。 “哎哟!”女人惊呼一声,手一滑,水桶“咣当”一声砸在地上,残余的污水顿时在地面漫开一小片。她自己也踉跄了一下,扶着墙才站稳,眼神有些涣散和惊慌,嘴里喃喃着:“对不住,对不住……没注意,没注意……” 周全下意识地伸手虚扶了一下,何家树也侧身避开。动静引得不远处护士站的护士抬头看了一眼,皱了皱眉,扬声提醒道:“阿姨,小心点!赶紧收拾干净,别摔着病人!” 女人连连点头,笨拙地蹲下身想去扶正水桶,手却有些发抖。 周全和何家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但并未多想。他们此刻的心思全在林希睿身上,这点小插曲就像湖中涟漪,迅速散去。 “你好,想请问一下林希睿有回医院住院吗?”何家树来到护士站,声音平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询问。 “请问你们是病患的?”护士保持着职业性的警惕,没有直接回答。 “啊,我们是他大学的学长。”何家树连忙解释,语气恳切。“他很久没来学校了,我们非常担心,打他电话也关机,只知道他之前在这里住院。啊,对了上次来还听说他回家住去了,可我们也不知道他的家庭地址。” 护士抬头,目光在何家树和周全脸上扫过,尤其在何家树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觉得有些面熟,犹豫了半晌,她翻看了一下住院记录又看了看两人真诚的脸,这才松口:“好吧... 他在512病房。” “太好了,谢谢您!”何家树连声道谢,与周全交换了一个“成功了”的眼神。 “不过他现在出于昏迷状态,需要静养,你们可别待太久。”正当周全和何家树道谢完打算立马去五楼时,护士站的护士却突然如此说道。 “昏迷!?上次不是说情况稳定吗?”何家树惊讶地问。 为何会昏迷?周全与何家树内心升起不解,两人随即怀着疑虑按照护士的提示找到林希睿的病房。 病房里冷白色的光线照着林希睿,窗帘半掩,清风拂动。 床上人静静地躺着,纹丝不动,脸色苍白宛如失血的病人,眼睫低垂,嘴唇紧闭,只有随着呼吸轻微起伏的胸膛让人知道此人还活着。即使处于昏迷状态,那张与何家浩、陈麦冬、甚至谢之远惊人相似的脸上,依旧能看出几分文静和乖巧,只是此刻被一层脆弱笼罩着,仿佛是隔着薄纱观赏一朵纯白的茉莉花。 方才听护士说,今早天刚亮时,林希睿被发现晕倒在住院部侧门。当时情况危机,幸好住院部涂主任来得早,第一时间抢救,林希睿情况才稳定下来。涂主任亲自将他安排进人少僻静的五楼单人病房,并嘱咐要重点观察。 “怎么就这么巧昏迷了呢?”周全坐在窗前的椅子上不解。 “晕倒在门口不是更令人费解吗?”何家树站在周全身边补充。 两人沉默不语,病房里一时间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窗外隐约的风声。这些算是巧合吗?太过蹊跷了。为防意外,以前不信邪的周全跟何家树还特意准备护身符放在兜里,即便如此,心里渐渐地还是开始发毛。 这时,病房门被“吱呀”一声轻轻推开,打断了二人的沉思。他们循声回头,见一个穿着保洁服、头发有些蓬乱的中年女人侧身走了进来——这仿佛就是刚才在走廊上打翻水桶的那位保洁阿姨。她手里攥着一块抹布,眼神有些恍惚。她先是用惊讶的目光看着房间里的两位“不速之客”——何家树和周全,随后小心地扫了一眼病床上的林希睿。 “你们……是小林的朋友?对不起,打扰了……”阿姨说完便要退出去。 “小林”这个称呼瞬间让何家树跟周全想到了什么,二人快速地对视一眼,确认过眼神,是想法一致的两个人。他们连忙挽留阿姨,称自己只是林希睿在学校的学长,因听说林希睿生病了,很久没见,便来看看。 “……你们也是西大的学生啊?”阿姨似乎松了一口气,但是依然有些拘谨。周全起身将座椅让给阿姨,阿姨虽推辞最终还是坐下来了。 西大?原来林希睿不是潮大学生。 “真好,小林还有关系好的同学来看他……”阿姨坐下,盯着林希睿苍白的面容,眼中流溢出一种绝非普通医院工作人员对病人该有的、混杂着心疼和难过的复杂情绪。 “小林……是个好孩子。”阿姨继续缓缓说,“就是命不好……医生说他是得了很拖累人的病。” 阿姨的语气里的熟稔和关切超乎寻常。 “阿姨,您……好像很关心他?您是小林的亲戚吗?”周全试探着问,与何家树交换了一个眼神。阿姨好像有一个擦泪的动作,眼神迷茫:“……啊,不是。我就是个孤寡的老阿姨,没小孩也没老公。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小林很亲切……自打小林住院,我休息时总乐意来看看他。得亏小林性格好又心善良,肯跟我聊天。” 说完,阿姨揉了揉头,像是头痛发作一般。 “阿姨,您怎么了?”何家树上前关心地问。 “啊……没事,可能只是年纪大了。最近脑子总嗡嗡的,好多事记不清了。就记得这孩儿招人疼,文文静静的,但聊天时也很活泼,心眼又好。”阿姨苦涩无奈地说。 “我们还得谢谢阿姨。”周全蹲下,仰视着阿姨温柔地问,“是您抽空来陪希睿聊天,我们平时也不得空啊。您可以多告诉我们一些希睿的事吗?” 阿姨一听,笑了起来,絮絮叨叨地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小林啊,可怜,父亲就因为这个拖累人的病走了,听说跟着叔叔住,可叔叔平时也忙,小林一直都一个人。啊,他好像爱吃甜的,尤其是手工做的红豆酥,每次看到都吵着要吃……还喜欢喝温乎乎的杏仁茶,说不烫嘴又暖胃……” 阿姨描述得生动而具体,就像亲眼见过无数次来着。 “……还有……还有什么来着,我怎么想不起来了……”阿姨又揉揉头。 “没事,阿姨。想不起来就先不想了。”何家树安抚着阿姨。 阿姨脸上露出些微窘迫,又看了一眼林希睿,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伤,仿佛在追思至亲。“不打扰你们看他了。”她低声说,“我休息的时间快到了。住院部弄完了,还得去门诊那边帮忙……” “好的,您忙您的。”周全和何家树目送阿姨脚步有些蹒跚地退出了病房,又轻轻带上了门。 等阿姨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周全才压低声音,眉头紧锁地对何家树说:“一位精神似乎不太稳定的保洁阿姨,却对一个非亲非故的病人有着超乎寻常的关切和细节丰富的了解?” “嗯……这个阿姨,多半就是小浩提过的那个保洁阿姨。”何家树也思索着。 周全站身来,可能由于起身太猛,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若非何家树即时扶助,怕是要以头抢地尔。 “周全,你怎么了!?”何家树关心地问。 “没事……可能是最近熬夜查资料太累了……我坐着歇一会儿就好……”周全说着,被何家树扶到椅子上坐着。 “你歇会儿,我出去给你倒杯热水。”何家树说着往门外走。 周全坐着,深深陷进椅子的靠背里,像一艘终于靠岸的船。连日来的紧绷与操劳,在这一刻被病房里过分的寂静无声地放大,化作沉重的疲惫感,从四肢百骸弥漫开来。闭上了干涩发酸的双眼,周全视野陷入一片温暖的黑暗,耳边仪器规律的“嘀嗒”声仿佛被拉长了间隔,与窗外隐约的风声交织在一起,变成了一支模糊而遥远的催眠曲。 “……对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突然毫无征兆地在耳边响起,仿佛就是轻轻地在耳边诉说。周全立突然汗毛直立,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何家树一张充满关切的脸。 “周全,你怎么才一会儿就睡着了?”何家树见周全醒来,方才放心,“看来你确实太累了……” “我……睡着了?”周全坐起来说,“家树!我刚刚,听见有人在耳边对我说对不起。我一下子就惊醒了!真的……” “你没事吧……”何家树怀疑地看着周全。若是以前何家树也许不会相信,可是经历了黑衣人的未解之谜,加上周全一脸认真的神色,何家树心中也不免动摇。 “……你说真的?”在确认周全的肯定答复后,何家树也心里发毛地审视了一下四周。除了周全和自己,就只有昏迷不行的林希睿。 阳光不知为何好像暗淡了一些,就在何家树将信将疑,周全试图继续解释之际,病房内的灯光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像是电压不稳。一阵没由来的冷风将窗帘掀起,同时也将林希睿的床单吹起一角。周全和何家树都清晰地看到林希睿原本被遮盖住的脖颈和手腕皮肤上留着几道微青的,如同被手抓握过的瘀痕! 这里,仿佛不太对劲。 何家树与周全感到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似乎都变得粘稠起来,裹挟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沉稳、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叩、叩、叩。三下礼貌而清晰的敲门声后,病房门被推开。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位约莫五十岁上下的白大褂男医生。他气质儒雅,脸上带着温和笑容。 “哦?有访客?”医生的目光温和地扫过两人,最终落在周全仍有些苍白的脸上。医生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我刚好巡视到这里。这位先生脸色似乎不太好,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周全迅速压下心中的波澜,勉强笑了笑:“多谢医生,我没事,可能就是最近有点累。” “年轻人,还是要注意身体。”医生点点头,视线转向病床,流露出凝重的表情,“小林同学的情况……比较特殊。今早发现他的时候,体征很不稳定,我们能把他抢救回来,也算是万幸。”说完叹了口气。 何家树抓住机会,上前一步,用感激的语气问:“您就是今早救了希睿的涂主任?感谢您。” 涂主任笑着摆摆手,表示这只是分内之事。 何家树突然画风一转,满脸愁容,故意用带着哽咽的声音:“涂主任,我刚才好像看到我们家希睿手上和脖子上有些痕迹?这是什么病啊?严不严重?”他措辞谨慎,没有直接点明“瘀痕”。 周全第一次见何家树这幅面孔,这转变可以当影帝了。 涂主任一脸“了然”的神情,仿佛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他语气沉稳地说:“观察得很仔细。这正是我想说的。小林没有明显外伤史,那些很可能是疾病引起的皮下出血点,或者是昏迷倒地时造成的轻微磕碰。当然,具体原因还需要等更详细的检查报告出来才能确定。” 主任微微侧身,做出邀请的手势,目光真诚地看着周全和何家树:“如果二位确实是关心他的朋友,不如移步到我的办公室?我们可以详细聊聊。一来,这里也需要保持安静,让病人好好休息。二来,关于小林的一些初步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情况比预想的要复杂一些。有些涉及患者**的细节,在这里谈不太方便。” “好的,那就麻烦涂主任了。”周全点了点头,随后与何家树交换了一个眼神。 何家树暗暗握了握拳,与周全一起,跟上了涂主任的步伐,走出了这间弥漫着诡异气息的病房。走廊的光线似乎比来时更加昏暗,涂主任的背影在前方不疾不徐地引路 何家树突然低声问周全:“你带枪了吗?” 周全答:“没。便装带枪很严。家树,你也觉得这有问题对不对?” 何家树小声说:“嗯,这个主任太热情了……” 周全小声答:“怕什么。咱两个青壮年还怕他一个半大老头儿?” …… 涂主任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门牌上简洁地写着“主任办公室”。他推开门,侧身让两人先进。室内整洁,空气里有一股消毒水和泥土混合的怪异气息。 主任请两人坐下,简要说明林希睿的病情涉及“心脏功能衰退”和“神经抑制”,听起来专业却模糊。 “详细报告在隔壁资料室,我去拿来。”他说着便起身,“两位在此稍等片刻。” “好,多谢。”何家树笑着答。 只见涂主任动作流畅地走向门口,并将门轻轻带上。周全跟何家树这才开始仔细打量办公室,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更像一间书房。两个深色木质书柜里,医书和文件夹排列得整齐规律,一丝不苟,找不到任何凌乱的痕迹。办公桌上醒目处还有《楚辞集》《淮南子》《龙鱼河图》等跟现代医院毫不相干的古籍,一看就是时常翻阅的。 周全随手拿起《楚辞集》翻看,嘴里念着书上的字:“……其角什么些。敦什么血拇,逐人什么什么些。参目虎首……哎,这都是些啥字儿啊。” 晦涩难懂诗句若无注释别说理解了,周全连字儿都认不全,遂快速放弃。合上书心想这有主任莫不是个文艺青年? 十多分钟过去了,还没见主任回来,周全早已换了本简单点儿的翻着看。何家树坐不住了,对周全说他出去看看。 他起身走至门前,伸手拧动把手,打开办公室的门,却却突然一怔,眼前的景象令他感到寒意直冲天灵。 “周、周全……你快来看……”何家树慌乱战栗的声音。 “怎么了?”周全不解,来到门前和何家树一起往外看。 只见:门外不再是熟悉的医院走廊,仿佛被黑暗吞噬。方才还是下午的天光,此刻却诡异地变成了死寂的深夜。冰冷的空气裹挟着陈腐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两侧的病房门如同墓穴的入口,黑洞洞地敞开着,寂静无声。脚下的地板延伸进无尽的黑暗里,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远处尽头,站着几个形如鬼魅的黑衣人…… “……快走……”一个少年声音在两人耳边莫名响起。 周全和何家树头皮发麻,虽不知所以但异口同声道:“快跑!” 第10章 越界 第10章越界 黑暗而冰冷的空气仿佛被剧烈奔跑的何家树与周全割裂,两人急促奔跑的脚步声和喘息在无人的诡异走廊里被无限放大,显得格外刺耳。身后是穷追不舍的黑衣人,面前是黑漆漆的未知道路。 从侧面黑暗中突然伸出的一只黑影之手拽住周全的手腕,何家树见状一脚猛地踹上去。仿佛这一脚真的奏效,那手像是吃痛般的放开了周全,何家树趁机赶紧拽了周全一把,拉着他就继续跑。 周全喘着粗气,语速极快地说:“不是说白天不会遇到黑衣人吗!” 何家树脚步踉跄,头也不回地答:“你管这种叫白天吗!?” 虽然周全跟何家树来到医院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半,离日落还有好几个小时,但刚刚在涂主任的办公室明明只待了十分钟,时间就仿佛被偷走了一般,一开门,门外仿佛已是深夜时分。 医院里漆黑一片,唯一的光源来自墙壁上零星几盏紧急出口的绿色指示牌,那幽幽的绿光非但没有带来任何安全感,反而像野兽的瞳孔在不怀好意地窥伺着猎物。窗外本该是下午天光,但此刻却是毫无杂质的漆黑,连远处城市的一丝光污染都看不到,仿佛整栋医院建筑被从现实世界中生生剜出,放逐到了一个没有无星无月的永恒虚空中。 “还、还有,不是说黑衣人只袭击麦、麦冬他们吗?”周全说着,拽着何家树左转,试图甩掉疯狗一般的追踪者。 “那、那不只是推测吗?再说,万一是因为我们、我们闯进人家老巢了呢?”何家树扶了一把转弯太急差点摔倒的周全。 两人如同亡命之徒,奔走在暗夜里。 许是跑得太快,加上眼前晦暗不明,何家树跑下楼梯时一个没注意摔了下去,手臂重重地在地面上摩擦了一段距离。周全听见何家树的叫声,连忙转身一把搀起地上的何家树。 “还好吗?家树!”周全急切地问。 “没事,快走!”何家树咬紧牙关,借着周全的搀扶猛地站起,左臂上火辣辣的疼痛让他瞬间冒出了冷汗,但他只是甩了甩头,将痛感强行压下。此刻停下就意味着被那些黑影怪物捉住。 “靠,怎么下边也有!”周全骂道。方才两人才从五楼往下跑了一层楼。正准备往三楼跑时,听见下面也有若干黑衣人的动静。 眼下没有任何处理伤口的时间,周全几乎半拖半扶地带着何家树向四楼的走廊冲。“这边!”周全说着再次发力,拽着何家树拐进另一条岔路。然而希望转瞬即逝——前方赫然是一扇紧闭的防火门,门上冰冷的金属把手在应急灯下泛着微光。 “门锁着!”何家树用力推了推,发现纹丝不动,随即说道,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喘息。 周全用力拧了拧门把,确实纹丝不动。“靠!”他低骂一声,回头望去,黑暗中那几道扭曲的黑影已经逼近到不足二十米的距离,无声地宣告着包围圈的收缩。绝境之下,周全几乎能感觉到拐角处那冰冷的、带着恶意的气息已经逼近。他死死抵着冰冷的防火门,将何家树护在身后,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周全,难道真要交代在这儿?”何家树捂着手臂的伤口,咬着牙说。 “废什么话你!”周全虽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陷入绝望。 就在那几道扭曲的黑影即将扑上来的前两秒,一双冰冷的手猛地从他们身侧的墙壁里伸了出来,径直抓住何家树和周全,往墙壁里一拉。两人被这股力量猛地拽向墙壁,预想中的撞击没有发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穿过冰冷粘稠液体的诡异感觉,视野瞬间被扭曲的光影和黑暗填满。 耳边是短暂的的嗡鸣,仅仅持续了一秒后,“扑通!”一声,两人狼狈地摔落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那股诡异的拉力消失了。周全和何家树惊骇地抬起头,环顾四周。依旧是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同样的泥土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他们并没有逃离这个鬼地方,但是,他们所在的位置却变了——不再是刚才四楼那条死路的尽头。 “护士站?”何家树撑着身子,看着眼前熟悉的半圆形柜台,声音因震惊而颤抖,“我们……我们怎么又回到五楼护士站了?” 周全迅速爬起,警惕地扫视周围。没错,这正是他们最初进林希睿病房和遇到涂主任之前经过的护士站。一切摆设都和记忆中对得上,只是被笼罩在更浓重的黑暗里,死寂得可怕。 “刚刚那个……是……是帮我们的吗?”何家树喘着气,不确定地问。周全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被不远处的微弱光亮吸引,那仿佛从其中一间病房传出来的光亮。 “滋啦……”头顶一盏早已熄灭的廊灯突然闪烁了两下,挣扎着亮起昏黄的光,随即又迅速熄灭,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但这短暂的光亮,足以让周全跟何家树看清前方走廊深处的景象:整条走廊依旧浸没在令人窒息的黑暗里,唯一传来微光的房间正是512号房——林希睿的病房。 一个极轻、极虚弱,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中的少年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们耳边响起:“快……快去那里……”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焦急和一种深深的疲惫,仿佛每吐出一个字都在消耗着所剩无几的力量。周全和何家树猛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你听到了吗?”何家树的声音有些发颤。 “听到了!”周全斩钉截铁,目光再次投向那道光,“这声音……是在给我们指路?” 楼下又传来黑衣人的恐怖声响,没有时间犹豫。“走!”周全低喝一声,再次搀住何家树,两人朝着那唯一的光源奔去。 推门而入,眼前一片白茫茫,仿佛直面天光。黑衣人、闪烁的绿光、无尽的黑暗,所有的一切都像潮水般急速退去。仿佛只过了一瞬,又仿佛过了很久,脚踏实地的感觉猛地回归。 周全和何家树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板上,剧烈的眩晕感让他们一时分不清方向。耳边尖锐的嗡鸣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医疗仪器规律而平稳的“嘀嗒”声,像一根定海神针,将他们的神智从混沌中猛地拽回现实。 刺眼的冷白色光线取代了方才那吞噬一切的黑暗,充盈着整个空间。周全下意识地抬手挡在眼前,透过指缝,他看到了熟悉的窗帘半掩着窗户。窗外是正常的、临近黄昏的天色,远处甚至传来隐约的城市喧嚣。何家树则第一时间扭头看向病床——林希睿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脸色苍白,眼睫低垂,仿佛从未移动过,只有胸膛随着呼吸轻微起伏。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全身,两人瘫坐在地。 刚刚那是梦吗?可何家树手臂上的擦伤和周全手腕上的黑色淤痕表明,方才这一切并非幻觉。 “家、家树,此地不宜久留,快,快走。先回潮南分局。”周全不敢多休息,说完之后便挣扎着站了起来往外走。 何家树想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撑起自己的身体从地面上站起来,但手掌仿佛被什么物件硌了一下,触感坚硬而冰凉。他下意识地缩回手,低头看去。借着病房里冷白色的灯光,他看到地上静静地躺着一枚印着东立医院的Logo塑料工卡:上面一个穿着保洁制服的中年女性的照片。 “家树,快点!”周全在门外喊着。 “来了,等等我,周全。”何家树捡起工卡揣进兜里,临走前又望了床上躺着的人说,“林希睿,我们会回来的。” 病房门被何家树轻轻带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最后一丝属于外界的声响也被隔绝。阳光透过半掩的窗帘,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斜长的、逐渐西移的光影,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束里无声浮沉。方才周全与何家树的对话仿佛只是这片静谧中一个短暂而不真实的插曲,此刻一切重归静谧。 一阵不知从窗缝何处钻入的微风拂过林希睿的眼睫,他的眼皮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从那喉咙深处像是梦呓般地挤出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 “……家树……潮南……分局……周全……” 仿佛只是瞬时的呓语呢喃,随后林希睿便又陷入安静的沉睡中。 何家树搀扶着周全,两人步履有些踉跄却速度极快地消失在走廊尽头的电梯处。一束悄无声息的目光在转角处冷静地注视着他们,直到电梯下行的数字开始跳动,那位年过半百、气质儒雅的暗中观察者才缓缓收回视线。 那人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转身,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再次走向那间512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又悄无声息地合拢。病房内,一切如常,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羲和的余晖将房间割裂成明暗两半,林希睿依旧安静地躺在光影交界处,睡着了一般。 他走到床边,低头凝视着少年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他就这样静静地站了许久,久到窗外的光影又偏移了几分。 终于,他抬起眼,目光却并未聚焦在病床上的林希睿,而是望向房间中的空地处,仿佛在与谁对话。他的声音低沉、平稳,用带着一种冰冷的、仿佛在嘲讽般的腔调说: “哼,现在反悔了?当初可是你自己求来的。世事如棋,落子无悔。既然签了字,画了押,哪儿有说毁约就毁约的道理?”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病床的金属栏杆,发出极轻微的“叩叩”。微微停顿,沉默不语,仿佛在倾听无形的回应,随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你帮得了他们一次,难道能帮得了他们第二次,第三次?可不要逼我把无关之人牵扯进来啊。” 他再次停顿,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些,似乎在权衡着什么。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清脆而冰冷的脚步声回荡在房间里,与仪器的滴答声合奏称和谐的节奏。将窗帘拉上,他回到林希睿的病床旁边,轻轻抚摸了一下林希睿的脸。 “多好的孩子啊。呵呵。”那人说完这句话,有抬头看向房间中空地处,“……可惜了。因为你的原因,他还有他们都被卷进原本不相干的遭遇中。害了他们的是你,不是我……” 静默了一会儿,他突然情绪激动,仿佛恼羞成怒,用低声而压抑的声音对着空地吼道:“无知小儿!往来**,诸事皆有缘法!白纸黑字,落笔成契!待我主重归荣光,别说是十王,便是泰山之下的那个后生晚辈也要俯首称臣。” 说完这最后一句愤怒的低语,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向门口,白大褂的下摆划过一个弧度。病房门再次合拢,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只有林希睿纤长的睫毛,在那人离开后的某一刻,细微地颤抖了一下,如同蝴蝶挣扎着想要扇动被露水打湿的翅膀。 窗外的斜阳,在这片死寂中,又无声地向下沉沦了几分。 …… 周全和何家树互相搀扶着到达一楼,门开的瞬间,两人像惊弓之鸟,警惕地向外望去。熟悉的门诊大厅人来人往,黄昏的光线透过玻璃门照进来,与方才噩梦般的场景形成荒谬的割裂感。这种“正常”反而让他们更加恍惚。 “还是别这里处理伤口。”周全压低声音,语气急促。何家树瞬间心领神会——谁能保证待会儿不会又出现什么“噩梦”?两人强作镇定,忍着疼痛,加快脚步,几乎是逃离般快步穿过大厅,走出了医院大门。 直到重新沐浴在真实的夕阳下,感受到街道上车水马龙的喧嚣,两人才敢稍微放松紧绷的神经。周全去小超市买买来了矿泉水,随后两人停在路边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坐在花坛上休息。 “你的手……”何家树缓过劲,立刻看向周全手腕上那圈触目惊心的淤青。 “没事,先看你胳膊!”周全抓起何家树的手臂,小心地卷起衣袖。伤口不深,但破皮面积不小,沾着灰尘。周全眉头紧锁,从口袋里掏出随身带的纸巾,又拧开刚买没喝的矿泉水,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仔细地为何家树冲洗伤口上的沙砾。 “嘶……”冰凉的水刺激着伤口,何家树忍不住吸了口气。 “忍一下,必须冲干净。”周全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水流冲刷下,他手指微颤,却努力保持稳定。何家树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和额角渗出的细汗,心中涌起一股感激。 简单冲洗后,周全为何家树进行了简单的包扎止血。“先这样,回去警局再好好消毒。”周全的语气不容商量。 轮到何家树了。他拉过周全的手腕,看着那圈仿佛被冰烙过的淤痕,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这……怎么弄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后怕。“被那鬼东西抓的。” 何家树学着周全的样子,用矿泉水淋湿纸巾,小心地擦了擦淤青上,但是没什么用。 “现在怎么办?上报?”何家树问,声音依旧有些沙哑。 “不,”周全斩钉截铁地否定,眼神锐利,“这事太邪门,没有实质证据,上报只会惹来麻烦。” 两人仿佛对“正常”世界的认知已经产生了动摇。 “回警局消完毒后,我得先回家,跟麦冬一起,把这几日的发现好好理一下。”何家树对此毫无异议。 “……我。”何家树欲言又止。 周全见一向果断的何家树竟然吞吞吐吐,便出言问道:“家树兄,有什么尽管说。咱们……差不多也可以不用客套见外了吧?” 此刻,周全的冷静、果断和对超自然事件的接受度,仿佛成了难得可靠的指引。何家树看着周全虽然疲惫却依旧坚毅的眼神,心里那根因为担忧弟弟而始终紧绷的弦,终于找到了一丝支撑。两人明明年纪相仿,许是何家树还在象牙塔里学习,跟已经参加工作的周全比起来,还是稍逊一筹。 “周警官,今天我可以也去您那儿吗?我怕……”何家树说到这里又停顿了。 周全起先疑惑地看了眼何家树,随后突然心领神会:“啊!你是怕回学校,家浩弟弟看见你的伤……” 得到何家树的默认后,周全自然同意,只是又免不了唠叨了一句:“家树兄啊……你…… 其实家浩弟弟没有你想的那么弱不禁风……” “……”何家树沉默。 稍作歇息后,两人没有选择公共交通,默契地认为步行是当下最可控、最能观察周围环境的方式。他们沿着夕阳映照的街道沉默地走着,步伐一致,身影被拉长,交织在一起。路过一家仍在营业的药店时,周全进去买了碘伏、棉签和绷带。 路过便利店时,何家树又去买了面包和火腿。 “不能空着肚子。”他把水和面包递给周全,语气试图轻松一些,却掩不住底层的凝重,“上回没能请周警官好好吃顿饭,今天先将就吃一点,以后一定补上。” 周全笑了一声,接过食物,大口吃着。 前方的周全的家,近在眼前。 第11章 炊烟 第11章炊烟 【黎明使者小阿远】创建了群聊【四兄弟の小屋】 【黎明使者小阿远】邀请了【春涧】加入群聊。 【黎明使者小阿远】邀请了【CMD】加入群聊。 【四兄弟の小屋】群聊: 【CMD】:???? 【春涧】:这是? 【黎明使者小阿远】:大哥!二哥!以后这里就是我们兄弟的密聊群!悄悄的,不要告诉全哥和树哥哦! 【CMD】:…… 【春涧】:呃……为什么叫四兄弟的小屋?不是只有我们仨吗? 【黎明使者小阿远】:大哥你在说什么啊!等我们把三哥找回来,不就四个了嘛! 【春涧】:哦…… 【CMD】:行吧。 【春涧】:你会做饭吗?@CMD 【CMD】:你要干嘛? 【春涧】:前几天买了蛋糕,这个月我生活费不够了,只能买菜自己煮,但我不会。 【CMD】:…… 【CMD】:所以呢? 【春涧】:谢之远,晚上想不想去你【二哥】家吃你【二哥】做的饭?@黎明使者小阿远 【黎明使者小阿远】:好耶!谢谢二哥!(づ ̄3 ̄)づ╭??~ @CMD 【CMD】:…… 【春涧】:给个地址。@CMD …… 下午四点的日光变得相对柔和,何家浩和谢之远约好在潮大月亮广场碰面,准备一起去校外的超市买些卤菜熟食带去陈麦冬家。何家浩拎着一袋特产同谢之远刚从广场走到校门口,迎面又遇到了何家浩的室友。 “家浩!你又出去啊?跟家树学长报备了没啊?”室友笑着打招呼,目光落到何家浩身后的谢之远脸上时,瞬间定格,眼睛瞪得溜圆,“咦?!何家冬弟弟?你又来找你哥玩啦?” “啊,我是……”谢之远正欲解释,突然被何家浩打断。只见何家浩立马搂过谢之远,笑着对室友讲:“对呀对呀!我弟找我一起去买点东西!”说着,还自然地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边的谢之远。 “哦……对。”谢之远仿佛心领神会,立刻顺着何家浩的话接过去,“学长好!我找我哥一起去买点东西!” 室友被这句“学长好”叫得心花怒放,忍不住赞叹,直夸弟弟真有礼貌!随后又恍然大悟地说:“对了家浩,晚上院里那个公开讲座你帮我占个座呗?” “啊?我今天有事不去。帮不了你咯。”何家浩无奈回答。 “……你干啥去啊?”室友突然警觉,“喂!何家浩你可别乱跑,家树学长到时候查岗我可救不了你!” “哎呀,没乱跑。”何家浩这会儿是无语夹杂着一点无奈,说,“是跟……跟一个朋友吃饭。我哥也认识的。”何家浩说完自己也愣了,算是朋友吗?跟陈麦冬。 室友稍微怀疑地打量了一下何家浩,才不再说什么,转过脸又对谢之远笑道:“弟弟有空常来玩啊!”完后这才抱着书走开。等室友走远,何家浩本来想松开搂住谢之远的手,谢之远却一把拉住,得意地笑着问:“谁是一个朋友啊?大哥不生二哥气了?” 何家浩耳根微热,白了他一眼,抽出手,什么也不说地径直往校外超市走去。“哎大哥!等等我呀!”谢之远笑嘻嘻地快步跟上。 一进超市,谢之远目标明确,推着一辆购物车就熟门熟路地往生鲜区冲。“大哥这边!我知道卤菜区在哪儿!” 何家浩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在货架间灵活穿梭,忍不住问:“你……经常来?” “对啊!”谢之远一边拿起一盒真空包装的卤鸡仔细查看生产日期,一边头也不回地答,“这儿的熟食便宜,味道又不错!哎大哥,你说二哥爱吃辣的还是不辣的?”他拿起一盒麻辣猪肉肉和一盒五香酱肉,左右手同时递到何家浩面前,一脸认真地征求他的意见。 何家浩被问得一愣。他……其实也不知道陈麦冬爱吃什么口味。他下意识回想,似乎唯一一次跟陈麦冬一起吃饭时,他对口味并不挑剔。 “嗯……五香的吧。”何家浩犹豫了一下,指了指右边那盒,“别太辣了。”他想起陈麦冬略显瘦削,下意识地觉得或许吃温和点比较好。 “得令!”谢之远爽快地把五香酱牛肉放进购物车,又眼疾手快地拿了一盒麻辣鸭脖悄悄塞进去,冲何家浩说:“大哥,我可以……自己选一个麻辣鸭脖吗?” 何家浩无奈,苦笑了一声,说“行”。接着,谢之远又像扫荡一样往车里扔了卤豆干、泡椒凤爪、盐水毛豆,嘴里还念念有词:“嗯……零食零嘴也买点吧。”何家浩看着已经半满的购物车,忍不住提醒:“……是不是有点多了?我这儿还带了特产呢。” 谢之远闻言,才放弃那一盒切好的巨型水果拼盘。这是,何家浩的手机突然响起提示音,他打开一开: 【CMD】:你吃牛肉吗? 竟然是陈麦冬通过【安全检查小组】发来的临时会话私聊消息,真难得。何家浩看着陈麦冬的头像呆了一会儿,那是□□默认的头像。随后动起手指,快速地回复。 【春涧】:嗯,吃。 【CMD】:好。 陈麦冬惜字如金,仿佛透过这个简洁的“好”字,何家浩已经能脑补出陈麦冬一脸漠然的,惜语如金的样子了。把手机揣进兜里后,不知怎么的,何家浩又鬼使神差地掏出来,重新点进去与陈麦冬的临时会话。 【春涧】:你吃辣吗? 【CMD】:都行。 【春涧】:好吧。 同样惜字如金的回答,“都行”和“随便”一样让人难办,何家浩干脆将麻辣和五香的熟肉都追加了一份,放进购物车里。结账时,谢之远抢着刷了卡,理由是:初次拜访二哥,需要有诚意。何家浩哑然失笑,说:“既然要诚意,那我也拿出诚意吧。菜钱我A你一半。” 谢之远愣了一下,随后转惊为乐道:“行——!” 两人拎着几大袋沉甸甸的卤味和零食走出超市,避开巷道与背光处。谢之远还在兴奋地规划着晚上要怎么边吃边跟二哥“套近乎”,何家浩听着他叽叽喳喳,看着手里满满当当的食物,心里的不快,仿佛被这充满生活气息的采购冲淡了些,甚至心里生出一点模糊的期待,只是具体是对什么的期待,何家浩自己也说不上来…… 傍晚,家中。陈麦冬系着一条深色围裙,带子在身后利落地打了个结,他正在切回家路上特意买的牛肉。洗好的牛腩带着些许水光,置于砧板中央。他左手轻轻按住肉块,指节微曲,右手握着一把窄身的切肉刀,刀刃沿着肌肉的纹理沉稳推进,发出规律而轻微的“笃笃”声。厨房里已经飘起米饭的香气,电饭煲提示灯跳到了保温档。 在厨房的暖黄灯光下,陈麦冬垂着眼睫,侧脸的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比平日柔和,没有那么冷酷漠然。 敲门声突然响起,打断了陈麦冬的专注。他擦了擦手,走到门口透过猫眼一看:门外,何家浩手里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超市购物袋,脸上带着略微得意的笑容。而谢之远则从他身后猛地探出脑袋,顶着一头呆毛,活力四射地对着猫眼挥了挥手,用口型夸张地喊着:“二——哥——开——门——!” 陈麦冬刚打开门,还没开口,谢之远就泥鳅似的钻了进来,嘴里噼里啪啦:“二哥二哥!我们来给你改善伙食啦!大哥给你买的卤菜还有零食!可丰富了!” “不是说没钱了吗?”陈麦冬冲着何家浩挑眉,明知故问地说。 “这不是想着周全哥跟你一起住辛苦了,想给他加加餐吗?”何家浩避重就轻地答。 已经瘫在沙发上谢之远闻言问道:“诶?二哥,你和全哥住一起啊!你们俩什么关系啊?” 陈麦冬瞪了谢之远一眼,咬牙切齿地说:“……室友!” “哦……”谢之远懵懵地答道,随即又问,“二哥,我们今天可以住你家吗……我睡沙发就行,待会儿肯定天黑了,我可不敢出门……” “啊,对啊。差点忘了晚上有黑衣人的危险。”陈麦冬心想,早知道不答应何家浩了。 没等陈麦冬回答,谢之远又坐不住了,开始像好奇宝宝一样东摸摸西瞧瞧。 “你又找什么呢?”何家浩刚坐下就看见谢之远跟个猴子一样跑来跑去。 “我在找有没有那种大黑板,就是上面会有很多用图钉固定的犯罪嫌疑人的照片,然后还有用各种颜色的线绕成的人物关系网啊……警察家里不该是那样吗?”谢之远一脸兴奋且天真地说。 “你可少看点电视吧。”陈麦冬无语地说完转身进了厨房,何家浩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小小的厨房,因何家浩的加入,空间顿时显得局促起来。两个身高相仿的少年并肩站在灶台前,胳膊肘偶尔会不经意地轻轻擦过,带来一丝微妙的、令人屏息的触感。陈麦冬默不作声地将一篮生菜递到何家浩手边,目光并未与他接触,只是专注于自己手中的锅铲。何家浩迟疑了一瞬,才伸手接过,水流声哗哗响起,成为打破寂静的唯一声响。他低着头,仔细地清洗着每一片菜叶。 陈麦冬需要盐罐时,没有像往常一样自己伸手去拿,而是用余光瞟了一眼旁边的何家浩,随后盯着锅里滋滋作响的牛肉,用细小的,几乎含混地说:“……盐。” “哦……”何家浩之愣神了不到一秒钟,就扫视了一眼调料架,准确地拿起盐罐,递过去。手臂伸出的幅度有些僵硬,好像是为了刻意避免与陈麦冬更多的接触。陈麦冬接过时,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何家浩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一般,迅速缩回手。 “小心油。”何家浩看到锅里的油溅得有些猛,忍不住出声提醒,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说完便立刻抿紧了唇,像是后悔自己多嘴。 陈麦冬也楞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立刻照做,将燃气灶的火苗调小。就在这时,谢之远的脑袋不知道第多少次从门框边探进来,脸上写满了“我想参与”的热情。“大哥、二哥!需要我帮忙尝咸淡吗?”他眨巴着眼睛问。陈麦冬头也没回,用锅铲虚指了一下门外,语气是惯常的冷淡,却少了几分真正的嫌弃:“别碍事。出去等着。” 何家浩这次却没有像之前那样保持沉默,他看着谢之远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竟破天荒地轻声帮了一句腔,对谢之远说:“你要不去玩会儿手机?”言下之意,是给谢之远指了个打发时间的去处。 陈麦冬准备勾芡,需要淀粉水。他习惯性地去拿放在何家浩那侧的淀粉袋,动作有些急。何家浩正好转身想将垃圾暂时放在脚边,两人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肩膀。 “唔!” “呃……” 两人的闷哼声同时响起。何家浩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一下陈麦冬的胳膊,触到的是温热的体温,他像被电到一样立刻松开。陈麦冬也稳住了身形,两人瞬间拉开了一点距离,空气中弥漫了短暂的尴尬。 “……没事吧?”何家浩先开了口,声音有些紧。 “……嗯。”陈麦冬低应了一声,目光快速扫过何家浩刚才被他撞到的地方,随即移开,伸手拿过了淀粉袋。 “对不起……”陈麦冬突然开口。 “没事儿,我又没摔着。”何家浩回答。 “……我说的是报告的事儿。”陈麦冬背对着何家浩,不知道说这话时表情是什么样的。 “呃……”何家浩突然语塞,仿佛完全没想到陈麦冬居然会主动因为这件事儿道歉。 “……我、我不过也错手打过周警官吗……”何家浩低声说,“我也……跟你道歉。” 这个小小的碰撞意外后,两人的厨房工作似乎顺畅了许多。当最后一道炒牛肉即将出锅时,浓郁的香气充满整个厨房。陈麦冬看着锅里,沉默了几秒,陈麦冬似乎下了某种决心。他拿起手边一双干净的筷子,从锅里夹起一小缕还冒着丝丝缕缕热气的牛肉丝,手臂微伸,将筷子递到何家浩面前,声音带着一丝紧绷地说:“……尝尝味?” 何家浩擦拭的动作猛地停住,有些愕然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递到唇边的牛肉,以及陈麦冬那双似乎比平时少了几分冷漠的眼睛。他迟疑了一瞬,睫毛微微颤动,最终还是微微倾身,张口小心翼翼地接住了那缕牛肉丝。 “……嗯,”何家浩咽下食物,眼睛突然睁大,抬起头,目光真诚地看向陈麦冬,语气肯定地说,“味道很好!” 听到这声夸奖,陈麦冬没再说话,只是动作似乎比刚才更利落了些,将锅里的菜盛入洁白的盘中。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小小的客厅染得温馨暖融。饭菜全部端上桌时,小小的厨房已经恢复了宁静。两人并肩站着,看着桌上卖相还不错的家常菜,再加上超市买来直接摆盘装好的卤菜。 油烟机的声音停了,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何家浩伸手解自己身上的围裙带子,带子却在身后系成了个死结。他有些笨拙地摸索着,微微蹙眉。陈麦冬瞥见了,沉默地走到他身后。手指灵巧地触碰了一下那个结,三两下就解开了。他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碰到何家浩的身体,但却让何家浩的后背微微僵直。 “好了。”陈麦冬说完,便转身去洗锅,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何家浩摸着身后松开的带子,看着陈麦冬在洗碗池前的背影,轻轻吁出一口气,似乎有一种难轻松的情绪缓缓充盈心间。 这顿晚饭,或许会吃得不错。他想着,掏出手机,又一次点开了陈麦冬通过临时会话发来的消息。他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微微停顿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给自己鼓劲似的,指尖不再犹豫,立马地点开了临时会话窗口右上角的菜单。 【加为好友】的选项跳了出来,指尖轻轻落下。屏幕弹出提示:【好友请求已发送】。 厨房里的陈麦冬用毛巾擦干手,习惯性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他的目光在屏幕上停留了两秒,随后手指似乎无意识地滑动了一下。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手机重新放回口袋,转身开始将洗好的锅具归位。 何家浩屏住呼吸,再次掏出手机,解锁自己的手机屏幕。□□联系人列表里,那个原本处于“临时会话”状态下的“CMD”,此刻,已经安安静静地、正式地躺在了他的好友列表之中。 何家浩收起手机,抬起头,正好对上陈麦冬转过来的目光。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一触即分。 一阵用钥匙开门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屋内的平静。 “肯定是全哥回来了!”客厅里正在看电视又啃鸭脖的谢之远第一个跳起来冲向门口。然而,当门打开,看到门外除了周全还有何家树时,谢之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变成了惊呼: “全哥!树哥!你们……你们怎么了?!” 第12章 夜泊 第12章夜泊 薄暮西沉,馀照黯然。 不大不小的客厅里,街景的霓虹灯光透过窗户照在何家浩表情严肃、眼眶微红的脸上。手持棉签,何家浩正小心翼翼地给何家树擦药,谢之远红着眼眶拿着碘伏、纱布、剪刀和棉签也站在一旁。 何家树看着弟弟脸色如此难看,泪水仿佛下一秒就要决堤而出,余光又瞥见谢之远也一副要哭的样子,心里一软,便出声安慰道:“小浩,我这不是没事了嘛。你看我……” 说着,为了证明自己手臂没事,正想抬手活动活动给何家浩看。结果话没说完,被何家浩一声蕴含微怒的“别动!”给打断。 第一次,何家树见何家浩如此强硬的态度,虽然他知道小浩从小就是个犟脾气。尽管在旁人看来,何家浩此时的样子顶多像个又委屈又想哭的大白兔,但何家树知道何家浩是真生气了。 “……哦。”何家树识趣地闭嘴,乖乖地让何家浩上药。 “小谢同学,你也别担心啦。我真没事儿,只是有些擦伤而已。”何家树转过脸对站在一旁的谢之远温声说道。 “树哥……”谢之远低声道。这何家树不说还好,一说话反倒让谢之远的眼泪掉了下来。 这时,周全和陈麦冬也从周全的卧室里出来。周全一边穿衣服一边说:“哎呀,麦冬,跟你说了我没什么事,就只有手腕被捏了一下。非要我脱了衣服检查一遍……” “闭嘴。”陈麦冬冷着脸,帮周全把衣服穿好后,轻轻扽了扽衣角,让衣服在周全身上显得更加平整得体。 “哦……”周全整理好着装,仿佛是为了转移话题,他面带笑容地接着问,“话说,家浩弟弟和小远怎么也在啊?” “大哥带我来二哥家……蹭饭……”谢之远转过身低声说。 “哦,真好,那咱们就先吃饭吧!这可是麦冬亲自下厨做的。”周全拉过陈麦冬和谢之远,一起坐在不大不小的方桌上。 “对对对,吃饭,我都饿了。”何家树立马接话,从沙发上坐起来,拉着何家浩就往饭桌走。 不大的方桌上,几道家常菜正冒着热气。陈麦冬炒的牛肉丝油光发亮,有红椒作伴,香气扑鼻,一盘清炒生菜碧绿生脆,一盘炝炒土豆镬气干香,还有一碟子如夕阳般的番茄炒蛋,金黄与暖红相得益彰。旁边还有何家浩带来的一盘酱色浓郁的卤鸡和卤豆腐干,透着家常的踏实感。饭菜的香气混着米饭的热雾,在暖光的灯光下氤氲开一片沁人心脾的暖意。即便屋外风雨如晦,此间一室,灯火可亲,祥和安康。 “哇!麦冬,你太厉害了!”何家树赞不绝口,“这个颜色一看就入味了!” 陈麦冬没应声,只是把盛好的米饭一碗碗放到各人面前。周全接过,笑着招呼:“都饿了吧?快吃快吃。” 何家浩夹起一只卤鸡腿就往何家树碗里塞:“哥,你吃鸡腿。你跟周全哥一人一个。”说完,何家浩又把剩余的一个鸡腿夹给了周全。 周全笑着谢过,又与何家树对视一眼,忙开口:“大家都吃啊,小远你也吃~”随即,周全夹起一筷子炒牛肉就往谢之远碗里放。 “谢谢全哥……”谢之远低声道。 “麦冬,你也吃啊……”转过头,周全又用更轻更柔的声音对一言不发的陈麦冬说。抬手做出要为陈麦冬夹菜的动作,但最终又放下了。 “吃饭吧。吃完了,再好好说说你刚刚提的涂主任和医院是怎么回事。”陈麦冬出声。 木箸轻碰碗沿,发出清脆微响。几人默默夹菜,咀嚼声几不可闻,唯有瓷碗的碰撞和饭菜的热气在灯下交织成无言安宁。万语千言悄然融化在暖光里。 饭后,何家树与周全乖乖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忙忙碌碌的弟弟们:何家浩与谢之远将碗筷收拾至厨房,两人协作将杯碟碗筷等一应食具洗净。陈麦冬则从自己卧室里翻出换洗的衣物以及被单。 完毕后,五人齐聚客厅,本不算大的客厅里如今显得拥挤但安全。周全将医院的遭遇简要描述了一遍,尤其是从涂主任房间出来后昼夜突然转换并发现黑衣人这两点,同时也提及林希睿昏迷住院的事。 “十分钟内从下午变成深夜,这……这根本不像时差或错觉,完全像是篡改物理规则。”何家树在周全复述完这次诡异经历后,试图用理性去审视这场非理性的经历。 “我唯一能想到的牵强解释是……某种集体感官遮蔽?但这也解释不了家树身上的伤。”周全指了指何家树包扎好的手臂,语气充满了无力感。 “确实,感官遮蔽很难解释这个。”何家树接过话茬,指了指何家浩手臂上的疤痕,“更重要的是,小浩他们遇到的黑衣人也能实实在在造成物理伤害,但在监控里却完全留不下影像。” “这……会不会是异空间啊?”谢之远若有所思地讲。 “异空间?”众人不解。 “呃,我,我瞎说的。就像游戏里一样啊,主角会……会进入另一个时空,就像《寂静岭》之类的啊……”谢之远拿自己最熟悉的游戏举例,声音越说越小。 “嗯……会不会太离谱了啊?”何家浩表示怀疑。陈麦冬也对此表示怀疑,异空间太玄幻了。 何家浩又托腮想了想,试探性地问:“你们说……有没有可能……这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时间旅行或空间置换。更可能是一种…嗯……就像……周全警官和哥两个人的意识同时陷入了一个共同的幻觉?” 周全摩挲着手腕上那圈的淤痕,眉头紧锁:“可是,家浩弟弟,集体幻觉确实可以解释‘看到’,但解释不了这个。”他抬起手腕,“刚也说了,家树手臂上的擦伤是幻觉能造成真实的物理创伤吗?” 陈麦冬沉默地听着,此时他抬起:“这可能不矛盾。这东西的存在会不会高度依赖于人的精神?” 众人茫然。 陈麦冬声音低沉而冷静:“在有意识的人面前,它呈现为可感知的东西;但在没有意识的冰冷镜头前,它们就不存在?” 谢之远听得眼睛发亮,猛地插话:“我懂了!就像游戏里的领域技能或者精神结界!在一个被设定好的领域里,怪物的存在和攻击是真实的,但一出这个领域就无效了!医院,特别是林希睿在的地方,可能就是这样一个强大的领域!进去的人,意识都会被动接受这个领域的规则!” “呃……”何家浩欲言又止。 作为亲身经历者的周全与何家树仔细想了想谢之远的话,虽然觉得离谱,但形式上看仿佛还真是个贴切的描述。 这个推论让在场的人脊背发凉。如果“真实”是可以被如此轻易地局部改写,那他们过去所依赖的物理法则是否也会失效。 “都遇到监控里拍不到的黑衣人了。这么离谱的事儿都有,还有啥奇怪的。就像有些往生者的家属,他们也声称看见甚至直接触摸到往生者的鬼魂,但我们不行。”陈麦冬若有所思地说。 “往生者?”这是何家树与何家浩第二次从陈麦冬嘴里听到这个词。 周全见连忙插嘴说:“啊啊……总之,现在能确定的是,我们的方向没错,东立医院绝对就是问题所在。那个什么主任感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不过,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们的对手,恐怕不简单……” “林希睿昏迷的事肯定也跟东立,还有那个主任脱不了干系。”何家树补充。 “那……三哥岂不是很危险。”谢之远抓着陈麦冬的手臂,一脸忧愁地问。众人陷入短暂沉默。 “哦,对了,小浩。还有个事儿,我跟周全在林希睿病房应该遇见你上次说的那个保洁阿姨了。就是把你错认成‘小林’的那个。”何家树突然想起来,转过头对何家浩说。 “嗯?真的吗?”何家浩睁大眼睛。 “对对!她好像很关心也很了解林希睿。就是,感觉精神不太稳定。”周全连忙补充,“哎呀。失算啊!没问那个阿姨姓甚名谁,不然还可以找她问问。现在东立医院又不好再贸然前去。” 正在周全悔恨交加时,何家树从兜里掏出一个塑料工卡道:“……我应该捡到了她掉的工作卡,就在林希睿房间里。” 随后,何家树将工卡递予周全。周全接过一看,顿时两眼放光,工卡上照片、姓名、工号、单位等信息一应俱全,看照片也正是那位阿姨。 “行啊!树儿!牛X!”周全高兴地喊出来,随后又将工卡展示给何家浩,“家浩弟弟,你看看是不是就是你上次遇见的阿姨?” 何家浩、陈麦冬与谢之远探头仔细观察工卡上的照片:一个头发略微蓬松穿着保洁制服的中年女性。 “嗯……虽然记不太清长相,但这个发型我有印象,就是这个阿姨。”何家浩回忆了一下说。 众人看着工卡上的东立医院Logo,周全突想了想又开口:“一般而言,像保洁这类辅助工种通常由专门公司的劳务派遣人员承担。而她工卡上是东立的标志,说明她并不是外聘工,而可能是医院自己的合同工。她掌握的信息可能更多?” “同意。”陈麦冬点点头,附议道。 “哦,哦……”何家浩与谢之远似懂非懂地附和。 “那……周全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何家浩问道。 客厅再次安静下来,窗外的雨声渐响,屋内只剩下五人沉重的呼吸和思考声。 周全深吸一口气,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情况已经相对清楚,常规手段行不通了。我们需要分头行动,从我们能触及的所有角度去挖线索。”他拿起那张工卡,眼神变得锐利,“明天我去局里。这张工卡是实物线索,咱们可以看看通过这位保洁阿姨能否找到突破口。” “我和你一起去。”何家树立刻接口,想从沙发上站起来,“多个人多份力,打打下手也行……” “你给我坐下!”周全语气不容置疑,伸手虚按了一下,“家树,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养伤。你这伤还想不想好了?你跟我去局里,是能查案还是能翻档案?别添乱,老老实实待着,把精神养好。” “可是……”何家树还想争辩。 “哥!”何家浩立刻按住他的肩膀,声音里带着恳求,“周警官说得对,你先好好休息两天,我陪着你。” 何家树看着弟弟担忧的眼神,又看了看自己包扎的手臂,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妥协了:“……好吧。那我和小浩就负责后勤和信息整合。我们把所有线索重新梳理一遍,看看有没有遗漏。” 陈麦冬“嗯”了一声片刻,声音低沉但坚定地开口:“我去问我师父。” 见众人看过来,他补充道,“师父应该经历过不少……科学解释不了的事。” “师父?”何家兄弟和谢之远还不知道陈麦冬究竟是干什么的。谢之远好奇地问:“二哥,你还有师父啊?干什么的啊?” 陈麦冬不语,只是搪塞过去,说自己不过是学个手艺过活。 随即陈麦冬又补充道:“我问问师父,看能不能问出点门道,或者……请他介绍个真正懂行的‘专家’。”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意味深长。 “专家?……”谢之远思考了一阵,随后好像恍然大悟,“啊,对对对!就需要那方面的专家!”谢之远一下子兴奋起来,但随即发现自己好像被排除在外了,立刻急切地举手,急切地看着周全和陈麦冬:“全哥!那我呢?我能干嘛?我……我保证不添乱! 让我也做点什么吧,不然我晚上肯定睡不着!我想要出力。” 周全看着他焦急的样子,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当然有你的事。小远同学,你的任务很重要,而且非你不可。你负责发挥你的特长,泡在那些灵异论坛、都市传说板块里。用关键词搜索,看看有没有民间流传的类似案例或者线索。论网上冲浪和找怪谈,我相信,你可是我们这里的专家。” “保证完成任务!”谢之远立刻来了精神,仿佛接到了神圣的使命,掏出手机就开始翻找,“我这就建个收藏夹,把所有可疑的帖子都记下来!” “记住,”周全的神色严肃起来,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安全第一。所有调查,尽量不要单独行动,尤其是晚上。有任何发现,第一时间在群里同步。我们现在的对手,超乎想象。” “嗯……”何家树点头附和。 窗外一声惊雷,空中阴云密布,未见朗月与繁星,那无根水仿佛又要落了起来。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天色已晚。 “大家今天就在这儿住下吧。明儿再讨论下一步。”陈麦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发话。 何家树本是为了躲着弟弟才来周全家,现在已经被弟弟抓包,没有理由留宿,遂怕叨扰周全跟陈麦冬。他刚张口想要婉拒,却又被周全按下道:“树儿,咱也算出过生入过死的交情了,别废话啊。再说,现在太阳已经下山了,你放心让家浩跟小远出门?” 一想到下午的时候,白天也能在医院“见鬼”,何家树这才答应了周全和陈麦冬。问题是,两室一厅的房子如今要住五个人,这该怎么分配呢? “我!我想要睡沙发!”谢之远举手,一脸认真地讲,“树哥跟全哥必须睡床!大哥跟二哥照顾他们,也睡床!” “……”何家浩张了张嘴,又闭上,只悄悄瞟了一眼何家树。 “树哥和大哥睡一间,全哥和二哥睡一间。这样好不好?”谢之远对着众人说道。 这个分配方案让空气瞬间安静了一下。何家浩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他又悄悄地瞄了一眼何家树,转过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边缘,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慌。 “呃……嗯,麦冬,你,你觉得呢?”周全突然也支支吾吾地问陈麦冬。 “……就这样吧。”陈麦冬面无表情地说,“何家树,你跟何家浩没意见吧?” “啊……没,没有……”何家树也吞吞吐吐道。 临时的分配,就这样决定了。 第14章 晚遇 第14章晚遇 潮州大学后门被称为“夜市一条街”的道路旁经营着各式各样的餐馆和小食摊,才下午六点,已陆陆续续地开始营业。油炸、五香、麻辣、酸辣等香气在街道上炸开,潮大师生是穿行其间的顾客主力军。 新开张的烧烤摊里,谢之远一边和同学们撸串饮酒,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哪儿有路灯,哪儿有巷道,仿佛在规划着“撤退路线”。 店员在门外迎来往送,顾客在席间高谈阔论、觥筹交错,热闹的烟火气息和熟悉的日常仿佛恍如隔世,并没有完全将谢之远的忧虑之心全然遮蔽。 见谢之远心不在焉,一个同学凑过来,一只手搭在谢之远肩上道:“喂!你小子心不在焉的,莫不是……莫不是偷偷谈对象了?”那同学一脸兴奋,声音拖得老长,引得旁边几人也跟着起哄,“快说快说!是男生还是女生?咱们系的吗?” 谢之远被问得一愣,脸上瞬间臊得发烫,连忙摆手否认:“瞎说什么呢!没有的事!我就是……就是最近在查些资料,有点费时。”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掩饰,端起面前的杯子灌了一口冰啤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莫名泛起的一丝慌乱。 “切——没劲!”同学们嘘声一片,显然不信,但很快又被新上的烤串吸引了注意力。炭火炙烤的肉串滋滋冒油,撒上孜然辣椒面,香气扑鼻。大家嬉笑着抢食,杯盏碰撞声不绝于耳。 “来来来,阿远,别光顾着‘查资料’,走一个!”又一个同学端着满杯的啤酒凑过来,不由分说地往谢之远手里塞。 “我真不能多喝,待会还得回学校……”谢之远推拒着,眉头微蹙。 “哎呀,这才几点!天都没黑呢!瞧你喝的这点酒,是不是朋友啦?是就干了!”劝酒声此起彼伏,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 谢之远拗不过众人的起哄,加上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最终还是仰头灌下了那杯酒。辛辣的液体一路烧到胃里,带起一阵晕眩。一杯下肚,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接下来的劝酒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几杯黄汤下肚,谢之远只觉得脸颊发烫,脑子开始晕乎,周遭的喧闹声仿佛隔了一层纱,变得模糊而遥远。 时间不知不觉滑向七点多,天色染上墨蓝,但并未完全黑透,路灯已经亮起,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谢之远撑着桌子站起来,感觉脚步有些虚浮。“不行了……真得……真得回去了。”他大着舌头说,坚持要走。 同学们见他确实有了醉意,虽觉扫兴,也不好再强留,只是叮嘱他路上小心。 谢之远蹒跚着走出烧烤摊,夜风一吹,酒意上头,胃里顿时翻江倒海。他赶紧踉跄几步冲到路边的一个垃圾桶旁,扶着冰冷的铁皮,弯腰吐了起来。吐完之后,喉咙火辣辣的,但胃里清空了许多,脑袋似乎也清醒了一点点,但依旧沉重,视野微微摇晃。 他勉强辨明方向,沿着灯火通明的主干道,踉踉跄跄地往学校西门走去。路过一个黑黢黢的巷道口时,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眯着醉眼往里望了望——巷子里没有路灯,深邃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一股没由来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打了个激灵,赶紧摇摇头,加快脚步,只想尽快回到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校园里去。 “谢之远……” “阿远……” 两声似有若无的呼唤,裹挟在晚风中,传到谢之远耳朵里。他猛地顿住脚步,醉意瞬间被惊飞了大半。这声音……有点耳熟?他晃晃悠悠地转过身,眯着醉眼四下张望。霓虹闪烁的主街上行人匆匆,并无熟面孔。 “谁?谁叫我?”他提高嗓音问道,回应他的只有街市的嘈杂。 “……阿远……救我……” “谢之远……呃……” 这一次,声音更清晰了些,带着压抑的痛苦和急切,竟像是——何家浩跟陈麦冬的声音!而且,这声音似乎是从旁边那条漆黑的小巷深处传来的! 谢之远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酒彻底醒了!大哥、二哥?!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还求救?!难道是……那些黑衣人?! “大哥、二哥?!是你们吗?你们在哪儿?”谢之远的心跳骤停,恐惧和担忧瞬间压倒了一切理智。他忘了周全和陈麦冬的所有警告,想都没想,拖着沉重的身子就进了那条幽深的巷道。 巷内与外界的喧嚣瞬间隔绝,黑暗如同封闭的冰窖。仅有远处主街的一点微光勉强勾勒出两侧高墙的轮廓。 “大哥?二哥?!你们受伤了吗??”谢之远一边踉跄地往里走,一边急切地低喊,眼睛拼命适应着黑暗。没有任何回应。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一阵寒意从后方漫延而来,一只冰冷僵硬得如同铁钳般的手,毫无征兆地从下方阴影中伸出,死死抓住了谢之远的脚踝!那触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了他的鞋袜! “啊——!”谢之远吓得魂飞魄散,惊叫出声。一股巨大的力量开始将他往巷子更深的黑暗里拖拽!他整个人被拽得失去平衡,侧身摔倒在地,手机也从手中甩飞出去,“啪”地一声落在几步开外的地上,屏幕朝上,幸运的是似乎没有摔坏。 “放开我!放开!”谢之远惊恐万状地尖叫着,双手在地上胡乱抓挠,试图抓住什么来固定自己,指甲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另一只冰冷的手也抓住了他的另一只脚踝,拖拽的力量加倍。他的身侧摩擦着地面,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绝望中,谢之远猛地屈起没被完全禁锢的那条腿,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抓住他脚踝的冰冷手臂狠狠蹬去。黑暗中似乎传来一不似人声的闷响。那钳制般的力量竟然真的松动了一瞬! 趁此间隙,谢之远手脚并用地朝前爬去,抓起手机就往巷道口冲!眼见光明就在咫尺之间,谢之远用尽全力一跃。就在此刻,身后突然窜出四五只黑手,分别抓住谢之远的脖颈、右臂、左肩、腰部。一瞬间巨大的力量被扯了回去,重重摔在地上。 黢黑中,我看见几道身影缓缓靠近。浑身疼痛,谢之远颤抖着拿起手机,手指颤巍巍地滑动,肌肉记忆般地点开了那个名为【四兄弟の小屋】的群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按下了群语音通话的按钮。 “大哥……二、二哥,对不起,能不能……救……救救我……巷子!学校后门夜市的……黑巷子!他们抓——啊!” 话音未落,几只冰冷的手再次从四面八方阴影中闪电般伸出,更加用力地抓住了他的双腿、胳膊,甚至捂向他的嘴巴!巨大的力量将他重新拖倒在地,并迅速向黑暗深处拖去。手机再次脱手,远远的只听见手机里传来焦急的声音: “谢之远!谢之远!你等我!” …… 上午下课后,寻不见何家树踪影的何家浩一直待在宿舍里,幸而他一整个下午都盯着手机等待着何家树的消息,才能第一时间收到谢之远的语音求救。 抓起抽屉里前段时间才备好的强光手电,何家浩套上鞋子、披上外套就往宿舍外冲,全然不顾室友在上铺喊着:“何家浩!这么晚了你跑哪儿野去??” 何家浩冲出宿舍楼,晚风带着寒意扑面而来,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焦灼与恐慌。谢之远那句充满惊惧的求救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反复回响。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沿着熟悉的校道向后门夜市狂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 夜市喧嚣的灯火和人声越来越近,各种食物的香气混杂在一起,此刻却只让他感到窒息般的紧迫。他猛地刹住脚步,锐利的目光急速扫过街道,迅速锁定了那个与谢之远描述相符的,与整个“夜市”区域脱节的幽暗巷道口,那里面漆黑一片。 没有丝毫犹豫,何家浩“啪”地一声按亮了紧攥在手中的强光手电,一道刺眼的白光如同利剑般劈入巷道的黑暗之中。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冲了进去! 光线如剑,劈开稠密的黑暗,瞬间照亮了巷道深处的骇人景象——四五个模糊的黑衣人,正围成一圈将谢之远包裹其中。谢之远被其中一人用冰冷的手死死扼住脖颈,双脚离地,被高高举起!谢之远的脸色在强光下显得惨白,双腿无力地蹬动着,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 “放开他!”何家浩怒吼声在狭窄的巷道里炸开。他地将强光手电的光柱对准了那个扼住谢之远脖颈的黑衣人! “滋——” 一阵仿佛冷水滴入热油般的怪异声响响起,被强光直射的黑衣人身体痉挛一般。它扼住谢之远的手仿佛被灼伤般猛地松开! “咳!咳咳咳——”谢之远重重摔落在地,蜷缩着身体,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和干呕。 “阿远!”何家浩一个箭步冲上前,顾不上其他虎视眈眈的黑影,一把抓住谢之远的手臂,想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快走!” 谢之远浑身瘫软,借着力道勉强站起,眼泪糊了一脸,声音沙哑:“对、对不起……大哥……我……” “别说了!先出去!”何家浩打断他,一手紧紧拉着谢之远,另一只手则紧张地挥舞着强光手电,试图逼退那些重新聚拢过来的黑影。然而,黑衣人数量多,速度快,手电的光束只能暂时逼退正前方的目标,却无法照顾到所有方向。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侧后方悄无声息地贴近,直扑何家浩的后背! “大哥小心!”谢之远眼角瞥见,想也没想,用尽刚刚恢复的一点力气,猛地将何家浩往旁边一推!“砰!”一声闷响。那道黑影的攻击落在了谢之远的肩背上,将他踹得一个趔趄,痛苦出声。 “小远!”何家浩稳住身形,惊怒交加,立刻将光束扫向那个偷袭者,将其逼退。他赶紧扶住踉跄的谢之远,两人背靠着潮湿冰冷的墙壁,强光手电在他们身前扫出一道扇形的防御区域,与周围黑暗中那些扭曲、蠕动、不断试探着想要突破光线的诡异黑影紧张对峙着。 不知过了多久,手电的光柱已经开始微微闪烁,电池的警告不言而喻。 “遭了,忘了把电充满。”何家浩说。 “对、对不起……大哥……”谢之远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死寂的巷道里响起,充满了绝望的自责,“都怪我……我不该喝酒……不该不听周全哥和二哥的话……是我连累你了……对不起……”眼泪混着脸上的灰尘,留下清晰的痕迹。 “谢之远!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何家浩低声闷吼,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不断移动的光束上,手臂因为长时间紧绷而微微颤抖。但他握着谢之远手腕的那只手,却始终没有松开,反而抓得更紧。 时间在极度紧张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那么长。手电的光线肉眼可见地暗淡了一分。黑暗的包围圈似乎在缩小。谢之远闭上了眼睛,紧紧抓住何家浩,身体止不住地发抖。何家浩也咬紧牙关,汗水从额角滑落。 就在手电光闪烁得越来越频繁时,一声熟悉的、冷冽的厉喝如同惊雷般从巷道口的方向炸响: “何家浩!蹲下!” 何家浩本能地猛地一拉谢之远,两人同时矮身蹲下!一个何家浩没来得及看清的物件儿带着风声擦着他们的头顶呼啸而过!紧接着,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和一声不似人声的尖锐嘶鸣! 何家浩和谢之远惊愕地抬头,只见陈麦冬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前,手中赫然握着一根不知从何处弄来的看起来十分结实的拐杖。此刻,他正右手紧握拐杖,以一个极其迅猛利落的挥舞,将一名试图从侧面扑上来的黑衣人狠狠砸退! “陈麦冬!”何家浩又惊又喜地喊出声。 “二、二哥!!”谢之远喜极而泣。 陈麦冬捡起地上刚刚陈麦冬砸过来攻击黑衣人的另一把拐杖,递给何家浩。 “这,这是?”何家浩不解。 陈麦冬侧过脸,语气冷冷地说:“我是在告诉你,拐杖也可以是武器。保护好谢之远!” 陈麦冬说完没有回头,侧脸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冷峻。他迅速转身,将拐杖舞得虎虎生风,虽然不是专业的武术套路,但每一击都精准、狠辣,暂时逼退了其他试图靠近的黑衣人。 “还能不能走?”陈麦冬的声音又快又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能!”何家浩立刻回答,一把将还在发愣的谢之远从地上拽起来。 “跟着我,冲出去!”陈麦冬低喝一声,手中的拐杖再次挥出,为自己和身后的两人开辟出一条狭窄的通道。他像一堵移动的壁垒,挡在最前面。何家浩拉着谢之远紧跟在后,用陈麦冬刚刚递过来的拐杖戳退侧面想要偷袭谢之远的一个黑衣人。 三人且战且行,向巷口的光明处移动。黑衣人的攻击异常疯狂,它们似乎被陈麦冬的介入彻底激怒了。一只利爪般的黑手突破了拐杖的防御,猛地抓向陈麦冬的肩膀! “嗤啦——”一声,陈麦冬的外套被撕裂,肩膀上瞬间出现一道血痕,但他只是闷哼一声,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反手一杖更狠地砸了回去。 “二哥!”谢之远看得心惊肉跳。 “少废话!快走!”陈麦冬头也不回地吼道,他的呼吸已经开始变得粗重,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显然,这种高强度的搏斗对他的体力消耗极大。 终于,在陈麦冬近乎拼命的掩护下,三人踉跄着冲出了幽暗的巷道,重新回到了灯火通明、人声嘈杂的夜市街道上。刺眼的光线和喧闹的人声瞬间将他们包围,仿佛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那些黑衣人似乎极度厌恶光线和人群,在巷口阴影处躁动地扭曲着,却没有再追出来,最终缓缓隐没在深沉的巷道里。 三人出了巷道的三人瘫坐在路边。半晌,谢之远难受地抬起头,看见凑近眼前的何家浩跟陈麦冬。 “阿远,你脖子还疼吗?呼吸还顺畅吗?” “谢之远,你还有哪儿伤到了?” “哇——!”谢之远猛地张开双臂,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面前两人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何家浩和陈麦冬的腰,放声大哭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大哥!二哥!呜呜……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不听你们的话……我不该去喝酒……我不该那么笨被骗……差点害死大家……对不起……呜呜呜……” 哭声很大,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委屈和自责,在嘈杂的街市背景音中显得格外清晰。眼泪迅速浸湿了何家浩的外套。 何家浩被他抱得一怔,心头一软,轻轻拍着谢之远剧烈颤抖的后背,声音放得前所未有的柔和:“没事了,没事了……小远,我们都安全了。” 陈麦冬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直接的身体接触。但他没有推开,只是有些无措地僵在原地,任由谢之远抱着。听着谢之远的哭声,过了几秒,他才抬起手有些生疏地、轻轻拍了拍谢之远的肩膀:“既然叫了二哥……以后就……听点话。你大哥……也没怪你。” 谢之远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看何家浩,又看看陈麦冬,哽咽着重重地点头:“嗯!嗯!我听!我以后一定听大哥二哥的话!” 三人互相搀扶着站起身,身上带着伤。 不远处,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三人定睛一看,是眼眶发红,面色焦急,正讲着电话的何家树。 他四处张望,在听见何家浩的一声“哥!”后,何家树终于看见了三人,随即露出松了一口气气的表情,对着电话里的人说: “找着了,周全,都找着了,都没事……” 第15章 乱麻 第15章乱麻 少年的意识在晦暗不明的梦境里沉浮,如同孤舟漂泊在海。破碎的画面如同闪回穿梭在眼前,他看见另外三个面容与他依稀相似的少年在不同地点被相同的、扭曲的黑影袭击。 画面一转,另一个身穿染血病服的少年在医院里黑暗的楼梯间背对他抽泣,口中呢喃着“对不起……”之类的词句。远处还传来女人的哭喊,遥远而悲伤。 少年走上前,犹豫地开口询问:“你……你究竟是谁?他们又是谁?我该怎么帮你?为什么…老是梦见你……” 背对着站在楼道里的人停止了哭泣,只是微微侧过脸,低吟了一句:“对不起……不要……不要相信主任。” “啊?……什么?” 梦里一阵狂风吹过,少年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衣服。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而真实。 “醒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涂主任站在床边,镜片后的眼睛审视着床上躺着的少年,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小林呐,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希睿压下喉咙里的尖叫和胃里的翻涌,垂下眼睫,以虚弱顺从的样子轻轻摇了摇头说:“涂、涂主任……还好,就是没什么力气。” “没别的问题就好。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涂主任拍了拍他的被子,动作轻柔,一脸慈祥地看着林希睿,“你的病……需要绝对静养。” “来,小林,快把药吃了。这是帮助你稳定情绪、好好休息的药。”涂主任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扶起林希睿,亲自拿起水杯和胶囊递到他唇边,那双透过镜片的目光注视着林希睿的每一个反应。 “好,谢谢涂主任……”林希睿说完,颤抖地张开嘴,顺从地吞下药丸,又就着涂主任端的水杯喝了一口水。喉结滑动吞咽,发出一声轻微的“咕噜”声。 “很好。”涂主任满意地点点头,放下水杯,又扶林希睿躺下并替他掖了掖被角,“睡吧,睡着了就不难受了。” “嗯……知道了,涂主任。”说完,林希睿躺下,目送着涂主任转身离开。病房门“咔哒”一声轻响合拢,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门外彻底恢复寂静,林希睿才如同濒死的鱼般猛地从床上惊坐起来!他迅速而无声地将藏在舌下的胶囊吐到掌心。那药丸带着湿漉漉的唾液和一丝诡异的苦味,静静地躺在他早已汗湿的手心里。他飞快地抽过床头柜上的纸巾,将药片严密地包裹起来,揉成一团,目光迅速扫视周围,最终将其扔进病床旁的垃圾篓内,混入了几张废纸屑中。 林希睿又尝试下床,奈何手脚无力,便只能脱力地靠回枕头上,疲累地喘着气。心脏仍在疯狂擂动,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透。绝对静养?不,他需要帮助。 机会在午后降临,就在林家睿望着天花板,感受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总是一脸和蔼的保洁阿姨,提着水桶和拖把,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像往常一样,先是轻手轻脚地开始擦拭窗台。 当她习惯性地望向病床,准备开始打扫床周时,目光与林希睿清明的眼神撞了个正着。阿姨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放出毫不掩饰的惊喜:“呀!小林!你醒啦?!哎呦,真是太好了!阿姨可担心死了!” 她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走到床边,仔细端详着林希睿的脸色,眼里满是真切的关怀:“感觉怎么样?头还晕不晕?身上有没有哪儿不舒服?你想吃点什么不?阿姨晚上给你熬点清淡的粥带来?” 这一连串朴实而热切的问候,像一股暖流,瞬间冲垮了林希睿紧绷的心防,鼻尖猛地一酸。他用力眨了眨眼,把涌上来的泪意逼回去,哑声说:“阿、阿姨……我没事……谢谢您挂念。” “跟阿姨还客气啥!”阿姨笑着,拿起毛巾熟练地帮他擦拭床头柜,“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是不知道,你昏迷这几天,涂主任可担心了,天天都来看你好几趟呢。你这孩子,真是福大命大……” 听到“涂主任”三个字,林希睿的身体僵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知道机会难得。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阿姨被吓了一跳,惊讶地转头看他。 林希睿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他死死盯着阿姨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阿姨……帮我!求求你……帮帮我!” 阿姨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转为错愕和困惑:“小、小林?你说啥呢?是不是做噩梦了?别怕别怕,在医院呢,有医生护士在,没事的啊!” “不!不是噩梦!”林希睿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阿姨,你信我!有人,要害我。涂、涂主任他不对劲!” 林希睿语无伦次,但脑海里回想着几个关键词:“对、对了。找警察……潮南分局……找叫周全的,或者叫家树的!……跟他们说林希睿……说黑衣人!他们肯定能救我!阿姨,求你了!” 看着眼前少年惨白的脸,保洁阿姨愣住了。她下意识地觉得这孩子是不是高烧烧糊涂了,或者受了太大刺激。但林希睿眼中那份纯粹的诚恳又不似作假。阿姨犹豫了一下,终究心软占了上风。她反手轻轻拍了拍林希睿冰凉的手背,压低声音:“好了好了,别急,别急啊孩子,阿姨知道了,知道了。潮南分局,周全、家树是吧?阿姨记下了,啊,你放宽心,好好休息……” “阿姨……一定……一定要去……”林希睿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脱力地松开了手。 听林希睿说完,阿姨提起水桶,心事重重地走出了病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林希睿望着那扇门,一颗心悬在半空。而门外的保洁阿姨,则带着满腹的疑惑和一丝不安,继续着她日复一日的工作。 …… 下午,潮南分局。 周全的办公桌上堆着卷宗。手机震动,是陈麦冬发来的消息。 【CMD】:周全,师父说,对岸几年前出过一桩奇事。一所医科大学解剖课用的大体老师,放了好几年,尸身不腐。最后,还是一个年轻有为的“专家”去处理的,用的不是寻常路子。师父去对岸进行殡葬行业交流时听说的。 【全】:大体老师,尸身不腐?要是真能联系上这个“专家”说不准真能帮上忙。 【CMD】:嗯。 【全】:谢谢麦冬啊! 【CMD】:…… 【CMD】:周全。 【全】:嗯? 【CMD】:别太累了,晚上早点回家。 周全看着屏幕上陈麦冬发来的最后两行消息,指尖夹着的烟顿在了半空。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笨拙又坚定地撞进周全的心口,驱散了连日的疲惫和阴霾。他甚至能想象出陈麦冬发出这条消息时,那副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可能微微偏过头、略显别扭的样子。 周全愣了几秒,随即低下头,无声地笑了起来,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他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敲打,回复了过去。 【全】:是! ^〇^ 【CMD】:…… 回完信息,他将手机揣回兜里,重新将目光投向桌上繁杂的卷宗时,只觉得那股压在心头的沉重感,似乎悄然减轻了几分。 周全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思考着如何能与“专家”接上头呢?一边想着,一边看了看从家树那里得来的东立医院清洁工名牌,周全觉得当务之急还是查一查这位保洁阿姨比较好。 想罢,周全点开内部系统,调出《公安信息查询审批表》。在“申请事由”一栏,他斟酌着敲下:“调查东立医院员工信息,此人或与系列黑衣人袭击案关键证人林希睿存在特殊关联,有助于理清案件真相。”他尽可能用严谨、专业的措辞,避免刺激到领导的神经。然而,当他把打印出来的申请表递交给直属领导刑侦大队副队长,预想中的风暴还是如期而至。 “周全,”领导把申请表往桌上一拍,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你最近到底在搞什么名堂?精力是不是太分散了?” “领导,这个保洁员很关键,医院里那个昏迷的学生……”周全的话被领导打断。 “关键?”领导打断他,“巷子口,几个大学生,对着空气手舞足蹈!这就是你说的黑衣人袭击?我看更像是集体臆症,或者吸了什么东西产生了幻觉!” 随后他指着先前报告上的结论对周全讲:“技术科说了,画面里除了学生本人,没发现任何其他人或可疑机械装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所谓的黑衣人根本不存在!” 领导用力敲着桌子,语重心长,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否定:“周全,我们警力有限,要处理的是实实在在的刑事案件!而不是把资源浪费在这种……这种无稽之谈上!这份调查申请,我不同意!” 周全看着领导因激动而有些发红的脸,知道此时硬碰硬毫无意义。他没有继续争辩,只是默默拿回了那份被拒绝的申请表,挺直了脊背。 “领导,我明白了。”他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领导似乎对他的顺从感到些许意外,语气缓和不少:“嗯,明白就好。把心思收回来。周全,你是一个好警察,我们都知道,去吧。” 周全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队长办公室。门在身后关上,他低头看着手中那份被否决的申请,眼神却愈发坚定。领导的否决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但真相,不会因为官方的否定而消失。 周全坐在工位前,正对着电脑屏幕怔怔出神,那条看似最有希望的线索被硬生生切断。摇了摇头,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手头其他几个积压的普通案卷上,试图用繁琐的文书工作麻痹自己,但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每一道,心里都仿佛闪过林希睿以及陈麦冬、何家浩、谢之远几人的面孔。 办公室的窗户从午后明亮的白光,渐渐染上夕阳的暖橘。墙上的时钟指针不紧不慢地走向晚上七点。分局里大部分同事已经下班,办公区变得安静,只剩下零星几个值班同事的交谈声和键盘敲击声。周全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正准备收拾东西,换个思路再想办法时——他的手机突然像被点燃了一般,疯狂震动起来!不是消息,是刺耳的铃声! 来电显示是【小冬】,陈麦冬极少直接打电话。 他立刻接起,还没开口,听筒里就传来陈麦冬急促到几乎失真的声音,夹杂着呼啸的风声和奔跑的脚步声:“周全!谢之远出事了!潮大后门夜市附近的巷子!” 每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周全心上!他“腾”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什么情况?!麦冬,你再说一遍!”他一边吼着,一边已经抓起车钥匙和外套往外冲。 “不清楚!但何家浩肯定也知道了!他应该也在往那儿赶!我得先过去了!”陈麦冬的声音斩钉截铁,背景音里是他奔跑急促的喘息。 “麦冬!你听着!别冲动!等我……”周全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已经传来了忙音。陈麦冬挂断了。周全脑中“嗡”的一声,谢之远遇险!何家浩和陈麦冬正也在不顾一切地赶过去!任何一个人都可能出事! 周全冲出办公室,狂奔向摩托车。夜风刮在脸上,不住他心头的焦灼和恐慌。就在他刚骑上车时,手机再次响起。屏幕上跳动着【家树】的名字。 周全立刻接通,打开免提,同时发动摩托车引擎。 “树儿!我正要找你!家浩弟弟他们……” “周全!”何家树的声音同样焦急万分,打断了他,“我刚接到小浩室友电话,说小浩像是接了个电话,脸色煞白地冲出去了,拦都拦不住!这天都黑了,现在电话也打不通……” 摩托车出刺耳的摩擦声,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停车场,周全焦急说道:“家树,你听我说,刚麦冬通知我,小远在你们学校后门夜市附近的巷子出事了,麦冬和家浩弟弟应该已经赶过去了。他们三个现在情况很危险!你现在立刻……” “我马上去!”何家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就在学校,离得不远,马上过去找他们,你放心!” “行!我也马上赶过去!”周全斩钉截铁道。 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声还在电话听筒里残留,何家树已经掐断了通讯,他猛地起身朝着学校后门夜市的方向发足狂奔。没时间走大道,何家树直接翻过一道矮灌木丛,抄了近路,膝盖在落地时磕了一下,却浑然不觉疼痛,脚步依旧没有丝毫停滞。 眼前的路径开始变得昏暗,逐渐偏离了灯火通明的教学区,他不敢想弟弟们怎么样了,他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那种即将失去什么的巨大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 来到校园后门的热闹夜市,何家树眼眶已然微红,正在他四处张望之际,电话又响起。何家树满心以为是何家浩打来的,拿出手机一看,来电人是【周全】。 “喂,树儿!我这儿在等红绿灯,一时半儿到不了。你那儿怎么样了??” “我到夜市了,正在找……”何家树拿着手机一边奔跑一边说。 正当他心急如焚之际,前方传来一声清脆的“哥!”,何家树循声望去终于看见了一瘸一拐走在路边的何家浩、谢之远和陈麦冬。 一块大石头在心里落地,何家树的焦急略微消散,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眼泪却差点夺眶而出。他对着电话里的人说: “找着了,周全,都找着了,都没事……你放心,我先去看看。” “那就好,那就好,你们等等,我马上过来。” 何家树冲上去,抓着何家浩的肩膀,目光在他身上来回巡视:“小浩,有没有事!” “……哥,我没啥事,只是有些轻微擦伤。小远,小远比较严重。”何家浩说。 何家树看着何家浩手臂上的虽然轻微但确实明显的擦伤,听见他急切地说着谢之远的情况。连忙也将担忧的目光投向谢之远。 “树、树哥……对不起……”谢之远不敢直视何家树。 “小远,你还好吗?”何家树仔细检查了谢之远,发现他的擦伤面积更大,脖子也有淤青,像是被狠狠勒住脖子留下的伤痕。 “麦冬,你呢?”何家树一边抚摸着谢之远的头,轻轻安慰,一边询问旁边一言不发的陈麦冬。 陈麦冬只是摇摇头,谢之远却开口:“二哥他、他肩受伤了……” 何家树一看,果不其然,陈麦冬肩上有一道带着血迹的口子。看着眼前三人,心疼、愤怒、懊恼等情绪涌入心头,他轻轻将三人聚拢,轻轻抱住:“以后不许这样了,有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或者周全!尤其是你!小浩!” “哦……” 说完,何家树背对着谢之远蹲下,侧着脸说:“小远,上来。我带你们去附近的诊所包扎,别去东立。小浩,你扶着麦冬,慢些走。” “是。” “……谢,谢谢树哥……” “……” 何家树用腾出来的手给周全发了个地址,随后带着三个弟弟慢慢地,离开了吵闹的夜市。 第16章 破晓 第16章破晓 24小时诊所里没有医院那种令人窒息的消毒水气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干净家具气味和栀子花香氛混合的气息。屏风后的两张病床上,躺着已经经过包扎和上药,正在休息的谢之远和陈麦冬。何家树与何家浩则在前厅与医生交谈。 周全几乎是破门而入,带着一身暮色的寒气和急促的呼吸。他的目光如探照灯般迅速扫过整个前厅,第一时间锁定了何家树与何家浩。 “树儿!家浩弟弟!怎么样?麦冬跟小远伤得重不重啊?”周全抓着何家树的肩,焦急地问。 “周全,你别担心!他们在里面。”何家树稳住周全,随后领着他来到用屏风隔开的休息区。 周全的视线先落在近处的谢之远身上。少年已经睡着,但即使在睡梦中也不甚安稳,眉头微蹙,脸上还挂着泪痕,胳膊和膝盖都包着纱布,看着可怜又狼狈,周全的心立刻揪了一下。 下一秒,他的目光移到旁边的陈麦冬身上。这一看,周全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陈麦冬在另一张床上,面朝着与谢之远相反的方向,似乎睡着了。但而最刺眼的是他肩上那处虽然包扎好,却仍渗出一小片殷红的伤口,以及从他撕裂的衣领处隐约可见的、缠绕在脖颈上的绷带。 周全的呼吸猛地一窒,他甚至忘了旁边还有何家树和何家浩,几步就跨到陈麦冬身旁,坐在床边,动作极其轻柔地,指尖悬在陈麦冬肩伤的上方,想碰又不敢碰。 就在刻,床上的人忽然动了一下。陈麦冬并没有睡着,他缓缓转过身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此刻却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安静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望向眼眶已然泛红的周全。 四目相对。周全看到他清醒着,先是猛地松了口气,那口气还没松完,看到对方这副样子,心头百感交集——心疼、生气——让他的眼圈红得更厉害,嘴唇微动了几下。 周全气得想骂人,想狠狠教训这个不知道“安全”两个字怎么写的家伙,可看到那脸色和刺眼的绷带,所有重话都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哽咽气音的质问:“……你……你怎么搞的……” 陈麦冬被他这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盯得有些不自在,睫毛颤了颤,微微偏开视线,不去看周全通红的眼睛。半晌,他才用一种极低、极快,几乎含混不清的语调,别扭地挤出一句:“以、以后……不会了。”这像是认错的话,从陈麦冬嘴里说出来,显得格外生疏和笨拙。 “还疼不疼?”周全哑声问,声音里的心疼浓得化不开。 陈麦冬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周全就那样看着他,看了好久,才像是终于把翻腾的情绪勉强压回心底。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对陈麦冬说:“麦冬,你跟小远先好好休息。” “嗯,好。” 周全拍了拍陈麦冬没受伤的肩,随后转身退到屏风外。这时,何家浩悄声走上前凑近周全,压低声音心有余悸地描述了从谢之远那儿听来的和自己亲身经历的遭遇:谢之远如何被骗入巷,如何被黑衣人对待。以及陈麦冬如同天降神兵般出现,如何用一根拐杖拼死抵挡,为三人杀出一条生路,自己却因此受了伤。周全听着,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但随即脸色越来越沉,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他想象着那黑暗巷弄中的凶险,尤其是听到几人受伤的细节时,他眼底的心疼与怒火交织成了更深的决心。 听完后,周全拍了拍何家浩的肩,随后对一直安静站在屏风旁,没有过多言语的何家树低声道:“树儿,你看好麦冬跟小远他们。我必须回局里一趟。”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诊所,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里,带着一股子决绝。 诊所的前厅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何家树与何家浩两人。消毒水和新换床单的气味淡淡地飘散着。何家树还望着周全离开的方向,眉头紧锁,显然也在消化刚才听到的惊险过程和思考接下来的应对。他感到一阵深深的后怕,如果今晚……他不敢细想。 这时,何家树的衣角被轻轻拽了一下。 他回过头,对上何家浩的眼睛。那眼睛里还残留着未散的惊恐,此刻又漫上了一层清晰可见的委屈,像被雨水打湿的小狗。 “哥……”何家浩的声音很轻,夹杂着一点儿哽咽,小心翼翼地问他,“你……你又打算不理我了吗?” 何家树的心像是被这句话猛地拧了一下。那夜的失控带来的负罪感让他不知如何面对这个名义上被称为“弟弟”的少年,只好用刻意保持的距离来笨拙地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甚至不敢回他的消息。可是就在今天,差一点儿,差一点儿何家树就可能永远失去眼前这个人。与“失去”相比,其他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呢? 何家树深吸一口气,一些作茧自缚的防线土崩瓦解。他伸出手,没有像平时那样揉揉何家浩的头,而是大拇指指腹轻轻地拂去何家浩眼角那点将干未干的湿意。 “傻小子,”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无法掩饰的心疼。 那句“哥怎么会不理你呢?”在说出口前被何家树咽下去,思考一瞬,换成了“我怎么会不理你呢。” 他看着何家浩依旧有些惊魂未定的脸和细微的擦伤,再也忍不住,伸出双臂,将眼前人轻轻地拥进怀里,不再带有犹豫和挣扎。 “我只是……”何家树的声音低低地响在何家浩的耳边,带着颤抖,“……只是差点被吓死了。”何家树闭上眼,将脸埋进何家浩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对方干净的气息。 何家浩先是僵了一下,随即下意识地也用没受伤的手臂回抱住了何家树的腰,轻轻抓住了他背后的衣服。 拥抱不敢太久,何家树率先松开了手臂,但手仍安抚地搭在何家浩肩上。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恢复平日的镇定:“好了,没事了。咱也得打起精神,照顾好你二弟跟幺弟。” 何家树说完笑了笑,将目光转向屏风后,那里躺着他们需要守护的同伴。何家浩用力点了点头,抬手抹了把脸,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与此同时,周全已骑着摩托车风驰电掣般赶回了潮南分局。夜已深,警局大厅只剩下值班同事,显得比平日冷清许多。他顾不上寒暄,径直冲向监控室。 “全哥?这么晚还回来加班?” 正在值班的技术科同事看到他,有些惊讶。 “阿阳,调取今晚潮大后门夜市附近相关巷道的监控,尤其是编号CX-07到CX-09的摄像头,时间大概在晚上七点到八点之间!” 周全语速飞快,脸色凝重得吓人。 同事见他神色不对,不敢多问,立刻熟练地操作起来。屏幕上很快分格显示出不同角度的监控画面。周全俯身紧盯着屏幕,呼吸不自觉地屏住。 他看到了谢之远醉醺醺地走入那条黑暗巷道的入口。关键部分来了。巷道内的监控摄像头像素不高,光线昏暗,但依然能清晰捕捉到部分景象——正如周全之前几次调查一样,画面里根本看不到任何黑衣人的踪迹。 然而,接下来的景象,却让周全和旁边的同事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画面中的谢之远,先是猛地一个趔趄,仿佛被什么东西抓住了脚踝,整个人被拖倒在地!接着,他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扼住脖颈,身体竟被硬生生地凌空提起!谢之远的双腿在空中无力地蹬动,双手拼命抓挠着自己的脖子,脸上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这绝对不可能是幻觉可以做到的。过了一会,是何家浩焦急地奔跑而来毫冲进来的画面,最后还有陈麦冬。 “这……这怎么可能?!” 旁边的同事惊得站了起来,指着屏幕结巴,“吊、吊威亚了吗?特效?可这……这科学吗?” 周全的心脏狂跳,这不是幻觉,不是心理问题,而是某种……目前科学无法解释的、具有实体攻击能力的“不可见之物”! 周全猛地转身,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阿阳!帮我把这段录像备份!明天我要见队长。” 这一次,他不再只有模糊的推测和个人的证词,而是无法被驳斥的影像证据!尽管画面中没有黑影,但谢之远被无形力量凌空提起,这种违背常理的画面,足以证明其异常和危险。 …… 值班室的折叠床硬得硌人,但周全几乎一夜未合眼,脑海里反复播放着监控里那违背物理常识的画面,以及陈麦冬三人的伤。天刚蒙蒙亮,他就用冷水狠狠搓了把脸,驱散最后一丝倦意,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对面传来一个略带沙哑、却沉稳的中年男声:“喂?” “岳清叔,是我,周全。” 周全的声音带着歉意和恳求,“这么早打扰您,不好意思。麦冬他……昨晚受了些伤,需要休息。我想替他跟您告个假,今天恐怕没法过去帮忙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王岳清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波澜,但语气明显凝重了些:“意外?严重吗?” “皮外伤,处理过了,需要静养。” 周全言简意赅,避重就轻,“具体情况……等我这边忙完,再详细跟您说。” “周全!我就这么个宝贝徒弟!他要是有什么事,我可饶不了你!”电话那头的男子气愤地讲。 “是、是是……岳清叔。我保证以后不会有这种事了!”周全打包票。挂断电话后,他才能全心投入接下来的事。 早晨八点半,刑侦副队长刚走进办公室,一杯热茶还没沏开,周全就敲门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个U盘,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但眼神却亮得灼人。 “队长,请您务必看看这个。” 周全将U盘放在队长办公桌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这是昨晚潮大后门夜市巷道里的监控录像。” 队长看着他这副模样,皱了皱眉,没多说什么,将U盘插入电脑。当屏幕上出现谢之远被无形力量凌空提起那一幕时,队长端着茶杯的手顿在了半空,脸上的轻松神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他反复拖动进度条,确认画面没有剪辑痕迹,每一个细节都真实得令人毛骨悚然。 “……这……” 队长放下茶杯,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半晌说不出完整的话。他抬头看向周全,眼神复杂。 周全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拿出了昨日的《公安信息查询审批表》递到队长面前。队长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显然在极力消化这颠覆认知的信息。沉默了片刻,他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拿起笔,在“审批意见”一栏,用力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谢谢队长!” 周全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批复,紧紧攥在手里。转身走出队长办公室,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周全手中的文件上。 …… 上午十点,阳光透过窗户,将周全和陈麦冬的小屋照得明亮而温暖。何家树系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忙碌地准备午餐,锅里炖着汤,香气四溢。何家浩在一旁帮忙洗菜,动作仔细又安静。谢之远和陈麦冬则被何家树强制按在陈麦冬的床上休息,一个无所事事,一个闭目养神,气氛难得的宁静。 突然,一阵清脆的门铃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我去。” 何家浩擦了擦手,小跑着去开门。 门一打开,何家浩见门外站着一个身材精干、面色严肃的中年男人,手里还提着一篮子水果。那人的目光落在开门的何家浩脸上时,明显愣了一下,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 “你小子!”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何家浩,语气带着几分没好气的责备和不易察觉的关切,“最近忙什么呢?听周全那小子说你受伤了?严重不严重?还有,交了对象就连师父都不要了?电话也不打一个?” 何家浩被这一连串劈头盖脸的话问得彻底懵了,张了张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啊?” 何家浩完全不认识眼前这位大叔啊!厨房里的何家树听到门口动静不对,放下锅铲走了出来:“小浩,谁来了?” 来人闻声抬头,看到从厨房里走出来的何家树,眼睛瞬间瞪大了!火气“噌”就上来了!他一步走上前,直接忽略了一脸茫然的何家浩,冲着何家树就去了,语气责备和:“你不是该在上班吗?!我把徒弟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照顾他的?还让他受伤?”说着,那人越说越气,竟真的扬起了手,作势要往何家树身上招呼一下。 何家树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搞懵了,但随即好像反应过来什么。一旁的何家浩见状可急,本想解释,但那人的手已经朝着何家树招呼过去了!何家浩立刻冲上前,挡在了何家树和那人中间,道:“大叔!您这是做什么?!” 来人被何家浩这一拦,更是极度,对着何家浩脱口而出:“大叔?嘿!你个没良心的。有了对象了就管我叫大叔了?怎么?怕我把你对象打坏了?” “对象?!” 何家浩和何家树同时惊呼出声,两人的脸“唰”地一下全红了,羞赧又茫然。 就在这混乱不堪的时刻,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带着沙哑和一丝无奈:“师父……” 男人的动作猛地顿住,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他循声望去,一脸难以置信。 只见陈麦冬站在了房间门口身上还穿着家居服,肩上包扎的纱布和颈间的绷带清晰可见。他静静地看着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看了看陈麦冬,又猛地回头看看挡在何家树身前脸涨得通红的何家浩。 “树哥,大哥二哥,出啥事了?”谢之远这时也他探出头问…… 小屋里,顿时陷入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寂静。只有厨房灶台上的汤,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 潮南分局内,周全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人员信息,眉头紧锁。档案显示,那位在东立医院的保洁阿姨家庭成员里明确写着有儿子。 “儿子?” 周全一股疑虑涌上心头。他清晰地记得那位阿姨曾亲口对他说过自己是个“孤寡的老阿姨,没小孩也没老公”。 正当他陷入沉思,接待台那边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一个略显慌乱的中年女声急切地询问着:“请问……有没有一位叫周全或者家树的警官?我、我想报案!” 周全猛地抬头,循声望去——只见值班同事正引着一位神色焦急、衣着朴素的中年妇女朝办公区走来。那身影,分明就是东立医院的保洁阿姨! 阿姨看到周全,黯淡的眼睛里瞬间亮起一簇光:“诶?你不是上回来看小林的那对双胞胎吗?” 周全连忙起身迎向情绪激动的阿姨,引她到旁边的接待室坐下,放缓声音安抚道:“阿姨,您别急,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要报案!小林他……好像失踪了!”阿姨慌张地说。 “阿姨,您别慌,从头慢慢说。”周全说。 阿姨吸了口气,努力平复剧烈的喘息,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她看着周全,用尽力气清晰地说道: “我要报案,小林,林希睿,好像失踪了。” 周全拿住纸和笔记本,对阿姨问道:“阿姨,首先跟您确认一下,您是叫陶美娟吗?” 阿姨一怔,点了点头…… 第17章 专家 第17章专家 潮南分局的接待室里,空气带着纸张的沉闷气味。保洁阿姨陶美娟坐在周全对面,双手紧紧攥着洗得发白的衣角。她的眼神慌乱地飘忽着,仿佛一只受惊的鸟雀。 “原,原来你也是警官吗?……我、我要报案!小林,林希睿他……他不见了!”陶美娟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开始了叙述,“昨天!就昨天下午,我进去打扫的时候,他明明已经醒了!还、还抓着我的手,求我帮他,说涂主任不对劲,让我来潮南分局找叫什么周全或者家树的……我当时……我当时以为他是做噩梦吓坏了说胡话,还安慰他来着……” 周全正在记录的手猛地一顿,笔尖在纸上戳了一个小小的墨点。他抬起眼,目光看向陶美娟:“林希睿昨天醒了??然后呢?” 他需要最准确的细节。 “然后我今天再去……他就不见了!”陶美娟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病床空了!我去问护士站,她们说……说小林病情加重,转到什么加护病房去了,是涂主任亲自安排的,说是需要静养,连面都不让我见!可是不对啊!警官,这不对啊!”她激动地前倾身体,“一个昨天还能清醒地跟我说话、眼神清亮的孩子,怎么过了一晚上就病重到要转去那种地方了?连招呼都不能打一个?我、我这心里直发毛啊,警官!” 周全一边飞速地记录着关键词——“昨日苏醒、求助、今日失踪、涂主任称病重转移”,大脑也在同步飞转。他面上不动声色,语气甚至放得更缓和了些,像是随口拉家常般问道:“陶阿姨,我就是周全。您别自己吓自己,医院有医院的流程,说不定只是普通治疗程序。您这么关心小林,简直当成自己儿子一样,您自己的儿子不会吃醋吗?” 陶美娟用袖子抹了把眼泪,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用力而快速地摇着头:“没有没有!我就个孤寡老阿姨,没老公也没小孩的,就自己一个人……警官,你可得赶紧找到小林啊,我怕他出什么事啊!” “您放心,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的。”周全沉稳地应道,合上了笔录本。在他平静的目光下,内心已是波涛汹涌。 他将情绪激动的陶美娟安抚好,并请一位女警同事陪她先去休息室喝杯热水。接待室的门一关,周全脸上的温和瞬间被凝重取代。他快步走回工位,将陶美娟的叙述整理成一份清晰规范的《接报案记录》,重点突出了“林希睿昨日清醒求助”与“今日报案人称失踪”。 “大刘,有个事儿。你能来一下吗?”周全拨通电话。 很快,一个身材敦实、穿着便服的年轻警官推门进来:“全哥,啥子事?” 周全将笔录递给他,言简意赅地交代:“东立医院,一个叫林希睿的住院学生,疑似非正常失踪。家属……或者说关心他的人来报案。你带个人,现在就去医院核实情况,重点查两点:去住院部找护士站和主治医生,跟住院部主任确认林希睿是否真的因‘病重’被转院,以及转去了哪个‘加护病房’,手续是否齐全。” 大刘快速扫了一眼笔录:“行,我这就去。”他没有多问,拿起笔录转身就快步离开了。周全看着同事雷厉风行的背影,但他似乎对结果并不抱太大希望。 墙上的时钟指针缓缓指向十一点半,陶美娟在周全的安抚下先回去了,本想问问她关于儿子和林希睿的事,可现在其他的信息她也一概不知。周全深吸一口气,找了个楼道安静的地方,一只手点了一根烟,另一只手拿起手机,点开联系人【墨青】的对话框。 【全】:树儿,麦冬他们都还好吗? 不一会儿,何家树便回复。 【墨青】:我带麦冬跟小远回你家了,刚吃完饭。放心,我跟小浩都在这儿。小浩还特意回宿舍把笔记本电脑、书什么的都拿来了,这几天打算给小远和你家麦冬当居家保姆。 【全】:啊?……谢谢你们……那个,方便视频一下吗?我想看看他们。 周全打完这段文字,心里有些忐忑。没等到何家树的文字回复,却直接收到了视频通话邀请。周全连忙接通,画面里出现了熟悉的何家树和熟悉的室内环境。 何家树很配合地举着手机,让家里的弟弟们一一入镜,像汇报工作一样给周全看。周全看着手机里的影像才略微安心:嗯,何家树亲自围着围裙,家浩弟弟在一旁收拾桌子,还叮嘱麦冬和小远注意。麦冬还是一脸不习惯被照顾的表情被小远拉着走向沙发,岳清叔也在一旁帮忙。 ……嗯!?岳清叔?? “岳、岳清叔?!您怎么也在???”周全对着手机惊讶地讲,另一只夹着烟的手连忙扔下烟。 “哼!周全!发生这么多怪事儿也不给我说一下!要不是我今天来看麦冬,我都……你看你让麦冬……” “师父……这不怪周全…” “你还帮他说话?” “王叔,咱再吃点水果吧……周全他其实很负责的。小浩,你说对吧?” “嗯,对对对。王叔叔,周全哥他很负责的。” “真的真的!大叔。全哥可紧张二哥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全给周全站台,让陈麦冬的师父王岳清也哑口无言。 “呃……岳清叔!我发誓,要是再……的话,您随便揍我!”周全连忙发誓。 “……哼,我可不敢揍你。”电话那头的王岳清说完,意味深长地转头看向陈麦冬,随后接着道,“……行了,你们有正事就说正事儿吧。”王岳清摆了摆手,顺势接过何家浩递来的茶水,虽仍板着脸,但语气已缓和不少,随后起身走到镜头外。 周全脸臊得发烫,不好意思地看了何家树一眼,咳了咳说:“那个……说正事。第一,好消息,小远,多亏你上次遇袭的监控录像,已经让领导点头,案子算是立住了,我们有了正式调查的依据。” “真的吗??太好了!那我们算没白遭罪啊!”谢之远第一个喊出来,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如释重负的笑容,由于太激动扯到伤口,又被陈麦冬轻声训了一句。 “但第二件事,就比较棘手。”周全语气沉了下去,“今早,东立医院的保洁阿姨来报案,就是把家浩弟弟认成林希睿的那个阿姨,她说林希睿失踪了。”他言简意赅地将陶美娟的说法复述了一遍。 “我已经让同事去医院了,但我估计,进展不会大。”周全说。 画面里,几人的表情都凝重起来。何家树沉吟道:“所以,关键还是那个涂主任……” “嗯。但我们缺少能直接指向他异常的证据。”周全揉了揉眉心,“对了,麦冬。你上次说岳清叔提到……呃,那件奇事,那个处理事件的专家,还能想到更具体的信息吗?这可能是条重要的路子。” 陈麦冬看了师父的方向一眼又看了看大家,坦然地说:“师父也只是两年前去对岸进行殡葬行业交流时听说的,具体地点不清楚,只知道是医科大学的大体老师,尸身不腐。后来被一个年轻专家解决了。” 何家树与何家浩还有谢之远听见陈麦冬师父是殡葬行业,不觉一怔。坐在不远处的王岳清似乎也没想到陈麦冬居然直接就说出来了。 “二哥,你是……”谢之远试探性问。 “嗯,我是入殓师学徒。你们……是不是觉得……”陈麦冬说,仿佛在等待审判一般…… “二哥!你好厉害啊!你知道吗?你就像生死中介人!是连接生者与逝者的桥梁!”谢之远握着陈麦冬的胳膊打断道。 “……对啊,麦冬。以前怎么没听你提?你做的事是帮助逝者体面谢幕,是对生命本身的敬畏。”何家树感慨道。 陈麦冬不言,周全则将这一切听在耳里。 “啊!”就在这时,旁边的谢之远突然叫了一声,把大家都吓了一跳。“我想起来了!二哥你说的那个事儿。我好像见过那个帖子!”说完他掏出手机,翻开收藏夹。不一会儿他激动地把手机屏幕怼向何家树手机的镜头,虽然模糊,但周全能看出是个陈旧的论坛界面。 “就这个!标题是《我們這裡的醫大怪談》,里面就是以第一人称说的,什么‘我们这儿某医大’、‘大体老师’、‘多年不腐’……对得上!”谢之远激动地说,“除了大体老师,这个楼主还提到叫什么‘怪客’之类的怪谈。” 何家树跟陈麦冬立刻凑过去看:“有说地点在哪儿吗?” “嗯……没有……”谢之远失望。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之时,何家浩拿过笔记本电脑说:“那个……我应该有办法可以知道地址。” 何家浩叫谢之远把原帖链接发过来,然后接上自己的加密无线网卡,打开了几个命令行窗口。众人只见何家浩纤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黑色的屏幕上白色代码飞速滚动。 什么traceroute、ASN 路径、Python 协程 、Whois、Go 程序,谢之远已然看呆:“我……的……天,大、哥你……” 何家树与陈麦冬也在一旁瞠目结舌。 “论坛的基础防护比较老……”何家浩低声自语般解释着,眼神专注地盯着屏幕,“找到了。发帖时的原始IP地址是122.166.xxx.xxx。”接着,他打开IP地理信息数据库,将这一长串数字输入。回车键按下,地图界面迅速放大、定位,最终锁定在一个明确的行政区划上。 何家浩抬起头,眼神亮晶晶地看向屏幕里的周全,又看了一圈看向身旁的何家树、陈麦冬、谢之远,清晰地说道:“地址是台湾新北市上城区,定位坐标就在上城区医科大学附近。” 一时间,房间里和视频里两头的人都安静了几秒。 “大哥!你真是太帅了!!!”谢之远又情不自禁抓住何家浩的手臂,“你跟二哥简直是文武双全!” “家浩弟弟!你这么厉害啊!把我们技术科的活儿都干了!”周全在手机那头赞不绝口。 何家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和一种复杂的了然。他轻轻吸了口气,问道:“小浩……你……你怎么会懂这些?” 何家浩操作电脑时的那份笃定和神采瞬间消失了,他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啊……因为……以前……哥你离开西樵的时候……我……我用类似的方法,查过你IP。我想知道你去在哪儿……我想去找你……” 何家浩的话像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何家树的表情从惊讶变成了深深的心疼与震动,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摸了摸何家浩的脸,一切尽在不言中。 周全在屏幕那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压下心头的感慨,立刻说:“太好了!家浩弟弟!有了具体地点就好办。我下午就想办法,看能不能怎么联络一下对岸。” 他看着屏幕里重新燃起希望的伙伴们:“树儿!家里就交给你了,等我消息!” “你就放心吧。”何家树说,“肯定帮你把你家的麦冬看住。” “……呃,谢谢。”挂断视频,周全靠在墙上,深吸一口气。“叮咚”一声消息提示音,周全打开手机只见陈麦冬发来私信。 【CMD】:记得好好吃午饭,不要担心。 周全嘴角勾起笑意,疲惫烟消云散。 【全】:是! 周全回完信息,将手机揣回兜里,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暖意。直到这时他才感到胃里传来一阵清晰的饥饿感。从早上到现在,他几乎水米未进。 他转身走出楼道,走出警局,来到斜对面一家小面馆。中午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街面上,周全要了一碗牛肉面,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 陶美娟的惊慌、林希睿蹊跷的“消失”、还有那个可能跟“专家”相关的地址:“台湾新北市上城区”。周全一边想着一边无意间抬头看见了同事张小伟甩着个腚走出警局拿外卖。脑子里突然想起不久前张小伟曾经找自己问过“境外协作通讯录”!可以看看里面里面有没有上城区警局的联络方式! 快速扒完碗里的面,周全急不可待地回到了局里。打开电脑,登录OA,申请档案资料借阅流程,借阅资料写上“境外协作通讯录”,借阅事由郑重写上“调查相关案件,需查阅历史协作单位联系方式。”提交申请。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申请下来后,周全径直去了档案室,填写好了保密承诺书。档案室的老师傅见来人是周全,又手续齐全,没多问就帮他找出了那个专项的归档资料。 当周全从文件袋里抽出那本略显陈旧但装订整齐的《两岸电诈跨境协作专案卷宗》副本时,他的心激动地跳快了几拍。他迅速翻到附录1《境外协作通讯录》,手指顺着列表往下滑……没有找到上城分局,只有正港分局的联络方式。 周全在手机上查了查,发现正港区与上城区是邻区,于是抱着尝试地心态,抄下了号码,回到办公室,用专线拨通了联络人留的座机号。 “新北市警察局……正港分局……联络室联络员吴明翰,电话:02-3783-24XX。” 专线等待接通的半分钟里,周全的心跳扑通扑通。 “喂,您好。新北警局正港分局,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电话那头一个毫无感情的台湾腔人声响起。 “喂,您好。请问是吴明翰吴警官吗?我这边是大陆广东省潮州市潮南分局刑侦大队,我姓周,叫周全,是大队刑警。不好意思打扰您,我是通过《境外协作通讯录》联系到您,想咨询一个情况。”周全礼貌地说。 “大陆??哇哦,跨海办案吼?周警官您好,您有什么想要了解的?”对方听闻是大陆,也顿时意外。 周全:“呃,我们这边在调查一起……特殊案件时,可能需要联系一位几年前在贵市上城区处理过一些特殊事件的专家。想请问您是否对处理‘上城区医科大学大体老师尸身不腐’案的专家有印象?或者能否为我们指一个查询的方向?对不起,因为通讯录里没有上城区同事的联系方式,我看贵区与上城区是邻区,所以只好贸然打扰……” 对方一听,竟然不觉得意外:“啊……又是上城区啦?你们不会也遇到那种案子了吧?他们那边确实这种事比较多了啦。你等等哦……” “呃,麻烦您了。” 周全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翻找资料和查手机的声音以及吴明翰自己的嘀咕声:“……靠背,那个混混现在名气这么大吗?大陆的阿sir都来找诶!……唉!毛毛你先别闹……” “啊?什,什么?”周全不解。 “啊啊,我不是在讲你哦,你等下啦。”那头的吴明翰说。 过了一小会儿,吴明翰说道:“周警官我帮你问到咯。那个专家的联系方式我传真给你哦,你这个电话可以当传真吗?” “啊,谢谢!传真的话是0768-4395-01XX。太感谢您了!”周全的声音难掩雀跃。 “哦,好。对咯给你讲,这个,呵,这个专家前两年时间受伤了脑子不太好了啦,可能脾气比较奇怪吼!当然可能跟受伤也没关系啦!而且,最近听说好像他在大陆汕头,反正你自己联络咯。”吴明翰生无可恋地说。 “在汕头!太好了!谢谢您!”周全满心欢喜。 “安啦,两岸一家亲。就先酱紫,祝您一切顺利。”吴明翰说。 “谢谢!太感谢了!”周全说完等对方挂断电话后才放下听筒。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办公室角落那台传真机。突然,“嘀——”的一声长音响起,随即传真机开始“嘎吱嘎吱”运转,一张白色的纸张缓缓被吐出。周全急切又轻轻将纸张抽出来,纸张尚有余温,上面的字迹和图像是传真特有的黑白模糊质感。 只看了一眼,周全整个人就愣住了,满腔的喜悦和期待瞬间凝固,转化为一种微妙的惊讶。 照片上的“专家”看起来非常年轻,顶多二十,眉眼倒是俊朗,留着狼尾发型。但是……他那副神态,眼神里带着点不耐烦,又有点漫不经心,嘴角还似乎下意识地撇着,组合成一种奇特的“关我屁事”气质。这……这哪里像是个沉稳可靠的“专家”? “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姓这么特别的姓氏?”周全疑惑地拿起传真件端详着。 第18章 赤子 第18章赤子 傍晚,【安全检查小组】群聊: 【全】:各位,专家联系上了…… 【黎明使者小阿远】:太牛了!全哥!! 【墨青】:……这么快? 【CMD】:怎么说? 【春涧】:真的呀? 【全】:……虽然有点意料之外,各种意义上的。 【墨青】:? 【CMD】:? 【黎明使者小阿远】:啊?啥意思? 【全】:呃……总而言之,专家正好在大陆这边,在汕头。 【春涧】:那岂不是很近? 【CMD】:…… 【墨青】:专家答应帮忙了吗?他有提什么需求吗? 【黎明使者小阿远】:全哥,树哥!我存有压岁钱,如果需要的话…… 【CMD】:…… 【全】:小远,不用啦。专家倒是很……很爽快答应了,也没提特别的要求,说后天早上就能到潮州。只不过…… 【CMD】:这不是好事吗? 【春涧】:只不过? 【全】:只不过说要报销车费和住宿费。当然,这个是应该的。 【墨青】:合理。 【春涧】:嗯嗯。 【CMD】:嗯。 【黎明使者小阿远】:附议! 【全】:还说需要好吃的甜品当伴手礼到时候带回去…… 【墨青】:? 【CMD】:? 【春涧】:?? 【黎明使者小阿远】:??? 【墨青】:那个,专家多大年纪啊? 【全】:二十刚过…………吧。 【墨青】:? 【CMD】:? 【春涧】:?? 【黎明使者小阿远】:??? 【全】:总之,消息无误,虽然我也还没见过本人。 【墨青】:那。后天早上我去接专家。明天小浩跟我回学校上课,麦冬继续休息,小远……也给他请两天假吧。全儿你继续你手上的? 【全】:行…… 【黎明使者小阿远】:谢谢树哥! 【春涧】:后天我跟你一起。反对无效。@墨青 【墨青】:……我也没说要反对啊。 【CMD】:…… 【全】:……哦,对了还有,我跟专家通过话,觉得他说话有点,有点“赤子之心”。你们到时候可能需要多担待一下。@墨青 @春涧 【春涧】:赤子之心? 【CMD】:意思是像谢之远那样虎头虎脑的? 【黎明使者小阿远】:二哥!! 【墨青】:…… 【全】:……总之,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最后,还有一件事。 【墨青】:? 【全】:东立的保洁阿姨陶美娟,有一个儿子。 【墨青】:啊? 【CMD】:…… 【春涧】:啊? 【黎明使者小阿远】:(●_●) …… 傍晚,周全带着一身疲惫与案件取得突破的些微振奋回到了家。推开门的瞬间,温暖的灯光和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驱散了不少寒意。 何家浩正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陈麦冬在一旁帮忙递东西,谢之远则乖乖坐在餐桌前看书,或者说,是在假装看书。看到周全回来,三人眼睛都亮了一下。 “回来啦!”三人几乎异口同声。 “嗯,回来了。”周全放下钥匙,笑了笑,“树儿呢?” “哥回学校了,我跟哥明天上午有课。”何家浩端着一盘菜走出来,“他今晚不过来了,让我看好陈麦冬和小远。” 周全愣了一下,有些惊讶,只答了一句“哦……这样哦。”转过身,周全悄悄给何家树发了一个私信消息。 【全】:你放心家浩弟弟在外留宿? 【墨青】:…… 【墨青】:小浩长大了,能照顾好自己。而且…… 【全】:? 【墨青】:在你家,我放心。 周全又愣了一下,随后失声笑出来。不知咋的,心里怪是暖暖的。 几人吃完饭后,陈麦冬督促谢之远去休息,自己则去阳台收衣服。何家浩收拾碗筷,周全在一旁帮忙,两人在厨房水槽边并肩站着。 气氛安静下来,何家浩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周全哥……” “嗯?”周全侧头看他。 何家浩耳根微微泛红,但语气却很坚定:“麦冬他……肩上的伤还没好完……” “嗯……是啊,咋了?”周全一边刷碗一边问。 “诊所的姜医生说了,要静养……”何家浩小声说。 “……嗯,对啊。家浩弟弟,到底咋了?”周全见何家浩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自己便也有些急切了。 “要……静养……”何家浩把“静养”两个字着重强调了一下,继续说,“所以……你们这几天……先忍忍。” “????” 周全这是第三次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话中深意,脸“唰”地一下全红了,连脖子都染上了一层薄红,差点把手里的碗滑脱。“……家浩弟弟!你……我知道!……还用你说!”他语气有些慌乱地责备。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何家浩立刻住嘴,专心干着手上的活儿。 流水声在厨房里像白噪音。 “对了,家浩弟弟。”周全低着头突然对何家浩说。 “嗯?”何家浩问。 “你跟你哥,关系挺好的啊。” “对啊。”何家浩不假思索地回答,随即手上的动作突然僵住,他抬头看见周全正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 “怎、怎么了……”何家浩有些结巴。 “话说,你俩是亲哥俩?还是堂兄弟?”周全又把头低下,换了一个盘子刷。 “……名义上的话……算堂兄弟吧……”何家浩支支吾吾地说。 “名义上?”周全抓住这个重点。 “嗯……咋,咋了。”何家浩答。 “……啊,没事。只要关系好就行。对吧?”周全笑了笑,继续收拾。水流在缄默里流淌,哗啦啦的声音将心事谱成小曲。 众人收拾完毕,寒暄闲聊,至夜色深沉后,方各道晚安。 …… 第二日在一种难得的平静和微妙的中度过。 上午,何家树与何家浩准时出现在潮州大学,一个在导师处兢兢业业,一个在教室里聚精会神,仿佛与寻常学子无异,只有偶尔的私信消息往来里藏着唯有彼此才懂的心事。 周全家里,陈麦冬和谢之远则过着被严格要求的“静养”生活。谢之远百无聊赖地翻着陈麦冬房间里的书,全是自己看不懂的,还有不少古书古籍。谢之远又试图拉陈麦冬下棋,结果再次因“需要静养”被否决,只能瘫在沙发上哀叹日子无聊。陈麦冬虽也闲不住,但肩上隐隐的痛感让他只能陪着谢之远一起“无所事事”,心里却盼着事情能快点有进展。 周全在警局,面对的是另一种层面的“停滞”。大刘从医院带回了调查结果:程序上一切“合规”。林希睿确实被转移到了看护更严密的加护病房,仿佛又处于昏迷状态,所有医疗文书齐全。涂主任接待时态度合作,言辞滴水不漏,甚至不经意地提及报案人陶美娟“似乎丧偶后情绪一直不太稳定,容易过度担忧”,暗示这次的报案或许又是一次小题大做。 周全看着报告,面色凝重。一切都合乎规矩,但他自己知道涂主任绝非善类。 时间随着日升月落在各自的思绪中流淌,终于跳到了专家即将抵达的这一天上午。 这日早上,阳光竟然有些晒人。何家浩准备好早饭后才告别陈麦冬和谢之远,从周全家离开。撑着遮阳伞,何家浩赶往跟哥哥约定好的潮州人民公园。步履匆匆,翩翩而行,何家浩在公园入口处便看见了早已等候的何家树,哥哥一袭白衣黑裤,皮肤在阳光下白得发光,恍若天人。 “哟,我们小浩这么精致了?还打遮阳伞呢?”何家树看着弟弟举着的伞,忍不住笑着调侃了一句。 何家浩快两步走近何家树,把伞往何家树那边倾了倾,也罩住他,语气理所当然:“防晒很重要的!紫外线会加速皮肤衰老,所以男生也需要打遮阳伞啊,不然就是‘性别歧视’。” 何家树被他逗笑,并没有拒绝这份阴凉,两人并肩沿着树荫稀疏的公园步道慢慢往里走。阳光透过伞布,滤下柔和的光晕,笼罩着兄弟二人。 “好像……好久没这么跟哥一起逛公园了。”何家浩看着身旁投下的、依偎在一起的影子,轻声感慨,语带眷恋。 伞下的空间不大,隔绝了略显灼热的阳光,也仿佛暂时隔绝了外界纷扰。何家浩能闻到何家树身上淡淡的草木气息。他心跳微微加快,举着伞身体悄悄地向何家树靠近。 何家树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身体小小僵了一下,目光迅速扫过周围。工作日清晨的公园人不多,但并非空无一人。 可他侧过头,看到弟弟低垂的、泛着微红的耳尖,以及那小心翼翼又充满渴望的姿态,心尖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轻轻掐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抬起左手,搂住何家浩的腰。何家浩的耳朵更红了,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何家树目视前方,表情平静,心跳加速。 “……对了,小浩。全儿给了我专家的联系电话,我昨儿已经联系过。专家说他从潮州南站下车,还查了地图,说就在人民公园的广场跟我们汇合。咱去哪儿看看吧。”何家树右手摸摸鼻子,说道。 “哦、哦嗯,好。”何家浩低声应道,伞下的半边身子因为那掌心的温度而微微发烫,心里像是揣了只小兔子,砰砰直跳。两人朝着公园中心的广场走去。 广场比步道上热闹些,有晨练的老人,也有带孩子的家长。何家树目光扫视一圈,并未立刻看到符合“专家”形象的独行者。他掏出手机,再次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起,何家树打开扬声器,手机里传出的背景音比预想的要嘈杂,似乎还夹杂着几位老人带着本地口音的赞叹:“后生仔,字写得真靓哦!”“厉害厉害!” “喂?是蒲先生吗?我是昨天联系过您的何家树,我们到在人民公园广场了,您在哪?”何家树提高了一点音量。 “啊?哦……我到了啊。”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带着点懒散和心不在焉,背景的嘈杂声更近了,“我也在广场啊,就一堆阿伯围着的地方……” 阿伯?何家树和何家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两人循着电话里的背景音和隐约的人声望去,果然看到不远处的一棵大榕树下,稀稀拉拉围了几个穿着汗衫摇着蒲扇的老大爷,正对着地面指指点点。 何家树牵着何家浩走近几步,透过人缝向里看去——只见一个穿着连帽卫衣、背着个旧笔筒、留着狼尾发的年轻男生,正拿着一支巨大的毛笔,蘸着旁边小水桶里的清水,在地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什么。他神情专注,下笔却极为随性洒脱,字迹磅礴大气,与他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形成了奇特的反差。 何家树挂断电话,和何家浩一起站在了人群外围。看着那位正沉浸在自己世界里、被大爷们围观称赞的“专家”,兄弟俩一时都有些无言。 何家浩悄悄拉了拉何家树的衣角,小声确认:“哥……是……他吗?” 何家树看着地上那很快就要被阳光蒸发掉的水字,又看看那个写完了字,正甩着毛笔上的水珠,一脸“写完收工”表情的年轻人,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应该……没错吧。” 确认之后,何家树招着手,提高音量朝着专家喊了一句:“蒲先生!您好,我就是何家树。” 专家闻言抬头,与何家树目光撞上,一脸天真无邪的脸上露出自然的笑:“哦,你来啦?”说完便放下毛笔,不再理会周围老大爷的赞叹,穿过人群来到何家树跟前。 “蒲先生,您好!”何家树礼貌地伸手右手,做出准备握手的手势。专家见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了一声,随即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塞到何家树伸出来的手里。 “这是我坐车的票据啦,拿给你们报销哦!”专家睁着无辜的眼睛说。 何家树的手僵在半空中:“?” “哥……”何家浩在旁边一言难尽地说。 “嗯?”专家听见何家浩出声,才注意到何家树身边的何家浩。他歪着头皱着眉打量了一下何家浩,不知道在具体看什么,“他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啊?” “嗯?什么?”何家浩不解。 “您说谁身上有什么东西?”何家树立刻收回手,紧张地问。 “……就你哥啊,身上有东西啦。”专家指着何家浩对何家树说。 “……呃,他是我哥,我是他弟。”何家浩纠正道。 “哦……”专家对此打量了一下两人,对何家树继续道,“我看他……比你好像高三公分的样子,以为他是你哥……” 何家树:“??” “啊,我,我只是今天的帆布鞋鞋底比较厚,鞋底厚。”何家浩连忙解释,并看向身边一动不动的何家树。 “……嗯,也对。”专家略微思忖,对着何家浩认真地讲,“你看着确实不老。” 何家树:“???” “呃……我…”何家浩语塞。赤子之心,着实烫人。 何家树长舒一口气,恢复一脸和煦的笑容:“那个,蒲大师,您刚刚说的小浩惹上了东西指的是?” “啊,你不用叫我大师啦。我叫蒲一永,你叫我一永就行。”说完,蒲一永挠挠头,一副为难的样子,像是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呃呃……该怎么解释呢?你们现在又看不见。” “蒲……一永先生?怎么了?”何家树疑惑不解又焦急地问。 “……呃,先去你们家啦,到时候解释给你们听。”蒲一永说道,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旁边一个推着甜品车经过的小贩。 阳光比来时更烈了些,蝉鸣开始变得聒噪。三人并肩走在回周全家的路上,形成一幅奇特的画面:何家树走在中间,眉头微蹙,显然还在消化蒲一永那句令人不安的话;何家浩紧挨着哥哥,时不时用担忧的眼神瞥一眼身旁的哥哥。而蒲一永本人则完全不受影响,好奇地东张西望,对路边的花草、小店的招牌都投去探究的目光。 走过一个街角,趁蒲一永被一家凉茶铺的老式灶台吸引注意力的间隙,何家树迅速掏出手机,在【安全检查小组】群里发了消息。 【墨青】:人已接到,正在往全儿家赶。 【黎明使者小阿远】:哇塞!那我去洗水果! 【全】:…… 【全】辛苦了,我中午也尽量回一趟家。专家一切还好吗?@墨青 【墨青】:挺有赤子之心的…… 【CMD】:…… 【黎明使者小阿远】:(●_●) 【全】:呃…… 何家树看着手机屏幕,又抬眼看了看前面突然正蹲下来研究蚂蚁搬家的蒲一永,嘴角似乎抽动了一下。 【墨青】:……待会见面再说吧。 何家树打完这条消息便揣好了手机。 “哥……”何家浩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担忧,“哥你最帅了~” 何家树笑出声,趁着蒲一永背对着两人,凑到何家浩耳边:“我知道啦。” 蒲一永这时站起身,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转头看向何家兄弟,眼神清亮直接:“诶,什么时候到家?我有点饿了……” 何家浩连忙应道:“快了,拐过前面那个弯就是。” “哦。”蒲一永点点头,注意力又回四周的店铺上,小声嘀咕,“不知道这边有没有什么甜品可以带回去……” 何家树与何家浩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阳光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投在熙攘的街道上。 路,还在脚下延伸。 第19章 连理 第19章连理 周全家的客厅里,空气里有一丝焦灼。 蒲一永坐在饭桌一侧,视线在对面并排而坐的陈麦冬、何家浩和谢之远脸上来回扫视,眉头拧得比油炸的麻花还紧。他苦恼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闭目凝神,仿佛在记忆深处艰难打捞。半晌,他的手迟疑地指向何家浩:“所以……你叫何浩树?” “是何家浩……”何家浩轻声纠正。 “哦……,那你是陈远冬?”蒲一永将目光转向陈麦冬。 “是陈麦冬。”陈麦冬语调平淡无波。 “哦……,那你是叫谢远之?”蒲一永将目光转向谢之远。 “是谢之远啦。”谢之远忍不住笑。 “啊啊……好难记。长得太像了啦。”蒲一永有点崩溃,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何家树道,“诶,他们该不会都是你弟吧?” 何家树:“……” “怎么可能,姓儿都不一样。”陈麦冬白了一眼蒲一永。 蒲一永眨了眨眼,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逻辑关系。谢之远“噗嗤”一声乐了,赶紧举手:“大师大师!你就叫我小远就行!这是我家浩大哥,这是我麦冬二哥!” “啊……所以你们三个是兄弟哦?”蒲一永恍然大悟,真诚发问。 “胜似兄弟!”谢之远莫名燃起来,随即身子前倾,“对了,大师,你真的解决过什么大体老师的案件啊?我在论坛上刷到这个帖子诶。” “啊……你也有在网路上看到这个哦!”蒲一永这才开心一笑,表情还带着不好意思,“确实是我啦……” 何家树扶了扶额,正欲开口将话题引回正时,“咔哒”一声,门锁响起。 周全拎着一盒刚出炉的甜品蛋糕推门而入,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热情地朝蒲一永招呼:“蒲专家!你好你好!辛苦你了。我买了这附近的甜品蛋糕,你待会儿尝尝!” 蒲一永的视线在周全和何家树之间迅速切换了几个来回,眼睛瞬间瞪得老大,刚刚才因为谢之远的话露出笑容的他,表情瞬间被一种新的震撼所取代。他猛地抬起手,指向周全,不可思议地望向何家树,发出了灵魂拷问:“所以……这个人是你的连理魂吗?!” 何家树:“……连理……魂是什么?” 周全一脸错愕:“啊?什么魂?” 话音落下,客厅里出现了片刻的寂静。 “全,全哥你回来啦!”谢之远率先打破沉默,但声音里也带着一丝被新名词勾起的紧张。 周全迅速压下脸上的错愕,他一边说着“是啊,给蒲专家买了点甜点。”,一边拎着蛋糕走到饭桌旁,熟练地将精致的蛋糕盒放在桌子中央。 陈麦冬双手抱臂,岿然不动地开口问:“所以你刚在说的连什么魂是什么意思?这和我跟家浩、小远遇到的事有关吗?” 周全听着陈麦冬的发问,环顾了一下略显拥挤的座位——蒲一永独占一侧,他对面是排排坐的“三兄弟”。周全二话不说,转身从墙边又拎过两个折叠凳,干脆地打开。一个放在何家树身边,示意他坐下,另一个则放在陈麦冬他们三人的外侧,自己随即落座。 这个简单的动作瞬间改变了室内的格局。原本蒲一永与“三兄弟”的“对峙”局面,变成了以餐桌为中心,周全与何家树如同两翼,将核心人物护在中间。 周全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目光沉稳地看向仍在状况外、盯着蛋糕盒的蒲一永,用尽量平和但不容置疑的语气将话题拉回正轨:“蒲专家,你刚刚说的是什么?能不能仔细说说?”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身旁的何家浩、陈麦冬和谢之远,最后又回到蒲一永身上。 所有人都怀着期待与不安。何家树屏住呼吸,陈麦冬微微蹙眉,何家浩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连最活泼的谢之远也收敛了笑容。 蒲一永的注意力终于被这句关键提问从蛋糕上拽了回来。他眨了眨眼,看着眼前五双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睛,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一个全新的概念。 “啊?对哦……你们当然不知道连理魂是什么。”他挠了挠自己的头狼尾发,脸上露出一种思考的表情,然后才像是组织语言般,慢慢开口。 “连理魂啊……就是说……嗯。人是有灵魂的,这个你们能理解吧?”蒲一永开始了自己的讲座。 众人纷纷点头,屏息以待。 蒲一永见大家都能理解基础概念,似乎松了口气,但随即又为如何解释更复杂的内容而苦恼起来。他皱着眉,双手无意识地在空中比划,仿佛要抓住一个看不见的果实。 “就好比……好比人的灵魂,是树上结的果子。”他终于找到了切入点,眼睛微微亮起,“大部分时候,一个灵魂树枝上就挂一个果。但有时候,同一个枝丫上,会‘噗噗’一下,结好几个果子。这种灵魂就叫做‘连理魂’。连理魂的几个人不仅会长相神似,质地相近,他们之间的羁绊也还在。所以,总有一天,会以各种奇奇怪怪的方式,结缘重聚……” 说到最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众人身上,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客厅里一片寂静,只剩下窗外隐约的车流声…… “呃……我这样解释你们有听明白吗?”蒲一永出声确认,眼神在众人间来回飘忽。 “……哦……所以。”谢之远率先出声,“所以,我跟大哥二哥是天注定的缘分!!!!!” 谢之远丝滑地接受了这个设定,并沉浸其中,忍不住看向何家浩和陈麦冬。何家浩倒是没有针对蒲一永的话提出什么异议,倒是陈麦冬听完之后,侧过头问周全:“周全,这个人真是专家吧?” 蒲一永似乎对陈麦冬的质疑有所不满,急忙回应:“诶,你这个人怎么不相信我的话。人家有在好好跟你解释啊!” “所以……”何家浩慢悠悠开口,似乎在尽力理解蒲一永的话并总结,“你的意思是,我与麦冬、小远长得像是因为灵魂同源相近,我们注定会相遇。那我哥跟周全哥也是类似情况吗?” “嗯……你说得没差啦。”蒲一永对何家浩投去赞赏的目光。 “还有一个问题。”在一旁一直一言不发的何家树抓住这个档口,“蒲一永先生,你今天在广场看见小浩时,说他身上有东西,指的是什么?” “啊?有什么东西?”谢之远惊呼。陈麦冬和周全也露出紧张担忧的表情,立刻看向何家浩。 被众人目光聚焦的何家浩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求助般地看向他哥何家树。 蒲一永的视线也跟着众人落到何家浩身上,他盯着何家浩,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但眉头又习惯性地拧了起来,露出了那种熟悉的、努力回忆的痛苦表情。 “呃……那个……你……”他手指着何家浩,眼神迷茫地飘向何家树,“……他叫什么来着?” 何家浩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提醒:“……我叫何家浩。” “啊啊啊!不管啦!名字太难记了!”蒲一永又崩溃地抓了抓自己的狼尾发,然后像是找到了解决办法一样伸出手指,挨个点过去。 “你,就叫小蓝!”蒲一永指向何家浩。 “你,就叫小棕!”蒲一永指向陈麦冬。 “你,就叫小黄!”蒲一永指向谢之远。 陈麦冬则毫不客气地说:“……这么草率吗?” 周全和何家树已经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才不是草率啦!”蒲一永又一次为自己辩护,随即顿了顿,转身从自己那个看起来颇有年头的背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叠宣纸、一个竹制笔筒、一支用惯的毛笔、一方古朴的石砚,还有半截墨条。他将这些东西在桌面上轻轻排开,动作忽然间褪去了之前的毛躁,带上了一种难得的专注与郑重。 “麻烦,”他抬头,目光清澈地看向周全,“拿一点清水给我啦。” 周全虽心中疑惑丛生,但见蒲一永神色认真,便也不多问,只点头应道:“好,稍等。”他起身快步走向厨房,不一会儿便用一只素白的小瓷碗盛了清水回来,轻轻放在蒲一永手边。“够吗?”他低声问。 “够啦,多谢。”蒲一永应着,手下动作未停。 只见他先将那方暗青色的石砚置于面前,执起小瓷碗,将清水缓缓注入砚堂。水流细滑,悄无声息地积聚,宛若一小泓清浅的泉。接着,他修长的手指握住那半截乌黑的墨条,在清水中不疾不徐地垂直打圈研磨起来。动作舒缓而沉稳,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仪式。墨迹渐渐晕开,清水染上浓黛,空气中开始弥漫开一股清冽的松烟墨香,与他身上那种散漫的气质形成了微妙的反差。 随后,他铺平一张素白宣纸,用镇纸压好一角。一切准备停当,他这才提起那支饱蘸墨汁的毛笔,笔尖饱满欲滴,悬于纸面之上,屏息凝神。 “不是想知道身上有什么东西吗?”蒲一永提笔说着,“看好哦。做好心理准备哦!” 话音刚落,蒲一永随即在铺平的白色宣纸上写下一个苍劲有力,笔锋凌厉的“見”字。 “你们都伸手摸一下这张写了字的纸啦,这样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内,你们也能看见啦……”蒲一永把笔墨移到一旁,单单将写着“見”字的宣纸推近众人面前。 客厅里一时鸦雀无声,只有那缕松烟墨香幽幽浮动。 众人面面相觑,眼神里交织着惊疑、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蒲一永的话听起来荒诞不经,可他方才研墨提笔时那股沉静专注的气度,却又莫名地让人心生信服。 “我来!”谢之远终究是耐不住性子,他率先伸出手,指尖带着点犹豫,轻轻触碰了一下宣纸上那个墨迹未干的“見”字。 紧接着,陈麦冬抿了抿唇,也面无表情地伸出了手,指尖快速掠过字迹。何家浩深吸一口气,看了哥哥一眼,得到何家树一个鼓励的点头后,也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按了上去。 周全与何家树对视一眼,虽满心疑虑,但为了弄清真相,也同时将手指触碰了上去。 就在五人指尖皆触及纸面的刹那,异变陡生! 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声响,但客厅内的空气仿佛轻轻震颤了一下。紧接着,三条柔和却清晰的光带,毫无征兆地自虚空中浮现,如同被无形之手描绘而出,分别缠绕在了何家浩、陈麦冬和谢之远的手腕之上! 何家浩腕间是一条天蓝色的光绳,澄澈明亮,如同雨后的晴空;陈麦冬腕上是浅棕色的,沉稳内敛,宛如大地的脉络;谢之远腕间则是亮黄色的,活泼跃动,像是凝聚的阳光。 这三条光绳并非死物,它们如同拥有生命般,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并且像浸在清澈水流中的柔软水草,随着看不见的气流缓缓摇曳、波动,轻盈而神秘。 “这……这是什么东西?!”何家浩猛地缩回手,惊骇地看着自己手腕上那条兀自摇曳的蓝色光绳,试图用手去挥散,却挥之不去。那光绳仿佛只是一个幻影,却又是如此真实地存在着。 陈麦冬虽依旧强作镇定,但骤然收缩的瞳孔和微微后仰的身体泄露了他的震惊。他盯着自己腕上那条浅棕色的光带,眉头锁死。 “哇啊啊啊啊!这是什么?!发光的绳子!它还在动!它缠着我!”谢之远的反应最为激烈,他一下子从凳子上弹起来,拼命甩动着手腕,那根黄色的光绳随着他的动作欢快地飘荡,却丝毫没有消散或断裂的迹象。“大师!一永大师!救命啊!它会不会吸我阳气?!我是不是要死了?!” 周全、何家树见状也大惊失色。惊呼声、质问声瞬间充满了客厅,先前维持的平静被彻底打破,恐慌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聚焦到蒲一永身上,只不过这一次,眼神里面充满了求助。 蒲一永看着眼前鸡飞狗跳的场景,反而像是松了口气,仿佛完成了什么重要步骤一样。他挠了挠头,看着惊慌失措的谢之远,语气居然有点理所当然:“倒是不会吸你阳气啦……哎呀,都说了让你们做好准备嘛……现在信了吧?” 那三条散发着柔和光芒,如水草般摇曳的光带,并非仅仅缠绕在三人腕上就戛然而止。它们的另一端,仿佛没有尽头,轻盈地、无声地向着窗外飘去,穿透了紧闭的玻璃窗,不知延伸向何方。 “那另一端……连着哪里?”何家树声音紧绷,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一个箭步冲到窗边,“哗啦”一声猛地推开了窗户。那三条延伸向外的光绳更加清晰地显现出模糊的轨迹。 “那个方向是……”何家树喃喃自语,语气中带着不确定和一丝不祥的预感。 周全和其他人也起身看向窗外,他脸色陡然变得凝重,声音低沉而肯定地接上了何家树的话:“那方向是……东立医院。” “又是东立。”陈麦冬不知何时也站到了两人身后。 谢之远停止了甩动手腕,何家浩也忘记了惊恐,所有人都被这个指向性明确的答案震慑住了。空气仿佛再次凝固,之前所有零散的线索、遭遇的黑衣人、林希睿的昏迷、涂主任的诡异,此刻仿佛都被这三条从他们手腕生出、直指东立医院的光绳,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 “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惹上这种东西的……”蒲一永一边收拾着桌上的笔墨纸砚,一边随口说着,语气里带着点单纯的困惑,而非责备。 “蒲老师,”陈麦冬开口,称呼已然变成了尊称“蒲老师”,语气虽仍显冷静,却透着清晰的请教意味,“这缠在我们手上的光绳,到底是什么?是……恶灵作祟的标记吗?” “蒲老师?”蒲一永被这突如其来的尊称弄得一愣,收拾东西的动作都顿了一下,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陈麦冬。他眨了眨眼,连忙摆手,“诶呀,不要叫老师啦……叫我一永就好。”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表情也认真了些,看向陈麦冬、何家浩和谢之远手腕上那三条依旧摇曳的光绳。 “这个啊,还不知道是不是恶灵。”他组织着语言,试图用最直白的方式解释,“这个线是一种……灵魂链接。一般会跟着某种契约或者很强的执念绑在一起。” 他目光扫过三人,重点问道:“你们仔细想想,有没有在什么特别的地方,或者跟什么……呃,奇怪的人做过交易?或者许过什么愿?” 何家浩立刻摇头,语气肯定:“没有,绝对没有。” 陈麦冬也沉声道:“不可能。” 谢之远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大师,我们连鬼都没见过几个,哪敢跟它们做交易啊!” “都没有啊……”蒲一永挠了挠头,脸上露出“这就麻烦了”的表情,“那就有点奇怪了。这种链接不会凭空出现的。” 他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东立医院的方向,那三条光绳依旧执拗地指向那里。 蒲一永将剩下的文具快速塞回背包,说道:“链接的源头就在那边。要搞清楚怎么回事,是谁搞的鬼,到底想干嘛……” 他拉上背包拉链,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地看向屋内的所有人,说出了最终的方案: “我得亲自去那个医院看一看才行。” “我陪你。”周全开口。 “我也去,小浩你们几个就在家待着。”何家树接话。 “咕噜”一声,蒲一永摸摸自己的肚子,露出尴尬的笑容:“那个……我有点饿了……可不可以先吃午饭啊?” 第20章 红线 第20章红线 午饭是在一种奇异的、忙碌又和谐的氛围中解决的。 何家树果断点了外卖给蒲一永加菜,周全甚至巴不得亲自喂蒲一永吃蛋糕,虽然蒲一永点评:“太甜了啦,不过有个朋友肯定会喜欢”。陈麦冬和何家浩则钻进厨房,合作炒了三个家常小菜。谢之远更是围着蒲一永转,嘴里喊着“大师辛苦啦”,热情地给他捶肩松骨。 只是厨房里的何家浩切菜时不慎划伤了指尖,渗出的血珠鲜红夺目。何家树几乎是瞬间冲了过去,抓过弟弟的手指,脸色紧张,手上却熟练地按压、消毒、包扎。 “小浩有凝血功能障碍,所以要格外小心。”何家树对着围过来的陈麦冬和谢之远低声解释,语气难掩担忧与关心。陈麦冬闻之眉头微蹙,谢之远也收了笑容。 餐桌上,外卖盒子与家常炒菜拼凑出奇异的和谐。蒲一永仿佛掉进米缸的大耗子。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眼里满是感激。 蒲一永扒完最后一口饭,满足地擦了擦嘴。 “吃饱了,”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眼神恢复了之前的专注,“该去干活了。” 午饭过后,客厅里的气氛不再像之前那般恐慌,却沉淀为一种更加凝重的、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陈麦冬看着正在检查随身物品的周全,眉头始终没有舒展。 “这次……会不会又像上次一样?”陈麦冬声音不高,但担忧显而易见。何家浩也紧张地望向何家树,上次周全与何家树去医院调查却遭遇险情的事还历历在目。 何家树将一把小巧的强光手电递给周全,闻言转过身,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沉稳。他拍了拍何家浩的肩,目光扫过陈麦冬和谢之远,语气肯定地说:“这次不一样。上次我们私下调查,无凭无据。这次,周全是以正式调查林希睿昏迷事件以及相关人员为由进行官方的再次问询,是光明正大,对方就算想做什么,也得掂量掂量打草惊蛇的后果。” 周全点头,接口道:“没错,而且,这次有大师在,他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主动权在我们手里。”这番话像是一颗定心丸,让留守的三人稍微安下心来。 半炷香的时间早已过去,那三条曾短暂显现的光绳,此刻已从陈麦冬、何家浩、谢之远的手腕上隐去,也从周全与何家树的视野中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 周全将摩托车锁在楼下,选择以小汽车代步。汽车驶出小区门,汇入午后略显慵懒的车流。何家树坐在副驾上。而蒲一永坐在后排,脑袋靠着车窗,目光有些放空。 沉默持续了片刻,何家树忽然转头,声音打破了车内的寂静,带着一丝新的忧虑开口。 “蒲先生,还有一个问题。……医院里还有一个叫林希睿的男孩儿,他……”他顿了顿,寻找着准确的措辞,“他和小浩、麦冬、小远长得也几乎一模一样。如果他也是……也是‘连理魂’之一,那他手上,会不会也有一条……类似的光绳?” 正在神游的蒲一永被这个问题拽了回来,眼睛瞬间睁大,脸上写满了纯粹的惊讶:“啊?!还有一个哦?!跟小蓝小棕小黄他们长一样嘛?!” 他这反应过大,让开车的周全都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 何家树被他吓了一跳,愣愣地点了下头:“……对。我之前去医院查过,他叫林希睿。听说现在又在昏迷之中……” “诶……你们这‘果子’结得也太多了吧……”蒲一永小声嘟囔了一句,挠了挠头,似乎在进行某种复杂的心算。很快,他恢复了那副“专家”的表情,虽然语气里还带着点惊奇,但回答得却很肯定:“嗯!如果那个林……林什么睿的,真的也是从同一根‘树枝’上掉下来的,那他肯定也有‘线’连着。” 这个答案让何家树的心猛地一沉。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林希睿的处境和小浩他们一样危险,甚至可能更复杂、更危险。 周全握紧了方向盘,踩下油门的脚微微加重了些力道,朝着那座笼罩在谜团之中的白色建筑,疾驰而去。 …… 车外的阳光依旧灿烂。汽车在医院外围缓缓停稳。三人下车,午后的阳光将住院部的白色大楼照得有些晃眼,却莫名透着一股寒意。 周全锁好车,与何家树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目光锐利地扫过住院部的大门。他们心照不宣,目标明确——并非人流繁杂的门诊部,而是相对封闭、更显静谧的住院大楼。 步行靠近住院部楼前,一股消毒水混合着某种陈旧泥土气息的味道隐隐传来。蒲一永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原地,微微仰头,眯着眼打量着这栋不算太高却显得格外沉静的建筑物。他的眼神不再是车上的放空,而是变得异常专注,仿佛在穿透水泥墙壁,窥视着内里无形的流动。 过了两秒秒,他忽然“咦”了一声,抬起手指着大楼的某个方位,语气带着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奇:“哦!看到了!除了小蓝小棕小黄那三条……还有一条!是绿色的,像……像翠绿竹林的那种颜色!” 他歪了歪头,似乎在努力追踪着光线的轨迹,“它们……嗯,另一头都钻进地下去了。不是一楼,是更下面。” “绿色的线?”何家树和周全立刻追问,“是从哪个房间窗口延伸出来的?能看清吗?” 蒲一永皱紧眉头,手指虚点着大楼的窗户,一层一层地往上数:“一楼……二楼……三楼……呃,刚才数到几楼了?”他卡壳了一下,有点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重新开始,“一楼、二楼、三楼……啊!找到了!” 蒲一永手指定格在六楼的一个窗户,“是从那里出来的!第六层……左边数过去……第七个窗户?不对,第八个?哎呀,反正就是那一块了啦!” 尽管他的表述依旧带着惯有的模糊,但“六楼”这个信息足够清晰。周全压低声音对何家树说:“六楼是加护病房和特殊监护区。我同事大刘上次来调查情况就说的林希睿昏迷后从五楼转移到那里。” 何家树的目光紧紧盯着蒲一永所指的那个窗口,语气斩钉截铁:“那一定就是林希睿的光绳了。” 三条属于何家浩他们的光绳,加上这条新发现的、指向林希睿病房的绿线,最终都通向住院部的地下。 “走吧。”周全深吸一口气,率先迈步向住院部大门走去,背影挺拔,何家树紧随其后,蒲一永也收回目光,快步跟上,三人的身影没入了住院部略显阴凉的门厅阴影之中。 消毒水的气味愈发浓烈,周全径直走向电梯,正准备搭乘时突然发现一旁墙上的公告板上一张醒目的通知贴在正中:“因设备检修,本周电梯暂停服务,敬请谅解。紧急情况请使用西侧应急通道。” “电梯停了?”何家树低声说。 “走楼梯吧。”周全果断做出决定,眼神示意了一下西侧方向。三人转向略显偏僻的应急通道入口,推开沉重的防火门,踏入了灯光略显昏暗的楼梯间。 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回响。他们一层一层向上走,气氛沉默而紧绷。就在他们走到四楼与五楼之间的平台时,走在中间的蒲一永突然猛地停下了脚步,身体晃了一下。 “怎么了?”紧跟在他身后的何家树立刻察觉不对,紧张地问道。周全也停下脚步,回头投来询问的目光。 蒲一永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抬起头,望向了五楼的方向。他的眼神变得空洞而哀戚,声音有些发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颤抖:“……好难过……这里……有东西……好悲伤……快要……喘不过气了……” 蒲一永不再向上走,而是脚步有些踉跄地转向了五楼的防火门,伸手推开门。 “蒲大师!”周全低呼一声,与何家树迅速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计划被打乱,但蒲一永的反应绝非寻常。两人立刻跟上,护在蒲一永两侧,一同踏入了五楼的走廊。 与楼下几层相比,五楼显得异常冷清。走廊灯光似乎更暗,空气也更凉,几乎看不到医护人员和病患走动,只有远处护士站亮着一盏孤灯,寂静得让人心头发毛。那股消毒水味在这里似乎也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陈旧的空旷感。 蒲一永循着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气息,一步步向前走去。周全和何家树紧随其后,全身肌肉紧绷,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任何细微的动静。 他们经过了几间紧闭的病房门,最终停在了五楼中央的护士站前。护士站里空无一人,只有电脑屏幕闪烁着微弱的休眠光。就在这时,蒲一永的目光猛地盯向护士站斜对面的一间病房门上。他的眼睛再次睁大,但这次不再是惊讶,而是混合着难以置信和更深沉的哀伤。他抬手指着那扇门,声音干涩而压抑: “……还有……一条线……” “什么?”何家树的心猛地一跳。 “……红色的……”蒲一永的声音仿佛带着哭腔,“好悲伤……像鲜血一样的线……从那个门里出来……” 周全顺着蒲一永所指的方向看去,当他看清门牌号时,瞳孔骤然收缩,倒吸了一口凉气。何家树也立刻认出了那个他们曾经来过的房间—— 512病房,那是林希睿之前住过的房间! 一条红色光绳竟然从这间已然空置的病房里延伸而出? 周全深吸一口气,与何家树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他走到门前轻轻推开512病房的门——门没有上锁。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过分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一股比走廊更阴冷、更陈旧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淡淡香气和近乎停滞空气开始流动。 病房里没有开灯,窗帘紧闭,只有门缝和窗帘边缘透进来的微弱光芒勾勒出房间大致的轮廓。这是一间空置的单人病房,病床光秃秃的,没有床垫和被褥,只剩下冰冷的铁架。床头柜上空空如也,地面倒是干净,像是被简单打扫过,却依旧透着一股人去楼空的荒凉和冰冷。 周全和何家树眼前并未见到有人,二人视线所及之处只有冰冷的家具和一片死寂。周全的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做出想要掏枪的动作,目光锐利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处于警戒状态。何家树则屏住呼吸,一半心思在警惕四周,另一半心思紧紧系在蒲一永身上,注意着他任何细微的反应。 蒲一永最后一个走进房间。一踏入病房,他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抱着胳膊搓了搓。他的目光不像周全和何家树那样带着审视和搜索,而是直直地、惊疑地看向房间最内侧的角落——那是窗帘阴影最浓重、光线最昏暗的地方。 蒲一永眼神一惊,倒抽了一口凉气,身体甚至微微向后缩了一下,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意外又令人心悸的东西。他脸上之前那种感知到悲伤的哀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讶和困惑的表情。 “你……你是谁啊?!”蒲一永的声音突兀地在寂静的病房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是对着那个空无一物的角落发问的。 周全和何家树浑身一凛,瞬间绷紧了神经!他们知道,蒲一永看到他们看不到的“东西”了! 何家树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几乎要挡在蒲一永身前,目光死死盯着那个角落,却什么也捕捉不到,这种未知让他感到一阵心悸。周全也猛地将目光锁定那片阴影,手紧紧攥着,肌肉紧绷,进入完全的戒备状态。 蒲一永语气放缓,却依旧掩盖不住紧张:“你……你怎么在这里哭啊?” 何家树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周全也将目光锁定那片阴影,两人肌肉紧绷,进入了完全的戒备状态。他们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骇与警惕。 蒲一永走上前,仿佛在倾听来自角落的回答。片刻后,他脸上的惊吓稍稍褪去,怜悯和好奇慢慢浮现。他仿佛在辨认什么似的盯着那片空气,忽然发出了低低的惊叹:“诶?!你……你怎么也长这个样子?!你……到底是谁啊?” 病房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三人压抑的呼吸声。蒲一永仿佛得到了回答,他满脸疑惑,随后看向身后全身紧绷冷汗都快下来的周全和何家树,开口问道: “他说……他叫……陶未见。是……谁啊?” “陶未见?!”何家树与周全异口同声道。 这个名字让周全和何家树同时一愣,一种模糊的熟悉感掠过心头,却又抓不住具体线索。仅仅因为“陶”这个姓氏,让他们瞬间联想到了一个人。 周全反应极快,立刻对着蒲一永试探性地追问:“陶美娟跟他什么关系!?” 蒲一永仿佛在倾听,随后转过头看向周全和何家树:“他说……陶美娟是他妈……” 何家树皱紧了眉头:“我记得,陶阿姨,她说……她没有小孩。但全儿,你上回说过陶美娟有一个儿子?这……” 蒲一永的表情变得无比哀戚。 “他……他又哭了……”蒲一永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无措,“他……一直说对不起……说他没想到会这样……” 突然,蒲一永像又像是听到了更紧急的事情,他猛地抬起头,焦急地看向周全和何家树,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变调: “他说……快!快救救林希睿!只有不到一周的时间了!” “林希睿怎么了?!他出什么事了?!”周全急迫地追问,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蒲一永没有立刻回答,他眉头紧锁,似乎在非常专注地倾听着。他的表情随着倾听不断变化,从最初的困惑到不忍又到恍然大悟。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周全和何家树屏息凝神,焦灼地等待着,仿佛等待宣判的囚徒。这种明明答案近在咫尺,自己却如同聋哑盲人般无能为力的感觉,几乎要将他们逼疯。他们只能紧紧盯着蒲一永脸上每一丝细微的波动,试图从中解读出哪怕一星半点的信息。 突然,蒲一永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或者愚蠢的事情,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甚至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他忍不住对着空气低吼了一句:“你笨啊!签什么契约啊!还会连累到别人的!”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周全和何家树耳边!什么契约?? 然而,还没等他们细想,蒲一永的表情猛地一僵,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打断了,惊疑不定地看向那个角落,语气变得急促而困惑:“诶?你怎么了?怎么消失不见了?……喂!” 蒲一永对着空荡荡的角落喊了两声,却再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蒲一永茫然地对周全和何家树说:“他……他消失不见了。” 就在此时病房里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了好几度!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刺骨的阴冷气息,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像是冰冷的潮水般淹没了整个空间。空气中那股淡淡的香气瞬间被一种泥土气息掩盖。 蒲一永猛地打了个寒颤,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紧张,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对周全和何家树低喝道:“不对劲!有……有别的‘东西’来了!” 周全和何家树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寒意。 “先离开这里!”周全当机立断,压低声音。三人迅速而警惕地退出了512病房,重新回到了五楼空旷冷清的走廊上。几乎同时,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走廊另一端吸引了过去: 长廊的尽头,靠近楼梯间的阴影里,不知何时,静静地站立着一个身影。那是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他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看似温和的微笑,仿佛恭候多时。 周全几乎是瞬间就侧身一步,用半个身子将蒲一永护在了身后,眼神紧紧锁定了那个身影。何家树也立刻反应过来,与周全并肩而立,形成一道屏障,将蒲一永挡在安全区域,全身肌肉紧绷,进入了最高警戒状态。 “涂主任……”何家树低声地吐出了这个名字。 周全紧盯着远处的涂主任,头也不回地、用极低的声音向身后的蒲一永急促问道:“蒲大师。看他!他身上……有没有东西?是不是……就是恶灵?” 被护在身后的蒲一永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他的目光穿透周全和何家树肩膀之间的缝隙死死盯住走廊尽头的涂主任。他的脸上不再有之前的困惑、惊讶或哀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震惊和愤怒。 “不……不是恶灵……” 蒲一永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判断: “他身后的……东西……不是恶灵……” “……那是一位……神祇。” 第21章 对视 第21章对视 客厅里,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将空气中的微尘照得清晰可见,却驱不散那股沉闷的等待。 陈麦冬坐在沙发上,眼神却有些放空。他手里拿着一个半旧的钱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打开了它。钱夹的透明夹层里,放着一张青年男子的照片——是穿着警服、笑得一脸爽朗的周全。他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照片的边缘,表情依旧看不出情绪。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脚步声。陈麦冬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将照片塞回钱夹,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何家浩端着笔记本电脑走过来,正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脚步顿了一下,随后只是很自然地在陈麦冬身边坐下,将电脑放在膝盖上。 “别藏了,”何家浩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点点笑意,“都看见了。” 陈麦冬动作一僵,耳根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有些懊恼地抿了抿唇,却只是默默将钱夹收好。 何家浩把目光转向膝盖上的电脑屏幕,语气温和而笃定似乎又略带调侃:“周全哥人多好啊。”他一边说着,一边调出浏览器,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做事靠谱,为人正直,不知道该说某些人眼光好,还是运气好。” 这话说得自然无比,只是在陈述一个公认的事实,这让陈麦冬紧绷的嘴角松动了一。陈麦冬侧头看向何家浩专注的侧脸,忽然浅浅笑了一下,抬手不轻不重地搭上何家浩的肩膀,嘴巴凑近何家浩耳边。 这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接触让何家浩身体瞬间僵住,敲击触摸板的手指停在半空。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陈麦冬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一股莫名的震惊和一丝无措让他几乎忘了呼吸,只能维持着僵硬的姿势,不明所以地微微侧过脸,用眼神表达疑问。 陈麦冬看着他这副难得一见的愣住模样,眼底笑意加深,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近乎气声、带着点促狭的语调轻轻说道:“何家浩……下次……你们要是再把我的床单弄脏……我就让你‘名义上的堂哥’亲自给我洗干净……”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但话的内容却像一道惊雷,瞬间劈中了何家浩,他猛地转回头,眼睛因震惊而微微睁大,脸上“唰”地一下红透了,连脖颈都漫上一层绯色。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试图辩解或否认的词句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满眼的难以置信和无处遁形的羞窘。 陈麦冬欣赏着他这副罕见的彻底慌神的模样,眼底促狭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他慢条斯理直起身,搭在何家浩肩上的手却没有收回,反而轻轻拍了拍,语气带着一种“我什么都知道”的了然和一丝戏谑的宽容:“怎么?以为我鼻子失灵了?还是觉得我不认识……那种味道?” “我……我明明很小心,还是沾到了……?”何家浩慌乱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意识到这话不就是变相承认吗。 “对、对不起,我……不是……那个……”何家浩语无伦次,耳朵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下意识地想离陈麦冬远一点,却被对方搭在肩上的手固定着,动弹不得,只能窘迫地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看着他这副样子,陈麦冬终于心满意足,决定放他一马。他收敛了笑意,但嘴角仍挂着一丝淡淡的弧度,主动将话题拉回正轨: “行了,继续看资料吧。大~哥~”他故意将“大哥”两字的语调拖长,随后收回手,用下巴点了点何家浩腿上的电脑屏幕。 何家浩如蒙大赦,几乎是立刻埋首到屏幕前,心跳却依旧擂鼓般急促,脸上的热意久久未退。他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Word文档上,试图忽略身边陈麦冬那存在感极强的、带着笑意的目光。 就在何家浩努力平复心跳时,谢之远抱着几本厚厚的书,另一只手抓着手机,眉头拧成了个疙瘩,一脸挫败地走了出来。他一边走一边嘟囔:“二哥,你这些什么《阅微草堂笔记》《楚辞集》好难啊,我看着头晕……网上也搜不到啥‘连理魂’的靠谱消息……” 他说着,坐在沙发上习惯性地就想往何家浩、陈麦冬身边凑,伸手去拍何家浩的肩膀寻求认同:“大哥,你说这……” 他话音未落,胳膊肘刚碰到何家浩的胳膊,正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的何家浩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碰,不小心牵扯到了包扎好的食指伤口,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让他忍不住“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大哥!”谢之远吓了一跳,赶紧收回手,脸上满是歉意和担心,“对、对不起!我是不是碰到你伤口了?” 陈麦冬也立刻倾身过来,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关切:“手怎么样?别乱动,我看看。”他拉过何家浩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下纱布,见没有新的血迹渗出,才稍稍松了口气,但语气依旧严肃:“小心点,你口愈合慢。” 何家浩看着眼前两张写满担忧的脸,心中的羞窘和慌乱渐渐被一股暖流取代。他轻轻吸了口气,摇摇头,让声音恢复平静:“没事,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不疼。”为了转移注意力,他赶紧将膝盖上的电脑屏幕转向两人,手指指向刚刚定格的一张照片,“看,这是我上次收集整理的信息。” 屏幕上的word文档赫然是对东立医院涂建明主任的信息梳理。文档开头居中放着一张照片,照片中的男子约莫五十岁上下,戴着金丝边眼镜,梳着一丝不苟的发型,穿着洁白的白大褂,脸上挂着温和而专业的微笑。下面的介绍写着: “涂建明,东立医院住院部主任兼姑息治疗科(临终关怀)名誉主任。主任医师,教授,博士生导师,曾发表过多篇关于“优化住院流程”“提升危重症患者住院期间生活质量”的论文。他大力倡导“尊严死”和“生命末期的人文关怀”。他经常主持伦理查房,安抚家属情绪。” “这就是涂建明……哥跟周全哥上次提到的涂主任估计就是他。”何家浩低声说,目光紧紧盯着那张照片,试图从那双含笑的、透过镜片的目光里看出些什么。 谢之远凑近屏幕,歪着头看了看:“大哥好厉害啊。这看着……挺像个好医生啊?还挺帅,像个大学教授。”他念着下面的字,“姑息……临终关怀……哦,这个看不懂。哎,临终关怀是啥?” 陈麦冬的视线也落在“临终关怀”那四个字上,眼神微微沉了沉。他沉默了几秒,才平静而清晰的语调解释道:“临终关怀……就是当病人病情已无法逆转,治愈无望时,不再追求激进治疗,而是致力于减轻病人痛苦,安抚病人情绪,维护最后尊严。……让他们能尽量平静、安详地走完最后一程。”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也算殡葬行业间接会接触到的前一个环节。” 谢之远“哦”了一声,似懂非懂,但听到“最后一程”、“走完”这样的词,还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再看屏幕上涂建明那温和的笑容时,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寒意:“听起来……是件很善良的工作啊。可是……可是那些黑衣人,还有大师说的……怎么会跟这样一个搞‘关怀’的医生扯上关系?” 何家浩没有回答,客厅里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有电脑屏幕发出的微光,映照着三张年轻而忧心忡忡的脸。 “直接查医院的官网新闻吧。”陈麦冬率先打破沉默,何家浩闻言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退出了文档界面,直接进入了东立医院的官方网站。 “嗯,看看有没有关于他,或者……他负责的病人的公开报道。”何家浩答。陈麦冬点了点头,谢之远也凑得更近了些。 何家浩在官网搜索栏键入了“涂建明”,页面刷新,跳出了几条院内新闻。其中一条发布于一年零三个月前的报道标题格外醒目:《用爱守护最后一程:记我院住院部主任涂建明教授对绝症少年的临终关怀》。 三人精神一振,何家浩立刻点开了链接:报道内容充满了程式化的赞美之词,讲述了涂主任如何以“极大的耐心和专业的医学人文精神”,陪伴一位身患癌症、生命进入倒计时的少年,走完人生最后一段旅程。文章极力渲染涂主任如何安抚少年对死亡的恐惧,如何与家属沟通,减轻他们的痛苦,维护了患者最后的尊严。 报道配图照片是在一间布置得异常温馨、不像病房的房间里拍摄的。涂主任穿着白大褂,坐在床边,微微倾身,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圣洁的、充满怜悯和鼓励的微笑,正对着病床上的人说着什么。病床上的那个“绝症少年”的脸被刻意地用一朵模糊的白色马赛克遮挡,只能从露出的纤细手臂和瘦弱的肩膀轮廓以及发型勉强判断那确实是个少年。报道通篇没有提及这个少年的真实姓名,只用“小陶”指称。 “小陶……”何家浩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他下意识地看向陈麦冬。 “这个姓儿还挺少见的……”陈麦冬答。 “啊?也不算少见吧,上次树哥捡到的保洁阿姨工卡上不也是……”谢之远说到一半,突然愣住。一种冰冷的、令人不安的联想,开始在三人心底无声地蔓延开来。 …… 东立医院,五楼走廊。 走廊灯光冷白,照得墙壁一片惨白,显得异常安静,凉意更浓,甚至有些空旷得不合常理。 周全、何家树以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蒲一永,正与迎面走来的涂主任对峙着。 涂主任依旧穿着那身纤尘不染的白大褂,脸上甚至带着温和笑意。他先开了口,声音沉稳:“周警官,这才隔了多久啊?,二位怎么又大驾光临了?”他的目光在周全和何家树脸上扫过,语气像是随意的寒暄,“是还有什么需要院方协助的吗?” 周全上前半步,脸上瞬间挂起了职业化的、略带歉意的笑容,语气流畅而官方,仿佛早已打好腹稿:“涂主任,打扰了。关于林希睿同学的情况,确实还有一些流程上的细节,需要完善笔录。所以特地叨扰。” “哦?原来是为了小林同学。”涂主任推了推金丝眼镜,笑容不变,“不过,小林已经转到六楼加护病房进行严密监护了。不知几位……怎么先到五楼来了?”他的目光扫过周全身后的512病房门牌,意有所指。 何家树面上保持平静,接过话头,语气自然地解释道:“上次,啊,也就是第一次承蒙您招待的那次,小林是在512,习惯了就先过来看看。” 涂主任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恍然的神色,随即却浮现出一丝更为“关切”的、略带歉意的微笑:“哦?哎呀,不过……我记得周警官的同事,好像是一位姓刘的警官?特地来院核实过小林的情况,当时流程走得很快,信息应该已经同步回贵局了才对。怎么……消息没有同步给周警官吗?还是说收到了消息没给这位先生说?” 他说话时语气带着替对方着想的担忧,仿佛真心在为内部协调失误而感到遗憾。周全跟何家树则一时语塞。 涂主任见两人沉默,脸上的笑容更显宽容,他微微叹了口气,语气转为一种推心置腹般的诚恳:“两位,我理解你们关心则乱。小林同学情况特殊,我们把他转移到加护病房,提供最严密的监护,正是为了杜绝一切不必要的干扰,让他能真正静养。”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无奈:“你们可不知道,我们院有个保洁阿姨,精神状况一直不太稳定,总爱往小林病房跑,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很影响病人情绪。我们也是不得已才加强了管理,二位都是青年才俊,实在不必为此过多费心。救死扶伤的事就交给我们医生吧,呵呵。” 蒲一永的目光直直看向涂主任,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打断了涂主任温和的表演:“你……真的是在‘救死扶伤’吗?” 这突如其来的、直指核心的质问,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走廊里虚伪的平静。 涂主任缓缓将目光从周全和何家树身上移开,聚焦在蒲一永身上,语气第一次失去了全部的暖意,只剩下冰冷的审视: “这位……小朋友是?面生得很。看来周警官这次,还请了位……很特别的新朋友啊。你们就非得多管闲事吗?” “多管闲事?”周全几乎是与涂主任平视,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里带着嘲讽,“涂主任,现在这事儿,关系到我男朋友的安全,关系到我朋友们的安危,还牵扯到无辜大学生的性命。我不觉得这是多管闲事。” “男朋友”三个字清晰地从周全口中说出,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站在他侧后方的何家树闻言,眉头轻轻挑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短暂的惊讶,但迅速归于平静。而一旁的蒲一永,则微微侧过头,略显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讶异,他看了看周全又飞快地瞟了一眼何家树,似乎对他们几人之间复杂的关系有了新的认知,但他很快又将注意力集中回涂主任身上。 “涂主任,这次可是官方调查。你还想像上次那样招待我们吗?”何家树站在周全身后补充道。 “呵呵,有何不可呢?”涂主任语气突然肃杀。他话音一落,走廊的灯光开始剧烈闪烁或熄灭,本就不明亮的走廊更显昏暗。 蒲一永最先感知,大喊“小心!”。周全立即进入戒备状态,下意识地将何家树护和蒲一永在身后,并大声呵斥涂主任“你想干什么?!”。 涂主任露出温和的笑容:“现在离开,还来得及。我真是不想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 “蒲大师!现在怎么办?”何家树焦急地询问蒲一永。 蒲一永飞快地从随身那个看起来旧得掉色的布袋里掏出一个小三角荷包,手指有些颤抖却异常迅速地解开系绳。 “别过来!”蒲一永对着涂主任的方向低喝一声,猛地将荷包里的粉末状物朝着涂主任劈面扬去! 粉末在空中散开,带着一股浓郁的泥土香和某种古老肃穆的气息。只见那粉末触及涂主任周身时竟发出轻微的“嗤嗤”声,仿佛冷水滴入热油! “呃啊——!”涂主任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剧烈地一晃,脸上瞬间浮现出痛苦扭曲的神色,他猛地抬手捂住了脸,向后退了半步。 周全和何家树心头一紧,随即涌上一股惊喜,紧张地盯着似乎受创的涂主任:“有效果!” 就在蒲一永刚要松一口气,周全和何家树心弦微松的刹那,那看似痛苦弓身的涂主任,却从指缝间发出了一连串低哑、却充满讥讽的冷笑。 “呵呵……哈哈哈……”他缓缓放下手,站直了身体。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痛苦?只有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彻底的不屑。甚至还悠闲地掸了掸白大褂上的灰尘。 “小朋友……”涂主任的目光落在蒲一永身上,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语气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嘲弄,“手段不错啊,居然还有地母神的宝贝。” 涂主任话锋一转,嘴角微笑:“但你以为……皇地祇的圣土能治住我?” “后土皇地祇的圣土……居然对他没有用?”蒲一永惊讶地自言自语道。 涂主任根本不给众人更多反应的时间,他身形快得几乎带出一道残影,不再是那个儒雅的主任,而直扑距离他最近的周全! “周全!小心——!”何家树瞳孔骤缩,惊骇的嘶吼声在骤然紧绷的空气中炸开! 第22章 围困 第22章围困 走廊的灯光如同垂死者的喘息,明灭不定地疯狂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熄灭,只余下光线不明的色调。 涂主任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扑至周全近前,一拳直往周全心口,速度快得带起了风声。 “周全!小心!”何家树的惊呼与行动几乎同步,他猛地将周全往自己身后一拽,同时腰胯发力,右腿如同鞭子般凌厉踢出,硬生生撞上了涂主任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拳头。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在空旷的走廊里炸响。何家树只觉得小腿胫骨仿佛撞上了一根冰冷的铁桩,一股钻心的酸麻感瞬间窜遍整条右腿,迫使他踉跄着向后跌退,全靠背抵住了赶上来的周全才勉强站稳。 涂主任被这一腿阻隔,身形只是微微一顿,脸上那抹温和的笑容依旧未变:“哦?身手不错的年轻人如今不多了呢。你有什么心愿吗?我可以帮你实现哦,算你便宜点。”他的目光盯着何家树。 “……你,你果然在蛊惑人心。”蒲一永眼里满是愤怒地盯着涂主任,声音充满怒气。 “哟?怎么,你还想靠那位地母神的圣土对付我吗?” 涂主任优雅从容地迈着步子向蒲一永三人靠近。周全见状,将何家树扶稳后,闪至涂主任身前猛地一个矮身,右腿如同钢鞭般贴着地面扫出,一记迅猛的扫堂腿直取涂主任的踝关节。 涂主任脚步只是稍作停顿,微微一抬脚,用皮鞋底轻描淡写地踩住住了周全的一击。鞋底与裤腿摩擦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嘶——”周全强忍住痛意。 何家树上前,发出一声短促的吐气声,如同拳台上逼近对手时那般。他没有选择硬撼涂主任的腿,而是敏捷地切入周全和涂主任之间,使出一记凶狠的贴身勾拳自下而上,猛击涂主任的下颌。 “唔?”涂主任似乎略微惊讶于这兼具力度与技巧的攻击,踩住周全的腿也因这突如其来的一击而松开了。 何家树趁机连忙拉着周全与涂主任拉开距离,并回头对着蒲一永讲:“蒲大师,快想想办法啊。” 而蒲一永这边还在琢磨:“为什么……地母神的力量对他无效?难道……竟是相生……” 而被何家树与周全联手暂时逼退几步的涂主任也缓缓站直了身体。他脸上那副万年不变的温和假面,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并非愤怒,而是一种被触犯后感到的不耐烦。 “很好……”涂主任的声音低沉下去,“我已经给过你们离开的机会了。既然你们执意要多管闲事……” 他没有怒吼,没有咆哮,但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整个走廊的光线仿佛被某种无形的物质吞噬,迅速黯淡下去,并非单纯的黑暗,而是一种如同黄昏提前降临般的时间流逝。远处的安全出口指示牌那点可怜的绿光,此刻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熄灭。 此情此景,周全与何家树似乎并不陌生。 “糟了……”蒲一永脸色煞白,他从涂主任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中感知到了古老的威压,“他……他在动用他身后的神祇的力量……” 蒲一永的话音未落,涂主任身后蠕动的阴影中,开始凝聚出人形:一个、两个、三个……更多的黑影,如同从泥土中缓缓站起的傀儡,无声无息地出现涂主任身后,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人形的轮廓,像是戴着面具的黑衣人。它们并未立刻扑上来,只是静静地伫立在昏黄的暗影里,如同等待命令的士兵。 “现在,我赐予你们魂归九幽的恩赏。”他淡淡地宣判道,抬起了手。顿时,他身后的黑衣人们如同得令的将士们,迅捷地向何家 周全“跑!” 周全反应最快,大喝一声,一把拽住还在因震惊而有些发愣的蒲一永的胳膊,何家树几乎同时而动,三人顾不上任何战术,凭着求生本能朝着与黑衣人涌来方向相反的走廊深处狂奔! 就在他们迈开步子逃跑的瞬间,周围的环境再次发生变化。原本只是如同黄昏般的光线进一步黯淡,迅速沉入彻底的黑暗,只有远处那微弱的绿色安全出口指示牌,如同鬼火般在绝对的漆黑中提供着唯一的方向参照。空气变得冰冷刺骨,带着浓郁的土腥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异气味,与上次何家树、周全在涂主任办公室外经历的“时空转换”如出一辙。 “又来了!这种邪门儿东西为什么会是神仙啊?”何家树一边奋力奔跑,一边咬牙切齿地喊道,他的声音在空旷诡异的走廊里带着回音。 蒲一永被周全拽着跑得踉踉跄跄,他惊恐地环顾四周这熟悉的、令人绝望的黑暗环境,喘息着说:“这……这种感觉……有点熟悉……” “蒲大师,这种情况,我跟树儿指定比你更熟悉。”周全头也不回地喊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历经上一次诡异事件后的无奈和自嘲。 何家树紧随其后,他的右腿隐隐作痛,但强烈的求生欲支撑着他拼命迈动双腿。他回头瞥了一眼,只见那些黑衣人如同融入了黑暗本身,无声无息却又速度极快地追赶着,距离在不断拉近! “前面!左转!”何家树凭借记忆和对空间的敏锐感知,指着前方一个岔路口喊道。 三人猛地拐进左边的走廊,但这条走廊似乎更加破败,两侧的病房门都紧闭着,门牌号模糊不清,仿佛多年无人使用。身后的黑衣人似乎暂时被甩开了一点距离,但那种被跗骨之蛆缠上的焦灼感丝毫未减。 “不行……这样跑不是办法……”蒲一永气喘吁吁,“这……跑是跑不出去的……你们上次遇到的就是这种情况?后来怎么出去的?” 何家树一边警惕地回头观察,一边语速极快地解释:“上次更邪门!我们被逼到死角,结果角落里突然伸出一双手,把我们硬生生从墙壁里拉了进去,直接送到了五楼!最后是从512病房,才离开这个异空间!” “……那,那应该是就是小红在帮、帮你们了……”蒲一永一边跑一边说。 “小红……是谁?”周全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刚刚房间里的那个鬼魂啦……”蒲一永答。 “啊……你说那个叫陶未见的?”何家树补充。 就在三人沿着破败走廊狂奔,试图寻找出路之际——砰! 侧面一扇紧闭的病房门猛地炸开,不是被推开,而是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巨力从内部轰开!木屑纷飞中,一道道黑影如同炮弹般疾射而出,速度快到极致,完全超出了三人反应的速度极限! “小心!”何家树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警告,但那黑影的目标明确至极,并非攻击而是冲撞。它们结结实实地撞到三人人。三人惊呼一声,顿时人仰马翻,如同被保龄球击中的球瓶,狼狈地摔作一团。周全和何家树在倒地瞬间仍试图保护中间的蒲一永,但混乱中仍不免磕碰到墙壁和地面,发出痛苦的闷哼。 还未等他们挣扎着爬起,前方、后方,以及侧方其他病房门的阴影里,更多的黑衣人无声无息地浮现,彻底封死了所有去路,将他们牢牢围困在这段走廊的中心。 沉重的、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从黑衣人包围圈外传来。黑衣人们如同摩西分海般向两侧让开一条通道。涂主任缓步走来,停在了包围圈边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摔倒在地、一时难以起身的三人。 “别以为这次我还会坐视那只小鬼帮你们哦~”涂主任说。 “等等!”蒲一永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他用手撑地,率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向前迈了一步,挡在了周全和何家树的身前,直面涂主任! “蒲大师?!”周全和何家树同时惊愕地看向他的背影。 蒲一永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直视涂主任那非人的目光,声音因紧张而发紧:“你……你背后那位……需要的不是简单的杀戮,对吧?否则上次,你完全可以直接杀了他们,而不是……招待他们。你需要的是……契约?连接?还是……别的什么?” “少在这儿拖延时间。”涂主任不理会蒲一永的说辞,他手快如闪电,一把攥住了蒲一永的衣领,那冰冷的力量几乎要将蒲一永整个人提离地面。 “滋——!”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异响传出! 涂主任的脸色一变,是一种混杂着惊愕和难以置信的痛楚。他抓住蒲一永衣领的手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伤般猛地弹开,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竟被某种力量灼伤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蒲一永自己。他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紧接着,蒲一永猛地反应过来!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前——衣服里贴身挂着一枚用红绳系着的护身符囊。 蒲一永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他没有任何犹豫,趁着涂主任因惊愕而后退时猛地将脖子上那枚符囊扯下,紧紧攥在手心,仿佛将所有的希望和残余的力量都灌注其中!同时,他脚下步伐疾进,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般猛然舒展,借着前冲的势头,将全身的力量凝聚于右拳! “滚开!”蒲一永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攥着符囊的拳头如同重锤,划破粘稠冰冷的空气,结结实实地轰在了涂主任的脸颊上! “呃啊——!”涂主任发出一声压抑着极端愤怒的低吼,捂住脸颊踉跄后退了数步。 就在他受创后退的瞬间——嗡。 仿佛某种维持着的力场被短暂干扰,整个走廊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开始剧烈地波动、闪烁!那些沉默逼近的黑衣人身影也随之变得模糊、扭曲,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 仿佛穿透了一层冰冷的水膜,又像是从一场噩梦中骤然惊醒!唰地一下,眼前的景象瞬间切换!那令人绝望的黑暗如同潮水般退去,冰冷的空气也恢复了医院走廊常有的、略带消毒水味的常温。 明亮、甚至有些刺眼的午后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照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清晰的光斑。楼下传来护士站隐约的谈话声、推车的轮子声……一切恢复了正常医院白天该有的模样。 他们三人气喘吁吁、惊魂未定地站在五楼走廊上,位置恰好就是他们最初与涂主任对峙的地方!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逃亡和绝望的围困,只是一场短暂的集体幻觉。 “消……消失了?”何家树难以置信地喃喃道,右腿的麻痹感和身上的擦伤疼痛却提醒着他刚才的一切绝非虚幻。 “咳咳……”蒲一永咳嗽了几声,脸色苍白如纸,“果然……不是异空间……我明白了,明……”说完,蒲一永晕了过去。 “大师!”周全和何家树走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蒲一永。 不敢有丝毫停留,几乎是半拖半架地,何家树背着晕过去的蒲一永以最快速度冲下楼梯,冲出住院部大楼,直到重新沐浴在午后略显刺眼却无比真实的阳光下,感受着周遭车流人声的喧嚣,周全和何家树那两颗悬在嗓子眼的心才稍稍落回实处…… ……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已经向晚。 何家浩电脑屏幕上关于“涂建明”和“临终关怀”的信息密密麻麻,但他们的眉头越皱越紧,却似乎找不到更突破性的线索。谢之远不安地在客厅里踱步,时不时伸长脖子望向窗外。 “怎么还没回来……”谢之远第无数次嘟囔道。 陈麦冬坐在沙发上,面色沉静,嘴唇紧闭,手指偶尔无意识敲击沙发扶手。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屏幕上那张涂主任标准照上温和的笑容,眼神冰冷。 突然,门外传来钥匙转动锁芯的急促声响! 三人几乎同时从原地弹起,冲向门口! 门被推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何家树凝重无比的脸,随后是周全背着不省人事、脸色惨白的蒲一永。 “哥!周全哥!蒲大师怎么了?!”何家浩惊呼出声,连忙上前帮忙搀扶。 “快!先让他躺下!”周全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和陈麦冬一起小心翼翼地将蒲一永安置在客厅沙发上。 “怎么回事?遇到黑衣人了?受伤了?”陈麦冬快速检查了一下蒲一永的情况,发现没有明显外伤,但故意微弱,额头冰凉,一副精疲力尽的模样。 “不止黑衣人……”何家树声音沙哑,接过谢之远慌忙倒来的温水,却没有喝,只放在茶几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我们又见到上回那个涂主任了。” 他言简意赅地将医院里的遭遇说了一遍——又是诡异的“黑夜”、黑衣人、涂主任的力量、以及蒲一永握着护身符最后那石破天惊的一拳和之后的“黑暗”消散。 “我们出来后……最后他就这样了。昏过去前,他说他明白了,说那不是异空间。”何家树复述着蒲一永昏迷前的话,眉头紧锁,显然无法完全理解。 “不是异空间?”陈麦冬捕捉到关键词。 “而且,蒲大师说,对方不是恶灵……是……是一个神。”何家树似乎也惊魂未定,自己也难以置信地说。 “啊?世界上真的有神?可是,如果是神,为什么要害我们?”何家浩疑惑不解。 “还有,不止林希睿!还有第五个人手上有线!”周全补充道,神色复杂地看着昏迷的蒲一永,“但他好像是……呃,一个鬼魂,叫陶未见!他自己说是保洁阿姨的儿子!” “哇!!还有一个??而且有鬼???”谢之远惊叫。 “陶未见?”何家浩与陈麦冬异口同声,随后对视一眼,似乎在确认对方是否与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昏迷的蒲一永身上。线索和真相似乎近在咫尺,却被暂时无从得知。谢之远拿来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敷在蒲一永额头上。何家浩拿来陈麦冬卧房里的枕头,给蒲一永垫在后脑勺下。陈麦冬也轻轻拍打着蒲一永的脸,一边轻声呼唤着“蒲大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沙发上的蒲一永忽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痛苦的呻吟,睫毛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在噩梦中挣扎。 “大师?”谢之远轻声呼唤。 蒲一永猛地吸了一口气,眼睛骤然睁开!瞳孔在最初几秒是涣散而惊恐的。他猛地从沙发上弹坐起来,第一反应竟是双手慌乱地在自已胸前摸索着,仿佛在寻找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符……我的符呢?!”他的声音带着脱力后的嘶哑和无法掩饰的惊慌。 “在这里!在这里!”周全连忙将从医院就一直替他攥在手心里的那枚符囊递给他,“我刚给你收起来了。” “蒲大师,你感觉怎么样?”何家树关切地问,递过温水。 蒲一永接过水杯,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他喝了一小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才真正从那个噩梦中脱离出来。他环顾了一圈围着他、满脸担忧的众人,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蒲大师,这到底是什么符?居然能打退那个涂主任?”何家树按捺不住好奇地问。 蒲一永低头凝视着掌中符囊,声音虽然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和笃定,缓缓答道: “这不是普通护身符,这是九天玄女护符。” “九、九天玄女!?”谢之远重复道? “嗯。”蒲一永抬起头,看向神色复杂的众人。 第23章 汇流 第23章汇流 窗外的天色已近黄昏,夕阳余晖将客厅染上一层暖金,却依旧无法完全驱散空气中那缕无形的沉重。医院里带回来的寒意,似乎还黏在每个人的衣角发梢。 何家浩和何家树一进门,屋内略带凉意的空气便被一股甜腻的香气冲淡了些。何家浩手里拎着的透明塑料盒,里面装着一块用料扎实的奶油蛋糕,上面堆满了鲜艳的果子和糖霜——这远比何家浩平时喜欢的草莓蛋糕甜上几个度,是特意去学校附近便利店给蒲一永买的。 “蒲大师,给你的,补充点能量。”何家浩把蛋糕递过去,声音还带着点刚才疾走后的微喘。 蒲一永脸色依旧有些苍白,靠在沙发上,额发被虚汗打湿了几缕,黏在额角。他看到蛋糕,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像是阴霾天里突然漏进的一缕阳光,手很诚实地接了过去,拿起附赠的勺子挖了一大口塞进嘴里。 “哇,这也太甜了……”蒲一永鼓着腮帮子皱着眉,但随即突然笑着眯起眼,“嘿嘿,光砚肯定会喜欢吃。” 周全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蒲一永,自己则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陈麦冬没说话,只是去卫生间拧了条热毛巾,默默递给蒲一永。谢之远则焦急地围在旁边,想帮忙又不知从何下手。 周全看着蒲一永,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沉默了几秒,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充满歉意,打破了短暂的宁静:“蒲大师,对不起。” 蒲一永抬起头,嘴角还沾着一点奶油,有茫然地看着他。 周全的目光坦诚而疲惫,继续说道:“这次……是我考虑不周,把您牵连进来,还害您……差点也……”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那份后怕和自责清晰地写在脸上。 蒲一永把嘴里的蛋糕咽下去,摆了摆手,用勺子指着周全:“警察你说这个干什么啦!又不是你的错。是那个医生,还有他后面那个东西的错啦!他们才是坏人好不好!” 他顿了顿,又挖了一勺蛋糕,声音含糊了些,但很坚定:“而且,要不是我跟去,也发现不了那么多事情啊……那个小红,啊,还有那些线……总是要搞清楚的嘛。” 蒲一永没有丝毫抱怨,反而有种“这是我该做的”的理所当然。这种纯粹让周全一时语塞,歉意更深,也更加坚定。陈麦冬看着蒲一永,眼神复杂,既有感激,也有郑重。 “好啦好啦”蒲一永放下勺子,有些难为情地说,“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啦。诶,警察,还有你们,我们赶快把事情捋一捋啦。”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短暂的插曲结束,客厅的气氛再次紧绷起来。黄昏的最后一丝光线正在消逝,而他们必须在理清头绪,找到出路。 蒲一永三下两下把剩下的蛋糕塞进嘴里,又灌了一大口矿泉水,然后用纸巾胡乱擦了擦嘴,坐直了身体。虽然脸色依旧不佳,但眼神已经恢复了专注。 “小蓝、小棕,还有小黄,你们确实是被契约给拴住了……”蒲一永认真地说,随后看着已经围坐上来的何家浩、陈麦冬与谢之远,“但,不是你们自己签订的契约……是另一个跟你们同源的灵魂。” “另一个同源的灵魂?”何家浩膝盖上还放着笔记本电脑,疑惑不解地问。 “是……林希睿?还是……”陈麦冬思量了一会问。 “啊?三哥签什么契约啊?”谢之远也跟了一问。 “不是那个林什么的人啦……”蒲一永为难地说,“我……我今天在医院还看见一个跟你们长得一样的鬼魂……” “果然是这样吗……”这声回应并不是来自何家浩三人,而是分别坐在弟弟们两侧的何家树与周全。又一次在医院经历怪事的他们如今依旧强打起精神,守护在弟弟们身边。 “大师!所以陶未见真的也是你所说的小浩他们的‘连理魂’??”何家树连忙出声确认,人差点从椅子上径直弹起来。 何家浩则看向陈麦冬和谢之远,三人眼中都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 “哥,陶未见到底是……”何家浩话并没有说完,他又回过头看了一眼陈麦冬和谢之远,仿佛是为了从各自眼中确认是否想到了一块儿去。 “啊……就是说,除了三哥,那个陶未见也跟我们长得也很像吗……”谢之远望了望身边的陈麦冬,似乎有些疑惑和害怕,下意识地朝陈麦冬的方向挪了挪身子。陈麦冬看上去似乎比较冷静,他拍了拍谢之远的肩膀,随后轻轻将胳膊搭在谢之远肩头。 “家浩弟弟……”周全平复了一下情绪,握紧拳头,“我跟树儿还有蒲大师,今天下午应该确实在东立医院遇到了一个……呃……鬼魂。啊,当然我和树儿并没有亲眼看见,只有蒲大师能见到……” “那个……蒲大师。”何家浩浅浅吸了一口气,一边将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一边开口问,“您看见的那个,呃,鬼魂,是穿的蓝白条纹病号服吗?当然可能也不一定穿着病服……”说完,何家浩将笔记本电脑转个向使屏幕朝向蒲一永,继续说:“但……他的身形或者轮廓……看着像这个人吗?” 蒲一永起初一脸不解,顺着何家浩的话往电脑屏幕上瞧,周全、何家树也起身凑近电脑前。蒲一永皱着眉观察,突然眉头舒展,眼睛瞪大,不可置信地对着何家浩问:“诶?你从哪里找到的这个?这就是他诶!虽然脸被马赛克挡住了,但是衣服跟身形都一样……” “家浩弟弟!这是从哪儿找来的?”周全抬眸看着何家浩问,何家树眼中也同时投来急切的目光。 “这是何家浩从东立医院官网上找到的一篇宣传报道……内容讲的是住院部的涂主任对一个绝症少年进行临终关怀的事。”陈麦冬言简意赅地总结了何家浩的发现。 “嗯……而且,新闻报道里那个男生,名字就叫小陶……”谢之远小声地补充。 “又是那个主任……!”蒲一永闻及涂主任,难掩愤怒与厌恶。 何家树拿过电脑,双眼紧盯屏幕,快速浏览着这篇宣传报道,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涂建明”“小陶”和“临终”几个字眼儿。随后,他快速转向蒲一永,询问道:“蒲大师,你刚刚说的契约又是什么东西?这跟小浩他们还有照片上的这个男生到底有什么关系?我记得你在医院也提到过什么契约。” “是了啦……”蒲一永将目光从电脑屏幕上收回,扫视了一眼坐成一排的何家浩、陈麦冬、谢之远,又看了看周全跟何家树,随后开口,“签订契约的人是小红啦,啊,小红就是报道里照片上这个男生。我看到他手上也有跟小蓝、小棕还有小黄一样的线,不过是红色的啦。他莫名其妙不知道搞什么跟那个主任背后的东西签订了契约,把自己灵魂交了出去。本来这应该就完了啦。但是小蓝你们三个,哦对了,还有那个小绿,跟小红是连理魂啦,所以全都被契约牵连。如果不把小蓝你们三个和小绿的灵魂也收走,契约就不算完整执行啦……”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陶未见和涂主任背后的东西签订了契约并献出了自己的灵魂,因为小浩他们还有林希睿跟陶未见是连理魂,所以也被株连……那些袭击小浩他们的黑衣人……”何家树说到这里,陷入沉默。 “……就是为了来抓我们回去完成契约的。”陈麦冬微微低头,冷眼说出这个结论。 “那……三哥……岂不是已经……”谢之远紧紧贴在陈麦冬身边,弱弱地说。 “三哥是谁啊?”蒲一永不解。 “蒲大师,小远说的三哥就是医院六楼的林希睿。啊,就是你说的小绿。”周全连忙解释,“我记得你说林希睿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这是什么意思?” “嗯?一周?!周全哥,这又是怎么回事?林希睿他到底怎么样了?什么叫还剩一周时间?”何家浩连忙地转向周全,又回头看了看何家树,急切地等待着答案。 “三、三哥,要,要出事了吗!?”谢之远目光在其余众人身上来回游走。 “那个小绿应该是被那个混蛋医生控制住了,再过不到一个星期可能就会死掉。到时候他的灵魂就会像小红一样被困在医院周围啦。难怪那个小红一直在说‘对不起’,一直在道歉,他觉得是他连累了所有人,还求我们救救小绿。”蒲一永越说越气,“都是那个混蛋医生还有他后面的那个东西啦!” “呜……大哥、二哥!……全哥、树哥……还有大师,我们一定有办法救三哥和帮陶未见的对不对?”谢之远带着哭腔说,一行泪不知何时从左眼流了下来。周全面色凝重地轻轻摸了摸谢之远的头,却没有多言。 “我会想办法的啦。”蒲一永说完,随即补充,“哦,对了。那个小红还说,他被契约束缚,没有办法离开医院太远,所以有两次小蓝你们几个在离医院比较近的地方被那些黑影攻击的时候,他还能暗中帮到你们……但是太远的话他就没有办法了……然后又是一直在道歉……” “所以……我最开始那次突然被黑衣人放开,是他在帮我?”何家浩沉思。 “大师,那个陶未见又为什么签订契约?”谢之远声音略微颤抖地发问。 “这个他还没来得及说就消失了……然后那个混蛋医生就出现了啦……”蒲一永带着一脸好可惜好生气的表情说。 “有什么事情能让一个身患绝症的人甘愿献出自己的灵魂呢?为了痊愈吗?也不对啊……”何家树自言自语道。 “树儿,咱们是不是忘了还有一条重要的信息。”周全看着愁眉不展的家树说,“陶未见自己承认他是保洁阿姨陶美娟的儿子。” “我、我跟大哥二哥看到新闻报道时,也从‘陶’这个姓氏联想到树哥上捡到的工卡上的陶阿姨,但是当时觉得不太可能……”谢之远看了眼何家浩与陈麦冬,随后对周全讲。 “但是,陶阿姨自己一直说自己没有儿子也没有老公……可全儿上回查到陶阿姨的资料,家庭关系里写着有一个儿子……”何家树也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陶阿姨对也跟自己儿子长得像林希睿非常在意。”周全补充。 蒲一永此时有一些懵,不知道众人讨论的陶阿姨具体是谁。 陈麦冬此时突然发言:“周全、家浩,先别管陶未见为何要签订契约。”随后,陈麦冬用眼神安抚了一下谢之远,转过头对着蒲一永讲:“蒲大师,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解决这个契约,救下林希睿,也救我们自己。我们面对的究竟是什么?还有,从刚才我就一直想问了,家树哥在你昏迷时提到‘对方不是恶灵,是一个神’又是真的吗?” 蒲一永这才拍了一下自己的头说:“对哦,差点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随后他正襟危坐,难道露出正经的样子道:“……对方不是恶灵。我感受到的……是神祇的气息……” 众人表示不能理解,何家树和周全也依旧难以接受这个信息。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神吗?这、这太离谱了吧?”何家浩忍不住问。 “可是家浩,难道有神离谱,有鬼就不离谱了吗?”陈麦冬一脸严肃。 “呃……”何家浩无言以对。 “蒲大师,你可以详细说说吗?”何家树虚心而焦急地向蒲一永确认。 蒲一永又扫视了一圈神色各异的众人,抓耳挠腮了许久,似乎在思考如何开口解释。又过了半分钟,他才缓缓开口:“神……当然是有的啦。啊,不过可能跟你们想象的那种不太一样……” 蒲一永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人心和人的灵魂的力量是很强大的,比皮肤骨肉的力量大太多。所以人在死后,灵魂也会留存世间,也就是你们常说的鬼魂啦。” 何家树与周全不解,周全忍不住打断道:“大师,家浩弟弟问的不是鬼魂,是神。” “是啦是啦,你先别急啦。其实不止灵魂存在……”蒲一永一副了然的样子,又想了会儿,对谢之远说,“啊,小黄,比如你有一个从小很喜欢的娃娃。” “啊?大师……可是我不玩娃娃耶……”谢之远如实回答。 “呃……就只是打比喻啦!”蒲一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你把娃娃当成人,一直对娃娃讲话倾诉,人的思念、悲伤、怨恨之类的执念也会让娃娃产生生命。这种就叫,叫……嗯……啊,就是人心映照出来具象化的生命!” “啊……”何家树与何家浩似懂非懂的回答,将信将疑。 蒲一永紧接着说:“如果……如果有很多人很多人同时把某种东西当做可以倾诉和信仰的对象,那么……” “就会……创造出神?”陈麦冬冷冷地接话。众人的目光投陈麦冬没有太多表情的脸上。 “小棕说得对!”蒲一永表示肯定。 房间里的氛围瞬间凝固了。 “创造……神?” 何家浩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这个想法远比“鬼魂存在”更加冲击理性的世界观。鬼魂至少是逝者所化,而“创造神祇”则意味着人类的精神力量能使无中生有。 谢之远张大了嘴,看看陈麦冬,又看看蒲一永,最后茫然地望向何家浩,仿佛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何家树和周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与困惑。周全的眉头锁得更紧,作为警察,这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没错啦!” 蒲一永见众人一副世界观受到冲击的样子,用力点了点头,试图用更直白的语言解释,“就像……就像很多人一起非常非常相信一个故事,或者非常非常害怕一个东西,那种‘念’聚集在一起,年深日久,就真的‘生’出一个东西来。这个东西,会因为大家的心意,拥有力量。大家叫它什么,它就会成为什么。” 何家树默默低头,手抚着下巴思忖道:“Believing is seeing, gods are real if you believe in them……” “啊?树儿,你在说什么?”周全听见何家树突然出口说英文,大惑不解道。 “啊……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小说《美国众神》里的台词。它说你只要相信神,神就真实存在。”何家树解释。 “哦哦……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了啦。”蒲一永没听懂外文,但认同何家树的解释。 “那……大师,那个神……是谁啊?我们认识吗?”谢之远抓住重点问,整个身子都明显地朝着前倾。 蒲一永无奈地摇了摇头,但随即又仿佛灵光一现:“啊!但是我用地母神的圣土攻击他没有用……”说完,蒲一永从裤兜掏出一个小布袋放在桌上,解开绳头把里面的沙土展示给众人。 “地……母神又是啥?这有什么关系吗?”谢之远今天接收的信息已经快让他的脑袋瓜超载了。 陈麦冬跟其他人凑上前看了看桌上的布袋。收回目光后,陈麦冬对着谢之远解释:“地母神就是指一类与土地丰饶和大地恩惠相关的女神,在世界神话中有许多女神都是地母神。比如希腊的盖亚。” “哦……二哥你懂的真多。”谢之远投来崇敬的目光。 “呃……是啦,这就是我从后土皇地祇神庙里拿来的圣土。我们中国的地母神。”蒲一永补充道。 “中国的地母不应该是女娲吗?”周全也顺势抛出问题。陈麦冬则冷静地摇摇头一脸认真地讲:“并不算。虽然女娲具备地母神的核心特质,起源也早,但她在神话学里权能超越简单的地母,并不是严格的地母神。” “哦、哦……”包括蒲一永在内的其余众人一脸茫然。 “麦冬,你房间里的那些书是真没白看啊……”周全佩服地说,随后站起身踱步思考,“按照逻辑,如果大地的力量对那个神无效,是不是用与大地相反的力量就可以?” 蒲一永对周全露出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随即又把护身符摆出来:“所以……我今天用九天玄女护符暂时击退了他!” “九天玄女……就是大地相反的……力量?”何家浩抬头问。 窗外暮色更沉,屋内众人不语。 第24章 神祇 第24章神祇 晚饭心照不宣地潦草而简单。何家浩和陈麦冬合作弄了几碗简单的汤面,热气暂时驱散了空气中的寒意,却驱不散盘踞在心的沉重。 饭桌上,蒲一永勉强吃着东西,断断续续地又分享了许多他模糊的感知和推测。 碗筷收拾停当,夜色已深。周全率先站起身,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今晚,小远和家浩弟弟,还有树儿,你们也都别回学校了,就在这安安心心住着。蒲大师,我和树儿先送你去附近宾馆开个房间。” 何家树张了张嘴,似乎想说自己回学校宿舍也行,但看到周全递过来的眼神,又瞥见何家浩脸上未散的惊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点了点头:“行……听你安排。” “小浩,小远,”何家树转向弟弟们,语气放缓,“你们两个好好跟麦冬待在屋里,锁好门。等我们安顿好蒲大师就回来。” 陈麦冬点了点头。何家浩“嗯”了一声,谢之远则连忙保证:“树哥全哥放心!我们肯定不乱跑!” “还有……”蒲一永临出门前,皱着眉努力描述,“我觉得到……那个东西,是‘神’没错,但感觉……有点怪怪的啦。” “怪怪的?”何家树刚刚推开大门,闻言回头追问道。 “嗯……”蒲一永组织着语言,“就是……气息那么……古老和厚重。它感觉……没那么‘厉害’。” 谢之远瞪大了眼睛,差点呛到:“还、还不够厉害?连树哥和全哥那么厉害的人都中招两回,它还不够厉害吗?” 蒲一永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种困惑:“不是不厉害啦!对我们人来说,当然还是厉害!但……但是从我感觉到的来讲,它的神力本身,好像……没那么深。就像是……嗯…一个人马步扎得不太稳?幸好不太稳,不然我们也逃不出来。”他自己也说不清,显得有些烦躁。 蒲一永这番描述让众人更加困惑,反而为那未知的敌人更添一层诡异的色彩。 目送周全、何家树和蒲一永离开,屋里瞬间安静下来。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三个容貌相似的少年站在客厅中央,一种同仇敌忾的氛围悄然弥漫。 陈麦冬率先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来我房间。” 何家浩和谢之远对视一眼,立刻跟上。陈麦冬的房间和他的人一样,整洁、冷清,带着淡淡的雪松和旧书的气味。靠墙的书架塞了一些书,除了殡葬相关,还有不少是神话、民俗。很难想象一脸冷酷容易被认成问题少年的陈麦冬房间里竟然有这么多书。何家浩坐在陈麦冬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谢之远则好奇地打量着书架上的书名。 “我们得搞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陈麦冬的声音打破了房间的寂静,他另外拉过两把椅子,示意谢之远也过来坐下,“蒲大师说它是‘神’,地母神的力量无效,九天玄女的力量有效。按蒲大师的推测,要么这个神比后土皇地祇厉害许多以至于不怕后土的力量,要么就是……土地的力量与它不相克。但明显不会是前者。” “嗯……周全哥也说,既然大地的力量对它无效,那就得找与大地相反的力量。与地相反那不就是天吗?可为什么玄女会有效?”何家浩一边登录文库网站一边疑惑。 “会不会因为九天玄女是东方战神呀!”谢之抬头一脸清澈地向陈麦冬确认。 陈麦冬无奈摇摇头,对着两人问道:“记得《千字文》的第一句吗?” 谢之远一脸茫然时,何家浩已不假思索地说出答案:“天地玄黄……”这四个字刚说出来,何家浩就像是领会到了一样,随即补充:“哦!难道说!玄女的玄是这个意思!” 谢之远依旧一脸茫然时,陈麦冬一侧的嘴角向上一弯,向何家浩露出满意的浅笑:“没错。天地玄黄,入门级的解释可以理解为,玄为黑色,是天的颜色,地是黄色。所以‘玄’是直接与天相关的,并非只是‘玄妙’。九天玄女除了是兵法数术女神,也与天相关。” “哦……这样哦…与天相关啊…”谢之远似懂非懂,眼中满是崇拜,“诶,那医院里的那个神会不会也是什么大地的神啊?土地公公?” 何家浩在陈麦冬出言否定之前就先回答:“谁家土地公会天天追着我们几个索命啊?” 陈麦冬将胳膊搭在何家浩左肩,一边看着何家浩在文库搜索里键入“土地神”“地神”之类的关键词,一边回答谢之远:“大地的神性往往一体两面:既孕育生机,也收敛亡魂。大地是最伟大的入殓师。所以,我们的敌人,很可能是一位与‘冥界’相关的神祇。” “啊??阎王爷吗?”谢之远被陈麦冬的回答吓得够呛,身体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那阎王要我三更死,谁能留我到五更啊!” “应该不是阎王。”何家浩用纤细的手指敲击键盘,默默在关键词里加入了“冥神”“死神”类似的词语,同时转过头回答谢之远,“你忘了蒲大师说的,那个神感觉不是很古老和厚重。如果神真是由人的集体意识创造,那阎王这种出名的神,怎么可能会像‘马步没扎稳的人’呢?” “没错。”陈麦冬向何家浩投以赞许,“何家浩,我发现你挺聪明的啊。” “对啊对啊,大哥二哥都好厉害!!”谢之远满眼星星地附和。 何家浩白了一眼儿陈麦冬,滑动鼠标滚轮浏览着页面,同时又对谢之远笑着讲:“阿远你也很厉害的!”这搞得谢之远还怪不好意思。 何家浩跟陈麦冬继续将注意力投入到搜索中。谢之远突然站起来:“哦!对了,我先去把全哥跟树哥的睡衣睡裤收下来,等他们回来我就催他们去洗澡,然后换身衣服早点休息!”说完就噔噔噔地往生活阳台跑去。 “阿远,你慢点儿~别摔了。”陈麦冬不放心地冲着谢之远的方向喊。何家浩则低头浅笑了半秒。 电脑屏幕上搜出出来的一些结果似乎都不如意,何家浩和陈麦冬盯着屏幕皱着眉。 “麦冬,这几个你看着有可能吗?”虽然何家浩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伸手指着搜索结果问道,“酆都大帝、泰山府君、地府十王,啊,还有地藏王菩萨跟东岳大帝……” 陈麦冬不出意料地摇了摇头:“这几个……感觉都太,太厚重了吧。”随后陈麦冬跟何家浩简单浏览了一下信息。 “家浩,你看。”陈麦冬指着屏幕上的文献说,“就算是出现得最晚的十王组合也至少在唐末就有了,其中最早的就是阎罗王……泰山府君更可追溯到东汉……嗯……东岳大帝虽然在泰山府君之后,但后期地位尊崇……酆都大帝是道教的地府最高长官……都不像。隋唐兴起的地藏王更不必说。” “那……会不会是民间什么非官方的神?毕竟人民群众的集体意识才是最强大的啊。”何家浩提出猜测。 陈麦冬顺着思路思索,手托着腮说:“嗯……就是说淫祀而非官祀?……我想想,泰山玉女跟林氏女最开始倒是非官方,不过后来被官方承认,还都曾证位碧霞元君,地位崇高。啊!我跟师父有次去福建那边见学时倒正好碰见当地在游神,里面混进了很多像‘赵世子’之类的所谓世子神,都是现代人编出来的……但,他们跟冥土之类的都扯不上关系。” 调查一时陷入僵局。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笔记本电脑风扇的嗡鸣。就在这时,门口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 “我们回来了。”是何家树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谢之远率先迎出来,只见周全和何家树带着一身凉气走了进来。周全手上还拿着几个看起来颇为古朴的小布袋,颜色沉静,上面用同色丝线绣着难以辨清的文字。 “蒲大师安顿好了,就在街对面的宾馆。”何家树对着谢之远讲道,“小远,他们两个呢?” “哦,大哥跟二哥在外屋里查资料,看看能不能找到医院里那个神的身份。”谢之远回答。 周全跟何家树闻言走到陈麦冬房门前,目光扫过电脑屏幕和弟弟们紧锁的眉头,“怎么样,有头绪了吗? 何家浩摇了摇头,有些泄气:“方向大概有了,但具体是谁……还没找到。” “别急。”何家树也走进房间,将手放在何家浩的右肩,然后看向周全手里的东西,“对了,全儿,把蒲大师给的那个拿出来吧。” “哦对。”周全像是才想起来,将手中的小布袋递过去,“这是蒲大师刚才给的。他说是他之前从我们大陆的后土祠和女娲庙求来的护身符,虽然力量肯定抵挡不住那个正主儿,但上面沾着母神的气息,就像……嗯,他原话说‘像喷了浓烈的香水’,能盖住咱们身上容易被黑衣人盯上的‘人味儿’,让它们不容易精准找到我们,算是多一层保障吧。可惜九天玄女护符只有一个,不然蒲大师也想给我们。” 陈麦冬接过一个,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确实有一股沉稳的、带着香火气的芬芳。 “哎呀!全哥、树哥们别操心了!”谢之远立刻上来抓住周全与何家树的手臂,“睡衣我都给你们收下来放浴室门口了!你们快去洗个热水澡,驱驱寒气,然后换身舒服衣服赶紧休息!今天肯定累坏了!” 周全和何家树看着谢之远忙前忙后的样子,又看看依然紧盯着屏幕、明显还想继续查下去的何家浩和陈麦冬。 何家树刚张口:“小浩,麦冬,要不我也……” “哥!”何家浩头也没抬,语气却异常坚决,打断了他,“你和周全哥必须去休息。”陈麦冬也抬起头,眼里全是不容置疑的神色。 “好好,都听小浩的。”何家树看着他们专注而坚定的侧脸,“……你们也别熬太晚,有事随时叫我们。” “知道啦,树哥全哥快去!”谢之远连忙应着,几乎是用推的把他们往外送。 何家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放空。周全则先进入浴室,关上门后,传来水声,陈麦冬和何家浩才重新将目光投向发光的屏幕。谢之远也轻轻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何家浩与陈麦冬继续对着烟海文书思考、检索,谢之远说自己也不能闲着,掏出手机在百度和小粉书上搜索…… “天之女神……天之女神……”谢之远自顾自小声碎碎念,看着搜索引擎里的结果小声说,“啊……伊南娜是谁啊?”随后谢之远好奇地把“伊南娜”复制到百度百科里搜索。 “诶?为什么直接跳转到一个叫‘伊什塔尔’的词条啊?”谢之远不解。 “她们两个都是两河流域的大女神,因为历史早期就开始融合,所以现代人一般情况不区分她们。”陈麦冬头也没回地回答谢之远,随后又用稍微小一些的声音对何家浩讲,“家浩,先秦的文献先不用管……看看有没有明清的民间传说……” “嗯,好。”何家浩快速执行,十指灵动。 谢之远又切换到小粉书上浏览,思绪却被带跑偏:“啊……这个伊什塔尔的文章里怎么还提到维纳斯啊?不懂。还有什么阿、阿施塔特跟阿、阿芙、洛……哎呀,好拗口哦……” “小远,外国的神应该不用管啦。可能性不大。”何家浩一边浏览明清材料,一边说。 “哦……”谢之远答应道,但还是忍不住好奇点开了小粉书上一个神话合集,“啊……确实外国的应该不可能,而且都挺古老的……南托苏艾塔、雅柏弥达卡、埃列什基伽勒……啊,而且都好拗口。”谢之远最终放弃。 何家浩、陈麦冬依旧沉浸在浩瀚的文献里。何家浩的手指在触摸板上快速滑动,屏幕的光映在他专注的眼底;陈麦冬则时而凑近屏幕细看,时而靠回椅背沉思,指尖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谢之远则静静地陪着。房间里很安静,只剩下键盘轻微的敲击声、鼠标的点击声,以及三人清浅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 不知过了多久,浴室的水声停了,何家树也从浴室出来。又过了一会儿,周全卧室的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客厅大部分的光线,只留一盏昏暗的壁灯,温柔地笼罩着沙发区域。 周全卧室内,何家树平躺在周全身侧,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轮廓,毫无睡意,种种画面在他脑中盘旋。 “树儿,还没睡?”身旁的周全侧过身,低声问,声音带着刚沐浴后的松弛和关切。 何家树轻轻吁出一口气,也侧过身,与周全面对面。黑暗中,彼此的面容都只是模糊的轮廓,反而让声音和情绪变得更加清晰。 “周全,”何家树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自嘲,也带着难得的、不设防的脆弱,“你说,我这个哥当得……是不是挺失败的?” “你怎么会这么说呢?”周全一听何家树这颓废的声音,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 何家树依旧躺着,不急不忙地吐出话:“小浩那么聪明,现在又长大了……虽然遇到了……遇到了这种事,但依然很坚强。我嘴上说着要帮他查清楚,可……可到头来什么忙都没帮上……就连今天在医院,也是靠你跟蒲大师才……” 这时,何家树也坐起身,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脸,转过头继续对周全说:“全儿……你说,小浩会不会……其实不需要我也……可以过得很好?” “树儿,”周全打断了他,声音沉稳而坚定,“你觉得,什么样的哥哥才算成功?” 何家树愣了一下,没料到周全会这么问。 周全继续低声道:“是必须事事挡在前面,才算好哥哥吗?可你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你把家浩弟弟保护得很好,他才能心无旁骛地变得那么聪明,才能保持那份善良和热心肠。” 黑暗里,周全的声音继续穿透何家树的内心:“家浩弟弟现在能独当一面,这本身,不就是你作为哥哥最大的成功吗?” 何家树却苦笑了一下:“作为哥哥……吗?”这一声若有若无的苦闷落在周全耳里。 看着何家树颓靡的身影,周全思索了一阵,试探性地开口:“说实话……我从没见过哪个哥哥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你跟家浩弟弟关系那个好,多少亲哥俩儿都比不过啊!更何况你们应该是堂兄弟……对吧?” 周全的话在黑暗中落下,却没有立刻得到回应。何家树只是静静地坐着,仿佛化成了一尊沉默的雕像,连呼吸都变得轻不可闻。周全看不清何家树脸上的表情,只能凭借极近的距离,隐约捕捉到对方侧脸轮廓的僵硬,以及那似乎微微低垂、避开了他目光的视线方向。时间仿佛被拉长,几秒钟的寂静,却漫长得让人心头发紧。 “全儿……”何家树终于开口,若有若无的声音飘进周全的耳朵,“如果我跟你说……其实我跟小浩连堂兄弟都不算呢……”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火突然亮起,穿过窗帘的缝隙,在何家树低垂的眼睫下投下一小片颤动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