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蔡夫人这么感激, 林屿不敢担当,他也不过是提出一个建议而已,具体操作还得看蔡元执自己, 以及蔡夫人帮忙运作。
“但是能解决我二人之间的矛盾,已经帮了大忙。”蔡夫人只说,以后可以无条件答应林屿的一个要求,不论是什么都可以。
两人正在书房里你推我让, 书房的一墙之隔, 蔡元执正望眼欲穿盯着书房的方向,拼命想要听清两人嘀咕什么。
但他不好意思, 只能椅子上稳稳坐着,其实魂都飞了。
至于其余的几个孩子,气定神闲,一点都操心,反而还在议论昨天刚背过的知识。什么碱水加入姜黄水变色,为什么冬天有时候下雪有时候下雨, 答的是头头是道。
“那个, 你们都不担心吗?”蔡元执忍不住问几个孩子。
康平扭过头来, 信心十足,“只要是大哥出手,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
“你还真是有信心唉!可是我娘平时也是说一不二的, 没人敢反驳她的意见。”蔡元执小声嘀咕, “真的能行?”他别最后被打一顿就好了。
正想着, 蔡夫人已经出了书房, 跟林屿有说有笑的, 两人之间的气氛和缓的很, 那架势, 就跟亲人一模一样。
蔡夫人跟林屿道完谢,又把目光重新放到蔡元执身上,两母子似乎有话要说,林屿给孩子们使了个颜色,五个人都偷偷的溜了出来,把独处空间留给他们。
康安拨弄着花台里的芦荟,楚楚走去鸡圈里看母鸡下蛋没有,希希搅着手指头,康平呢,直接过来扯着林屿的衣角。
五个人心里同时泛起同一个念头,好想我娘啊!
可是娘远在千里之外,也不知道过的是什么日子,累不累,渴不渴?
林屿也想周氏了,一想到周氏心里就会自然涌起一股濡慕之情,但他还能控制的住,强打起一个笑来,“去写信吧,都写在信里,等到中秋后咱们就出发。”
“好!”没想到第一个响应的居然是平时闷不吭声的希希,“我要把平时的事情都画下来!”
一五一十的把事情都告诉给姨娘。
他们在卧房里消耗了一个时辰,蔡夫人总算主动出来,眼下还带着几丝红肿,显然刚才哭过。
林屿装做没看过,只问蔡夫人午饭有没有忌口的,他好安排。
蔡夫人说吃什么都行,她不忌口。林屿就真的随便安排了,在村里也没有好吃的,大多数都是素菜,胜在一个趣味。
席间,蔡元执满脸的容光焕发,一直在跟亲娘夹菜,告诉她什么好吃,还有小鱼干,都是拿手好菜。
宾主尽欢后,蔡夫人就提出告辞,她出来找人扔下一摊子的活儿,现在找到孩子也该回去加班了。
林屿也不留人,正当他们收拾东西时,突然一拍脑门,分红,银票!
当时蔡元执拿来当借口,唬的他差点信了,现在该退回去了。蔡夫人一听这事,哑然失笑,“他倒是会找借口,难道会跑这来。分红是真的,估计是他查过账本发现的,拿来当做借口。”果然做坏事时人的智商会蹭蹭上涨。
林屿收到一笔意外之财,也就安心收下。
蔡夫人走后,林屿又轻松几天,可惜天公不作美,开始哗啦啦的下雨。夏天的雨来的又快又急,河里的水都涨高了,快漫到河边了。
幸好,胡婆婆早就把原材料采购回来,现在只一心待在家中,专门做花。
林屿偶尔会溜达着去进度,也会督促她们做满半个时辰,就要起来活动活动。
“腰背要是累到了,那可是一辈子的大事。”林屿不得不提醒他们。
“我知道,他也老爱念叨着。”胡婆婆顺嘴回答。
“谁啊?”
胡婆婆似乎觉得自己说漏了嘴,连忙解释:“我说的是大夫,大夫就经常让坐久了起来活动活动。”
林屿还没反应过来,顺势点头,“就是。”
胡婆婆现在也是摇钱树啊,以后他的沙龙能不能开起来,就全靠她啦!
现在胡婆婆的屋子里啊,一边厢房堆的是原材料,中间堂屋就是工作的地方,另一边厢房就是成品,摆着散去浆糊胶水味。
胡婆婆手指翻飞,一片薄薄的绢布就变成了轻柔的花瓣,再组合起来就是美丽的绢花。她做起手速极快,且姿态优美。
林屿正沉浸在这种节奏感中,突然从大门里走进来一个老年男子,直直踏进了门,手里还拿着匣子,张嘴就说:“这是舒筋活络的膏药,对腰背极有好处的,你记得一日一贴”
“舒大夫?您怎么来了?”林屿站起来,“送药吗?”
舒大夫一个不防看到林屿,手脚都慌了,楞在原地也不知道动弹。
胡婆婆连忙上前,接过匣子,“知道了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哎!好。”舒大夫摸着后脑勺,一步一回头的走了。
这种事情,林屿就是天生缺根筋也该明白什么了,更何况他还很会察言观色呢?他既没有立即反对,也没有追根问底,反而欣慰到:“这是好事啊!”
胡婆婆只觉得自己跟小辈谈论这些,颇为不好意思,“这这这,他就是过来送个膏药,又有什么好事?”
好吧好吧,林屿看出这两人肯定是没捅破窗户纸,所以才期期艾艾的,他做了一个闭嘴的姿势,
“好吧,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看到。”
任由他们自由发展,如果能成功,肯定给封个大红包。
舒大夫就是隔壁村的老大夫,医术不错为人还热心,这人品行不错,要跟胡婆婆互相扶持过日子,他是举双手赞同。
但不论成与不成,都是胡婆婆自己的自由。
林屿发觉这事后,就只当没看到,他们两人也瞒的紧,村里竟无一人知晓。
时间开始来到一年最热的七月,雨水也变多了,村里人只能闷在家里躲雨,又是担心又是忧虑。
如果雨水太盛,会影响到地里的庄稼,也是一年的收成。
因为水分太高,连蘑菇都种不得,雨水顺着淌进屋里,湿漉漉的,一踩一个脚印。以至于第一批菌丝已经长完了,现在还没法种第二批。
村长发愁几天后,干脆把用过的麦草腾了出去,打算等雨水过去再种第二批。
盖房子之前,林屿就考虑了排水问题,把院内垫高了五厘米,还挖了排水沟通到屋外,还垫了地砖,免得踩一脚泥。
现在看,太有先见之明了。
等啊等,好在赶在交货日期之前,雨水停了。
林屿亲自赶着马车,去了码头旁边,找到负责收货的管事徐夫人。
徐夫人准时前来,把匣子挨个挨个打开检查过,点数之后说,“我定的是五套六十朵,怎么多出来一朵。”
“那是损耗啊!”林屿回答的很理所当然,“万一在路上发生了破损,那多出来的一朵就能顶上。”
在现代,食品或者其他按件计算的包装袋上,都会带着一个±符号,就是象征着误差值,比如50±1,意思就是可能是多一件或者少一件,这个误差都在允许范围内。绢花当然不会点算不清楚,但林屿考虑到运输不易,自然先把损耗想在前头。大笔的银钱都赚到了,一点小利益他还是舍得的。
徐夫人不防还有这个解释,深深的看了林屿一看,拿了签货单,刷刷刷的签下大名盖了印鉴,然后结清了尾款。
落袋为安,林屿拿着尾款打算回去分账咯!
目送少年走远,徐夫人的手下很是疑惑,“管事,咱们不是一向只付六成货款吗?”他们新兴隆商行对于大合作商,才有定金三成——尾款七成的优惠。
碰到小合作商,都是定金三成——货款五成——销售一空后再付二成的惯例,而小商户也不敢开腔说话,毕竟他们求都求不来进新兴隆的机会。
“这少年,以后必非池中物,现在跟他交好,帮他一把,以后肯定不会少了好处。”徐夫人又瞧了一眼,“放心,我从来没看走眼过。”
“那我就等着看吧。”手下喃喃的说。
银钱是拿到手了,可是转手又花了出去,胡婆婆找织女定做专门的绢布,不论蚕丝还是染料都要订购,然后布置一个专门存放绢布的库房,避光避湿。难怪常说,做生意的都把银钱压在货品上,赚了钱也花在订货上。
但只要新兴隆卖得好,日进斗金不是梦!
怀着这种期待的心情,时间快进到了八月里。又是麦子收获的季节,村里忙的热火朝天,都在收麦子晒麦子。
收了麦子,又是送新面的季节,现在村里送新面的习俗也卷了起来,以前送面粉,现在都是送面条,而林屿还要额外加上糖心烧饼,一咬就流心的那种,美滋滋。
第七十二章
林屿在家忙活着做糖心烧饼, 然后一篮子一篮子的送出去,费了好大的功夫。
不过现在,家里的孩子经过锻炼, 对于家事也能逐渐上手,跟他一起忙活,速度自然快得多。
松脆酥软的饼子一个个的从炉子里出来,趁热咬一口, 那滋味别提多好了, 林屿正尝着自己的劳动果实,突然听得有人敲门。
“谁啊?门没关, 进来吧。”林屿在厨房里扬声喊。
从大门外探头探脑的进来一个青年人,一见到林屿扬起比蜜还甜的笑容,亲热的不得了:“呀,小屿在家呢?我给你送新面来了。”
“哎!”林屿瞧着面熟,从记忆里扒拉出这个人的名字,原来是小满, 小满比他大几岁, 原来也是一起玩的, 只是后来小满进县城找了个学徒工来做,两人的联系这才逐渐变少。
“是小满哥啊!快进来进来,怎么有空回家啦?”
小满一举手里的篮子:“这不是该送新面?我回家帮忙。”他的篮子里正好放着面条跟几样鲜菜, 不由分说的就往林屿手上塞, 林屿跟他来来回回推拒了三个回合, 小满直接把篮子往旁边的希希手里一塞, 然后撒腿就跑。
希希一脸懵逼, 怎么手上就被人塞了东西?
“算了, 送新面是礼节, 他能送我也能送,到时候再送回去。”林屿只能这么说,他跟小满哥很久没碰面,过来送面实在突兀的很。
但这种突兀的事情,下午持续发生,隔一会儿就钻出一个青年来,送了东西就跑。
林屿看着屋内摆满的篮子,怎么回事?最近麦子大减价吗?
村长拎着篮子过来送面饼,看着屋里的“盛况”,笑吟吟的说:“这是在讨好你呢!”
林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就是为了种蘑菇的事?”
“否则还能是为了什么呀?看着我赚钱,谁不眼红呢?”村长继续笑,以前嘛大家都一样穷,谁家什么样子都清清楚楚,吃顿肉都能闻着味,如今村长明显赚到银钱,也舍得买烟叶了,也舍得买几顿肉,谁不眼红呢?
他们也看了出来,背后做主的还是林屿,自然要费劲先把管事的讨好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我不是解释过?现在菌丝不稳定,最好等到明年。”林屿扶额,“算了,等他们再来时,我说的明白一点。”
村长闻言点头,就是,搞的好像他从中作祟一样,还越过他直接来找小屿,不就是不信他呗?
解决完这件小事,距离中秋的活动就越来越近。
县城里,白县令早早的就开始筹备,不论是衙役们还是摊贩,都提前给他们圈定了地方,让他们
按照事先的顺序排列,分门别类,自己制造的垃圾自己带走,还要缴纳一定的摊位费。
起初有摊贩观望,犹豫要不要摆摊,毕竟往年都是不需要交钱的,今年交钱,万一卖不出多少东西,岂不是亏大了?
而嗅觉灵敏的商贩们,甚至包括一些大商户,已经发现这回县令下了大本钱来宣传这次活动,活动为期三天,跟着政策走肯定不会错的。
等犹豫的商贩反应过来时,摊位早就被抢个精光,连最边边角角的地方也没了。
白县令特意给林屿留了个好位置,虽然很想休息过节,林屿还是准备了方案,不仅提前半月备货,还特意为了中秋推出新的香膏和绢花。
愿意来逛摊位的,其实很容易被其中的氛围感染,从而掏出自己的荷包,这也是为什么游乐园的爆米花好几十一桶,依旧有人消费的原因。
所以林屿提前备货的,都是薄利多销的产品,单价低花朵小巧,香膏都是超小瓶,库房里还有其他的。
八月十四的晚上,夜市就算是开场了,在广场上搭了一个大大的戏台子,请了戏班子已经演上了,不需要门票,免费看。
所以还没到晚上,戏台下先挤满了人,伸长脖子等着看戏。等到戏子上台,一连串的交好声溢了出来,迅速把气氛炒热。
一场戏演完了,就有人上去拿出木牌子,告诉大家下一场戏在会在什么时候开始,让大家四处闲逛休息。
这时候,一心等着看戏的观众们,就会选择就近闲逛,附近的摊位迅速集中了人气,被一波又一波的人流淹没。
就算是做策划的林屿也没想到,大家会这么热情啊!他摆在摊位上的货,没一会儿就被抢光了,为了补货,他只能让蓉蓉跟胡婆婆暂时留在摊位上,他自己去库房补货。
补了两次货,才勉强应付了一晚上的人流。
胡婆婆惋惜着:“这个架势,我们准备的货肯定不够。”
“不够就不够吧,第一次搞活动估计错误,下次吸取教训。”林屿劝着:“这么算,咱们还能自己逛会儿夜市呢,那不是赚了吗?”
“要花钱出去呢,怎么能算赚了?”蓉蓉接话。
“那就给你发个红包!随意花。”胡婆婆要做个大方的老板,于是给蓉蓉发红包,喜的蓉蓉不停道谢,硬是从疲惫的身躯里再挤出一股力气来。
林屿是觉得人都要累散了架,站了一晚上脚脖子疼,可这还是十四呢!还要在扛一天。
十五那天,果然来的人更多了,挤的连喝水都要轮班,幸好林屿把几个人都排好班次,轮流上岗才算顶住销售,还在摊位后面放了小板凳,轮班的人就在这里歇一歇。
“这人也忒多了!”胡婆婆捧着茶杯感叹道,他们脚下放着的铜钱匣子,装满了三个,第四个也快满了,一不小心就会被踢到。
现在就算看着有钱,她都不想赚。
胡婆婆的凡尔赛发言,深的林屿赞同,就是!烦都烦死了!走开你们这些该死的铜钱!离我远点。
但是铜钱们不听,就来就来!
眼看着快到吃晚饭的点,终于能消停一会儿,蓉蓉报告了不好的消息,“老板,咱们备的货,见底了。”
“现在还剩多少?”林屿镇定了一会儿,先点算余货。
“可能绢花还有几十多,香膏就剩十几瓶了。”这点东西,不用半个时辰都会卖光。偏偏这两样呢,想要做好都需要时间,尤其是香膏,起码都需要半月。
林屿跟胡婆婆互相对视苦笑,看着钱在面前经过,赚不着。
“要不然,预收吧?婆婆要是给你时间,半个月之内能把货补上吗?”
“要是不算高端绢花,只做简单的,半月可以。”
“香膏也可以。”
两人对视,预售降价吗?
“降!”
收回刚才的凡尔赛发言,他还是很喜欢银钱的。
既然要做预售,最好准备一张预售劵,林屿把孩子们叫了过来,让他们在纸张上写品类,然后盖上印鉴,他就负责教蓉蓉新的推销说辞。
“我们的货品实在没准备够,刚才已经全部销售一空,这些都是样品,您可以看看合不合心意。如果您喜欢,可以先预定一款,交一半的定金,我们保证在半月之内,把货品给您送上。”
蓉蓉反复背诵了两遍,把这些话记下来。
华灯初上之时,过来逛街看花灯的人更多了,再次迎来水泄不通的状态,今夜没有宵禁,可以尽情的逛。
有那么一部分人看到摊位上没有现货,的确失望的离开了,但也留下实在喜欢的客户,而且还降了价,稍等几天也不是问题。
两边的比例是一半一半,至少留住了一部分的客户,胡婆婆扶着自己可怜的老腰,可踢到脚下的钱匣子,还是止不住的高兴。
灯会上最多的那波人流量过去了,林屿也就准备收摊,刚要收拾东西呢,摊位上来了一个中年男人,笑吟吟的说:“老板生意不错啊!”
林屿抬起头,差点脱口而出:“白”
白县令做了闭嘴的姿势,“嘘!我就是趁着人少,出来验收成果。”
他身后还站着一个温柔妇人和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白夫人主意到林屿的目光,点头颔首微笑。
他们一家人都换了普通衣衫,看起来就跟富家商人差不多。
“白,白先生。”林屿换了称呼,无奈的说:“你看我这摊位,就知道生意好不好咯?全部都被扫光了。”
白县令在其余的摊位上一扫,还真是,各个都快卖空了,一看生意就很好。
“怎么样?白先生要不要给夫人买一只桂花?意头好又好看。”
白县令故意板着脸,“为什么不送呢?”
林屿装成特意舍不得的样子,“这样,你买一只桂花绢花,我送一瓶桂花香膏,买一赠一,是不是赚大了?”
“好像是赚了,但我一开始就没打算花钱呐!”白县令沉吟。“你们做生意的就是狡猾。”
“我赚了钱,再在别的地方花掉,银钱才能流通起来,才能发挥作用,不然各个都舍不得花钱,还怎么交流?”
“一嘴的大道理。”白县令话是这么说,手却诚实的掏钱,亲自拿了绢花,别在夫人的头上。
噫!林屿吃了一嘴的狗粮。
第七十三章
白县令出去微服逛街, 就是为了巡视自己治下百姓的生活,是否安居乐业,是否政通人和。
现在一瞧, 果然如此,人人脸上都带着幸福的笑容,格外的安逸闲适。
白县令收回目光,看到摊位上的预售劵, 捡起一张看, 好奇问:“预售?”
“货品准备不足,还没到晚上就卖光了, 只能做预售。”林屿解释过预售的规则,白县令若有所思,手指在纸张上摩挲。
这少年虽然出身低微,但是肯用脑子,脑子还灵活,如果生活在官宦之家有父兄做支撑, 保证能够官运亨通前途无量, 只可惜啊白县令的可惜没有说出口, 闲聊了一些客人的事情,又去逛别的摊位。
白县令一走,蓉蓉长呼一口大气, “天呐, 刚才那位先生好威严啊, 他一开口, 我就忍不住想要回答他。”
“估计是个大商户。”胡婆婆看出三分, 但没明说, 把蓉蓉敷衍过去。
“来, 发个红包,咱们也逛逛夜市。”林屿从钱匣子里数出一百文,每人一份,让他们各自去逛街。
蓉蓉喜不自胜,很快就跟家里的姐妹开始逛街,吃小吃。他们现在再逛街,人少了清静了,还没那么挤。
林屿一手牵着一个,走,逛夜市去!
*
第二天累过头,一直睡到中午才醒,连月饼都没有吃上。
月饼是提前买的,林屿啃了半个,就再也啃不下去了,太甜太腻,适合配茶,不适合空口吃。
但更重要的是,盘点赚了多少银子!
货品的数量登记过,单价也是固定的,钱匣子端出沉甸甸的四个半,都能砸死个人。
“哇!好多好多铜钱哎!”楚楚扑到匣子上,“让我感受一下铜臭味,我就喜欢这个味道。”
“好了好了,铜钱很脏的,不知道过了多少人手,小心蹭到身上。”林屿把楚楚拉下来,“那个,康安你负责点算账目,我们剩下的人,把铜钱穿成一千的一串。”
“我?”康安点了点自己的鼻子。
“你算术算的不错,就先算呗,然后康平再去验算一遍。”林屿把袖子挽起来,“咱们这些人就慢慢点,记得点完一定要洗三遍手。”
“我先数第一遍铜钱,数到一百枚交给楚楚,楚楚再数一遍没问题,串好。”林屿给他们安排分工,就各自开始忙活起来。
铜钱看着不多,里面还夹杂了一些碎银锭子,沉甸甸的,一枚枚的点,点到最后真是手都麻了,抬不起来。
他们从中午一直点到下午,晚上点了七八盏油灯,终于把全部收入点算清楚。
“我去,咱们县城有这么多人吗?”他们一共有一百二十三两的营业收入,还有四十六两的预售定金,如果扣掉三分之一的本钱,差不多净赚了一百多两!
这还只是两天的营业额哎!如果货物备齐,说不定还能再赚五十两!
这些银子,差不多是以前,好几个月的收入!
“昨天热闹嘛,是人都想花钱买东西。”胡婆婆揉着自己酸疼的手,又是幸福又是苦恼。
她又赚了五十两,加上以前攒下的银钱,至少也有三四百,都不知道该怎么花。
“买地嘛,”林屿出主意,“买些良田,租给别人种,每年让他们给您送麦子来。”
“等我瞧见合适的良田,一定买。”上好的水田二十两一亩,中等田十两一亩,先整个五亩再说。胡婆婆美滋滋的,盘算着以后的幸福日子。
但是在幸福之前,还要先把预售的订单给搞定,送到客户手上,为了尽快赶工成功,林屿使出浑身解数,熬更点灯的,总算是把预售的单子搞定。
这还不算完,因为他准备去褚州,这一来回至少也要三四个月,他还要提前把订单做出来。
几个孩子跟打了鸡血一样,一听备货的原因是这个,发了大狠劲,一直在努力的做香膏。
林屿把做好的香膏按照日期一一摆放好,到时候补货,就按照日期来补。
除此之外,还要收拾包裹,带上棉衣棉袄日常用品,收出来的包袱就站了一大包。
他打算九月二十出发,路上走个二十天,到褚州也已经是深秋,冷的很。
还有路上需要注意的安全问题,他们五个就要占一辆马车,但安全问题也很需要注意,万一有点什么事情,能安全脱身吗?
听说林屿打算去褚州,青山哥自告奋勇说要陪着他们去,毕竟路上多一个壮汉,威慑力也强不少。
林屿犹豫,主要是现在豆腐店开张不久,店里店外忙活的要死,如果少了一个壮劳力还少几个月,他觉得有点对不住。
“什么对不对的住的,就你们五个出远门,我还不放心咧!这又不是去县城州城一趟,当天都能来回,那可是三千里!路上碰到点事都没有帮忙的。”林青山不由分说的,“我必须跟着去。”
“好吧。”林屿答应了,毕竟这么远没有人照应,他心里也犯怵。
“不过呢,咱们要出门,就算走官道也悬乎的很,最好还是找个送货的商行,一路搭他们的顺风车,这样更安全。”林青山也算是历练出来了,知道很多偏门消息。
“那,我去打听打听。”林屿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找人去打听有没有商行最近要去褚州。
谁知道就碰上了老熟人,原先财聚钱庄在长兴县的钱修钱老板,正说他们有个商队要从蓝州出发,路过翠州后,一路转道去褚州。
钱修老板笑的客气又谄媚:“咱们东家来巡查生意,临走之前留下话,如果是林小郎君您的事情,在我权限内,统统可以答应下来。”
“我要是早知道,一准来了,把您的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
林屿心想,熟人好办事,如果答应下来,好像没什么坏处。
但财聚钱庄的车队就要九月二十三才会出发,路上也会停下采购食水,比预计的时间多了五天。
这点小问题跟安全相比,可以忽略不计。
敲定了出发的日子,就要准备必需品,常用的风寒药止血药,以及必须的银钱。
“把碎银子,缝进衣裳的角里,这样既不会丢也不会被人摸去。”林屿一边说一边动手给衣服做暗袋,并且叮嘱四个孩子,守好这些银钱。
“五两银子能干嘛?难道路上有小偷吗?”楚楚捏着银角子,嘟囔着。
林屿吓唬她:“五两银子,都能买你这么大丫头呢!你以为能干嘛?不过出门在外,安全为上,如果不小心失散了,就用这些碎银子买东西吃,先在原地等我,我肯定会找回来的。”
“再说小偷,你以为没有吗?什么时候摸走兜里的银钱你都不知道呢!”
楚楚后脑勺挨了康平一下,吐吐舌没继续说什么。
“除了碎银子,每个人的脖子上再挂个布袋,布袋里用牛皮纸裹了五十两的银票,一定要贴身带着,这叫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都放我身上,万一丢了就全没了。”林屿继续说着,当然他身上带的最多,有二百两,但剩下几个五十两凑到一起,也是一大笔钱。
他做如此谨慎的布置,也是以防万一,毕竟古代的治安比不上现代,就是现代,人们出远门都还会各种贴身藏钱,什么藏在鞋垫里,藏在背心里,什么法子都能想得出来。
噫,真是有味道的钱。
但轮到他了,却还不得不用这种老法子,来保证银钱不会丢失。
林屿改编了两个出远门被偷钱的故事,就打个盹钱就被摸走了,把几个孩子都吓的一愣一愣的,林屿转而又安慰道:“只要不乱走,其实问题不大,我们坐的马车都是商行提供的,路上都是固定的人,安全的很,我说这些,主要还是让你们都提高警惕。”
“知道了大哥。”他们齐齐回答,然后借着油灯,开始缝制布袋。
除了行礼,还有铺子的事情要安排,考虑到春霞姐跟看守店铺的蓉蓉更熟悉,林屿就把库房和大门钥匙都交给她。
“对了,还有我家的马,得劳烦春霞姐喂了。”
“那我可赚了,我可眼馋那匹白马,到时候骑着去县城,保准一溜的人盯着我瞧。”春霞姐打趣着。
“那就美吧,让那些人眼睛都羡慕红。”
笑闹过后,春霞姐又正色说:“去就去了,好生多待些日子也不妨。”总归是亲娘两,什么东西都割不断感情。
“还不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情况呢,再说吧。”林屿心头怅然,“我先安排好这边的事情。”
他也想能多待就多待啊,只是世事难料。
在这种忙碌又焦虑的时间里,九月二十二很快到了,他们提前一天赶去翠州,在翠州的客栈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才跟财聚钱庄的商队回合,正式出发。
平时也坐马车出行,顶多也就是三四个时辰,林屿以为自己已经习惯马车的节奏,不曾想,这一坐就是一天,在马车上能有多难熬!
第七十四章
现在的马车又没有减震系统, 它一抖动车子的人就跟着抖,晃的颠三倒四,一身的骨头都要颠散了。如果坐三四个时辰也还就算了, 偏偏还要坐一天,除了中午能够休息一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赶路。
等到休息时,林屿只觉得腰腿都不是自己的, 就算平地上站着, 也觉得晃得慌。
“哎哟!”林青山捶着自己的腰背,半弓着背, “太难受了,我得起来转悠转悠。”
“我也是。”林屿努力站起来伸展身躯,不由得开始怀念飞机高铁,就算是绿皮火车,坐着也比这个强啊。
商队驻扎的地方是个荒地,平平展展的, 但旁边显然还有别的商队驻扎, 稍微隔了几米远, 还能互相借用食水,此刻正在烧火做饭。
出门在外吃的简陋,商队的人准备的就是面条加上青菜, 偶尔搭配一点肉干, 就算有荤有素, 很是可口了。
林青山看到商队人下挂面, 还对着林屿挤眉弄眼, 看!面条都卖到这里来了!
林屿想起账本里, 倒是记录了几笔大的采购单, 好像就是财聚钱庄分号的钱修订购的,看来就是用在商队上的。
又是一笔收入get!
反而是豆腐乳,虽然也同样耐放,却因为口味问题没能推广开,如果有真空包装的话,倒是能够多放一段时间林屿思索着解决之道,在平地上走来走去,也算是活动躯体了。
灶上烧好了饭,就招呼大家去吃,林屿端着碗喝着热面汤,跟孩子们聊天。
“大哥,路上还要多久?”康平焉头耷脑,再也没有平时的闹腾劲。
“二十天,顺利的话。”
“二,二十天?”楚楚反应最大,一想到还要熬上这么多日子,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对啊,二十天,我不是早说过吗?”
“大哥说是说过,我没想到坐长途马车会这么难受啊。”康平都想呜呜呜的假哭,实在太难了。
但此时此刻,他们五个人心底同时浮起同一个念头,坐马车都这么累,徒步而行又该多难啊。
林屿打断低落的气氛,强笑着:“也没什么,只是二十天而已,一晃就过。”
“对,就是二十天嘛!”康安也跟着振作精神,“还不如想想,见到姨娘要说些什么。”
他们都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说个痛快。
饭后,商队的人帮忙搭好了帐篷,在地上铺了一层油布,就席地而睡。林青山睡在最外头,如果有什么事情他就能第一个发现。
地面硬硬的,还带着一点土腥味,翻个身都会压的肩膀疼,林屿本来以为自己失眠睡不着,结果眼睛一闭,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恢复意识时,已经是外面的人起身来点火做早饭。
商行带队的人早就得到过钱修的提醒,对待他们一行人客客气气的,从不客气为难。
就这样吃了赶路,赶路一天休息的情况下,他们一口气走了十天,到了中途采购物资的橙州。
橙州盛产柑橘,汁甜味美,谓为一绝,橙皮味道还清爽,趁着采购物资,林屿买了一筐子的橙州橘。放在车上慢慢吃,柑橘皮闻了还提神。
他们也逐渐开始适应马车的颠簸,想了各种办法来缓解,不论是时时活动透气,还是用棉袄做缓冲,都能起点作用。
不过越是朝着褚州走,天气也越来越温暖,明明已经到了十月,穿夹袄还有点嫌热。
棉袄带着累赘,只剩下当垫子的用途。
林屿剥开橘子,还把橘皮挨个挨个的揉搓出柑橘油,一股清澈清爽的味道充满了车厢里。
“真好闻。”林青山深吸一口气,“比咱们那里的橘子好吃多了。”
“皮厚也耐放,买了三天,一点皱皮都没有。”林屿心想,不管是做橘皮精油还是做橘皮香膏,都是一绝。橙州距离翠州十天的路程,如果快马加鞭的话,运送回去也来得及。
“你啊,满脑子都是生意,就连出门都不例外,不过也是,要不是时时想着,哪来的这么多主意?”林青山道,“该你赚钱。”
林屿露出尬笑,他只是用思考来缓解自己的紧张而已。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距离褚州也越来越近,林屿都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紧张什么,反而时间越过越慌张。
唉,大概就是近乡情更怯吧?
不光是他,其余几个孩子也是,想必也是万般滋味在心头。
等了又等,终于到了褚州,闻着风里咸咸的气息,马车在褚州的城门口停下,跟林家六人告别。
商队的全管事拱手说:“林小郎君,告辞了!日后你如果要返回翠州,便去我们财聚钱庄的分号打听路程即刻。”
“谢过管事了!”林屿同样拱手,跟他们告辞。
“接下来去哪儿?”林青山一个人扛着三个包袱,包袱不停的往下掉。
“去城内的云来客栈,我提前给娘写信告诉过她我们大概什么时候到,接下来一起回合。”
“行,去客栈洗漱修整一下也好。”林青山忙说,在马车上什么都好,就是没地方洗澡洗头,他觉得自己脏的都要结块了。
他们赶去云来客栈,开了两个房间,就让小二烧了热水送来,他们换着人洗头洗澡,然后换上干净衣裳。
林屿第一个洗完,先下楼去询问客栈老板,老板是个胖胖的中年人,笑呵呵的。在林屿问及有没有一位姓周的妇人或者姓赵的男子留口信时,胖老板摇了摇头。
“没有啊!我保证没有。凡是在我客栈里留口信的人,我都记在本子上,保证不会错过。”生怕林屿不相信,胖老板还把本子翻了出来给他看。
林屿挨个翻过之后,的确没发现,“这城里还有其他叫云来客栈的地方?”
“我保证没有!我开云来客栈也有十年,绝对没有撞名的。”
那,怎么可能呢?林屿不信邪,他们二人来往的信件上,写的清清楚楚啊!
林屿倒回客房内,跟其他人商量,到底该怎么办?
“要不然,我们就先住上一晚,一来呢是等一等,二来是休养精神,”林青山伸着懒腰,一路上颠簸的厉害,骨头还酸着,“如果明天中午还没来,我们就留个口信,然后自己赶过去。”
“青山大哥说的对,就这样两全其美。”康安第一个发话。
他都说了,其余人也开始赞同,林屿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来褚州的第一个夜晚,就这样度过。
第二日,林屿留了康安跟希希在客栈等人,让青山哥带着其余人去提前买些糕点果饼当做礼物。
等了一上午,还是没人来,反而是林青山拿着大包小包回来,大惊小怪的说:“褚州的东西好贵啊!”他点着手指头算账:“我们翠州的糕点,就算顶好,也只要一两银子一盒,这里居然要二两!直接翻倍!还有这些红糖,一包都要一百五十文,都快赶上盐了!”
他走了好几家店都是这个价,起初还以为他操着外地口音被人当肥羊宰了,没想到都是这个价格!
林屿只要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为什么,褚州贫瘠不产这些,商人们费劲运送过来,当然要涨价。
“对了,等了一早上有消息吗?”林青山又问。
林屿摇头,“还是没有。”
“既然这样,咱们就自个赶去吧。”
“也行,楚楚你们收拾一下礼物,我跟青山哥去楼下问一问马车的事。”林屿跟青山哥一起下楼,问胖老板哪里有马车可以雇,需要多少银子。
上午逛街的时候,还托林青山去兑换了五十两的碎银子,方便随时取用。
等林屿说起要去甘泉村时,胖老板的神色倏尔一边,飞快的闪过几丝诧异,又重新调整为正常,笑呵呵的:“去甘泉村啊,路上不好走,还偏僻,去一趟回来接不到活,车夫都不乐意去那儿,得加钱。”
“加多少?”
胖老板比划了一个三两,林青山瞪大眼,脱口而出:“抢劫呐!”
三两!能买多少东西了!居然这么贵!
胖老板一点都不生气,两手一摊:“我可不是糊弄客官啊,的确是这个价格,随便问哪家都是这样。”
林屿拉了拉青山哥的袖子,他们初来乍到的,能找到可靠的车夫就挺不错,主要是胖老板客栈开在这里,如果宰客他们扭头就能过来找麻烦。
想通这点,尽管心里生气,林青山还是答应了。
马车来的很快,他们拎着大大的包袱,就上了马车。
甘泉村是褚州治下某个县城里的村子,还有半日的路程要赶,而出了城门,越走越荒凉,出了官道,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只有一片片的荒草。
康安掀起车帘看了看外头,扭头给车内人使眼色,这,别是碰到谋财害命的吧?好慌。
林屿嘘了一声,点了点自己的靴子筒,又指了指林青山。不怕,他们这有六个人,车夫就才一个人,他要是起什么坏主意,保管让他有去无回。
第七十五章
车内的人正提心吊胆呢, 车夫还在一言不发的赶着路,丝毫没有发觉车内险恶的气氛。
直到过了半个时辰,远远的终于能看到几栋低矮的建筑物, 还有界碑石上的字迹,上面写的正是甘泉村三个字。
“到了到了。”车夫勒住缰绳,马车停稳:“前面就是甘泉村,马上就进村了。”
“好。”林青山把点心盒子收了起来, 他原先是准备一言不和就扔出去当做武器的。
林屿也下了车, 先让弟妹们站稳拿好包裹,然后从兜里拿银子, 车夫点算清楚后,一扬马鞭,扭头就走,那速度快的,就好像后面有狗撵一样。
林屿被扑了一头灰,跟青山哥咧嘴一笑, 真逗。
林屿低头看自己的衣裳头脸, 很好, 都没有任何问题,整整齐齐的,弟妹们互相检查整理, 保证自己看起来很不错。
“心里慌不慌?”为了缓解气氛, 他故意这么问着。
“慌。”康平扯了扯林屿衣角, 模样都快哭了, “我害怕。”
“不怕不怕, 马上就能看见娘了。”林屿安慰到, 自己也是紧张的直喘气, 他定定神,一手牵着一个,青山哥牵着另外两个,六人迈步朝着村里走。
甘泉村近在眼前了,就算是本朝土著的林青山,也觉得这个村子看起来忒寒酸了!村子口没有围挡,房子是清一色的草屋,稀稀拉拉的建了一些篱笆做围挡,人看起来也畏畏缩缩的,一点精气神没有。
换成别的地方,这时候早就有人上前来问,来人是哪里来做什么的,哪会让他们畅通无阻啊!
一点活力都没有!
林屿心头也犯嘀咕,这种地方过于安静,让他觉得脚步声稍微大些,都是罪过。
但他只知道周氏落后安顿在甘泉村,并不晓得具体是哪户人家,不得不硬着头皮去问路,他挑了一户人家,女主人正在院子里呆坐,一言不发。
“婶子你好,请问,村里有没有一户叫做赵先见的人家?”
那女主人呆呆的把眼睛转了回来,愣愣的思考五秒钟,“好像有?他家的女人叫什么名儿?”
“叫周贞娘。”林青山抢答。
“喔!”女主人这么回答,也不晓得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六人都秉着呼吸等她回答,她终于想了起来,“在前面,过了那条小河沟,在下甘泉村内,东边第十家。”
下甘泉村?难道还有上甘泉村吗?林屿默不作声,顺着女人指的方向,一路走了过去,不到一盏茶功夫,的确看到一条小河沟,跨过河沟之后,稀稀拉拉的还有二三十户房子。
林屿觉得甘泉村怪怪的,一直没敢放开手,等到过桥后,有了对比,只觉得下甘泉村虽然也闷闷的,看起来却好多了。
他们从第一家开始数起,一直数到第十家,才算是找对了地方。隔着大门和篱笆,看不清里面的景色。
“我来敲门。”林屿上前去敲着大门,一边敲一边心想,等一下见到周氏,又该怎么说话?
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又一下子说不出口。
一连敲了十几下,院子里并没有人答应,林屿心里七上八下,右边的院子有人探出头来,“找谁啊?”
她只探半个脑袋,生怕自己露了全貌。
“请问这里是赵先见先生的家吗?我们是他的亲戚,过来探望的。”林青山抢先说。
“哟,还有亲戚大老远跑来探望呐!”那人小声嘀咕着,“来的巧,赵家人全都出去了。”
“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那可说不准喔,说不定就不回来了。”那人似乎想说什么,“你们真是亲戚?出发的早,肯定还不知道吧?赵家有人出事啦!”
出事了?!
林屿脑袋一阵眩晕,心跳如鼓,险些晕过去。孩子们更是忍耐不住,康安嘴快忍不住追问:“什么出事?怎么出事了?”甚至想要直接冲到隔壁去问个清楚。
搭话的婶子吓了一跳,脑袋缩了回去,慌慌张张的把门关上。
林屿经过最初的慌张后,先一把拉住迫切的康安,咬着舌尖让自己冷静下来,“婶子别怪我弟弟,他是听到消息太激动了,我先给婶子赔礼道歉。”说着还拿住牛皮纸包好的糕点,本来这也是给邻里提前准备的见面礼。
他举着糕点站在原地,那婶子眼馋,最后还是从屋里走了出来,隔着篱笆先把糕点拿了,手有缩了回去。
“还请婶子好心告知,赵家到底出了这么事?老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婶子一看就是个和善的。”
那婶子终于松口:“其实我也不清楚,就是前两天的事情,村里的男人都要送去服徭役修工事的,女人愿意去也可以,我昨天就是听了一嗓子,说是赵家的人被滚下来的石头砸到了”
“你,你胡说!她们才不会呢!”康平跺着脚,眼泪一股脑的落下来,冲的脸上沟沟壑壑,他却顾不上这么多,只想反驳婶子的话。
“既然,既然砸到了,是不是该送到医馆去?还请婶子说一说,医馆在什么地方?”林屿把康平也拉了回来,努力控制声音询问。
“就在十里外,那里有一片树林子,有个大夫住在那里。”拿人手短,那婶子迟疑了一下,“我让我家阿远送你们去吧,不然你们也找不到地方。”
林屿正有此意,正中下怀。
那个叫阿远的少年从院子里出来,一路带着林家六人一起去找大夫。
林青山路上沉默不言,好几次都想说什么,却一直闭着嘴。他们沉默的赶路,谁也不说话,直到看见树林的影子,林青山才递过一块手帕,“擦擦吧,别让其他人看了更忧心。”
林屿这才发现自己脸上凉凉的,一摸全是泪水,原来他竟然沉默着哭了。
回头再看四个孩子,个个都哭成眼睛红肿,还咬紧下唇,努力不出声。
“先收收泪,擦干净。”林屿低声道:“不管出事的是谁,剩下的人不知道慌成什么样呢!最重要的还是先商量接下来怎么救,而不是一起抱头痛哭,越是这种事情,我们越是要立起来,当他们的主心骨。”
“我不哭,我不哭,我是男子汉要当娘的支柱。”康安胡乱抹了两把脸,把自己哭过的痕迹收拾干净。
康平也默默擦脸,跟妹妹们互相收拾干净,然后才靠近树林。
树林边缘建了几间屋子,还摆了不少的晒药的竹匾,里面还有人哀哀呼痛的声音。
一听这声音,林屿心里就发紧,快步走了进去,朝着呼痛声最大的屋子走去,掀开帘子,就看到里面搭了许多木板子,人躺在上面。
周氏,还有另外三个林屿不认识的女人,分别围到一个木板子前面,呆呆的望着木板上的男人。
男人双目紧闭,即使是昏迷中也皱着眉头。
“娘!”
室内同时响起好几声呼唤,周氏缓缓回头,奇怪,怎么觉得声音如此耳熟?难道是出现幻觉了吗?
“娘!”林屿先快步走过去拉住周氏的手,检查她有没有受伤。康安跟希希落后一步,也在观察各自的娘亲,确定亲娘无事后,眼泪哗啦啦的淌了出来,刚才什么稳重啊支柱啊都丢到脑后去。
周氏恍惚的摸着孩子的脑袋,真不是幻觉?
检查无误后,他们再去看躺在木板上的人,林屿是心头一松,而四个孩子却如遭晴天霹雳,那男人正是赵先见,他们的父亲。
“父亲!”
又是一阵收不住的哭声,等他们彻底收住眼泪,已经是一刻钟之后。
擦着孩子的眼泪,周氏恍惚着想起,“今天已经是十月十八了吗?这么快?”
“娘,今天就是十八,你没在云来客栈留下口信,我直接找过来的。”林屿看着室内的景象,不光是赵先见一个,还有四五个受伤的躺着叫唤。
“是,是我这几日糊涂了,”周氏还是没怎么回过神,说话都要停一停,才能继续反应过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赵叔叔发生什么事了?”
周氏一顿一顿的,断断续续的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流放的男丁都需要服役,去修筑防御工事,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去敲击山石,再运送出去,这是一个辛苦活,手脚磨出血泡先不说,还容易被凿空的山体所伤。就在前三日,石头工地正处于一片火热中,突然有人喊,“落石了!”然后就是一片轰隆隆的打雷声。
当时周氏也在一边,跟杨姨娘易姨娘三人合力抬石头,突然听到动静,吓的她们扔了石头就想跑,才跑了几步想起赵先见还留在凿石头的地方,于是又闷头跑回去。
当时乱成一团,谁也顾不上谁,等到停稳了,周氏才知道赵先见还有跟他一组的五六个人都被砸伤了。
这简直跟天塌了一样,她们脑子里乱哄哄的,跟着看管的衙役先把人送来医馆,就一直迷迷糊糊的,除了中间赵妍妍回去拿了一趟衣服,她们都没出过医馆。
“可这到底伤的怎么样?要不要紧?”
这个词语一下子激起了周氏的紧张,“对!大夫说伤口感染高热不退,如果不退热,脑子都要烧傻了!”
第七十六章
“那还在这里磨蹭什么?快让大夫开药退热啊!”林屿急道。
“大夫已经把汤药喂了下去, 就等着药效发挥,起效就还好,不起效只能听天由命”周氏含含糊糊的, 机械的把大夫的医嘱念出来,“还有,先见的腰腿被砸伤了,以后多半不能行走”
凭着林屿浅薄的医学知识, 那大概是伤到脊柱或者神经, 才会造成行动障碍,如果赵先见出点什么事情, 这一屋子的女人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听到周氏的话语,几个孩子一窝蜂的挤到病床前,拼命喊着赵先见的名字。
声音嘈杂,昏昏沉沉的赵先见似乎睁开了眼睛,眨了两眨又闭上。
“先把大夫叫来,我问问他。”林屿把见面礼先让青山哥拿着, 自己去找大夫了。
林青山讪讪的, 看着前婶娘不知道该怎么喊人, 以前的称呼也用不上啊!还是周氏先反应过来,说就叫她周婶子吧。
“还没多谢你送他们过来,一路上辛苦了吧?”
“不辛苦不辛苦, 要说小屿帮了我更多, 我不过是回报一二, 他们一群半大孩子出门, 我当大哥的怎么能不护送呢?”林青山嘴笨, 但还是努力安慰着:“小屿都来了, 他定能想出妥当主意的。”
“借你吉言吧。”周氏全当他在说安慰的话, 听一听也就罢了。
林屿出门找大夫,在侧面的熬药房找到了人,跟大夫详细了解病情。
大夫是个中年男子,一边给炉子扇火一边说话,比周氏讲的详细,但意思差不多。
当时采石场出事,当场砸死一人,砸伤七八人,还有一些摔倒擦伤的共计二十来个,算是很了不得的大事故。
轻伤的领了药膏回家自行休养,砸伤的就近送到他的医馆,但他这个小医馆平时也就看个小病小痛,碰到这种大型事故大夫也抓瞎啊,只能先止血,让伤口感染的退热,其余的都做不了。
“那,采石场的负责人就没来过?一个都没有?”林屿忍不住追问。
“他们过来干嘛?”大夫更不解。
当然是来承担责任呐!出了这么重大的事故,他们莫非还想装不知道?林屿心头有气,可事后找人负责,不如先救人,以后再算账。他想了想,“屋内的伤者都在发热?大夫您这里备着有酒水吗?”
“有倒是有,都是自家酿的米酒,度数不高的。”
“那我买了,麻烦您找块干净的白布。”林屿说着就要掏银子,“这是预付的药钱,您先拿着。”
大夫抢救了两天病人一文钱都没见着,他也不好意思提,赶紧先把这二两银子塞进兜里,落袋为安呐。
林屿捧着酒坛子再次进了简易病房,先用大夫提供的棉布,把床位稍微遮挡一下,免得被其他人看的清清楚楚,接下来把周氏和他不认识的三个女性都叫了出来,“各位婶子也守了好几天,什么都吃不下,但越是这种事情越是要保持充沛的体力,不然怎么坚持的下来?先吃点点心,喝口热水垫吧垫吧,我带着孩子们,先喂药,过一个时辰婶子们再来接替。”
杨易两个姨娘都去看周氏,赵妍妍垂头不语,周氏才是做主的。
周氏有气无力摆手,“先听小屿的,五六个人守着呢,没事的。”
她们先借用熬药房,食不知味的啃着点心,药方没有多余的碗,她们就共用一个,喝几口又轮换。
啃了几口,赵妍妍先低声问道:“母亲,刚才那是?”
“那是林屿,你知道的,我的大儿子。”周氏回应:“我把孩子托付给他,之前也来过信,说好这时候来探望的。”
“喔。”赵妍妍闷闷回答。
“希希她,变了好多啊。”易姨娘感叹着,“我咋眼一瞧都觉得陌生,但又说不上哪里陌生,就是觉得懂事许多。”
杨姨娘也这么觉得,或许吃过苦头的孩子才会迅速成长吧。
那边厢,林屿把床位挡好后,就让青山哥帮忙解了赵先见的上衣,自己拧了沾米酒的白布,先擦脸,然后是腋下跟胸腹,通过酒精挥发来降低温度,退热。加上汤药双管齐下。
康安见了后,结结巴巴的说:“大哥,我,我来吧”就想抢帕子。
“当然要你们来,我这是给你们做示范,擦酒就要擦这些部位,半个时辰一次,这才能降低温度。”林屿再把白布贴在赵先见的额头,“妹妹们年纪还小,熬不得夜,今天晚上肯定是得你们两当守夜的主力,一刻都疏忽不得,如果明天降温了,再去找大夫医治。”
楚楚跟希希齐齐摇头,“大哥,我们也可以的,守夜算我们一份。”
“你们都想尽心意,那就排个班次,轮班来换。”林屿一想就明白,不欲阻止妹妹尽孝,“这样也好,每人都守两个时辰,也不会累着。”
“好。”
楚楚认真盯着林屿的手法,心里默默记忆该怎么降温。擦过酒后,过了一会儿又重新把薄被盖上,虽然褚州的气温不低,夜里还是比白日冷。
尤其是简易病房内,环境不怎么好,空气污浊,还有人呻,吟呼痛,如果不是离大夫近,肯定还是送回家中养伤更好。
四个孩子想趴在木板边,又不敢挤着伤者,只能半靠在边缘,眼睛都不错的盯着,赵先见还在昏睡着,额头通红,就算昏迷中也皱着眉头,睡的不安稳。
林青山也没开口,现在还是救人最要紧。
大夫过来看过两回,发现温度没有继续上升,还诧异的问林屿用了什么法子,林屿指了指酒坛,大夫左手敲右手,“妙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平时摸过米酒的手凉凉的,这样降温不是更快吗?”
“酒还能驱除邪气,防止伤口感染,在包扎之前喷一些酒,更有好处。”林屿还记得医学上认为伤口感染是邪气入侵,又补充了一句。
听说酒有这么多好处,其余的伤者家属纷纷讨要米酒给自家人,大夫苦笑两声:“我这总共也就剩下两坛米酒,全给你们分了,剩下的我也无能为力。”
“已经足够了,您就是活菩萨啊!”伤者家属纷纷道谢扣头,一时间屋子里全是感谢声。
可活菩萨不是真菩萨,买药也要花钱的,大夫苦笑连连,又检查了屋里的伤者,只要热度不继续上升,至少这些人的病是保住了。
但或许对伤者来说,命保住了才是麻烦事,一个不能继续做活,还需要分人照顾的人丁,能活活的拖垮一个家庭。
医者仁心,大夫只能先把这些话咽下去。
*
在熬药房魂不守舍待了一个时辰,周氏重新过来,看着被照顾妥当的赵先见,替换林屿让他们先去吃东西,林屿带着孩子吃过后,周氏总算从脑子里扒拉出条理,问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当时事发突然,她们慌慌张张的把人送医,连之前约定好的日子也忘到脑后,也幸好林屿没有傻等,顺着信件地址找了过来。
这一晃眼,两年多就过去,周氏现在仔细端详,恍惚觉得,五官变了,身高变了,十几岁的孩子竟然有了大人模样,刚才在病房里说话有条有理,安排的妥妥当当,竟然是说不出的可靠,也是,小屿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可再也主意的孩子也是孩子,现在看着,黑了也瘦了,肯定是吃了苦头,日子过的不好,再想想自己当初走投无路,一个可信的人都没有,不得不把幼子托付给大儿子,当时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啊。
心里的酸楚一个劲往外冒,越想越是过不去那个坎,她这个亲娘做的太失败,眼泪再一次扑簌簌的落下来,刚张嘴喊了一个字,就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她只能伸出手来,把人搂进怀里,紧紧的抱着。
林屿一个不防被抱个正着,他个头如今比周氏还高,早就不是撒娇卖萌在母亲怀里讨趣的年纪,现在多尴尬!他正要挣脱,感受到肩膀上湿湿的痕迹,又不得不把声音放软,“我好好的呢娘,现在不是又看到我了吗?”
周氏埋头哭了一会,心里愁绪稍解,这才抬起头来,“黑了瘦了,也长高了,还说没吃苦?”
黑了?林屿空出一只手来摸脸,他还没照过镜子,突然想了起来,他在脸上涂过黑粉呐!脚底下还穿了增高鞋垫!就是想装成成年人,免得路上被人当成软柿子捏了。
一路上又是擦汗又是抹泪的,不知道糊成什么样子。
他这么一说,周氏被他弄懵了,眼巴巴的瞧着他打了一盆水,然后把四个孩子都喊了出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倒在帕子上好好的擦洗干净,露出本来模样。
孩子们乖乖仰着脸,挨个挨个的把黑粉擦掉,掏出增高鞋垫还有胳膊肚腹上面裹的布条,一下子从刚才看起来的十二三,重新恢复到该有的年纪,各个都是白嫩乖巧的。
杨姨娘跟易姨娘瞧着,就跟大变活人一样,从小泥猴变成了瓷娃娃。
周氏左瞧右看,张目结舌,实在不知道这是在搞什么。
为了路上安全呗,第一次出远门,林屿对褚州治安情况也不清楚,越不起眼越好,也避免一些危险,他看孩子们都扒着亲娘不想放手,就让他们各自跟亲娘带着,说说悄悄话,他跟周氏也说说话。
周氏先摸了摸康平楚楚的脑袋,跟他们小声说了两句,再朝着林屿走来,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去,站在医馆的篱笆外墙,准备说点心里话。
“你把他们几个带的很好,既懂礼貌,也知进退,反而是我,当母亲不尽心,你会怪我吗?毕竟平白无故的,多了孩子养,要说康平他们两也就算了,还要养着康安他们,是不是很辛苦很烦闷?”这个问题在心里压的太久,周氏开门见山,一来就是最致命的问题。
“造化弄人,如果娘还有别的法子,想必也不会非要来我。而且,以前不理解,现在一路走过来,也该理解了,如果不是被逼无奈,谁能舍了孩子离开身边,褚州日子太苦了,”林屿主动过来握着周氏的手,“遍地荒凉,还要服苦役,娘受累了。”
父母之爱子,则为子计深远,不仅说的是周氏,杨姨娘跟易姨娘也是一样,她们自身难保了,就算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也要当做浮木,先把孩子托举着抛出泥塘,给他们挣一条活路来。
至于其他的,真是顾不上。
“再苦啊,日子熬过来了。”周氏不提当初徒步而来的辛酸,初来乍到的被排挤,每日开垦的辛劳,只用一句熬过来带过。
“是啊,过来就好,以后日子肯定会一天天变好的,总还有团聚的一日。”林屿安慰着周氏。
那可就说不清楚,她们毕竟是流放至此,如果没有赦令,就是一辈子都要待在这里。
周氏深深吸了一口气,掩下对未来的无奈和酸楚。
林屿瞧着周氏的面容,周氏以前面容白皙五官清秀,活脱脱的一个清秀美人,现在呢,五官依旧,难掩粗糙。
周氏心头自责不已,再三的道歉,林屿看着左右无人,再把话往明白说:“娘,您还记得当初您要改嫁之前,我跟您说过的话吗?”
月色之下,周氏瞧着跟自己有五分相似的面容,但格外多了些许坚定。孩子是真的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
“还记得。”
当时,周氏面对赵先见的求亲拿不定主意,要说她二嫁还能高嫁,换成旁人怕不是忙不迭答应,恨不得马上成亲。周氏舍不下孩子左右为难,林屿是这么说的。
“娘,您自己想嫁,就嫁。如果不想嫁,就不嫁。我可以给您提供一些参考意见,但并不能代替您做这个决定。您在是一个母亲之前,先是一个独立的人,一个有自己想法的人,要考虑的只有自己想不要,而不是我想不想。”那时候还稚嫩的孩子,铿锵有力的说出这么一番话,惊的周氏回不过神来。
思虑再三,周氏从心,还是嫁了,一晃就是岁月匆匆,十年过去。
“现在我依旧是同样的看法,我知道您的为难,知道您的不易,换成是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别想太多,都过去了。”
周氏这次再也忍不住,又是流不尽的泪水,哭过之后却有极力勾起一个笑来,孩子是真的长大了啊!
作者有话说:
为了写清楚这个情节点,所以更新晚了一些。
希望即使在古代,女性也能获得自己做自己主的自由,而不是被规则和宗族困住。
第七十七章
林屿任由周氏发泄情绪, 憋在心里更难受。
他们在院子外面说话,屋内也在说着话。
杨姨娘许久没见自己的孩子,又担忧当时杨老先生想要强行把人带走的事情, 就算后面收到信件,也没能彻底的放下心来,此刻抱着康安看个不停,生怕少了一块肉。
康安起初还能勉强坚持, 等杨姨娘要捏他胳膊时终于挣扎了一下, “娘!”他也快十一岁,半个大人, 哪里能缩在亲娘怀里撒娇,当自己才三四岁呢?
杨姨娘这才收回手,“当娘的还看不得你了?你从头到脚我哪里没见过?”
康安脸上一红,强辩道:“可我现在长大了嘛!已经是大人了。”
“是啊长大了,都能独当一面,长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杨姨娘摸着康安的脑袋, “娘就是, 就是想你的很”
两母子互诉别情, 说到动情时不免又是失声痛哭。同样的景象也发生在希希跟易姨娘身上,哭声响成一片。
只有尴尬的林青山站在一边,觉得自己应该找个地方坐着耐心等。
林屿等周氏平静之后, 对着墙角说, “出来吧, 躲在那里做什么?”
墙角没有动静。
“还要我动手去捉你吗?”
他说完, 墙角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康平不情不愿的探出脑袋来, 还把妹妹也扯了出来, 两人就跟罚站一样,直愣愣的,还是周氏嗔怪的瞪了他们两一眼,“躲在墙角偷听吗?”
“我才不敢偷听呢!我只是想知道,大哥有没有背后告我两黑状!”楚楚理直气壮的说。
“我不才稀罕告黑状,告状我都是当面说好吗?”林屿更加气壮的反驳回去,噎的楚楚说不出来话。
“好了好了,现在给你们一个告状的机会,慢慢说,我先进屋去了,说完话还是记得进屋,外面凉的很。”温度不低,但是一阵阵的吹风,这昼夜温差大,也是磨人。
一进一出,简易病房里的味道格外的闷,他看了一圈,只能先把大门敞开透气,过一会儿又关上,周围至少三四个家属守着一个病人,低声说话声音也大的很,要想眯会儿眼睛,总觉得耳边嗡嗡的。
林屿捡了两块砖头垫着,就待在病床旁边,手托下颚,忙活了一天,没注意就睡着了。等他再睁眼,已经是天蒙蒙亮的时候,一屋子都是歪七扭八睡着的人,仅有的两人也快倒下。
林青山倒是还睁着眼睛,惊醒的很。
说好的守夜呢?竟然没抗住睡着了,林屿很有几分不好意思,林青山做了一个嘘的动作,“没事的,我一直守着呢。”
“人怎么样?”
“我瞧着好的许多,脸也不红了,等大夫再看看。”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守了两刻钟,打着哈欠的大夫进来,一副困的要死的样子,挨个检查过病人后,发话了,如果一上午温度都还稳定,就可以抬回家中休养。
“多谢大夫,多谢大夫!”伤者家属不停道谢,但人要出医馆,自然要先把药钱结了,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能拿钱的当然痛快,拿不出钱的只能跟大夫保证,一准回去筹钱。
大夫都一一应允了,不然还能如何?只能帮着开了新的药去,然后告诉他们一旦恶化再送回来。
周氏探过赵先见额头温度,确实不烧了,就商量着要怎么把人抬回去,毕竟也是十几里路呢,走着能不累?
她们商量好轮班,两人一组借用大夫家的木板,走上两刻钟就换人,花了快两个时辰,总算是到家了。
终于回到下甘泉村,家里几日没人收拾落了灰,杨易二人忙着收拾屋子并做饭,赵妍妍去熬药,周氏先给林家的几人收拾屋子住。
林屿这才想起昨天,隔壁婶子让自己儿子阿远给他们带路,结果到了医馆一阵慌乱后,把人家撂在一边,后来没看到人,今天也该问问是不是回来了。
幸好阿远是看着他们忙乱,自己慢慢走回来的。林屿又送了一盒点心当做赔礼,谢过他带路的恩情,阿远性子很是害羞,接过点心挥挥手跑掉了。
看起来人不坏的样子,林屿想起之前在甘泉村人人沉默的样子,种种疑窦浮上心头。
他也知道甘泉村住的人口,一多半都是流放过来的,但生活不论成了什么样子总要过的,好不好都是自己的,怎么还有甘于糜烂的呢?
“小屿,你来看看被子够不够长?会不会盖不着脚?”周氏喊他。
“哎,来了!被子不够长就先盖棉袄,我带了两件袄子过来。”林屿一边回答一边进屋。
条件简陋,更没有多余的被盖,都是去别家借了过来的,周氏正在努力擦洗着,还是一股子霉味。
“干脆洗了吧!晚上先盖内胆,明天也该干透了。”
“你不嫌弃就好,实在没有多的被子。”周氏尴尬的很。
“嫌弃什么呀?一家兄弟谁出门谁穿裤子的事,我又不是没见过。”难道过了几天好日子,就把以前都忘了?林屿从来不怎么想。
“娘你先过来,我跟你商量点事。”林屿拍拍椅子,“过来吧。”
周氏依言,林屿组织着语言:“那个,赵叔叔的事情,您是如何打算的?还治不治?”
一说这个,周氏再次愁上心头,“治不治的好,是一回事,治不治的起,又是另外一回事。两回事加在一起,哪里是我能做主的?还不是听天由命了。”
这就天灾,挨在谁头上谁倒霉。
林屿从脖子上取下红绳串着的布袋子,倒出里面的银票,又把四个孩子喊了进来,让他们把脖子上挂的袋子统统取下去,一共五个袋子,里面装着五百两的银票。
“这钱你拿着吧,拿去请个好大夫。”林屿一股脑的塞到周氏怀里。
周氏拿起一看,竟然是银票?!金额还不小,加起来五百两!妥妥的一笔巨款。这让她怎么敢收?拿着都烫手。
她连忙就要塞回去,林屿阻止了她的行动,“娘!你先听我说完。当初你走的时候,还给我置办了八亩水田,说是你出的钱,赵叔叔肯定也没少出力,咱们家什么家底子我还不知道吗?现在他重伤,我也该回报一二,先治伤要紧,难道还要为了一时的面子,落下一辈子的病根?”
周氏讪讪的,“可是这也太多了,你一下子拿出来不是掏空家里吗?”
“那倒没有,我跟三叔家还有春霞姐都在合伙做生意,每个月都有进账的。”更别说其他的,只
要高端绢花卖得好,一笔订单就赚回来了。五百两虽然很多,但是也不算太难。
周氏拿着银票犹豫不决,反而是楚楚上前大胆撒娇,“您就收着吧,收着吧,先办要紧事,就当是借的,以后我还给大哥还不行吗?”
那得还到什么时候去?周氏摸了摸楚楚的头发,这孩子,以前就爱撒娇的很,现在功力越发深厚了,一说起话来抵抗不住。
“那我就先收下了,如果有用不完的,我再退还给你。”
“以后再说呗。”林屿摆手。
治伤要紧,周氏也就不继续推辞了,这时林屿也能问出心里的问题,“娘,为什么我们一说要来甘泉村,车夫眼神都古怪的很?”
周氏这才解释着:“因为甘泉村内住的人,都是“异户”,是犯了重罪的人,生生世世都被圈在此地,生下的后代依旧是“异户”,遇赦不赦。”
林屿一下子就听懂了,倒吸着冷气,难怪啊难怪。不管怎么扑腾或者上进,一点用处都没有,可不是失去生活的勇气吗?
第七十八章
希希年纪还小, 并不懂其中的含义,直白的问遇赦不赦是什么意思。
林屿把希希搂到旁边来,他当初粗略看过一些律法书, 对本朝律例条文还是略知一二的:“咱们朝堂的律法,会先把犯罪的各色人等判处刑罚,分做几等,然后碰到新皇登基或者太子降生, 就会大赦天下。有些犯人, 就减罪释放,比如十年的改判八年, 虽然一辈子也碰不上几次,但总归还有一点奔头,如果声明了遇赦不赦,那就是什么施恩举措都轮不到他们头上。”
希希一下子就听懂了,如果这样,那些异户不是太可怜了吗?
“可怜也没办法, 这是当初□□皇帝定下的规矩, 被他钦定为异户的人, 也是当初的人,后代更不会推翻□□的政令,这不就是一代代的传下来了吗?”周氏说的隐晦, 但林屿听懂了, 八成异户的祖辈, 都干过谋反篡位的事。
异户不能平反也不能经商改善生活, 会分配一定的荒地, 勉强混个温饱而已, 株连九族跟成为异户比起来, 也不知道哪个更凄惨。
然后当初的知州图省事,就把他们这么一群流放的人,直接给扔到了甘泉村的旁边,他们另外修起了草屋,跟甘泉村隔河相对,自称下甘泉村。
当初周氏说要派人来接,也是这个缘故,只是一时忙乱忘记了。外面的人听到甘泉村,只觉得晦气不想靠近,生怕沾染了异户的穷酸气。
出身出身,就这两个字,就压死了一群人。
林屿说不出的郁闷,唉,祖宗犯的罪过跟后代又有什么关系?后代连祖宗的面都没见过,还要被迁怒,心里又怎么不记恨?
屋里陷入沉默中,周氏连忙打岔,“这都说的什么事情,人才刚来,还没有给你们接风洗尘呢,光说话了,我去厨房做点好吃的。”
“那我就等着吃娘的拿手好菜了。”林屿也不拒绝,让周氏尽尽心才好呢。
周氏转头去厨房里做饭,赵妍妍帮着烧火,看见这样的情景,康安跟康平主动过去帮着洗菜。
“真乖。”周氏挨个的摸脑袋,得到夸奖的康平高兴的很,做事更加卖力。
村里条件有限,并没有多丰富的食材,都是在房前屋后开了一小块地,种菜自己吃,常见的就那么几样。反而是下甘泉村靠着水,经常有人出海去打渔,捞出不少的海鲜。
都是新鲜的,上锅一蒸以后,撒一点盐,味道又鲜又甜,吃的人是恨不得把舌头都咽下去。
主食是馒头,因为做一顿可以吃两顿,林屿干了不少的海鲜,内陆地区的人,可享受不到这样的美味,要么吃经过腌制还带着腥味的干货,要么就是河鲜。
看他们都这么爱吃,周氏挟了不少。
吃过饭后,大家分开去休息,晚上留个人守夜,其余的回屋。两个妹妹跟着亲娘睡,而弟弟年纪更大,自然是跟林屿一个屋,还有青山哥。
睡在铺着麦草的地铺上,林屿一翻身,麦草就细索直响。嘶,背上有点难受。
林屿反手去挠后背,麻痒痒的,十分不舒服,他起初还以为是地铺的原因,挠了几下之后越来越难受。
睡在他对面的康安也不老实,即使在梦中,也伸手在脖子上挠了挠。
不对啊,被虫子咬是一点点的,哪有一片片的?
他立刻翻身起来,用火折子点燃油灯,借着灯光一看,哎呀!满身挠的触目惊心,全是一条条的红印子,再看康平,一点事没有。
这虫子还会选人来叮,太不科学了。
林屿把康安摇醒,他睡的也不舒服,脱了外衣一看,这整个后背都被挠花了。
林青山迷迷糊糊的睁眼,“怎么了?”一看整个架势,吓的一声卧槽脱口而出,整个人一激灵就清醒了。
“海鲜过敏了,”林屿克制住挠痒的冲动,把迷糊的康安摇醒,“起来催吐。”
青山虽然听不懂过敏是什么意思,但看着架势也不太对劲,连忙爬起来准备帮忙。
他一动,差不多全家人都醒了,看到被挠成花脸猫的两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今天负责做饭的周氏吓的魂不守舍,怎么好端端的两孩子成这样了?难道是中毒吗?可全家人吃的东西都一样啊。
忍着难受,林屿解释过敏的原因,有些人就是天生碰不得某些东西,碰了就要起红疹疙瘩,海鲜过敏也还算常见,毕竟他们都生活在内陆地区嘛。常见的还有花粉过敏,尘螨过敏等等。
“那,那可以办?找大夫?对对对,找大夫!”杨姨娘搂着康安,心急的想要出门找大夫。
“距离医馆太远,赶过去时间也拖的太长,杨婶婶,先催吐。”林屿说。
“啊?这样有用吗?”
“死马当活马医嘛,既然是海鲜让人不舒服,当然先吐出来。”林屿还有心情开玩笑,“娘,去厨房拿根勺子来,没有勺子筷子也行。”
周氏还没动,杨姨娘先一骑绝尘窜去厨房,飞快拿着勺子回来,紧张的问:“接下来怎么办?”
“压着舌根,小心点不要捅的太深,会伤到喉咙的。”林屿仔细的教着,同时自己动手催吐,舌根上一受刺激,就会条件反射的呕吐。一时之间屋子了充满了难闻的气息。
周氏心疼的难受,已经去厨房端来凉水让他们二人漱口,林屿漱口之后对着周氏笑,“娘,我想
喝热水,再撒点盐。”不论什么时候补充盐分都是不能少的。
“好好好!我马上去!”周氏扭头去烧热水了,其余人守在屋内紧张盯着两个“病人”,康安缩在杨姨娘怀里,饱受磋磨后无精打采的。热水送来后,他就慢慢的喝着,隔一会儿喝一些。
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起效了,杨姨娘觉得康安身上的红印子慢慢淡了,从深红色慢慢变成了浅红,也不吓人了。
这下才有心思说话,“怎么,怎么就过敏了呢?我们刚来这边时,也吃一样的饭菜,居然也没事,真是菩萨保佑阿弥陀佛。”以当时她们长途跋涉的疲累身躯,再来一回过敏,八成是要重病一场的。
平时很少说话的易姨娘这时反而开口了,“我倒是听同村说过,当初住在东北角的那户人家的小女儿,不也是吃不得这些上吐下泻吗?而且爹娘没当一回事,一直拖到第三天才送去医馆,差点要了小姑娘一条命。”说起这个,易姨娘还心有余悸。
希希仰头看了易姨娘一眼,细声细气的说她没事。
“海鲜过敏特别常见,其实没什么大问题的,要不然大家先回去睡了?等天亮再去找大夫?”这一屋子的人盯着林屿两个,他还怪不好意思的。
主要一半都不是熟人。
“回,都回吧,阿乐就把康安先带回屋里,稍微眯缝一会儿养养精神,我守在这里。”周氏既然发了话,其余人都各回各屋,反而是林青山不知道该去哪儿。
“青山哥要是还困也睡会儿,天亮还有的忙呢。”
“我不困,就这么坐着吧。”其实忙活了这几天,日日没睡好,哪有不困的?只是林青山不好意思走开,周氏就闲坐着,找他说家常。说着说着,林青山很自然就提起带着他家做生意的事情,
以前家里人多的吃不上饭,现在做生意不仅能吃饱,还买了铺子呢。三叔还打算过些日子,把家里的大孙子狗蛋送去学算账,也不求学个名堂出来,只要能把自家的账目盘点清楚就行。
“还有这一出呢?”周氏十分惊讶,转头过来想要问林屿,林屿推了推康平,康平立刻接话,
“还不止呢!还有好几桩生意,赚的不少钱。”然后一通扒拉扒拉的彩虹屁,听得林屿都怀疑,这说的是他吗?听着就差遁地成仙了。
“你别听他们瞎说,都是做点小生意糊口,要说真正的商行,根本排不上号。”
“光是这样也很厉害啊,焉知那些大商行不是从小生意开始做起的呢?”周氏感叹着。
“这还不算,大哥还教我们识字,练字,算学,还有那个那个”康平想不起来新课的名字。
“物理。”楚楚补充。
“没错物理,万物之理,可有意思了。”康平越说越高兴,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
周氏听他说的有趣,含笑的追问到底学了什么,康平就一点点仔细说来,一口气说了一个时辰,就晃到天明时分。
林屿挽起袖子,红印消退不少,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找大夫确认过最好。
大夫看他们的红印子,再问急救措施,满意的点头,“处理的不错,基本没什么毛病,回家再开两幅药吃断根就行。”
杨姨娘千恩万谢的,周氏想起还躺着没醒的赵先见,私下悄悄问,有没有看砸伤的大夫。
大夫咂咂嘴:“这事啊,说难办也难办,说不难办也不难办,你可拿得出银子?”
“银子不是问题,就算倾家荡产,耗尽我后半辈子,也要救人。”周氏坚定点头。
“那我给你透点消息,知道海市吗?”
周氏点头。
“海市上有一个神医,据说有人撞见过,是药到病除的,不管什么疑难杂症,撞到他手里,就没有治不好的。”大夫继续说:“但他这人毛病怪,刻意找是找不到的,还喜欢问人问题,答不上来就扭头走人,你如果实在想试试,可以去海市撞撞运气。”
周氏谢过大夫,把他提供的信息牢牢记在心里。
大夫心想,能保住命就算不错了,还奢望自由行走,显然是没事,但对着伤者家属实话实说,那是要倒霉的,他只能指点到这里。
第七十九章
再回到下甘泉村内, 既然不能吃海鲜,周氏就张罗着要去淘换一些别的吃食,不拘是什么, 只要带荤腥的都算。
幸好村里也有人偷偷养了鸡鸭,周氏换回来一只鸡带二十几个鸡蛋,就准备做红烧鸡肉和蛋羹。
“附近就没有集市什么的吗?买点东西这么不容易?”林屿已经好的差不多,让他不出门他也带不住。
“距离州城太远, 来回不易, 平时村里都是一次买够几个月的量,偶尔油盐提前用完了, 就互相拆借一下。”同时天涯沦落人,能帮一把是一把。
林屿点头,幸好邻居都还通情达理,不是那种做怪的人。只是这里条件实在简陋,住的是草屋,脚踩的是泥地, 还有海风常常刮着, 很是磨人。
“娘你坐着, 我来忙。”林屿挽起袖子,抢过周氏手里的浆糊,开始给窗户上纸。纸张被吹破了, 需要更换。
“嗳!”周氏却只是换成打下手, 两人一边干活一边说话。
“赵叔叔还没醒吗?”
“今天早上醒了一个时辰, 喝了药然后又睡了。”周氏还在琢磨神医的事情, 回答的有点心不在焉。
“睡着也好, 说明身体在慢慢康复, 比强撑着好。”林屿拿出浆糊往窗棂抹, 哎呀抹多了。
周氏刮下多余的浆糊,把白色油纸往上一拍一展,立刻就糊好了。
“那,要不要送到州城去找大夫呢?城市大一些肯定能找到的大夫更好,我听人说,有些病就要趁着刚受伤时治,拖久了不好。”林屿提议着。
周氏就把大夫提供的海市信息说了出来,听得玄乎的很。
“海市多久一次?”
“一旬一次,也不远,就在靠着海边的地方,下一次是五天后。”
“娘,咱们也不能光指望这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万一遇不上呢?万一过个一月两月才遇到呢?太耽误时间,这样,趁着现在才是中午,去借一辆牛车,先去褚州城里请个大夫上门看诊,先治着。”林屿直接决定了,“让康平还有楚楚跟您去吧,康安暂时歇两天,不要见风。”
“你就是主意正,好吧。”周氏放下手里的瓷盆,“我马上就出发。”
周氏走后,林屿先把窗户糊好,接下来找了找屋里哪里需要修缮,木门松了就重新紧一紧,篱笆散了就重新编,他跟青山哥一个主力一个打下手,忙的是风风火火。康安跟希希见了,就要出来帮忙,林屿笑了笑,“这样,你们在房前屋后到处检查,我们分工合作。”他们两就分开去检查了。
杨姨娘跟易姨娘站在屋檐下,看着自己两个孩子,杨姨娘喃喃道:“我从来没见过康安这样子,以前他可是连上课都要磨磨蹭蹭的主儿。干活?怕不是在做梦。”
易姨娘一语道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经过一番磨难还不长进,那才是白活了。”
“也是,现在也没有骄奢的条件啊。”杨姨娘叹着,她自己就不说了,易姨娘也是以前针线上的丫头,根本没有继续让孩子骄傲的资本。
“不过啊,昨儿的事情我算是看明白了,难怪贞姐胆子这么大,敢把孩子们托付给另外一个孩子,心里有主意还镇定冷静,果断决绝,就是大人里也挑不出几个这样的,遇事不慌不忙的,哪怕涉及到自己也一样,还能安慰别人。”
实在生平仅见。
易姨娘想起胆子大了不少的希希,也勾起一个笑来,“就是。”
反正几个孩子都让她们耳目一新,既懂事又不失礼貌。
*
乒乒乓乓忙了两个时辰,终于把屋子整理出个样子,大夫也请了回来。
大夫是个中年人,看起来问诊经验也算丰富,一进门看望过病人后,捻着胡须说:“照顾的还算不错,也很精心,但是”
就怕听到一句但是,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听着大夫继续往下说:“但是呢,病人当初被重物砸到了后背跟腿脚,这种伤可大可小的,运气好的恢复如初,运气不好的就老夫开的药吃了后只能说比现在好,不能保证效果。”
其实大家心里早有准备,就算大夫实话实说她们也没意外,周氏强笑着,让大夫先开几天的药,大夫留下药方后,再把人送走。
周氏把大夫送走后,就把杨易二人以及赵妍妍喊进屋内,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悄悄话,等出来的时候,杨易二人眼里的感激和激动都要溢了出来。
林屿大概猜到这两位出身不怎么好兼有性格柔和,平时跟周氏说话也是亲热中不失恭敬。倒是那个年轻姑娘应该是康平他们的大姐,也不晓得怎么会留下来。
“这事也是说来话长,妍妍呢是先头姐姐的孩子,本来也定了亲,只等着备嫁的,偏偏出了事之后,那户人家就来退亲,妍妍也不愿意再随便找个人嫁了,她自己说的,留在不认识的人家里,
还能有亲爹身边好?所以跟着我们一路过来的。”周氏偏头看赵妍妍,那也是个倔强的性子,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会好的,以后都会好的。”林屿只能这么安慰着。
新大夫的药方还算有效,喝了两贴之后赵先见的脸色好了许多,只是人还是昏昏沉沉的,每日不过清醒半个时辰,就有睡了过去,不过睡着也好,至少不会痛。
周氏心里稍安,就开始策划着,去海市上找神医的事情。大夫说来说去,就只知道一个消息,神医喜欢听故事。
“那还不简单吗?我听大哥讲过好多故事,随便讲一个就行了。”康平觉得这个要求,简单的很。
“既然别人这么强调,那未必有我们想的多简单,先去海市打听后再说。”见都没见过,想要摸准对方的脉,挺难。
海市的时间一晃就到,所有人齐齐出动,前去海市上打探消息,一行人浩浩荡荡,除了易姨娘跟赵妍妍留下照顾病人外,都去了。
海市,是褚州的一个特色集市,除了各家各户捕捞的海产海鲜,还有红艳艳的珊瑚,海珠,绮丽的贝壳等等。
林屿头一次看到这么丰富的海产,看的目不暇接,眼睛都要转不动了,尤其是海珠,由那些擅水的采珠女潜入深海,再摸上来的,海珠光滑璀璨,明珠灼灼,美丽的不可方物。
结果一打听价格,居然只要三十两!
“太便宜了。”林屿感叹:“如果送到繁华的州城,就是卖个百两也不贵。”
康安顺嘴接话:“这里是原产地,当然便宜。而且采珠女费劲采来,卖给中间商也不过二十五两,贵在路费上,如果路上损耗或者没人买,那不是砸手里了吗?”
“太平盛世,才有人愿意买珠子装饰自己的,饭都吃不上,璀璨明珠又如何呢?”康平也说。
“你们两倒是愈发懂事了,就差做一篇《采珠赋》出来。”林屿说着说着觉得这个主意特别好,一张嘴就要布置作业。
一看他这个熟悉的表情,康平立刻头皮发麻,赶紧打岔,“再说,再说。”他做的作业已经够多了,难道最近还要再添一笔?
林屿就暂时没说话,其实全给他们记在了小本本上。
看过各色海产品,把一条长街从头逛到脚,硬是没有看到一个像是神医的人,实在是束手无策。
“这可怎么办?”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要不然,我们就摆个摊儿说书?他不是爱听故事吗?”楚楚开始出歪主意,试一试总比没有好。
“那边,好像已经有一个说书的,前面挤了那么多人,要不然我们先过去看看?”康安指了指旁边的人堆堆。
没有办法的办法,他们只好先过去看个清楚,结果真等凑近一看,才发现这不是说书摊也不是变戏法的,而是一个身穿道袍,看起来仙风道骨的中年人,他一头白发但身上脸上的皮肤却是紧致的,咋眼一看,就是鹤发童颜,驻颜有道的样子。
中年道人一甩拂尘,先称了一声道号,环视四周眉头紧皱。
“贫道道号凌霄子,途径贵宝地,各位善人身体康泰!”说着转了一圈,朝着外圈行礼。
被他行礼的众人连忙回礼。
这位凌霄子眉头始终没有松开,扬声道:“贫道自入道一来,就发下一个宏愿,要以救济苍生为己任,凡是所见不平,统统都要祓除。正巧路过海市,于是特意来替各位善人消灾解难,也顺便让贫道积累功德,两全其美。”
说着再次行礼,众人听过这话后,也并没有立刻行动,只是听着。
第八十章
要说大家好奇吗?那是当然的, 可也要先看看道人的本事再说。
凌霄子也不以为意,手上一搭拂尘,姿态优雅的一甩一搭, 就这么站在那里,也是十足的好看。
他继续说:“贫道只求功德,众善人心中疑虑也是当然的,贫道也就小露两手, 也不知道哪一位善人近日有困惑呢?”
人群里嘻嘻哈哈, 互相转头瞧,谁要上前去看看?
周氏他们没有抢占到最佳位置, 现在更是挤不进去,只能远远的看着,林屿左看右看,找来地面上的几块地砖垫高,让她们能瞧的更清楚。
康平一跳一跳的,努力想要自己更好, “都在说什么啊?”周氏就转述给他听。
“这位道长看起来倒是挺厉害的模样, 发须皆白身强体健, 难道是他?”周氏拿捏不定,就转头去看杨姨娘,她们两才是大人, 自然该拿出顶事的样子来。
杨姨娘心里没底, “再看看, 再看看。”这么轻轻松松就找到的神医?她不怎么相信。
她们这边小声的议论着, 那头凌霄子道长已经从人群里找出一个青年男子, 指着男子的脑袋说:
“善人印堂发黑, 眼底发青, 可是最近有什么症状?”
青年嬉笑着:“的确有,道长猜的真准。”但他用这个猜字,显然是不相信对方的意思。
凌霄子再次一甩拂尘,“那贫道就先替善人解难。”
青年倒退了两步,“我可没钱!”说着还把衣兜翻了出来,“连一文钱都没有。”光棍的很。
“放心,贫道只是单纯的积累功德,并不需要钱财。”凌霄子的态度好的很,“只有一条,每次消灾解难,一日贫道只能施展三次,再多以贫道目前的法力来说,是不成的。”
“三次,难道这里面有什么讲究吗?”林屿喃喃自语,但现在不急暂且看下去。
凌霄子让围观群众稍稍退去,给他留下足够的施展空间,紧接着,拂尘搭在手臂上,一甩大袖,刷的一声,竟然从袖子里面抽出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剑来,剑长三尺,绝对不是一只袖子能够塞下的。
凌霄子震荡剑身,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合十行礼,“见笑了,这招袖里乾坤贫道练的不如师兄们好,只能携带一些身外物。”
“那要是练到高深处,能装下什么?”站在前排有人问。
“当然是乾坤万物,无所不容。”凌霄子自己还遗憾的很,“可惜啊可惜,贫道修了八十余年,天赋不如别的师兄,只能练到这样。”
围观群众倒吸冷气,八十年?也就是说凌霄子八十多岁了?!看须发还像,看身板是真的不像!挺拔直立,动作灵敏,说是三十来岁都有人信!
热切的目光开始凝聚到凌霄子身上,他丝毫没有被困扰,反而开始围着那个青年转圈,拎着长剑的凌霄子突然一声爆喝:“孽畜,还不现身!”
青年还犹自懵懵懂懂,站在原地没有移动,而围观的人却能清晰的看到,青年的脑袋后面开始升起一股白烟,白烟张牙舞爪就朝着凌霄子扑去,但凌霄子临危不惧,反手又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白色绢布,一兜一裹,就把白烟全部都裹了进去,丝毫没有泄露。
众人屏住呼吸,不自觉后退,生怕这白烟扑到自己身上。
凌霄子捏紧白布,里面还在不断的抖动,白烟似乎还在挣扎,这次,凌霄子再从他神奇的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把瓷瓶内的液体含在嘴里,对着白布猛然一喷。
众人就眼睁睁的看着,原本透明的液体覆盖到白布上后,变成了深沉的红色,还在往下滴。
一滴滴的血水顺着白布淌了下来,砸在尘土里,也砸在人心里。
当中那个青年都惊呆了,舌头不听使唤,结巴着说:“这都是什么东西啊道长?看着这么渗人呢?”
凌霄子把白布往地面一扔,长剑直直插入地面,尾端还在颤抖不止。他安慰道:“别怕。”
“你最近是不是经常脑袋发疼发紧,睡眠不好?即使睡着了也会半夜惊醒?第二天混混沌沌没有精神,都是这孽畜搞的鬼。它依附在你身上,吸取你的精魄,越到后来你越会精神不济,最终被它吞噬,成为一个空壳。但贫道发现的早,只要你好生修身养性,按时休息,白天晒足一个时辰的太阳,很快就会没事的。”凌霄子安慰道。
青年后怕的摸着脖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他觉得现在脑袋好多了,原先眩晕的感觉轻了很多。
今儿撞上真神了!那还等什么,抱大腿啊!青年毫不犹豫的抱住凌霄子的大腿,苦苦哀求着。
“道长,让我给道长端茶送水伺候吧!”
“滚开,让我来!”马上有人把青年挤下去,试图抢到最佳位置。
一看这个架势,其余的人哪里还忍不住一窝蜂的挤上去,水泄不通,还口口相传人越来越多。
凌霄子费劲的把自己□□,差点被挤歪,但现在他的动作在别人眼里,就是不忍心伤害人类,更加起劲了。
周氏看到这个样子,心里顿时焦急起来,神医不神医的另说,找到这位道长也不坏啊!动作慢了她们可就赶不上。
她跟杨姨娘就要往前挤,被康平以及康安一边一个,牢牢的拉住了。
康安先开口,语气充满了无奈,“母亲跟娘,就别去凑这个热闹了吧。”
“对啊,这么多人,挤出个好歹来。”康平接话。
“这叫什么凑热闹!这可是救你爹的性命!道长如此厉害,一日只行三次善举,动作慢了哪里还有我们的事情!”周氏说着又要往前冲。
这次林屿把周氏拦了拦,“娘,你先听他们把话说完啊,也不差这一刻钟。”
康平跟康安这才把娘拦住,站在旁边的角落里,现在群情激奋,奋不顾上,也就没人注意到他们这群人。
康平跟五哥对视之后,斟酌思考该怎么开口,不直白一点是拦不住周氏的。
“娘,如果我说,我也会那些法术,你信吗?”
周氏狐疑的眼前在林屿身上扫来扫去,那意思就差说,这些都是你教的?你还会法术?
法术是不会,但是化学会!林屿示意周氏继续听。
“刚才那位道长在施法之前,我都差点信了,但是等他施展完,我就知道他是骗人的。”康平继续说。
“那你先说说,你瞧出什么来了?”周氏仍然不信。
“先说袖里乾坤,那不就是手快吗?袖子还长,动作大小根本没人发现。”康平说。
“那长剑,那么长?”
“那种是软剑,平时甚至可以裹着当腰带,袖子完全放得下!”康安补充。
“白烟?”
“点个熏香不就成了?别说白烟,黑烟都行!”康平继续说。
“那血水?”
这次康平跟康安异口同声,“那就是姜黄水加碱!一喷就流血!”
都是基础化学知识,想骗他们?!回去再精进十年吧!
周氏被他们信誓旦旦的样子镇住,“真的?”
“我保证没有骗你,如果我骗娘,就让我的牙长不出来,当一辈子的缺牙!”康平举着手指保证。
“我也是!让我一辈子长不高!”康安紧随其后,也发了毒誓。
“好了好了,我相信你们就是,都怪你们大哥,都教的什么呀!”周氏看着两个坚持己见的孩子,半是抱怨半是得意的说。
林屿就嬉皮笑脸的说:“这些都是正经知识啊!别看偏门,但是不容易被骗,再看看那些人,不被骗个倾家荡产不算完的。”
周氏跟杨姨娘回头再看看狂热的人群,已经为了抢夺剩下的名额开始竞价,尽管凌霄子再三强调不需要银钱,但他们哪里听得进去?当然要先砸钱,把对手打压下去。
“幸好刚才被拦住了,不然我也该冲进去了。”杨姨娘回忆刚才自己脑子充血的的状态,心有余悸。
“那咱们还是赶紧走吧,继续去找神医。”周氏心思转变后,恨不得离这里远远的,看着怪渗人的。
而康平跟康安回头望,心里却冒出其他想法,拆穿骗子!不能在让他继续骗钱,不然多等几天,还不知道会骗多少人呢!
他们两正要迈步行动时,肩膀先被林屿按住了。
“嘘!你们两行动之前,先看看有多少人相信了凌霄子,你们两冲上去,一人一拳都能打趴你们。”
“那就这么看着?”康安不服气。
“先保全自己,然后在谋求其他。就算是帮人也讲究策略的嘛,不急不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