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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120

作者:白鹿谓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01章 设宴


    次日, 是寿王这个新任州牧接见当地官员的日子,顾衍作为其左臂右膀, 自然缺席不得。


    清晨, 顾衍起身后,用了早膳,已然是一派精神的模样,丝毫不见昨日醉酒的疲态。随后从府里动身,来到州牧府衙之中。


    府衙随从引他进门。


    顾衍脚步不紧不慢,随口问了一句,“其余人可来了?”


    那随从是寿王贴身伺候的,也知道顾大人不是外人, 不用藏着掖着, “来了些。孟大人刚过去,也是小的引过去的。”


    顾衍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先前没跟孟旭打过交道, 倒是与孟旭之父有过几面之缘, 不过路上这么接触下来, 也能感觉出,孟旭为人沉稳忠厚,但并不木讷拘泥,难得的是身为一介武官, 对文官没有丝毫芥蒂,不似一般武官那样粗犷,做事反倒很细致。


    行至府衙大堂,顾衍迈步进去, 便有同行官员起身,招呼道,“顾通判来了。”


    顾衍点头示意,随后也寻了位置坐下,这位置也不是胡乱坐的,上首留给寿王殿下,下首左侧坐的是从盛京来的官员,算是寿王一派,右侧则是当地的官员。


    倒不是故意疏远生分,而是今日本来就是来认人的,若真夹杂坐在一起,那才叫一个乱糟糟的。


    顾衍入座后,端起茶水轻抿一口,坐在他下首的孟旭往他看了几眼。


    察觉到这股视线,顾衍搁下茶杯,侧首看过去,掀起唇角笑了下,“孟大人,可是有话要说?”


    没想到孟旭只是顿了下,语气有那么点微妙的羡慕,道,“顾大人精神不错。”


    顾衍没听懂,微微扬眉,冷凛的面上浮现出一丝疑色,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是只是随口客套一句?什么时候一向有什么说什么的武官,说起话来也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而孟旭还真不是故作高深,他是真的有点羡慕顾衍。


    同为男子,他最有体会,这家中妻子心疼不心疼人,从男子身上,真的一眼便能看得出来。


    自家妻子出嫁前与顾衍妻子为好友,两人的脾性做派却是千差万别,一个天一个地,自家妻子商氏跳脱浮躁,别说让她执掌家中诸事了,便是让她安安生生待着,都能给他惹一堆麻烦。


    就说昨日醉酒回去,进了屋,一口热茶没喝着,还被商氏嫌弃一身酒味,赶他去别处睡。


    他也算是从小练武,身子骨在这个年纪算是很不错的,今早出门时也觉得胃里火烧火燎的,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


    反观顾衍,明明昨日大家是一起喝醉的,自己还是个武将,按理说,怎么也比顾衍更恢复得快些,哪知道今日两人一见面,自己病怏怏的,反倒是顾衍这个文官,面色如常,姿态肆意,通身气派丝毫不减,仿佛昨日压根没醉一样。


    羞愧之际,孟旭心里又油然生出羡慕之情来。


    先前在盛京的时候,他也没少听这位探花郎的事迹,被念叨的最多的,便是这位探花郎命不太好,生母早亡,又摊上个恶继母,如今看来,顾通判亲缘浅薄,娶妻上倒是有些运道。


    这事羡慕也羡慕不来,孟旭也就是一想,等到寿王同样白着脸出来的时候,他就不像刚才那么羡慕了。


    惨也不是他一个人惨,没看寿王也跟自己差不多了,说不定寿王昨日回王府,也被王妃嫌弃浑身酒味,赶去睡客房了。


    只能说也就顾衍比他们命好些,算是个例外…….


    男人们忙着,妇人们自然也不会闲着。


    先前大家都在路上,来往交际便一切从简,省了许多繁文缛节,可如今都安顿下来了,便不得不把那些礼给捡起来了。


    姜锦鱼也在家里琢磨着宴客的事情,当然,这事不能由她来起头,得等着寿王妃先宴客,她再回请,顺便把需要联络感情的人家给添上,这一来二去的,众人的关系自然便亲近了。


    果然,等到下午的时候,王府的请帖便送到府里来了,定的日子是三日后,也算是让大家休整一二,再去作客。


    王府的帖子一收,姜锦鱼这边便也可以开始准备了,她打算等王府设宴后三日,自家再设宴,提前预先拟了自家请客的单子,让识字的嬷嬷帮着写了请帖。


    又喊来管事,让他盯着厨房采买的人,提前一日把菜肉备好,菜式也要提前拿来给她看。


    就这么忙忙碌碌,三日过得很快,等到寿王妃设宴那一日,姜锦鱼便带着自家两个小的去王府赴宴了。


    进了王府,便很快有嬷嬷来迎,看得出寿王妃也很重视这次设宴,府里上上下下都布置得格外精致,又不失大气,很有王府的气派。


    毕竟他们当时搬进新宅子的时候,宅子基本都是空的,短短几日,能把一座空旧的宅子收拾成这样,寿王妃应当是费了不少心思。


    等见了寿王妃,姜锦鱼便笑着赞了两句这宅子,果然见寿王妃面上隐隐露出几分喜色来。


    人麽,无论平时性情如何,总是爱听别人说好话的,要不有句话叫“甜言蜜语”呢,这好听的话比蜜糖还甜。


    寿王妃知道,顾衍、孟旭皆是自家夫君一派的人,且与姜锦鱼还曾经有过交情,对着她便格外的亲近,也不摆架子,笑着道,“我本来想等几日再摆宴的,可那几家的帖子一个劲儿的往府里送,说要来拜见我,我想着,早晚都得摆,干脆早点算了,也省得他们一遍遍送帖子来。”


    姜锦鱼听得会意一笑,两人默契顿生,王妃口中的“那几家”,自然是指的原先在辽州做大的那几家,功曹陈大人家里、兵曹薛大人家里……另还有几家,都是交情不浅,连递帖子都是一起递的。


    寿王妃这里收到了,姜锦鱼这里也不少,只是没跟寿王妃那儿那样狂轰滥炸似的送。


    两人默契一笑,顿时觉得亲近了不少。


    过了会儿,便瞧见陆陆续续来了几家当地的官眷。


    都说辽州人不论男女,都生的高大,连性情也十分爽朗,便是这些当地官员的家眷,也不跟盛京那边说话温声温气,嗓门大了不少。


    姜锦鱼坐着,没特意主动凑上去说话,但也没人敢冷落了她,陈家薛家拜见过王妃,便都来跟她说话。


    陈夫人年约四十的样子,生得有些富态,保养的不错,说话嗓门也不小,笑眯眯道,“这位便是顾夫人吧?前几日我家老爷回来,提到新来的通判大人,可是赞不绝口,非让我家小子跟着顾通判学一学,说什么年轻有为便值得是顾通判了。”


    姜锦鱼抿着唇轻轻一笑,“陈大人年轻时候领兵打仗,打的那胡人闻风丧胆的事情,我才来几日,听了都不下几回了。陈大人才真正是国之栋梁……”


    陈功曹年轻时候的确是个骁勇善战的武将,如今年纪大了,打不动了,不过年轻时留下的威名,在辽州百姓口中也是时常提起的。


    她这么一说,陈夫人果然喜滋滋的,面上露出几分自豪之色。


    嘴上说着“都是老黄历了”,可看着姜锦鱼,却是顺眼了不止一点点。


    与她一起来的薛夫人倒比陈夫人年轻些,约莫三十岁光景,是典型的辽州年轻妇人长相,穿一袭鲜嫩的宝蓝色,捂着嘴轻轻笑着,在一旁道,“顾夫人太会说话了。”


    薛功曹据说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但薛夫人却十分年轻,老夫少妻的搭配,不用想也知道,这位薛夫人是继室。且听闻薛功曹也很疼爱自己这位妻子,连家中长子都往后靠。


    姜锦鱼也冲薛夫人笑了笑。


    姜锦鱼没说话,薛夫人倒眼馋上她的双胞胎了,羡慕道,“您家孩子多大了啊?瞧着真是机灵可爱,跟观音坐下的童子似的。”


    姜锦鱼含笑道,“两岁了,大的叫瑾哥儿,小的叫瑞哥儿。”


    薛夫人自己是没孩子的,见了别家孩子就眼馋,想也没想就说,“能给我抱抱吗?”


    一边说,一边直接伸手出来了。


    姜锦鱼当然不乐意,她与薛夫人还是第一次见面,怎么会愿意把自家孩子给她抱。而且说实话,薛夫人看着和和气气的,可直接伸手了,都不给人拒绝的余地,这态度就让姜锦鱼心里不是滋味。


    她顿了顿,直接含笑婉拒,“犬子顽劣,怕脏了夫人的衣衫。而且他们都大了,也不习惯让人抱了。”


    薛夫人哪想到,这姜氏年纪轻轻的,说话客客气气的,可也不是个好欺负的,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人家不给抱就是不给抱,半句话都不跟你客气,一时间觉得很没面子。


    看上去爽朗的陈夫人这才出来解围,道,“儿子是不比女儿,小小年纪就主意大得很,我家那个也一样。”


    说话间,商云儿跟尤倩前后脚进来了。


    知道商云儿同行的时候,姜锦鱼是觉得挺有缘分的,两人路上能搭个伴。


    至于尤倩,她倒也不算厌恶她,自从尤倩做了妾室之后,她便不想同尤倩有什么交集了。一步错,步步错,尤倩铤而走险下这么一步棋,甘愿为妾,日后便会为了侯府世子之位耍心机用手段,离得远些只有好处,没什么坏处。


    商云儿进门,去拜见王妃之后,便直奔姜锦鱼过来,走近后亲亲热热喊了句,“姜姐姐。”


    陈夫人和薛夫人一看,都笑着道,“这位便是孟夫人吧。”


    商云儿是个不爱交际的,跟陈夫人薛夫人打了招呼过后,便一个劲儿的拉着姜锦鱼说话。


    倒是尤倩,身份虽尴尬了些,但倒是借着侯府的名头,与陈夫人薛夫人搭上话了。她身份放的很低,愿意自降身价去哄陈夫人和薛夫人,不管陈薛两位夫人心里怎么想的,反正面上是挺高兴的。


    第102章 陈薛


    寿王妃出自名门, 即便准备时间不长,仍是把让赴宴的宾客们宾至如归, 等到筵席结束的时候, 又给来赴宴的诸位官夫人准备了礼,倒不算很贵重,都是从盛京带来的,胜在新鲜二字。


    送走陈夫人、薛夫人等人,寿王妃略松了口气,这两人还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


    若是还在盛京,似陈家薛家这样的人家,自然入不了她的眼, 更别提得寿王妃如此慎重招待, 可他们初来乍到,男人们又是有正事要做的, 她也生怕因为后宅之事拖了他们的后腿, 怎么都得小心行事才行。


    至少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 她宁肯跟陈夫人、薛夫人等人亲近些,也不能闹得不开心了。


    姜锦鱼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也起身向寿王妃告辞。


    寿王妃倒觉得怠慢了她,不好意思道, “今日没好好招待你,人多嘴杂,也没与你好生说说话,等天气好些, 我请你家双胞胎来府里,跟小世子一起玩。”


    方才在席上,寿王妃的确没顾得上招待姜锦鱼,不过姜锦鱼也没计较的意思,听寿王妃这么说,很给面子,笑盈盈答应下来。


    “那就等王妃的帖子了。”


    寿王妃这才让贴身嬷嬷送她出去,等出了王府,她与商云儿便也要分道扬镳了。


    商云儿似乎还不大乐意与她分开,嘟囔道,“我本想一到辽州,便来找姜姐姐你的。可孟旭却不答应,非让家里嬷嬷盯着我。”


    姜锦鱼听得发笑,好心好意替孟旭说好话,道,“你也别同孟参事闹脾气了,你想想,大家都是刚到辽州,府里乱糟糟的,都尚且还未安定下来。你无端端上门,岂不是给别家找麻烦?你我关系好,我自是不会心怀芥蒂,可换做旁人,未必如此,孟参事也是为了你着想,你啊,都成了亲,也该懂事些了。”


    商云儿被她这么一说,总算明白了孟旭的苦心,面上带了薄红,有点恼羞成怒的道,“都怪他,有什么话不能跟我直说?!我……我又不是不听他的!”


    姜锦鱼听她这话,倒是听出了点意思来。


    商云儿的脾气,她算是有几分了解的。性子执拗,同时又很天真,做事基本只考虑得到自己,只顾着自己开心,如今肯说这么一句“我又不是不听他的”,可见孟旭在她心里还是不同的。


    姜锦鱼想了想,帮着下了剂猛药,道,“你知道孟参事的苦心就好,回去后也好好跟孟参事道个歉,别成天仗着人家让着你,就见天的折腾人。人家一番好意,你倒好,不领情不说,还倒打一耙。这人心都是肉做了,万一把人给折腾得心凉了,后悔都来不及。”


    商云儿大约也知道自己理亏了,底气不像刚才那么足了,语气软了几分,“姜姐姐,我知道了。我也没折腾人,就是……唉,我回去就道歉。”


    姜锦鱼也就是随口一说,见商云儿有悔改之意,便也不多说什么。毕竟是夫妻间的私事,别看商云儿窝里横得挺厉害,人家孟参事不是也一句话没说麽。


    劝过商云儿,姜锦鱼便上了自家的马车。


    马车还是他们从盛京带过来的,上头布置得很舒适,瑾哥儿和瑞哥儿乖乖坐着,有些犯困揉着眼睛。


    姜锦鱼忙拿了自制的卡片来,上面是让相公写的一些简单的字,拍手道,“瑾哥儿和瑞哥儿陪娘玩卡片好不好?”


    瑞哥儿懵懵揉揉眼睛,一下子来了精神道,“瑞哥儿陪娘!”


    瑾哥儿倒不跟弟弟抢,等瑞哥儿认过一张卡片,轮到他了,才不紧不慢张口。


    陪儿子们玩了会儿,马车忽然就停了,不等姜锦鱼问,小桃从外掀帘子道,“夫人,是薛夫人。”


    原来薛夫人比她离开的早,但半路马车似乎是出了问题,便停在了路上。恰好又遇见了她,便想搭个车。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姜锦鱼虽然不喜薛夫人当时要抱自家儿子的姿态,但倒不至于斤斤计较到这个地步,遂让小桃把人请进马车来。


    薛夫人面上微红,似乎是在外头冻得很了,进来后便笑着道,“实在麻烦你了,顾夫人。幸好今日遇见了你,否则我还不知道要在外头冻多久。”


    姜锦鱼把暖炉递过去,含着温柔的笑意,“薛夫人暖暖身子吧。”


    薛夫人接过暖炉,呵呵一笑,姿态摆的很是亲近,“我看我跟顾夫人你还真是有缘分。”


    她这个态度,弄得姜锦鱼又有点糊涂了。先前在王府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薛夫人对她并不是很亲近,被她拂了面子后,更是直接黑了脸,虽说没闹起来,但也看得出,她内心的不满。如今两人独处,薛夫人又换了个态度,简直要与她认姐妹一般,还真是人前人后两个样。


    不过,姜锦鱼心里觉得奇怪,面上倒还一副很自然的样子,与薛夫人也是客客气气说着话,道,“天冷,先送您回府里吧。”


    薛夫人便道,“那便麻烦你了。”


    待她还要再说,姜锦鱼怀里的瑞哥儿不乐意了,奶声奶气喊了声,“娘”。


    姜锦鱼便也忙着关注自家儿子们,时不时跟薛夫人说几句话,马车便到了薛府。


    送了薛夫人回府后,姜锦鱼回到家中,便把瑾哥儿和瑞哥儿带回炉子烧得暖烘烘的房里,跟小桃一块儿给儿子们换了出去做客的衣裳。


    出门的衣裳毕竟花哨些,但舒服肯定是比不上在家中穿惯了的那些,而且外头转了这么一圈,也不知道落了多少灰,小孩子又容易生病,所以,姜锦鱼素来很注意这些。


    小桃见了也感慨,外人觉得他家夫人带孩子很容易似的,实则双胞胎带起来真的不容易,刚出生时瘦巴巴,费了多少心血,才能没病没灾养得这么大,不是亲娘,真的不可能花这样的心思。


    也是夫人这样仔细小少爷,小少爷们才格外的孝顺,小小年纪便知道孝敬娘亲.


    等到晚上顾衍回来,姜锦鱼便让他陪儿子们玩了会儿,才哄着儿子们去睡。


    好不容易哄睡了儿子,屋里才清静下来,姜锦鱼便把今日去王府的事情说了,道,“陈夫人性格颇为爽朗,看上去倒是最好相处的。至于薛夫人,我本以为她是个心气高的,可回来路上碰到她,接触下来,倒是觉得又不大一样了。”


    顾衍听罢,不觉得稀奇,道,“陈薛二家在辽州经营多年,此番陛下派人来接手辽州,只怕两家心中也是有些忌惮的。不过是因着陛下派的是寿王,乃陛下亲弟,皇亲国戚,两家自然不敢轻举妄动。据我所知,两家此前关系一直一般般,且陈功曹与薛功曹还曾当众起过争执,两家来往也不多。这回怕是抱团,只是虽说合作了,可还是各家有各家的心思。”


    姜锦鱼这倒是听明白了,思忖道,“若不是陈夫人和薛夫人也只是面上关系好,实则背地里各有心思。薛夫人当着陈夫人的面,自然端着,不欲与我有什么瓜葛。可等陈夫人一走,她便想同我搭上关系。指不定来马车坏了,都只是她随意找的一个理由,目的便是与我搭上话。”


    “正是如此。”顾衍点头。


    辽州官场有个很致命的问题,尤其是文官之中,大多都是本地人,或是在当地做了十几年甚至更久的官,这其实是很不正常的一个现象。为了防止地方官员做大,朝廷制定了轮换制,即使干的再好,最多留任三届,也就是九年。


    可辽州此前一直是个兵荒马乱的地方,当然无人乐意过去,吏部出于维护辽州稳定的想法,也不敢随意替换辽州官员,这也直接导致了陈薛这样人家的出现,在辽州做了几十年的官,早把辽州当成了自己的地盘。


    不过,好在当地官员也不是铁板一块,以陈薛两家为例,眼下虽然能合作,可到底合作不久。


    顾衍并不藏着掖着,也不像一般男子那样,认为妻子便该在家操持家务,其余的事情不必知晓,他将辽州的局势细细说给姜锦鱼听,一番话下来,姜锦鱼心里也有了底,也知道要如何跟陈薛两家的家眷打交道了。


    此时的孟府,孟旭才刚刚操练完将士,匆匆赶回府里。


    夫妻俩见了面,孟旭正想着公事,却见妻子商云儿慢吞吞凑了过来,声音跟蚊虫似的,极轻的说了句什么话。


    孟旭没听清,便皱眉道,“夫人方才说的什么?”


    商云儿脸一红,以为孟旭故意的,可看他的眼神,又不似作假,一咬牙,重复了一遍,“我说抱歉。”


    孟旭平日里一个雷厉风行的武将,一下子正愣住了,纳闷抬头,瞧着自家让人操心的妻子。


    就见商云儿红着脸,硬着头皮道,“我知道你不让我去姜姐姐家里,是为了我好。今日去王府时,姜姐姐劝了我,我亦觉得有道理,是我错怪了你。”


    孟旭愣了好半晌,商云儿等了半天,没等到回话,又不乐意了,别过头道,“我都道歉了,你一个大男人,就不要跟我计较了!我……我是你的妻子啊!”


    孟旭才回过神来,道,“不计较,夫人知道我的苦心便好。只是,听你方才的话,是顾夫人劝了你?”


    商云儿点点头道,“嗯,姜姐姐素来很讲道理的,还让我回来同你道歉。不过,下回再有什么事,你直接跟我说不成麽?我又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你跟我好好说,我明白了,自然会听你的,干嘛非得连理由都不给我一个。夫妻之间不是应该坦诚嘛!”


    孟旭一怔,很意外一直表现得很不成熟的商云儿,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到底正式点头答应,道,“下回我和你好好说,只是你也得好好听,别我一开口,你便跟我闹脾气。”


    商云儿乖乖点头,觉得一向很粗鲁的孟旭,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难得贤妻良母了一回,道,“你早点休息,别累着了。公务那么多,也忙不完,身子重要。”


    孟旭听罢,对商云儿改观不少,遂起身道,“夫人说的有道理,那我们便歇了吧。”


    他本来是觉得,商云儿还太不成熟了,孩子的事情先暂且不提,如今看来,她倒也不是那么稀里糊涂的人,到底还是能听得进劝的。


    出发前,家里娘也说了好几回,都说的是孩子的事情。


    若是妻子性子变好些,那这时候要孩子倒是最合适的。


    第103章 出游


    第二日, 顾衍在府衙见到孟旭,刚点头打了个招呼, 便见孟旭朝他走了过来。


    走到跟前后, 孟旭忽的拱了下手,感激道,“顾兄替我谢过嫂夫人。内子性子鲁莽,往后还要她跟着嫂夫人多学学才是。”


    顾衍:……


    一口一个嫂夫人,孟旭一个武将,什么时候学的这般“能言善道”了?


    这事过后,顾衍便发现,原本与他不算很亲密的孟旭, 一下子把他当自己人了, 平素一口一个顾兄。两人本来便是一主文,一掌武, 孟旭如此态度, 两人配合起来, 倒是很顺利的就把兵权事权收拢到了手里。


    凭借着顾衍雷厉风行又不失分寸的手段,一个月之后,辽州诸事基本已经平稳过渡,以往那些仗着自己资历深不肯放权的, 占着位置不做事的,也不敢再随意嚷嚷,皆老老实实的。


    这日下衙时,顾衍出门, 便遇寿王恰好迎面而来,两人碰了面。


    见天色尚早,顾衍索性再耽搁一会儿,把最近的成果与寿王说了,倒不是邀功,而是眼看一个月也过去了,寿王怕也要给盛京递折子了,他便是不说,寿王也会来问他。


    果不其然,寿王听罢,道,“我正打算过几日把你跟孟旭找来,问问情况。既如此,那我给皇兄写折子时,总算有话可说了。”


    顾衍道,“孟参事那边,王爷还是等他亲自来禀告。我毕竟只是有所耳闻,未知全貌,我也不好随意评价。”


    寿王亦摆手道,“本王知晓了。”


    说罢公事,寿王倒是主动提起了私事,笑着道,“王妃与你妻倒是投缘,前几日还听她提起,说想认个妹妹,可惜岳父岳母大人不在此处,她一个人不好做主,便搁置了。”


    顾衍不置与否,只道,“多谢王妃厚爱。内子生性纯良,赤子之心,若是偶尔犯了糊涂疏忽,一时冒犯了王妃,亦请王妃见谅。”


    寿王听了仰面笑,笑过之后,摇着折扇,哭笑不得,“真不知说你什么好。王妃每每都赞姜氏沉稳贤淑,虽年纪轻轻,但待人接物皆令人如沐春风。到了你这儿,倒成了偶犯糊涂了,我看你这是小瞧你妻子了。”


    他接触过的女子无数,要他说,这天底下最聪明的,不是那等能勾得男子沉迷美色、魂牵梦萦的,恰恰是姜氏这种,进门便生下长子,既镇得住后宅,又上得了台面的,地位稳如泰山。就像他自己府里,甭管外头有多少莺莺燕燕,王府地位最不可动摇的女人,仍是王妃,也只可能是王妃。


    要说姜氏纯良,他是半句话都不信。


    面对寿王意味深重的话,顾衍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态度自若道,“内子与外人面前,自是沉稳可靠。但在臣心里,她不是什么贤良淑妇,亦非什么掌家主母,只是一再柔弱不过的女子。”


    寿王都听的傻眼了,心道:这是什么痴情种啊?还柔弱女子,这掌家的大妇,哪一点能跟柔弱二字搭上边?再说了,这天底下男子,有多少会怜惜正房妻室,不都是把这番柔情用到妾室姨娘身上了吗?


    且不说他自己是如此,便是他见过的,也无一例外。


    不过,傻眼归傻眼,寿王也不会真去管别人夫妻间的私事,就是震惊了一下,然后道,“罢了罢了,你也无需担心这些。王妃不知多喜欢姜氏,真要两人一时闹得不开心了,那也是妇人间闹了口舌,不是什么大事,无需心怀芥蒂。”


    两人聊过之后,顾衍便告辞回到府中,进门恰好见小儿子瑞哥儿趴在妻子腿上,委委屈屈喊着“屋里闷、要出去”,长子瑾哥儿很有哥哥的风范,在一边劝着弟弟不准闹娘。


    顾衍走到跟前,一把把小儿子抱了起来,一下子举高了,惹得瑞哥儿惊声尖叫起来,随后发现是爹爹跟他玩,又哈哈笑起来。


    陪着儿子玩了会儿,顾衍坐下,道,“明日带你们去外头玩。”


    瑞哥儿乐得在床榻上直蹦跶,笑嘻嘻喊着,“出去玩!出去玩!”


    姜锦鱼看他一眼,也不急着训他,等他自己知错了,才道,“下回不许在床上蹦,摔了怎么办?把娘的瑞哥儿摔成小呆子,往后就不认得娘了。”


    瑞哥儿本来还撅着小嘴,一听吓得抱住脑袋,捂着脑袋可爱兮兮道,“不呆。”


    姜锦鱼便又逗他,“小呆子、小呆瓜……”


    瑞哥儿知道娘这是逗自己玩呢,也不跟娘争,可爱兮兮做到娘身边,脑袋往娘怀里一蹭,“娘抱抱。”


    姜锦鱼顿时心软了,哭笑不得想,小儿子怎么这么会撒娇,也没见有谁教他啊?跟生下来就会似的,以后长大了,得多会哄姑娘家啊。


    一旁顾衍见母子俩个又你侬我侬的样子,倒是挑了下眉,到底没开口说什么。


    小儿子太爱撒娇这一点,顾衍也是很早就看出来了,不过倒不急于一时来纠正,等再大些,便没得这样任性骄纵的机会了,眼下便放松些。


    当然,最主要的是,如今管教的太严厉了,只怕妻子也不肯。


    他可不愿为了这么点小事,跟自家妻子闹得不开心。


    遂转过头,权当没瞧见小儿子那副娇气模样,顺便伸手拍了拍稳重的长子,眼神中带了丝赞许。


    瑾哥儿被爹这么一看,莫名的身上一凉,倒不是为了自己凉的,而是替自家弟弟凉的,总感觉爹看弟弟的眼神有那么点不友善啊……


    不得不说,小小年纪的瑾哥儿还真的猜中了,果然是家里的长子……


    第二日,一家子便起了个大早,乘着马车,跑去郊外的庄子里。


    辽州冬天雪特别多,好在辽州百姓也都习以为常了,冷就冷了,大不了多穿些,总不能不出门。所以道上的雪基本都被踩化了。


    只是越往郊外去,路上的人烟越发稀少了,雪白的雪堆在路上,厚厚一层,车轮压过,便留下一条笔直的车辙。


    瑞哥儿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忍不住要探脑袋出去看,被姜锦鱼给拦住了。


    姜锦鱼压着他脑袋上带着的蓬蓬的毛帽子,不让他往外瞅,“等会儿带你吃烤栗子,不许把脑袋探出去,小心把耳朵冻坏了,小脸冻皴了。”


    瑞哥儿就眼巴巴的道,“爹爹骑大马……”


    得,不愧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才小萝卜头一样大,就想着骑马了。


    不过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儿,基本都很崇拜父亲,尤其是顾衍平日里便是个严父,弄得大儿子小儿子都暗戳戳的敬仰爹爹,连一边的瑾哥儿都有点眼巴巴的模样。


    但姜锦鱼肯定是不能放两兄弟去骑马的,笑盈盈道,“等瑞哥儿瑾哥儿跟爹一样高,就能骑大马了。”


    两兄弟一听,都充满憧憬,两眼放光,仿佛是觉得,等过几年就可以跟爹爹一样高了,到时候就可以骑大马了。


    姜锦鱼这个做娘的,也不打击他们,笑眯眯的不作声。


    小桃在一边看着小少爷们的眼神,好险没忍住,差点笑出声了。


    等到了郊外那个庄子,马车刚停下,瑞哥儿兴冲冲要往外冲,然后就一头栽进了掀开帘子的顾衍怀里,装的脑门子都红了。


    顾衍见小儿子还委屈上了,要哭不哭的,淡淡道了一句,“莽撞。”


    大约是天底下儿子都怕父亲的缘故,反正瑾哥儿和瑞哥儿两个,对着顾衍这个爹都是又爱又怕的。


    被爹爹淡淡训了这么一句,瑞哥儿立马不敢掉眼泪了,委委屈屈的噘了一下嘴。


    顾衍单手把儿子拎下来,送进等着外头的顾嬷嬷手里,才慢悠悠冲还在车上的姜锦鱼伸出手。


    一车子的人,就看着方才还对着小少爷板脸训话的主子,转头就变了脸色,连动作中透着一丝温柔,看得小桃秋霞等几个年轻的丫鬟,都跟着不由得脸红了一下。


    大人和夫人未免也□□爱了点吧?


    再一个就是,怎么感觉瑞少爷有点点可怜呢?!


    下人们去安顿马车,一家人进了庄子,庄子上倒是暖烘烘的。


    辽州天寒地冻,到了冬日便会早早烧起地龙,因而一进屋子,里头跟外头好似不在同一个天地似的。


    庄子还是新买的,附近的田地算是佃户租的地,也不知侍书跑去哪里捣腾来了,一堆的小凳子小桌子,看上去简简单单的,说拿来给小少爷们玩。


    然后,顺利成章的,顾衍把长子次子打发去玩了。


    有顾嬷嬷和福嬷嬷守着,姜锦鱼倒也不担心,只是给儿子们理了下领子,道,“等会儿娘陪你们烤栗子、烤苞谷去。”


    儿子们跟着嬷嬷走了,顾衍也不避讳什么,牵了姜锦鱼的手,握在掌中捏了一下,感觉有点凉,便顺势牵着,“总算只剩下我们了,儿子生得太早太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有时候太碍事了……”


    姜锦鱼哭笑不得,哪有男人嫌弃儿子多的?再说了,瑾哥儿瑞哥儿都还小,有时候的确会粘着她一点,但也不至于到碍眼的程度吧?


    “别胡说……儿子听见了,该不高兴了。方才在马车上,你就训了瑞哥儿,还好瑞哥儿性子好,从来不记仇。”


    顾衍挑眉,“谁让他横冲直撞的?让长辈先行,这不是规矩吗?我训他不得?”


    他明明是来接妻子的,一撩帘子,怀里冲进了一个蠢儿子,训几句怎么了?


    姜锦鱼忍不住扶额的冲动,“瑞哥儿还是孩子么,车上又没有外人,都是自家人,干嘛弄得那么拘束。我可不希望瑾哥儿瑞哥儿长大了,对着我们做爹娘的,也死守规矩,拘谨客套,那多不好!”


    姜锦鱼说的很认真,可惜听她说话的顾衍可不想讨论儿子的教育问题,边拉着她往外走,边道,“带你去骑马。”


    姜锦鱼:?大冷天骑马?


    顾衍却以为她太高兴了,面上温然笑意,“方才见你往外撩帘子,便知道你眼馋了。不过这会儿天太冷了,带你兜一圈过过瘾。等开春了,我让人给你挑匹温顺的母马来,到时候带你去打猎。”


    第104章 施粥


    两人兜了一圈, 灌得一肚子冷风,姜锦鱼本来还觉得自己这是找罪受, 大冷天出来骑马, 结果等一圈兜风下来,倒是有点不乐意下马了。


    她笑盈盈赖在马上,望着顾衍,伸出一根手指乞求,“再骑一圈吧。就一圈。”


    屋子里闷了这么久,策马奔腾的时候,就跟把什么负担都甩开了一样,浑身轻松的不像话, 感觉下一刻就要融入到风里一样。


    顾衍摇头, “不行,太冷了。下回开春了再带你来。”


    姜锦鱼不乐意了, 仰头望望天, 好像没听到一样, 指了指前面,兴致盎然道,“我刚听他们说,前头有个水潭。谭里特别多鱼, 又肥美,又鲜嫩。”


    顾衍看着忽然幼稚起来的姜锦鱼,忍不住失笑了一下,心道:果然是在屋里闷得久了, 成天管着家里那些事,且刚来辽州,又要为了他能顺利融入辽州,忙着与辽州本地官员的家眷交际。他便知道,自家妻子虽说做得好,但却并不是那种汲汲于交际经营的人。


    本性如此,一到外头,便露了馅了。


    不过身为人夫,他很乐意哄着妻子有时候的这点小幼稚和小脾气。


    顾衍也不生气,只好脾气道,“真的不行,下回带你来好不好?下回教你骑马。”


    两人好歹夫妻这么些年,姜锦鱼虽耍赖,但也知道,什么时候耍赖能成功,什么时候不行。反正只要涉及她身子的,多半就不成。


    “唔,那还好吧。”


    姜锦鱼答应道,然后学着顾衍下马的样子,准备翻身下马。


    还来不及动作,便感觉到身子一轻,片刻的功夫,人已经被顾衍稳稳的抱下马了。


    明明算得上是“老夫老妻”了,但姜锦鱼还是没忍住,脸上红了一下。


    再扭头一看旁边伺候的几个下人,全都偷笑着转开了脸,姜锦鱼顿时脸上热得更厉害了,揪了一下顾衍的衣裳,“放我下去,都让人瞧见了……”


    顾衍浑不在意,眼神扫过周围众人,不必他开口,一个个全都躲开了,溜得比雪地里的兔子还快。


    “行了,现在没人看着了。”顾衍好整以暇道。


    姜锦鱼羞的脸上都要冒烟了,这叫什么,这就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顾衍一边抱着她往屋里走,一边道,“最近是不是清减了些?不习惯辽州的菜?”


    姜锦鱼也脸皮厚了,一路上都没半个人影,也不管是真的这么好运,还是方才被打发走的下人提前清场了,反正没看见就当没发生,她也难得自欺欺人了一回。


    “还好。”


    两人进了屋,迎面便瞧见了听见动静跑过来的瑞哥儿,眨巴着圆圆的眼睛,“唔”地思考了一下,仰头神色笃定道,“娘撒娇了!”


    他平时跟娘撒娇要抱抱,娘就会抱他;所以娘一定是跟爹撒娇了,所以爹爹抱娘了。


    不过小家伙心里挺佩服自家娘的,他可不敢跟爹爹撒娇,娘就是娘啊,果然比他们厉害好多!


    瑞哥儿敬佩地看着娘,眼睛亮亮的,纯真无邪的眼神,看得姜锦鱼待不住了,拍拍顾衍的手,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倒是瑾哥儿,打量了一眼爹爹娘亲,立马伸手拉着弟弟,板着圆圆小脸道,“跟哥哥走……”


    中午的时候,上的都是这边的农家菜,辽州的菜有个特点,做的比较粗糙,不爱在摆盘配菜上费太多心思,也不像盛京那样,一道菜四五十道程序,看上去是粗糙了些,但却最大限度的保留了食材的原汁原味。


    在府里的吃食都精致讲究,难得见到这种颇具野趣的吃食,锅边贴的玉米饼子,香喷喷又酥脆脆,满口的玉米甜香。鸡子烧板栗,板栗闷得烂熟软糯,一口咬下去香软甜糯。还有秋天那会儿存放在地窖里的冬菜,拿猪油那么一炒,绿油油的,又嫩又脆口……


    瑾哥儿和瑞哥儿吃的抱着碗不撒手,尤其爱那道栗子烧鸡,吃成个花猫脸了。


    吃过饭,姜锦鱼不敢让儿子们坐下,怕他们积食,又带着在屋里逛了个十来圈。


    底下农户送来一只小兔子,便索性把那兔子放在屋里,让两个小的追着兔子玩会儿。


    可惜玄玉大概是看不过小主子们追着只蠢兔子跑,一会儿就便那兔子撵得四脚朝天,然后眼神睥睨看着小主子们,仿佛在说,给你们逮住了,果然玩!


    小眼神实在霸气外露,惹得最喜欢玄玉的瑞哥儿抱住它一个劲儿的摸,摸得一身光滑的黑毛都乱糟糟的,配着那霸气睥睨的眼神,颇有些不搭。


    姜锦鱼在一边看着两个小的玩的开心,忽然想起什么,对顾衍道,“对了,有件事我忘了跟你说。上回去了寿王府,寿王妃问我,孩子启蒙老师可给找好了?若是没找着合适的,不妨送到王府去,让王府给世子启蒙的夫子一块教便是。不过,我没一口答应下来。”


    顾衍笑望着长子次子,见两人兄友弟恭的模样,心中很是满意,道,“瑾哥儿和瑞哥儿的夫子,我早就相好了。只等过了年,便让他们拜师傅。王府的夫子,自然是先紧着世子的进度,咱家两个又比世子小了一岁,胡乱放在一起启蒙,没什么必要。”


    当然,还有个原因,顾衍没直说。


    他也好,还是岳父大舅子也好,走的都是忠臣的路线,跟王爷走的太近,对他没什么好处。尤其是小孩子最容易出处交情来,寿王妃会这么说,只怕也是受了寿王的授意,想着提前把下一代的关系给处好了。


    不说顾衍没必要拿儿子去做人情,便是真的要让儿子去和谁处好关系,去抱谁的大腿,那也轮不到世子,没看太子年纪也不大麽。


    姜锦鱼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庆幸道,“幸好我当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是这个道理,咱家瑾哥儿和瑞哥儿年纪比世子小,真要一起学,反倒还要耽误了世子的进度,欠了人情不说,瑾哥儿和瑞哥儿还不一定能学得到什么东西。”


    顾衍是从来不怕妻子自作主张的,他素来很放心,寿王妃就是说的天花乱坠,妻子也不会随口答应下来,尤其是涉及儿子,更不可能一个人便做了主。


    在别庄玩了两天,再回到城里的时候,姜锦鱼还有点不太适应,觉得还是那没什么下人,只有他们一家人的简陋庄子自在些。


    不过日子还是要过的,尤其是他们这样的人家,更不可能关起门来过日子,该来往还是得来往。


    大约是顾衍接手了辽州事务的缘故,顾府的门庭一下子热闹了起来,甭管是跟着他们一起来辽州的,还是辽州当地的官员,都爱时不时请她一请。


    一来二去的,各家便都很快熟悉了起来,官夫人们在一块儿,无非便是聊些家长里短的,谁家娶媳妇了,谁家嫁女儿了,都能当成新鲜事儿拿来议论议论。


    最近临近年关,官夫人们间倒是有了件新鲜事,还是陈夫人起的头,她笑眯眯道,“往常到年关的时候啊,我们这些子府上,便会出个百十两银钱,做些施粥送粮的事。不过今年王妃娘娘在,那看不如由王妃娘娘来主持?”


    这话陈氏也不是瞎说的,以往都是她牵头,如今王妃在,她当然不好再做这个牵头人。不用别个提,她自己就先把位置给让了出来,就连寿王妃都不得不受她这个好。


    寿王妃含笑道,“这可是好事,还是陈夫人你想的周道。”


    陈夫人立马笑眯眯的,丝毫不揽功劳,谦虚道,“不敢当,这有什么周道不周道的,便是我不提,王妃娘娘菩萨心肠,也是爱做这善事的。”


    施粥是件能博美名的好事,寿王妃记下了陈夫人给的这个好,也投桃报李道,“兹事体大,我想着,这施粥是件好事,今年不如便多弄些粥铺,那些子偏远的乡下,也让人去送粮。我初来乍到,之前也未做过,不如便由陈夫人、姜夫人跟我一同来主持这事。在座的诸位呢,也都替我参谋参谋,有什么好主意啊,尽管来同我说。”


    陈夫人一听喜滋滋的答应下来,“蒙王妃瞧得上,我必定全力以赴。”


    其余诸位夫人也明白过来了,王妃这是还陈氏一个人情,都很知情识趣,没人真来出主意。


    这施粥是好事,可抢功劳也要看有没有那个本事抢。再说了,王妃也乐意带着大家一起施粥,没必要找死跳出去。


    “王妃真是菩萨心肠……”


    “有王妃在,咱们辽州的百姓今年能过一个好年了,多亏了王妃……”


    一句句应和声中,突然冒出一句不大和谐的声音。


    尤倩笑眯眯站起身来,道,“我倒是有个主意,王妃听听可行不可行。”


    寿王妃脸上的笑都没变,倒是诸位夫人们心里念叨上了:这是哪里来的傻大姐?缺根筋吗?


    尤倩是打定主意要一鸣惊人,微微顿了一下,便侃侃而谈起来。


    “这施粥是一直以来便施行的,今年王爷王妃初来,自是要做出个新鲜的来,也好让百姓知道,王爷王妃都惦记着咱们辽州的百姓。施粥之外,不如再设一施衣的摊子,辽州严寒,冬日最是难熬,有了王妃施的粥,再穿着王妃赠的棉衣,百姓们定会感激涕零。”


    尤倩的话一说完,就等着众人对她这主意交口称赞,这还是她方才灵机一动,才冒出来的好想法。既然是要收买人心,当然是收买得越彻底越好。


    可她这主意一出,结结实实把屋里的人得罪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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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5章 蠢


    头一个得罪的便是陈夫人, 这事向来都是陈家和薛家带头主持的,这番她虽把事儿给让了出去, 但总归是念着, 寿王一行人迟早是要走的,等他们走了之后,这事还得陈家和薛家来。


    那尤倩出了这么个主意,一来是抢了她的风头,二来呢,也很明显,有句老话叫“斗米恩升米仇”。真要让王妃起了这么个头,赠棉衣物, 那往后等王妃他们一走, 他们再施粥时,不免要多费老些银钱。


    虽说都是做善事, 但谁愿意给自己找事?


    再一个便是在座的诸位夫人, 尤其是辽州本地的官员的家眷, 心里都把尤倩骂得狗血淋头了!


    你不过是在这儿待个几年,我们可是祖祖辈辈都在这里扎根的。你嘴一张,好似心肠良善似菩萨,风头也出了, 名声也挣了,到时候拍屁股走人了,倒霉的还不是留下的我们?


    能参与到施粥这件事来的,基本都还是有些善心的, 只是做善事归做善事,每年多捐几十两一百两银子的,大家伙儿也能承受的过来,可真要豁出家产去行善,那也委实太为难人了些。


    尤倩尚且还不知自己,一张嘴便得罪了这么些人,还在振振有词道,“相信诸位都是菩萨般的人物,这施粥是救济百姓的大好事,妹妹在这里先抛砖引玉,捐五百两!”


    辽州当地的一位夫人嗤了一句,意有所指嘲讽道,“好大的口气,我还以为要捐多少呢。好歹也是侯府,总不能比我们这小门小户捐的还少吧?”


    旁边立马就有人同仇敌忾,煽风点火道,“宋夫人去年可是捐了六百两吧?还是宋夫人大气!”


    这宋夫人娘家也是个有钱的,自己带来的嫁妆便很有排场,虽说夫家官职不高,但每回募捐施粥的时候,宋夫人也都很是大气,很支持陈薛两家,在官夫人中也很有人缘,所以才敢当这个出头鸟,嘲讽尤倩。


    人家心里一点不慌麽!


    尤倩被臊得满脸通红,人家虽然没指名道姓,可这暗示都不用指名道姓,光是侯府二字,便跟一巴掌似的,直接呼她脸上了。


    偏偏她喊了五百两,人家宋夫人却是去年便捐了六百两,一开始就失了先机,现在就是把善款涨到七百两,也无济于事,这个脸都已经丢了个彻底了。


    见这边针尖对麦芒,寿王妃虽嫌弃尤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她到底是盛京来的,自己不得不开口替她解围,遂不冷不热道,“都是行善,各府量力而为便是,都是菩萨心肠,倒不必去那些个高低。”


    宋夫人倒也能伸能缩,见王妃一开口,立马应和道,“王妃说的是,量力而为便是,还是王妃有见地。”


    宋夫人不把矛头直指尤倩了,可尤倩的处境也没好多少,大家伙儿都不太乐意搭理她。


    可赠棉衣这事,却是没人开口应和了,辽州本地的家眷是不乐意给自己增加这么大的负担,至于盛京来的官夫人们呢,则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大想出这个风头。


    姜锦鱼见寿王妃面上也露出为难之色,显然有些心动,但也知道陈夫人等人的不乐意,一时之间做不出个决定来。


    “我有个主意,想说来各位听听,若是觉得不合适,便也直说无妨,不需介怀。”姜锦鱼淡笑着开口,道,“若是赠棉衣,眼看临近年底,一时之间未必能做得出那般多的棉衣。且棉衣不像粥,粥是男女老少都能喝,粮食也是男女老少都能吃,可棉衣却是款式大小皆不一,做起来更是麻烦。倘若送了不合适的,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既如此,不如便只做孩童的棉衣,皆做的宽大些,小孩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农户家里一件棉衣穿个五六年也不罕见。这样一来也来得及准备,二来么,谁家都是紧着孩子的,这棉衣虽穿在孩子们身上,可暖的却是父母的心。”


    她刚说完,陈夫人立刻道,“顾夫人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我们啊,也不是怕多出那么点银子,这么些年都下来了,还差那三瓜两枣的?实在是真正做起来太难了,只怕最后明明是一番好心,却把好事给办砸了。”


    见陈夫人表态,其余辽州本地的官眷也都陆陆续续表态。


    寿王妃本来就怕辽州这些官眷撂挑子,见这主意既让她的善举有别于以往,又让辽州官眷们心甘情愿接受了,也点头含笑赞许道,“的确是个好主意。”


    这么一来,施粥的事情便如此定了下来。各府都认领了一部分善款,甭管捐得多捐得少,都还算喜滋滋的,尤其是寿王妃那一句“量力而为”,大家伙儿更是没了后顾之忧。


    最后筹集的善款中,王府的数目是最多了,再便是陈家薛家,两家出的银子一样多,姜锦鱼没跟陈夫人争,给她卖了个好,屈居第三,剩下的大家便有商有量的,各府都有钱出钱,有粮出粮,气氛很是和睦,看不出刚刚还针尖对麦芒的紧张氛围。


    施粥的事情商量好了,众人便都回了自家。


    尤倩回到家中,刚坐下,便看到贴身的丫鬟小心翼翼上来倒茶,看得她顿时一肚子气,直接掀翻了茶水。


    赵林是个重色的,但凡是家中稍有姿色的丫鬟,皆被他纳入囊中。尤倩刚进门时还好,她毕竟生得鲜嫩,赵林对她也有几分真心,如今是越发的原形毕露起来,而且只要尤倩一开口,赵林一句话便把她怼了回去。


    “谁让你无子!你没能给我生个儿子,总不能拦着不让别的女人给我生儿子。再说了,我虽碰了那丫鬟,可我没说要纳她进门啊,家里不还是你做主?”


    尤倩气了好几回,到后来也干脆自我安慰了,男人爱玩,她就是管得再紧,也没用。


    赵林在府衙无事,反正他基本就是个闲人,干脆懒懒散散提早回来了,进门便见丫鬟跪在地上,一边掉眼泪,一边捡碎瓷片,小模样还有点梨花带雨的美,顿时起了怜香惜玉之心,道,“小玉,别捡了,出去吧。”


    丫鬟小玉先是看了看主子赵林,又看了看尤倩,没敢起来。


    这落到尤倩眼里,便是这丫鬟与赵林当着她的面眉来眼去了,这让她如何能忍,气得脸都白了,咬牙道,“你倒是心疼她……”


    赵林花心惯了,不觉有什么,“没事找事,又怎么了?这是你的丫鬟,弄伤了手,不是没人伺候你麽。”


    尤倩气得笑出声来了,“你这是关心我?我看你是心疼这丫鬟伤了手,让你少了乐子吧?!府里那么多丫鬟,你睡谁不行,非要睡我跟前的丫鬟,诚心碍我的眼,恶心我,是吧?”


    赵林最烦女人嫉妒,见尤倩还来了劲儿了,更烦的很,扭头转身就走,“懒得理你,妇人善妒,家宅不宁,这话果真没错。”


    尤倩大声冲着赵林的背影嚷嚷,“你走!走的越远越好!”


    眼泪流了满面,舌根苦得发涩,她真的开始怀疑,自己当时是不是选错了?千挑万选选中了赵林,可赵林除了睡丫鬟,一事无成,她猴年马月才能做侯夫人?


    男人没用,让她在外面受了多少委屈?


    今日那些官夫人这么不给她面子,连个总兵的夫人都敢给她脸色看,还不是因为赵林是个废物!


    明明是她出的主意,其他人却都似笑非笑的看她热闹,可姜锦鱼不过是在她的主意之上说了些杂七杂八的话,众人就去拍她的马屁,这还不够丢人吗?


    要不是不能得罪寿王妃,她早就起身翻脸走人了,哪里还要坐在那里赔笑!


    尤倩越想越觉得委屈,气憋在心里无处发泄,躺在榻上流着眼泪,小腹隐隐作痛,她也没在意。


    忽的,刚进了门的嬷嬷吓得盆都摔了,哐啷一声,热水倒了一地。


    “有……有血……”那嬷嬷吓得面色发白,联想到尤姨娘最近不大规律的小日子,一下子想到了最差的设想.


    尤倩的事,姜锦鱼还是几日之后,从商云儿这儿知道的,商云儿与尤倩毕竟是堂姐妹,尤倩那头有个什么动静,总能找到商云儿府上来。


    商云儿如今对自己这个堂姐,倒是没以前那种厌恶之情了,只是觉得没必要来往,道,“尤倩身边的那嬷嬷是她从尤家带过去的,一见尤倩不省人事了,六神无主便求助到我府里来了。我又不是大夫,还能如何?好在府里也不全是糊涂蛋,丫鬟及时找了大夫来,最后孩子是给救回来了,不过到底伤了底子,只怕到生产前,都得在府里歇着了。我看我那堂姐夫,也够糊涂的,连面都没露,我一问才晓得,竟是喝得醉醺醺的,喊都喊不醒了。”


    姜锦鱼也就是随便听一听,并不多评价什么,也没放在心上。


    倒是顾衍回来之后,顺嘴提到了赵林,嘲讽道,“真真是个糊涂蛋。被手底下那几个小吏架空了都不知道了,来捞功劳的不少,可蠢成这样的却是真的不多。”


    姜锦鱼也不关心赵林夫妇,也就是听一耳朵,想到要过年了,便道,“你给瑾哥儿瑞哥儿找的夫子是哪一个?快过年了,我让人准备些年礼。跟着我们来的几个门人家里的年礼,我也都准备好了,等会儿礼单拿来给你看看。若是没差错,我便让人送去。人家这么老远跟着我们来辽州,总不好亏待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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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6章 过年


    从顾衍那里得知了, 日后两个儿子的夫子,便是这回跟着一起来的幕僚中的吕老先生。


    据说吕老先生年轻时颇有才名, 不过得罪了当时的一大臣, 之后便屡试不中,干脆舍下仕途之心,去了书院做一名夫子。后来年老体弱,便主动从书院请辞了。


    这回出发前,顾衍想给儿子找启蒙夫子,问到自家师长那里去后,被举荐了吕老先生。


    姜锦鱼第二日便把原本要送给吕家的那份年礼,加厚了三分, 听说吕老先生还有个小孙女, 便又加了对明珠对簪,米粒大小的珠子莹莹的, 煞是好看。


    等年礼送出去了, 那些子跟着来的幕僚的家眷, 都上门来谢恩。


    大概也是约好了,几户人家的主母都是一块儿来的,似吕老先生的儿媳妇辛氏等几个,都相约来了府里。


    姜锦鱼在堂屋见了辛氏几个, 倒都是十分规矩的妇人,尤其是马氏,马氏的丈夫算是顾衍手下很得用的,连带着马氏在幕僚家眷中也很体面, 不过她倒是很有分寸。


    寒暄过后,姜锦鱼便也替自家相公安抚一下人心,道,“你们都是跟着从盛京来的,路途迢迢,也实在是不容易。”


    马氏是个机灵人,笑吟吟道,“夫人这是哪里的话,咱们这些妇人们,往常便是待在盛京。这回子跟着自家男人来了辽州,借着机会难得,也是见过好些子风景的,这人啊,成日闷在一个地方,那也不是什么好事。”


    姜锦鱼含笑点头,跟幕僚的家眷们在一起,无需她特意哄着。不过话说回来,整个辽州,也没有哪家官夫人,需要姜锦鱼自降身价哄着的。


    马氏说说笑笑,间或说几句俏皮话,把气氛弄得热烈又不失分寸。


    这时吕老先生的儿媳妇辛氏,带来的那个小姑娘吕薇似乎坐不住了,身子扭来扭去,惹得众人都看了过去,辛氏觉得面上无光,气得在女儿身上拍了一下,道,“还不快快坐好。”


    姜锦鱼自己是有孩子的人,对着旁人家的孩子,总归有几分软心肠,再则,孩子还小,坐不住才是正常,要怪只怪这样的场合,辛氏还非要把人给带出来。


    “是闷了吧,小桃带吕小姐出去逛一逛,弄些点心给她吃。”


    辛氏忙拉着女儿道,“还没让她给夫人磕头呢。上回夫人赏了簪子,我想着让她给夫人磕个头。”


    不过一对簪子而已,辛氏女儿又不是府里的下人,给她磕头又得不到什么好处,何苦巴巴带着孩子来,就为了磕个头?


    不过看辛氏坚持,姜锦鱼便也点了头,等吕薇磕了头,便让小桃把人给领着出去了。


    辛氏见女儿都磕了头了,姜锦鱼也没个表示,心里有点失望,暗暗后悔把女儿给带来了。


    早知道白磕了这么个头,还不如不带来呢!


    姜锦鱼也没猜到辛氏这么眼皮子浅,又跟马氏几个聊了会儿,见时辰差不多了,也不用她开口,马氏便带头说要告辞了。


    姜锦鱼见状,便让秋霞把提前准备好的礼,送到众人手上,由顾嬷嬷和福嬷嬷送客出去。


    却说吕老先生的儿媳辛氏回到家中后,立马拆了顾府送的礼,翻了半天,还是没瞧见什么稀奇玩意儿,看上去应该是每人一份,里面送的物事都是一样的。


    吕薇尚不懂事,还傻乎乎问,“娘,你找什么呢?我要吃甜糕。”


    辛氏没好气道,“就知道吃,你说你,我带你去,你也不知道嘴甜些。顾夫人先前特意给你送簪子,肯定是看重你,你倒好,我眼巴巴带你过去,你把娘的面子都给丢尽了!”


    吕薇被训得眼泪盈满眼眶,她虽年纪小,却极爱面子,跺了跺脚,跑了出去。


    辛氏喊都喊不回来,索性不自讨没趣了,也不去管她.


    施粥一事进展颇为顺利,等到年二十一二的时候,连着施了三日的粥,辽州上下一下子对新来的这个州牧有了好感。


    老百姓才不会管谁来做官,只要他们日子越过越好,哪里会去管那些子官老爷的事情。


    听说新来的州牧还是当朝的王爷,辽州百姓连带着对尚在盛京的周文帝也感恩戴德起来。


    小桃从外头回来,跺着脚抖落肩头的雪,小脸冻得发红,搓着手道,“还有个底下的村子,来了几十号人,村里的里正领来的,徒步走了几十里路,冒着风雪来的,在府衙门口要给寿王殿下磕头呢。”


    姜锦鱼见小桃满脸感动的表情,不由得失笑。也就小桃这么傻乎乎的,以为那村子的老百姓真是自己要来的,不过是一些粮食、几件棉衣,实在不至于他们感激至此。


    老百姓是淳朴,可也没淳朴到这个份上,冒着这么大的风雪来,还都是家里的壮劳力、顶梁柱,真要路上受了风寒或是摔了,对于一个普通的农户家而言,等同于灭顶之灾,没人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只为了进城给官老爷们磕个头。


    哪怕这人是贵为皇亲国戚的寿王殿下,也不至于。


    只能说,感激肯定是有的,但是能闹出几十号人这么大的阵势,定是有人私底下允了好处。


    姜锦鱼也不和小桃说这些,喊她过来暖暖手,又问她,“等开了年,你就十八了,你的终身大事,你自己可考虑过了?”


    小桃不妨主子突然提起这事儿,霎时一张脸红透了,忸怩道,“主子怎么说起这个了?”


    姜锦鱼看着她笑,眸子里盛满了温柔的笑意,柔声道,“这有什么可害羞的。你是我从蛮县带回来的,除了我,谁来替你操心这些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拖来拖去,只怕把你耽搁了去。先前又是我要生瑾哥儿瑞哥儿,后来又是相公到辽州上任,忙里忙外的,一时间也没法子给你找,如今事情都安顿好了,这事也是时候了。”


    小桃被主子鼓励温和的眼神注视着,心里那点子羞涩倒是散去了,鼓起勇气道,“奴婢都听主子的。奴婢一直待在内宅,认识的人也不多,这事儿自己也拿不定主意,全凭主子做主。”


    姜锦鱼早猜到小桃的说辞,不过小桃这话也能够理解,一般而言,婚事都是由长辈做主的,小桃在辽州没有长辈,她自己一个姑娘家,也不好给自己挑人。


    她想了想,便道,“那这样,我让顾嬷嬷替你相看几个合适的,趁着过年的时候,见一见。若是你自己也满意,那等到开年之后,找个合适的日子给你们定了。你看如何?”


    小桃感激点头,也就自家主子还会操心奴婢的亲事,换做别家,用的趁手不让走,熬成老姑娘的,一抓一大把。谁会把下人当人,不过是十两银子能卖好几个的丫鬟而已。主子这般替自己考虑,她如何能不感激。


    见小桃点了头,姜锦鱼便也找了顾嬷嬷来,把小桃的亲事正式托付给了顾嬷嬷。当然,这个托付只是说让她帮着选人,真要定下来,她也得亲自过目把关。


    本以为这事没那么快,顾嬷嬷这个急性子倒是很上心,没几天的功夫,就领着小桃出去了好几回。


    小桃偶尔不在,便由秋霞顶了她的差。


    年三十那天,又没瞧见小桃,秋霞约莫是看出来了,便笑盈盈道,“顾嬷嬷带着小桃姐姐出去了。小桃姐姐这几日面色极好,怕是好事将近了。”


    秋霞口里说着这话,心里也是真的羡慕小桃。她们这些做贴身丫鬟的,许给府里一样做下人的做媳妇,那都算是不错的了,最怕就是熬到一把年纪了,随便做个填房继室,嫁个可以当自己爹的老男人。


    可自打知道主子要给小桃找人家之后,不光是秋霞羡慕,就是厨房那些已经嫁了人的婆子都忍不住感慨,小桃这丫头真是命好,遇到了个把她当人的好主子。


    短暂的羡慕过后,秋霞也是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忠心耿耿办好差事,她爹卖她的时候,没想过她会死还是会活,活得像个人,还是活得像条狗。她能依靠的,能指望的,只有她自己。


    只要自己也跟小桃姐姐一样忠心,主子也一定不会忘了她的。


    秋霞想的倒也没错,主要别的府里丫鬟还可以做通房做姨娘,可他们府里却是没这个规矩的,来了辽州之后买进府里的暂且不提,可小桃秋霞几个伺候她时间久的,姜锦鱼是心里惦记着的。


    花一样的年纪,她也不想误了她们,害了她们。


    只是一下子都送出去成亲,那也不好安排,她身边也少不了人,再一个秋霞比小桃还小个几岁,眼下还不算太着急。


    梳洗打扮好了,姜锦鱼刚推开门,就见自家两个小的,一前一后过来了,两人都穿着新衣裳,红色的料子,喜气洋洋的,衬得跟观音座下的小童子似的。


    不过一开口,就破功了。


    淘气的瑞哥儿蹦蹦跳跳跑过来,扑上来抱着姜锦鱼的腿,仰着脸嘴馋道,“娘,吃糕糕。”


    府里最近做了年糕,糯米都是精挑细选的,在院子里热火朝天锤了好久,再切成一个个小块,还用板子压了花。厨房见府里还有两个小主子,还特意做了糖馅的小年糕,一口咬下去,香浓软糯,还有温热的糖浆勾出好长的丝。


    这糖年糕一折腾出来,瑞哥儿果然喜欢得不行,一大早就跑来喊娘了,就连一向稳重的瑾哥儿,都眼睛亮亮的一起望过来了。


    自家儿子,姜锦鱼当然心疼,也愿意宠着,便道,“今儿过年,准你们一人吃两块,剩下的肚子吃别的好吃的。”


    瑞哥儿一听,乐得在原地蹦跶了一下。


    第107章 战事


    这是他们在辽州过的第一个年, 虽说一年下来都是乱糟糟的,可真到了过年的时候, 姜锦鱼心里却觉得日子越过越顺了。


    看着瑾哥儿和瑞哥儿越发的懂事了, 明明兄弟俩个都爱吃圆子,可看见碟子里只剩下最后一个了,瑾哥儿谦让,瑞哥儿也不好意思吃独食,姜锦鱼正笑眯眯看着俩人商量呢,一眨眼的功夫,兄弟俩似乎商量好了。


    瑾哥儿用勺子舀了最后一个圆子,往姜锦鱼碗里一放, 瑞哥儿小可爱还托着小肥脸甜蜜蜜道, “娘吃!”


    姜锦鱼感动于儿子们的孝顺,笑眯眯一口把圆子吃了, 揉揉小家伙们的脸蛋, 一时没忍住, 捧着小肥脸,一人脸上亲了一口。


    瑾哥儿平日自诩长大了,连抱都有点不爱让抱了,忽然给娘这么一亲, 脸一下子红得跟苹果似的,还要故作镇定,心里明明美滋滋的,又有点觉得不太好意思。


    倒是瑞哥儿, 他平常时候就最粘人,尤其黏着姜锦鱼,笑得甜蜜蜜的,捧着小肥脸道,“娘抱。”


    然后。


    刚伸出手,后领子被人一提,整个人悬空了。


    瑞哥儿扭着脖子回头看,就见自家爹爹冷着一张脸,好生吓人。


    顾衍看着蠢儿子,挑眉,“多大了,还要娘抱?”


    瑞哥儿:……好像也不是很大吧……掰着指头算算,也就两岁啊。


    可是看自家爹爹神情那么严肃,瑞哥儿还是有点怕的,小孩子也是知道趋利避害的,谁面前可以撒娇,谁面前得老老实实的,在这一点上,瑞哥儿打小就无师自通。


    家里顾嬷嬷福嬷嬷小桃姐姐秋霞姐姐面前,什么都不用顾忌,反正大家都最最喜欢他和哥哥了。


    娘面前呢,可以撒娇要抱抱要亲亲,但是不可以没规矩、不讲理,要做娘的乖孩子,娘才会笑得暖暖的。


    至于爹爹面前,瑞哥儿可不敢放肆,爹虽然也疼他们,从来没动手打过他们,但是他和哥哥就是最怕爹爹。


    于是,瑞哥儿学着哥哥平日说话的正经样子,果断认错,态度特别积极诚恳,“孩儿错了。”


    虽然也不知道自己错哪了,反正认错就对了。


    顾衍的城府之深,如何看不透自己生的儿子心里那点小九九,也懒得与口不对心的小儿子计较,伸手给把瑞哥儿放到一边,拍拍小家伙的脑袋,“跟哥哥玩去。”


    瑾哥儿瑞哥儿两个小家伙老老实实在一边玩儿,家里就这么两个小少爷,从上到下就没有不宠着的,什么玩的耍的,样样都不少。


    姜锦鱼也不担心两个小的无聊,索性托腮打量着旁边坐着的相公,见他慢条斯理夹菜,动作十分优雅,虽说都成了一州的通判了,可身上却没有半分官场老油条那种油腻,怎么看怎么舒服,实在赏心悦目。


    大约是她的目光太直接了,顾衍放下筷子,扭头看了看姜锦鱼。


    姜锦鱼眉眼弯弯,眸中盛满了笑意,喜滋滋道,“我感觉我赚大了!嫁了这么厉害的相公,还是个美男子,生的儿子也像你,往后不知有多少人羡慕我!”


    姜锦鱼说这话的时候,就像偷了鱼的猫似的,明亮的眼里透着狡黠,顾衍看着她,一时竟有些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越陷越深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觉得没滋没味的生活,也开始变得令人期待起来。


    好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还觉得姜锦鱼只是个有些甜甜的小姑娘,有些胖,但挺招人疼的。


    那时的他,真的没想过,初见那个傻乎乎的小姑娘,日后会成为他的妻子,会为他生儿育女,会陪着他从盛京来到辽州,会陪着他度过那么那么漫长的岁月。


    那个时候的他,还是个被继母想方设法赶出家中的小少年,她也只是普通的农家小女孩儿。


    顾衍年幼时曾听到家中下人说他的闲话,面上带着嫌弃和忌讳的神色,说着“大少爷是个丧门星,连夫人都被克死了,所以老爷才那么不喜欢大少爷”。


    他当时听了只觉得可笑,他前半生从未信过命,二十几岁风华正茂书生意气的现在,日子过得顺顺利利,没有半点不如意的时候,反倒开始有点相信命了。


    说来可笑,他信命的原因,仅仅只是希望诸天神佛各方菩萨,能护着他的妻儿,护住这份宁静和美好。


    过年的日子总是很快的,等过了初七,顾衍便又开始日日上府衙了。


    家中倒是发生了些变化,一个便是小桃的婚事定下来了,顾嬷嬷对这事十分上心,费了不少功夫,为小桃选了个如意郎君。


    这人也不别处寻来的,正是顾衍手底下一个护卫。


    顾嬷嬷对这护卫赞不绝口,道,“这梁永呐,过了年刚好二十三了,也是从盛京跟着一起过来的,跟着主子也有七八年了,算是主子最早选的那批里头的。他呐,性子好,知道疼人,而且会过日子,我一去打听他,他同屋的就说他,每回领了月银,从没见他随意出去花的,都是攒着,都寄给他老家的老娘了。他老娘就他一个儿子,连个闺女都没有的,全都给他攒着,说给他娶媳妇用。”


    姜锦鱼听下来,没急着点头,问,“嬷嬷可打听过了,梁护卫缘何耽误了终身大事?按说男子二十有余,一般连孩子都有了。”


    顾嬷嬷说的天花乱坠的,处处都好,可这么好的,怎么就耽搁了呢?这也让人有些费解。


    顾嬷嬷倒不在意,显然是早就打听清楚了,心里很有底气,道,“老奴打听过了。前些年呢,是他家里穷,一个穷小子麽,那会儿咱家少爷也没当官呢,梁小子又是个舞刀弄枪的,听着也不太让人放心,老家的姑娘说了好几个,都没成,人家姑娘瞧不上他。后来呢,梁永的情况好了些,可家里老爹去了,这孩子也孝顺,守了三年的孝,这么一来,就给耽搁了。再一个呢,这梁小子性子忠厚,可生得高大壮实,一张脸不怒自威,寻常姑娘都有些怕他。”


    姜锦鱼听了这话,倒是放心了。男人的相貌没那么重要,这么看下来,这梁护卫还是挺适合小桃的。


    她点点头,“那行,嬷嬷你替我把把关,梁护卫的母亲在老家,看到时候是把老太太请过来,还是递个消息回去。小桃的嫁妆,你让她别担心,我来出。你也跟梁护卫说清楚,小桃不是什么没娘家的小丫鬟,受了气也没人做主,让他好好待小桃。”


    顾嬷嬷听了就点头。


    随后,梁永写了一封信回老家,梁母知道儿子总算要成亲了,喜得不得了,当即收拾了行礼,家里的鸡鸭也都送人了,要跟着送信的一块到辽州来。


    这么一来,小桃的婚事基本就算是定了。


    只等着梁母一来,梁永和小桃便可以直接办亲事了。


    出了小桃的婚事之外,再一件便是瑾哥儿和瑞哥儿正式跟着吕老先生启蒙了。


    说实话,姜锦鱼不是很愿意让儿子们这么早就启蒙,可是想到孩子的爹是探花郎,舅舅是状元郎,等日后入了学,若是稍微表现寻常些,只怕都要被说三道四。


    索性便听从相公的安排,总归每日只读半日的书,其余时候,还是该玩玩该闹闹。


    初春时候,辽州缩了一个冬日的嫩芽,从逐渐被春水湿润的土壤中钻了出来,绿意蓬勃,光秃秃的树枝上也冒出了绿芽。


    冰河解冻,天气变得温暖了起来。


    然而正是这样的好时节,辽州边境突然起了战事。


    一小撮历经寒冬、饥肠辘辘的胡人,屠戮了边境的一个小村庄,整个村子几乎死绝,若非有个四五岁的小孩儿被孩子母亲藏进地窖中,死里逃生,带着消息到了县里,只怕那些胡人的恶行还没被揭发。


    辽州从上至下,全都对胡人极其厌恶,李家庄的惨案一出,立即引起了辽州城内百姓的愤慨,当然,还有边境小村子的警惕和畏惧。


    作为州牧,这事寿王不能不管,当即派了孟旭领兵三千出征。


    孟旭出征后两三日,王妃请众人过府饮春茶。


    春茶宴上,商云儿显得很是担忧,连上首王妃说话时,都在走神,姜锦鱼看出来了她的心不在焉,趁着寿王妃与陈夫人说话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轻声提醒了一下她。


    等到众人散去,商云儿还是没什么精神,跟只无精打采的兔子似的。


    姜锦鱼见状,倒不担心商云儿的情况,顾衍同她说过,别看孟参事这回只带了三千人去,可那一小撮胡人不过几百,孟旭的赢面很大,这回让他去,也是给他个机会练练兵。


    另一个便是,兵营不似官场,官场上要收服人心,用的是软手段,可军营之中,要想让将士们折服,只能真刀真枪的露一手。


    自打他们来辽州起,孟旭还未将本地的辽州将士尽数收服,这一回恰恰是这个好主意。


    思及此,姜锦鱼拍了拍商云儿的肩膀,“怎么?担心孟参事?”


    商云儿脸一红,却没想以前那样矢口否认,而是浑身不自在的默认了。


    一向大大咧咧的商云儿也有这模样,姜锦鱼看得稀奇,心里倒是替孟旭感慨一句,总算是熬出头了。看商云儿这模样,之前兴许还对自己的感情稀里糊涂的,这回孟旭一走,她估计是认清了。


    因此,她也没急着劝她安心,而是道,“担心也无用,不如给自己找点事做。做点针线打发打发时间,像孟参事这样的武将,衣裳鞋子应该磨损得很快。”


    商云儿这回倒是不傻乎乎了,一听就心动了,回到家中,就嚷嚷着要嬷嬷去裁料子,说她要给相公做鞋子,惹得嬷嬷使劲儿掏了掏耳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第108章 李家儿


    几百胡人果然不堪一击, 辽州军队到了那李家庄后,不过一日半的功夫, 便把李家庄内那些胡人尽数砍去一般, 剩下投降的便捉了,用麻绳捆得严严实实。


    这些胡人个个手上沾满了李家庄村民的鲜血,□□掳掠,十恶不赦,孟旭没讲什么狗屁的君子道义,第一件事便是亲自下马,废去那些壮汉持刀的右手,然后回身上马, 扬声道, “伤我大周百姓者,必让他血债血偿。然大周自有律法, 孟某不敢独断, 今日暂废胡贼一手, 待回城之后,必要他血债血偿。”


    本来杀红了眼、几欲手刃胡贼的辽州将士们,被这一番话说的热血沸腾,举起手中沾了血的刀, 连吼数声,“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三千将士的吼声气势恢宏,传出很远,引得李家庄周边村落的百姓们都为之落下眼泪。


    那已成俘虏的胡人, 也都两股战战,自知死期将至,后悔不迭。


    待将士们安静下来后,孟旭才挥手下令,“下马,掘坑立墓,让李家庄村民入土为安。”


    辽州将士回城那一日,街上挤得满满当当的都是人,虽是中午时候,本该在家中围作一团用饭之时,可众人宁愿饿肚子,也要看着将士们押送胡人进城的场面。


    胡人骚扰辽州百姓,在以往可是说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更有甚者,胡人兵力最强盛之时,曾攻进辽州城内。


    因此看到那些曾经挥舞着屠刀的狰狞壮汉,犹如待宰的牲畜一样被捆得严严实实,跟在辽州将士的马后,步履蹒跚,不着鞋履,每走过一步,便留下一个血脚印。


    百姓们心里没有半分同情怜悯之意,连已经知事的孩子,都觉得内心畅快。


    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妇猛的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扑到其中一个俘虏身边,狠狠一口咬了上去,那胡人失声痛呼,仔细一看,老妇竟是活生生咬下了那胡人的一块肉。


    “就是你,你欺我女,杀我子,老婆子恨不得生吃你的肉,喝你的血!老天有眼,天理昭昭,你的报应来了!”老妪狠狠啐了胡人一口,恨意难消。


    本来要来拦她的将士见状,不由得偏心眼按住那俘虏,任由老妪对他拳打脚踢,以消心头之恨。


    待捶过数拳之后,老妪热泪两行,仰面长哭,“老天有眼啊!我的儿啊,我的姚姐儿啊,害了你们的胡贼,就要去给你们磕头了!”


    老妪之声虽沙哑,却犹如一道利剑一般,直直刺到围观百姓心中那隐秘的伤口上,忽然之间,路边围观的百姓全都涌了上来,发泄着自己内心的仇恨。


    将士们一开始还未动手阻拦,直至见俘虏呼痛声减低,才费力拨开百姓,将俘虏带离人群,关进死牢之中。


    这恨不得生啖其肉、生饮其血的场面,直接把今日来迎将士的文官给吓了个好歹,有的冷汗直流,后背汗涔涔的,不由得想到自己,若是哪一日因着自己往日做过的那些事下了大狱,只怕也会落得与这俘虏一般下场。


    没做过亏心事的尚且还好些,那些做过亏心事的,却是扎扎实实吓破了胆子,自此之后不敢再犯。


    金银财宝也要有命花,美人娇娘也要有命享受,端看刚刚百姓那嫉恶如仇的模样,州牧、通判、参事任其发泄的态度,这些官员们就打定主意了,小命要紧!


    于是,接下来的几年,辽州百姓发现,辽州上下鱼肉百姓的官居然一个都不剩了。


    当然,这是后话。眼下摆在顾通判和孟参事面前的,不是如何处置俘虏,俘虏难逃一死,不过是看什么时候死罢了,让他们为难的,是李家庄唯一剩下的那李家稚儿的去处。


    孟旭从李家庄离开之前,去了一趟县衙,见到了那刀下逃生、出来报讯的李家稚儿,看上去瘦巴巴的,很黑,看上去就更瘦了,本以为至多不过五岁,哪晓得问了知情的人,才知道这孩子竟有七岁了。


    大概是吓到了,从被送到县衙的那一天起,这孩子除了说了李家庄被胡人屠了之外,将近两个月,再没人见他说过第二句。若非那日他开了口,只怕众人都要怀疑他是哑巴了。


    想想也是,亲眼看着亲人惨死,目睹全村惨死,不过一个稚儿,还能跑了几十里路报讯,已经称得上一句有勇有谋了,万幸这孩子半路没冻死了去。


    孟旭一心软,想到这孩子再无半个亲人,便把人带了回来,想着能安顿好这孩子。


    可带回来了,他便也愁上了。


    他想过带回自己家,可妻子商云儿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如何能照顾一个孩子,还是个性子执拗、不肯开口的孩子。


    想来想去,他就盯上了顾衍,在他心里,顾衍的妻子姜氏可算得上是难得的贤妻良母,顾府还有两位小少爷,这李家稚儿最是要与同龄的孩子玩在一块儿,才能解开他的心防。


    孟旭满含期待看着自己的同僚,语气诚恳道,“顾兄,这孩子要拜托你了。”


    顾衍什么时候大发善心过,他很怀疑,孟旭对他有什么误解,把他当成大善人了吗?他轻挑眉头,刚要开口,却瞥见自顾自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的李家儿,黑黑瘦瘦的模样,让人怀疑一阵风便能吹跑了,和自己家里那两个小崽子相差太大了。


    一开口,话已经变成了,“他叫什么名字?”


    孟旭见他没拒绝,便知道有戏,忙道,“我也不知道,我问了一路,这孩子愣是没开口。李家庄所属的那县里的县令说,孩子还小,家里没给上户籍,所以县里也没弄清楚,他叫什么。”


    顾衍微默一刻,开口道,“替他找好人家后,便来府上领。”


    孟旭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顾衍这是答应了,忙不迭道,“你放心。我一回去就去找!”


    于是,就这样,顾衍回府的时候,领了个黑黑瘦瘦的小孩儿。


    姜锦鱼出来迎顾衍的时候,便见那黑黑瘦瘦的小孩子跟着他身后,也不用大人牵,步子迈的稳稳的,眼珠子黑黝黝的,面上没什么表情,嘴唇紧紧抿着,干得起了皮。


    莫名的,那一刻,姜锦鱼就恍惚觉得,自家相公这是捡了只黑油油的小流浪狗回来,黑黑的眼睛里全是戒备。


    还是只很有警惕心的“小狗儿”。


    等让人带着黑小孩儿去洗澡之后,姜锦鱼才问,“这孩子是谁家的?”


    顾衍把这孩子的身世一说,姜锦鱼听得眼泪汪汪,恨恨道,“那些胡贼也太坏了!抢粮食就抢粮,干嘛要杀人!”


    顾衍听了沉默,这一点也其实是他最厌恶胡贼的地方,为了活下去来抢粮食,尚且可以理解。可把一个村庄的人都屠尽,一个不剩,就绝非只是为了抢粮食,而是为了泄愤。


    等晚上用晚膳的时候,瑾哥儿和瑞哥儿就发现,家里多了个小哥哥,比他们大点儿,也比他们高,但是瘦瘦巴巴的,还不说话。


    瑞哥儿自以为大家都没看他,便凑到哥哥身边,小声道,“哥哥,他怎么不说话?”


    说完,就发现他口中的小哥哥朝他瞥了一眼,眼珠子黑沉沉的。


    瑾哥儿没瞧见,拉了拉弟弟,训话,“食不言寝不语!夫子今天刚教的!”


    小孩子们的眉眼官司,姜锦鱼权当没看见,都是小家伙麽,闹一闹就成了好伙伴了,做大人的真插手,反倒还好心办坏事,实在没必要。


    等用了晚膳,瑾哥儿和瑞哥儿要跟着爹爹去复习今天上课的内容,姜锦鱼便领着李家儿去刚收拾好的房间。


    进了门,姜锦鱼含笑柔声道,“收拾得匆忙,要是哪里住的不舒服,跟姜姨说,知道麽?你想找姜姨,就跟院子里的姐姐说,她们会领你来见姜姨的。”


    面对姜锦鱼的话,李家儿却只是眨眨眼睛,一声不吭,仿佛打定主意要坐实了自己哑巴的身份一样。


    姜锦鱼也不逼着他开口,又跟他说了在哪里如厕、洗漱跟谁说、早膳有人喊等事宜之后,便伸手摸摸他的脑门,含笑道,“那姜姨就先走了,早点睡。”


    门嘎吱一声关上,李家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按着方才姜锦鱼说的,洗漱之后,吹灭了灯,爬到床上直挺挺躺下。


    入目是蓝色的帐子,跟家里娘经常穿的那件蓝色棉袄颜色很像,但是这料子看上去就贵了很多,娘一定不舍得买,只会摸一摸,买了要被奶骂的。


    他直直的望着帐子,眼前好像又出现了那些画面,壮硕的胡人提着砍刀,凶神恶煞迎面一刀,奶一把把娘退了出去,然后娘就倒在血泊里了。


    血流得特别多,而且好像是温热的,他从地窖里爬出来的时候,踩在奶和娘的血上,脚底好像被灼了一下。


    顿了顿,李家儿忽然又想到了把自己带回辽州的孟大人,和把他带回家的顾大人。


    他其实能感觉得出来,孟大人说他的去处的时候,顾大人不是很想收留他,但他还是同意把他带回了家。


    他其实一点也不讨厌顾大人家里的两个弟弟,因为他没有弟弟,他以前最想要一个弟弟了,但是爹死了,娘生不出弟弟了,他要做个男子汉,要保护娘。但他其实还是很喜欢弟弟。


    叫瑾哥儿的弟弟白白净净的,还会给他夹菜,很乖。叫瑞哥儿的那个弟弟,有点淘气,但是肥肥的小脸,他很想伸手捏一捏,一定很软。


    然后,还有“姜姨”……


    顾大人的夫人给他的感觉,像太阳底下晒过的棉被,蓬蓬的,给人很温暖的感觉。


    第109章 李思明


    府里多了个人, 最乐呵的便属瑞哥儿了。


    他是打小贪玩的性子,见到新来的小哥哥, 总是忍不住上去逗他说话, 虽然从来没成功过。


    吕老先生摇头晃脑念过一段千字文,忽的眼角瞥见瑞哥儿面上嬉笑着,放下手中的书,捋着胡子,道,“顾瑞,方才为师所念的那一段,你照着书念一遍。”


    瑞哥儿直接傻了, 他刚刚在逗旁边的李家儿, 哪知道夫子念到哪里了,旁边的瑾哥儿倒是着急着, 可瑞哥儿支吾了一下, 还是垂着小脑袋认错了, “学生方才走神了,请夫子责罚。”


    吕老先生见状,沉着脸色道,“那好, 念你年幼,为师也不罚你板子了。就罚你站着听课,直到散课。”


    瑞哥儿垂头丧气的,老老实实站着, 一直到散课之后,吕老先生蹒跚着离开,他才满脸郁郁坐下了。


    瑾哥儿心下纠结,又心疼弟弟被罚了,又怪他不好好听课,但到底心疼多些,走过去安慰道,“别不高兴了,娘做了芙蓉糕,等会儿让你多吃几块。”


    瑞哥儿还是提不起劲儿,他虽然淘气了些,但还是第一次被夫子罚。


    瑾哥儿也没法子,毕竟是自家弟弟,手足兄弟,就是蠢了点,他也得护着,于是便牵着他的手,拉着他回到后院这边。


    兄弟俩一进门,姜锦鱼就发现了兄弟俩不对劲,平日里活奔乱跳的瑞哥儿跟蔫了的小白菜似的,垂头丧气,瑾哥儿呢,则时不时看弟弟一眼,似乎很担心他。


    姜锦鱼笑盈盈把儿子们招呼到身旁,一手揽一个,抱进怀里,“这是怎么了?早膳时候不还是好好的,闹别扭了?”


    瑾哥儿没开口,眼神担忧的看着弟弟。


    他其实很喜欢弟弟,虽然弟弟经常哭哭啼啼的,脾气又娇,但是他跟弟弟是同母兄弟,是这天底下最亲近的兄弟。


    瑞哥儿倒是不知道哥哥的担忧,被娘一搂进怀里,委屈劲儿顿时上来了,眼泪吧嗒的掉,抽抽噎噎道,“孩儿……孩儿不听话,被夫子罚了。”


    姜锦鱼听了前因后果,就见说完了的小儿子仰着脸,一副想看她又不敢看的样子,柔柔一笑,轻轻揉揉小儿子的脸蛋,温柔取过帕子给他擦了眼泪,“好了,不哭了,娘都知道了,不怪瑞哥儿。你还小麽,有时候犯了错,只要知错就改,那还是好孩子,还是娘的乖宝宝。不管是娘还是爹爹,都不会责怪你的。你跟哥哥都是娘和爹的乖宝宝。”


    哄好了两个小家伙,等秋霞把芙蓉糕送上来,姜锦鱼便一人亲了一口,笑眯眯道,“好了,去吃芙蓉糕吧。昨儿瑞哥儿不是说想吃了嘛。”


    把两个小家伙哄好了,又陪着用了午膳,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让儿子们去午睡了。


    见儿子们都睡得香甜,姜锦鱼轻声出了门,径直往后院的客房去了。


    明明都在后院,相隔也不太远,但莫名的,客房的小院就冷清了不少。姜锦鱼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微微皱了下眉头,抬手轻轻敲了一下门,“姜姨来了,能进去麽?”


    等了不到一会儿,门就嘎吱一声开了,黑黑瘦瘦的李家儿站在门内,黑黝黝的眼眸,在昏暗的房间内,透着丝阴郁。


    姜锦鱼微微一怔,轻声道,“怎么不点灯?吃过午膳了嘛?合不合胃口?”


    这孩子到府里来之后,一直没开口说过话,若非早知他不是小哑巴,姜锦鱼早就请了大夫来了。


    所以小家伙不回答,姜锦鱼也不觉有什么,只是把他当正常人一般,该问就问,该说就说,太小心翼翼的,反而显得这孩子格格不入,是个异类一般。


    进屋拨了拨烛芯,见屋内亮堂了些,姜锦鱼仔细打量了一下李家儿,伸手把直楞楞站着的人拉到身前,从袖子里取了瓶药膏出来,用小玉勺挖了些白色膏体,在掌心搓了一下,淡淡的药香味便隐隐约约地透出来了。


    “伸手。”姜锦鱼一句话,李家儿怔了一下,犹豫着把手递了过去。


    姜锦鱼把拿生了冻疮、肿的似萝卜的小手握在掌心,把药膏抹上去,等涂抹匀了,才松开手。


    她把那药瓶搁在桌上,道,“以后每日涂两次,早起洗漱之后涂一次,晚上睡前厚厚涂一层,平时觉得痒,也别去挠,很快就会好的。”


    说完,果不其然没得到回应,姜锦鱼也都习惯了,起身准备出去。


    刚一转身的功夫,忽的听见了沙哑的声音,大约是太久没说话的缘故,有些凝滞,说的不是很流畅,但吐字很清楚。


    “我不是故意害弟弟被先生罚的。”


    姜锦鱼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直不肯开口的李家儿居然说话了,她转身,便直直看到那孩子纯黑眼睛里的忐忑,以及患得患失的不安。


    心就跟被捏了一下一样,她蹲下.身子,目光直视着目露不安的李家儿,伸手摸了摸他瘦弱身子上显得有些大的脑袋,语气温柔道,“姜姨知道,弟弟也没怪你。没人怪你,不是你的错。”


    想了想,又道,“你能不能告诉姜姨,你叫什么?”


    “明哥儿。”


    “阿娘唤我明哥儿,因为我是天明的时候生的,家里没给取大名。”


    姜锦鱼笑盈盈念了一句“明哥儿”,随后道,“没事,那我就喊你明哥儿。至于大名,我请吕老先生给你取一个。”


    明哥儿攥了下手心,鼓起勇气,“我想让夫人给我取。”


    姜锦鱼听得怔了一下,她倒也不是不愿意,就怕胡乱取了个不合适的名儿,但见明哥儿期待的眼神,想了一下,道,“明字是你阿娘取的,这个字便留下,那你便叫李思明,如何?”


    李思明难得的跟孩子似的,面上带着笑意,他用力的点了一下头,“我喜欢这个名字。”


    姜锦鱼也跟着笑,拍拍他的脑袋,“喜欢就好。去午睡吧,等睡醒去跟弟弟们玩,下午有小馄饨吃。”


    对于“哑巴小哥哥”会说话这件事,瑞哥儿刚开始还兴奋了一下,很快就失去了兴趣,倒不是他喜新厌旧,实在是明哥儿虽然不哑巴了,但也极少开口。


    不过他虽不大说话,但却照顾着瑾哥儿和瑞哥儿,自认自己比弟弟们年长些,明哥儿便很有大哥哥的意识,处处照顾着瑾哥儿瑞哥儿。


    瑞哥儿是最容易倒戈的,见小哥哥处处让着他们,一下子就跟他亲近起来了,他在家里是小儿子,从小就天真烂漫一些。


    倒是瑾哥儿,虽只比弟弟大了一刻钟,但却是难得的早熟性子,虽然也和李思明相处和谐,但到底不会跟自家蠢弟弟那样,把自己的老底都给卖了。


    在他心里,弟弟是亲弟弟,他们是天底下最亲近的兄弟,但思明哥哥就只是喊喊的哥哥,在亲疏远近上,瑾哥儿一向分的很清楚。


    过了半月有余,有一日顾衍回来之后,便说起了明哥儿的事情,他道,“孟旭为他找好了人家,说是孟家的一个远亲,夫妻俩子嗣运不好,成婚十来年,膝下一个孩子也没有,过继后便能给他入族谱。他已经递了信过去,等到三月光景,孟旭那远亲夫妇俩便会亲自过来接人。”


    姜锦鱼有点不舍,但也知道,对于明哥儿而言,这已经算是一个很好的归宿,可能找不到比这更合适的人家了。


    选的人家与孟旭沾亲带故的,便是日后夫妻俩有了孩子,也不可能亏待了明哥儿。


    她便也点头道,“这是好事。明哥儿是个好孩子,等有了新家,往后一定会顺顺利利的。”


    本以为李思明的去处,便这样定了下来,哪晓得之后又发生了变故。


    而此时姜锦鱼倒是没想到这些,而是哭笑不得看着跟前拼命游说自家女儿的薛夫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做了顾夫人这么久,还没有当着她的面,一个劲儿的要把侄女儿送给他相公做妾。


    薛夫人说的口干舌燥,尤觉得不过瘾,还继续道,“我家芳姐儿最是乖巧,胆子似豆子大小,是绝不敢忤逆您的。您尽管放心,让她给您端茶送水啊,捏肩揉臂,她的一双手可巧得很。”


    姜锦鱼万般无奈,“薛夫人,你不必再说了。您侄女儿很好,但这事儿不合适。我们家万万没有这样的规矩的……”


    薛夫人却不把这话当一回事儿,只当姜锦鱼醋了,道,“顾夫人,不是我多管闲事,我也是把你当妹妹,才与你说。我虚长你几岁,你是不晓得,这男人啊,甭管嘴上说的多好听,可骨子里哪一个不是那等重颜色的。放在眼皮子底下,拿捏在手掌心,总比他去外头偷,去外头嫖,去外头置外室强。你看我,老薛虽然疼我,但——”


    这话越说越荒唐了,姜锦鱼忙打断了她的话,摆手道,“薛夫人,我府上还有事,便不招待您了。”


    说罢,也不等薛夫人搭腔,直接扬声道,“秋霞,帮我送送薛夫人。”


    秋霞立马应声进来了,福福身子,恭恭敬敬把薛夫人给请走了。


    薛夫人一走,姜锦鱼才落了个清静,这一早上脑子被薛夫人吵得呜呜嗡嗡的乱叫,她倒是没吃醋,就是觉得莫名其妙。


    他们家的事,薛家这么着急做什么,还眼巴巴上来送侄女来做妾。


    姜锦鱼一肚子的火,对薛家彻底没了好感,刚开始对陈薛两家,她还算是做到了一碗水端平,不让人找什么由头说嘴。


    可越接触下来,越是觉得,还是陈夫人大气,跟她交往也不觉得累,倒是薛夫人,总感觉有些膈应。


    第110章


    初春的州衙中, 仍是烧着地龙的,倒不是因为别的, 而是这群文官们大多年老体弱, 就是年轻的,那也只是文弱书生,真要把他们冻着了,那州衙便可以关门了。


    孟旭刚进门,便热得后背出了一身汗,他随手拉过一个常随,“带我去顾大人处。”


    常随在此伺候多时,自然认得出孟旭, 拱手应了一句, 便把他往最里面迎。


    孟旭也不把自己当外人,见顾衍伏案批阅什么, 便也自顾自进门坐下。


    顾衍看完底下人递上来的关于东城区修官道的折子, 搁下手中的笔, 抬头看向自在的孟旭,“何事寻我?”


    孟旭便道,“我那远房叔叔,就是来接明哥儿的那个, 递信过来说,家中有点事,怕是要迟些时候才过得来。明哥儿还得托你再照顾一阵子。”


    说完,孟旭也有那么点不好意思, 毕竟人是他带回来的,却甩给了顾衍,怎么说都不太厚道。


    但他家也确实照顾不好,为了孩子好,他就是厚着脸皮,也只能把这话给说了。


    顾衍面色沉静,抬手给自己换了块新墨,随口道,“我知晓了,还有事?”


    孟旭一肚子解释的话硬生生被塞了回去,他倒是想解释几句,哪怕为那孩子说几句好话,但顾衍这淡然的态度,倒让他不好开口了。


    他一开口,反倒显得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孟旭正绞尽脑汁想着找个什么话题,好让自己走得不那么尴尬之时,忽的见顾衍起了身,忙追上去道,“顾兄去哪里?”


    顾衍看了眼追着自己的孟旭,“去州牧处。”


    孟旭立马道,“正好,我也有事要和州牧大人禀报,我和顾兄一起去吧!”


    于是,顾衍就这么身后还带了一个人,来到了州牧办公的厅堂。


    寿王难得见两人一起来,把赏到一半的裘老真迹顺手搁到一边,道,“难得见你二人同来。”


    孟旭拱拱手,把最近的操练的情况禀报了,末了又报了上次李家庄之战的抚恤金。


    寿王打了个哈欠,“这事你让底下人报个数上来就行。”


    孟旭忙替底下的将士谢过寿王。


    孟旭的事说完了,便轮到顾衍,他言简意赅将最近的大事说了一遍,其实辽州大小事情都是他拿主意,寿王其实知道皇兄周文帝不会愿意他对辽州的控制太深,所以从不拿主意。


    等顾衍说罢,寿王也只是点点头,顺便把自己章子拿出来一盖,便算了事了。


    公务处理完了,寿王这才来了劲儿,笑眯眯打趣起了顾衍,道,“顾大人最近很有桃花运麽。听说薛老头最近铆足了劲儿,想把他的侄女塞给你。听说是个小美人呢,生得冰肌玉骨,秀色可餐……”


    顾衍眼皮子都没颤一下,“王爷若是喜欢,您开口,薛大人必定立即把人送到您府里去。您若不好意思开口,臣替您说。”


    寿王正等着看顾衍笑话呢,哪晓得他一句话给怼了回来,忙道,“你可别胡来,本王就是随口一说,本王什么时候对薛老头的侄女感兴趣了!”


    顾衍抬头,慢条斯理重复寿王刚才的话,“刚才王爷说,薛大人的侄女冰肌玉骨、秀色可餐,是个小美人。孟大人也听见了的。”转头,看了一眼孟旭,“孟大人?”


    孟旭被看得一个哆嗦,恨不得打死刚才的自己,为什么要跟着顾衍来见州牧。


    “呃,臣……臣的确听见了!”孟旭一咬牙,闭眼豁出去了,谁让自己欠顾衍那么多人情!


    寿王被气了个好歹,偏偏又自己自己先不正经,开口调侃下臣的,只能硬着头皮给自己找台阶下,“哈哈,是吗。呃,这事往后不许再提了,本王找个日子要好好问一问薛功曹,给上官送妾,这种行为简直有失体统,有辱他念过的那些圣人名著!”


    顾衍静静的看着寿王跳脚大骂薛功曹,什么有辱斯文都用上了,末了还不忘补一句,“本王万万不能纵容此等行径!薛功曹还是好生给他那侄女找个良人,别干这种蠢事了!”


    等寿王说罢,顾衍慢悠悠一句,“王爷英明。”


    寿王这才松了口气,他倒不是怕顾衍,而是怕顾衍使坏。大约是顾衍跟他夫人的感情太好了,王妃看多了之后,醋劲大了不少,前几日居然念起了什么“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的酸诗,当时就把他气得头脑发晕。


    他跟王妃的感情还是有的,世子也是王妃所出,他可不想换个王妃,只能忍着.


    却说孟旭抹着冷汗出了厅堂,也不敢跟着顾衍了,出了州衙,骑马打算回军营。


    还是操练心思简单的将士们适合他,舌战群儒这种事情,还是让给他们文官来吧。论如何笑眯眯把人逼得投降认输,孟旭满脑袋都是一个想法,要是顾衍才从军,指不定是个运筹帷幄,把敌方算计在手掌心的军师。


    孟旭骑着马,出了东城,往军营去,忽的路边一白衣女子滚落到他的马蹄之下,他忙拉紧缰绳,好险没把人给踩伤了。


    马蹄离那白衣女只剩几步之遥,孟旭翻身下马,走到那女子身旁,“姑娘,你还好吗?”


    ——


    同样的事情,傍晚时分,又一次上演。


    只是这回的“肇事者”不是孟旭,而是刚从州衙出来,才走了一条街的顾衍。


    梁永看了眼那“硬生生”钻到马车边,然后时机巧妙顺势倒下的妙龄女子,想了想,掀开帘子,“大人,那女子似乎是晕了。”


    顾衍下马,遥遥望了一眼,只见那女子双眉微蹙,容色生得极为怜人,雪肤红唇,一袭丧服似的白衣,好看是好看,但未免太整洁了些。


    顾衍扫了一眼,淡漠吩咐,“找个婆子,送去医馆。”


    然后,转身就上了马车。


    梁永极其忠心,尤其是他与小桃定了亲之后,更是洁身自好,压根连碰一下那姑娘的意思都没有,直接从旁边找了个婆子,给了银子,让她帮忙把人送到医馆去。


    地上的珊娘听到主仆两人的反应,简直怀疑主仆二人是不是不能人道,是不是瞎子,毫无半点怜香惜玉之情,她好歹也算是个美人,这通判大人和侍卫是把她当什么蛇虫鼠蚁,如此避之不及的态度?


    这么想着,珊娘干脆用自己被身子压着的那只右手牢牢抓住车辙。


    被梁永喊来的那婆子正是个干惯了粗活了,粗手粗脚,力气奇大,一身蛮力,一把就要把珊娘扛到肩上,哪晓得用了三分力气,发现没扛动,婆子也没细细检查,只以为这姑娘骨头沉,直接用了全力,硬生生把抓着车辙的珊娘拖开,一把扛到肩上。


    可怜那珊娘本来身上毫发无损,愣是被这婆子一股蛮力把手腕给弄骨折了,腰上背上全是淤青,送到医馆去之后,梁永给的那银子,居然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很快到了三月,姜锦鱼给小桃放了个假,让她和梁永一同筹备自己的亲事去了。


    好在秋霞也已经被小桃给带出来了,很能独当一面,所以姜锦鱼这里倒没什么太大的不方便。


    姜锦鱼刚把府里上月的账看了一遍,秋霞便进来了,道,“夫人,孟夫人来了。”


    商云儿素来很爱来找她,不过最近已经不大往外跑了,这其实是好事,毕竟是嫁了人做了人媳妇的,又不是做女儿的时候,成日往外跑像什么样子?


    想到两人也挺长时间没见面的,姜锦鱼放下手里的事情,来到会客的厅堂,一进门,却见商云儿红肿着眼睛,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这是怎么了?”挥退下人和丫鬟,姜锦鱼走到商云儿跟前,细细打量她苍白的脸颊。


    商云儿想笑一笑,扯出一个笑脸,却发现实在是太难看了,干脆不笑了,垂头道,“姜姐姐,我今日是来跟你辞别的,我要回盛京了。”


    姜锦鱼一头雾水,没听说孟旭要回盛京,难道是盛京那边刚来的调令,要把孟旭调回盛京?可看商云儿这幅模样,总不至于是因为不舍得她,才哭成这个样子的吧?


    商云儿顿了一下,木着一张脸,继续往下说,“我要和孟旭和离。和离之后,我就没必要待在辽州了,我打算回盛京,要是我嫂子愿意我住在府里,我就住在府里,要是她不愿意,我便自己购一个宅子住……”


    听她这语气,完全已经是心灰意冷了,姜锦鱼皱了皱眉头,握住她冰凉的双手,“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仿佛就是听到这句话,商云儿眼泪开始吧嗒吧嗒掉,似乎是找到人倾诉、找到人为她做主一般,哭得泪眼朦胧,“他心里有别人了。我就知道他嫌弃我不贤惠不温柔,他压根不喜欢我这样粗鲁的……”


    姜锦鱼等她哭够了,整个人冷静下来了,才道,“你好好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什么叫他心里有人了?你亲眼见到了,还是孟旭亲口承认了?”


    她没把话说的太死,商云儿性子骄纵,听风就是雨,兴许只是误会而已。


    商云儿却语气笃定道,“我亲眼看到了。”


    继而失魂落魄描述着经过,“半个月之前,他带回来一个受伤女子,闺名瑚娘,说是骑马之时,撞伤了人,便带了回来。我信以为真,请了大夫为那瑚娘诊治。本以为等瑚娘醒了,或是伤好了些,便可以送她回家了。哪晓得那瑚娘说自己是孤身来辽州投亲的,我看她可怜,便让她在府里住着,派了人去替她找她口中要投靠的亲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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