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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案件

作者:蜚蠊不飞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三天,夏诗葳肿了三天。


    每当薛面面为自己的行为感到自责的时候,一看到夏诗葳那张脸,再郁结的情绪也消散了。


    她从来没想过,人和猪能这么相似。


    当然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花生米的洗澡水能够如此轻易地杀死一条年轻的生命。


    她激动,她颤抖。


    夏诗葳接过她端来的汤药,再也受不了了:“你想笑就笑吧,别把自己憋坏了。”


    他的敏症还没有完全好,说起话来口齿不清,加上漫不经心的态度,只让人觉得滑稽。


    “没……有……”


    薛面面低着头捂着脸,笑得肩膀一抖一抖,嘴上还在逞强:“我没有想笑……”


    虚伪。


    忽然,一只手搭上她的肩。


    “你们在说什么好笑的事吗?”


    方曦仪一阵风似的翩然而至,只窗前吊着的一个丑兔子风铃轻轻响动,记录她进屋的路径。


    薛面面先是被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站起身,用手指着夏诗葳:“方姐姐,你看他!”


    没有什么比分享一个笑话,更能增进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的了。


    夏诗葳豪饮苦药,端着个空碗倚着床靠背,坦荡地做起了被观赏的石猴。


    方曦仪看见他肿胀的脸,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夏评事这是……长胖了?”


    她曲起一条腿搁在榻上,两手撑着身体,靠过去细细观摩:“变成猪头了诶。”


    说着还伸出手指戳了戳。


    好笑,应当拓印下来反复看。


    薛面面终于忍不了,一个人笑出了满堂宾客的效果,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方曦仪收过夏诗葳手上的碗,放到一边,再轻车熟路地找到膏药:“夏评事什么时候能好?你再不回大理寺任职,就要被革职了。”


    大理寺可不是人人都能待的地方,京师内内外外大大小小的案件都归大理寺管,而大理寺上位官员又专管判案,剩余的事都归底下的小官。


    大理寺的事情多又杂,造成的结果是,大理寺底层官员流动极其快,稍微有人头疼脑热需要请个三五天的假的,就会把人踹了腾出位置来。


    在大理寺,不是开卷,不是卷铺盖走人。


    反正牛马多的是,革职任职的文书,吏部一天就可以写它个百来张。


    薛面面表露不满:“表哥一个小小从八品下职事官,散官品阶也不过承务郎,革就革了。”


    短短的一句话,格外的伤人。


    方曦仪更是火上浇油:“别看夏评事品阶低,实际上,这已经是夏评事能做到的极限了。”


    夏诗葳十五岁便在大理寺做流外官,一年三考,三考一转,七八年才一步步考到勋品,期间攒满八考,又在去年参加吏部流外铨一举通过,百般苦难终于摆脱流外身份,转入流内官体系。


    尽管如此艰难,但他比起正统科考,经历番上、吏部铨选再任职的官员,还是要“低人一等”。就这个大理寺评事一职,是科举入仕官员的起点,却是大多流外入流官员的终点。


    虽说在此之前,大魏已经开放科举,商贾与九流卑鄙者皆可参与科举,入仕为官。可在实际的科举应试之中,士农工商的偏见仍旧存在,商贾出身的子弟还是饱受排挤,遭受不公正对待。


    流外经历的考试不比科举少,入流小铨选更是难上加难,但更注重能力的考察,比起容易暗中操作的科考,于身份特殊的人还是有利一些。


    这也就是为何,夏诗葳走的是流外入流这条路,而非正统明法科进仕为官。


    做人,夏诗葳是随便的。


    但是做官,夏诗葳是认真的。


    薛面面都有些瞧不起表哥了:“吃力不讨好,还毫无前途可言,那这官有什么好当的?”


    都说经商者学而优则仕,图的什么?图的是卡在这不高不低的位置,还随时可能被挤掉?


    她想不通。


    夏诗葳硬了,嘴巴硬了。


    他闭眼苦思:“你们要挖苦我就一次性挖苦完,正好我这刚喝完药,可以身心一次性苦完。”


    那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薛面面自然得给他面子:“表哥,反正你都没几日活头了,为什么不做点开心的事,比如跟着姨父姨母游山玩水?”


    这话说起来,好像夏诗葳马上就要死了。


    诚然,医官曾断言夏诗葳活不长。


    但也不是到一直都活得好好的,一到二十五岁那天,不管三七二十一嘎嘣人就没了。


    医官的话可以信,但也不能尽信。


    这些消极的话夏诗葳纯当耳旁风,偏这时方曦仪也坐在床沿边发问:“我也想知道,夏评事为什么不做些轻松的事?”


    夏诗葳睁开眼睛,嘴巴抖了三抖,最后被子一掀,心如死灰地躺下:“我是病人,要休息了。”


    睡睡睡,睡了三天还不够。


    薛面面朝着他的方向做了个鬼脸,心里想的尽是要是他睡着睡着过去了,替他准备后事的事。


    方曦仪从怀里掏出一小包油纸包的什么,意有所指道:“夏评事睡下了,那我特意带过来的蜜饯果子,就只好拿给薛表妹了……”


    薛面面白捡便宜,一个劲点头:“好呀好呀!”


    某个说要休息的病人从被褥里飞快伸出一只手,以矫健的身姿护住了属于自己的零嘴。


    眼神差一点的,都看不清他的动作。


    薛面面火冒三丈,扯着夏诗葳的被褥一把掀开,让底下一具病躯无所遁形。


    “把方姐姐给我的蜜饯还给我!”


    夏诗葳全然没了小憩的心思,觉不睡人也精神许多:“薛面面,你给我等着!”


    因为一小袋蜜饯,屋子里多了一个神医,少了一个病人。


    一片混乱中,方曦仪也加入其中,公平公正地给两个人的脑袋一人一个包。


    薛面面捂着脑袋哽咽,嘴里呶呶不休:“都怪你都怪你,夏诗葳都怪你!”


    方曦仪为了堵她的嘴,只好把蜜饯都给了她,还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这样的安排,夏诗葳就不高兴了,但是没人会心疼一个涕泗横流的非美男子。


    哭?哭也要算时间。


    申时前后,夏诗葳稍稍恢复了些精神,就赶到了大理寺领了份事。


    再不领活儿,就要被打为吃干饭的。


    方曦仪和他并肩而行,漫不经心地朝他丢了个香囊:“夏评事,这是给你的。”


    香囊做工一般,上面的绣线更是稀稀拉拉,毫无美感,不过看其鼓鼓囊囊的样子,想来香囊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里面的内容物。


    只不过夏诗葳还没来得及打开来看里面是什么,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魔鬼的欢呼:“方姐姐!表哥!等等我!”


    他猫躯一震,急忙把香囊收了起来。


    薛面面蹦蹦跳跳跟过来,手上的糖葫芦就剩下三个球:“你们出门办案怎么也不叫上我?”


    叫?怎么叫?


    一整个下午都不见人影的人,怎么通知?


    更何况夏诗葳还是特意选在她不在家的时候悄悄出门,为此鬼鬼祟祟,完全丢了家主的面子。


    没想到,还是被遇上了。


    薛面面嚼吧嚼吧一口糖葫芦,还把沾了口水糖葫芦拿到方曦仪面前:“方姐姐,你要吃吗?”


    说好听点,是慷慨。


    说难听点,麻烦请拿远一些。


    方曦仪愣怔半晌,难以拒绝薛面面眼中的热忱,接过她的糖葫芦,咬走了一颗。


    夏诗葳朝她竖起大拇指:“忍之大者。”


    轮到薛面面把最后一颗糖葫芦递给他,他也是二话不说咬掉糖葫芦,终结了这场游戏。


    原来说别人能忍,是因为吃不到说葡萄酸,能吃到他是第一个吃。


    薛面面拿着剩下的一根竹签,悔意上头:“表哥……你没吃过东西吗……”


    这么大一个人,小孩子的一颗糖葫芦都抢着吃,就像没吃过东西一样。


    夏诗葳无语凝噎。


    敢情那么大方,都是装出来的。


    俗话说得好,对人说人话,对鬼说鬼话,对薛面面,最好不要说话。


    反正说什么都是错的。


    ——


    案件发生在平康坊。


    这里,是长安人心知肚明的地方。


    与丰邑坊以棺椁闻名类似,此处则以不可言说的风月生意著称。


    哪怕大魏禁娼已十几年,却仍有人为利益在天子脚下顶风作案,这才造就这一方风流薮泽。


    大魏立得了法,禁得了娼,但改不了狗吃屎,也是没办法的事。


    女尸是昨日午后突然出现在平康坊的。


    九月的午后有一段时间热得出奇,街上行人甚少,由是女尸到底是怎么出现的,谁把她带过来的,不曾有人看到,也没人知道。


    女尸被随意丢弃在巷口,衣衫不整,胸前布满抓痕,肚皮微隆,皮肤呈现粉色,两只手手指指甲尽碎,发丝凌乱,脸上挂着一抹诡笑。


    尸体的发现者是个姓魏的中郎将,他见女子姿态奇怪,想用衣裳替其盖一盖,可等一靠近才发现女子已然凉透,便一刻也不敢耽误报了案。


    案件原由万年县县衙承办,最初的设想是单纯的情杀,毕竟是在那种地方。


    可当仵作看到女子肚子里的那块某位京官的绯色朝服碎片时,事件即刻变了性。


    普通的杀人案升级为县衙无权管辖的京官案,县衙只能急急将女尸缝好,上报给京兆府。


    京兆府亦没有处理京官案的权限,只是将县衙整理呈报的文书再稍微润色整合一遍,便长舒一口气地将案件移交大理寺。


    中央官的事就当归中央机构管,他们这些地方办事处万不敢越级僭权。


    当然,这只是体面的说法。


    实话是,京官还是该由京官来得罪,权限不够只是他们的保护色。


    尸首现如今存放在京兆府,由京兆府的司法参军完成案件最后的交接事宜。


    “又见面了,夏评事。”


    到了京兆府,郭怿在前头领路。


    “且慢。”夏诗葳突然打断,“郭参军,可否请你帮个忙?”


    郭怿疑惑,因为这是以前从没有的状况。


    薛面面也疑惑。


    然后下一刻,她就被两个壮汉架了起来。


    她拼命讨好道:“表哥,来长安之前我特意学了大魏律法,你别让我走,我可以帮上忙的……”


    狠心如夏诗葳,不听薛面面的自我举荐,大手一挥就让人把她拖走了:“辛苦几位。”


    京兆府登时响起一阵鬼哭狼嚎。


    先是哀求。


    “方姐姐,表哥,求求你们了!”


    而后是威胁。


    “夏诗葳,你会后悔的!”


    聪明人早早捂住了耳朵,迟钝一点的已经失去了听觉。


    麻烦已经解决,但还有两个壮汉没走。


    郭怿看着方曦仪,跃跃欲试:“那这位娘子?”


    看来他已经赶人赶上了瘾,见到女娘就条件反射地想要赶走。


    方曦仪微笑着解释:“我是仵作。”


    是在微笑,也是在警告。


    照面没少打,这个自我介绍还是不能少,因为眼前这个人有专对女子脸盲的毛病。


    郭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请吧。”


    参见唐朝散官—本品制、散官番上制度和流外入流制度


    散官—本品制:“阶职分离”的官僚等级制度,散官品级(本品)定待遇和等级身份,职事官定实际职权,就算被罢免职事官,只要本品还在,待遇仍会保留。


    散官番上制度:四品以下、九品以上散官的入仕前实习制度,未获职事官的散官按规定去吏部(文)、兵部(武)轮值服役,届满后通过铨选才有资格任职事官。


    流外入流制度:流外官员分九品,一年一考(本文为凸显男主能力,改为了一年三考),三考一转即升一品,升至流外官最高级勋品,期间需攒满“八考”,即可参与吏部小铨(流外铨),通过后方可正式入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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