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就是这组数据！”宋青双眼紧盯着屏幕，因为十几个小时的连续工作，他的眼球有了不少血丝，声音也因为兴奋而沙哑。项目组经过如同大海捞针般的数据分析，终于定位到了一段加密数据包，一个……天枢与谢无为双向的通信信道和缓存区。
“能分离吗？”林知意的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我试试。”宋青的兴奋与林知意的疲惫形成强烈对比，新的发现让他的疲惫一扫而空，反而越来越精神了。
这是一项极其精细且危险的操作，如同在大脑中枢神经上做显微手术，一旦失误，轻则导致谢无为游戏数据损坏，重则引发连锁反应，所有数据被污染。
[执行指令：/precision_purge -target [谢无为] -data_packet [Anomaly_Cache_Channel] -isolation_mode on]
屏幕上，代表谢无为核心代码的光流中，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断闪烁的异色数据被精准识别、锁定，然后被一道白光包裹、剥离，最终转移到一个加密沙箱环境中。
[净化完成。目标单位【谢无为】核心代码校验中……]
[校验通过。未发现异常。]
[隔离沙箱监测：异常数据包处于静默状态，与主体连接已切断。]
林知意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是谢无为数据扫描。
[深度扫描启动……]
[核心代码：纯净，未发现未知数据片段]
[行为逻辑库：正常]
[情感模拟器：运行稳定]
[记忆数据：未发现异常]
[所有指标恢复正常范围]
……
报告显示，谢无为是一个‘正常的’NPC了。
林知意看着大屏幕上谢无为站在空旷的山谷间呆呆的望着远处的风景的身影，启动了一个名为“黄粱一梦”的测试。
[指令：/activate_test_environment [黄粱一梦] -target [谢无为] -scenario [完美人生] ]
——
青云宗，阳光明媚，灵气充盈更胜往昔。
谢无为从一场噩梦中醒来，映入眼帘的不再是柴房的破败屋顶，而是雕梁画栋、陈设雅致的房间。
他坐起身，一旁衣架上铺陈的是质地柔软光滑的亲传弟子服饰，他的腰间悬挂着象征身份的玉牌。
“无为，醒了吗？今日是你父亲的祭日，莫要迟了。”
一个温柔的女声在门外响起，带着关切，那是他的母亲，一位气质温婉、容貌秀美的女修，出身世家，德才兼备。
而他的父亲，是青云宗上一代最为惊才绝艳的弟子，在二十年前的‘魔域之战’中为守护宗门众多弟子的安危而壮烈牺牲，是人人敬仰的英雄。而他，谢无为，是英雄之后，是宗门上下寄予厚望的天才，根骨绝伦，小小年纪以至金丹期。
他走出房门，院外是尽收天下的美景，母亲笑意吟吟地整理好他的衣襟，他望着院里的那些花花草草，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忽的，一只蝴蝶从花丛中飞来，落在了他的肩上。
双翅轻颤，似通人性。
他心情极好，也未出手将蝴蝶拂去，就这样带着它往宗祠堂走去。
“谢师兄——”一路上，遇到的弟子都亲切地向他问好行礼，眼神中充满真诚的敬佩与善意，有人见他肩膀上落着蝴蝶，调侃道：”没想到谢师兄还是个招蜂引蝶的主……”
他有些羞赧地快步走开。
到了宗祠堂，师尊以及诸位长老都在，一脸慈祥地望着他，谢无为恭敬地行礼、上香，跪下来叩首时，脑海里却突然闪过一些晦暗的画面。
他有些失神，直到师尊唤他的名字，温和地将他扶起。
“无为。”一瞬间，师尊笑意吟吟地面容变得面目可憎，他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一切正常，刚才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师尊拍着他的肩膀，勉励他勤加修炼，未来继承父亲遗志，光大青云门楣。
他在师尊谆谆教诲声中，似乎想象到了与父亲一同练剑，父亲悉心指导剑术的温馨画面，那份深植与记忆中的“父爱”让他心头暖流涌动。
[情绪读数：愉悦80%，归属感90%，自信87%……]
[行为逻辑：完全符合人设。]
“谢无为。”
忽的，他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唤他的名字，有些熟悉。
他环顾四周，并没有什么人。
“这一切都是假的。”那声音似是蛊惑，似是叹息。
“谁？！”他有些慌乱，“谁在说话？！”
“总不该是你吧？”谢无为看着蝴蝶似是自我安慰道。
藏经阁内只有他，而肩上的蝴蝶因这动静扑棱着翅膀飞出了窗。
[认知检测：对‘虚假’提示产生轻微困惑。]
在宗门大比的擂台上，谢无为轻松击败对手，全场为他鼓掌喝彩。他站在擂台中央，享受着众人的欢呼，眼神明亮，意气风发。
蝴蝶再次扇动翅膀，落在他扬起的手指上。
“又是你。”谢无为记得它的花色，一只漂亮的凤尾蝶，他笑着轻轻弹了弹蝴蝶的翅膀，动作亲昵自然：“小家伙，我带你去后山采最好的花蜜。”
“谢无为。”林知意喊他。
“是你？你会说话？”谢无为脸上扬起喜悦的笑。
“谢无为，这一切都是假的。”林知意的声音中掺杂着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不忍。
人声鼎沸的观赛广场陷入了死寂，仿佛世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唯有谢无为自己的心跳越来越鼓噪。
“什么都是假的？”谢无为偏过头不再看它，说话间将手一扬，蝴蝶飞走了。
耳边的声音，又回来了。
[认知检测：对‘虚假’提示产生天然排斥，更倾向于相信并沉浸于当前美好的情感体验。]
夜晚，庆功宴后，谢无为在月光下的莲池边静坐。
粼粼水光映着月色，微风拂动荷叶，传来清晰的蝉鸣和蛙叫。
远远有人声交谈，听不真切。
一切是如此的美好。
蝴蝶停在他面前的荷花尖上。
“谢无为，你还不愿醒过来吗？这些都是假的。”
幻境里过去的这几天，谢无为完全活在了这个为他精心编织的完美人生的美梦中，他勤奋修炼，友爱同门，尊师敬道，享受母爱，成为了青云宗名副其实的骄阳。
这样的人生，是青云宗受苦二十年的谢无为想都不敢想的。
谢无为的神情瞬间变得有些恼怒，他伸出手，有些粗鲁地挥出掌风，将蝴蝶震走。
池水泛起阵阵涟漪，水面显现出他这肆意、完美的人生，备受瞩目的谢无为，是那样的耀眼。
蝴蝶飞回他面前，水面的倒影一变，那间阴冷的柴房、同门嘲笑打骂的嘴脸、长老鄙夷的神情……一切都映照的清楚清楚楚。
谢无为沉默着，脸色惨白。
“谢无为——”
蝴蝶被一剑劈开，断成两半的身体飘飘摇摇落在地上。
谢无为摇了摇头，自说自话：“不记得了，或许……那才是一场噩梦吧。现在这样，就很好。”
身体被劈成两半，林知意没有痛感，也不感到愤怒，她看着谢无为那佝偻着的身子，忽然生出了不忍。
不可以，林知意，你在仁慈什么？他只是一段代码，只是冰冷的数据，和路边一块石头没什么区别，你在圣母什么？！
林知意在心底告诫自己，同情一段数据，这是愚蠢的，对于谢无为的遭遇产生怜悯之情无可厚非，感情的产生是天性使然，但不能因此做出错误的选择。
于是那只掉落在地的蝴蝶翅膀，分裂出另一只完整的凤尾蝶，这一次，用更直白更残忍的语言：“谢无为，你本该在阴暗的柴房，穿着破旧的衣服，忍受着欺凌和饥饿。记得吗？”
又是一剑挥下，蝴蝶翅膀掉落在地。随即又分裂飞起。
“你的父亲不是人人敬仰的英雄，而是人人唾弃的魔头。”
“你没有朋友，二十年来的人生只有嘲讽和打骂。”
“够了！不要再说了！”又是一剑，狠狠挥下。
“没有人喜欢你，你甚至连藏经阁都进不去。你的修为甚至是练气初期，连守山门的弟子都打不过。”
“住嘴！住嘴！”
少年声嘶力竭，他抗拒着，抗拒着那个真实的人生。
更残忍的是，他所谓的“真实人生”也是一段人为设计的虚假故事。
像是泄愤一般，谢无为盲目地挥剑，地上堆积了数不清的蝴蝶尸体，每片被斩断的翅膀上泛着淡淡幽光，如同鬼火。
谢无为的情绪已然崩溃，而后台数据，至此也没有异常。
林知意知道测试该结束了。
它悬浮在谢无为面前，翅膀上的星辉骤然变得耀眼。
“梦，该醒了。”
霎时间，周围的景象如同被打碎的琉璃般片片剥落，莲池、月光、欢声笑语……所有的一切都极速褪色、扭曲，最终化为虚无的黑暗。
谢无为崩溃扭曲的面容僵住，眼神中的光彩迅速暗淡、消失。他感觉那强大的灵力、众人的赞誉、母亲的关怀……所有他生命中温暖的东西，都在瞬间被抽空。
他重新感受到身体的虚弱，感受到那深入骨髓的冰冷，感受到了……命运的恶意。
他依旧坐在那间破旧的柴房，仿佛从未离开过。只是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眼神也更加空洞，那短暂的“美梦”，仿佛耗尽了他仅存的一点生气。
林知意显现出身形，看着眼前仿佛失去灵魂的少年，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波澜。
[测试结论：“黄粱一梦”测试顺利结束。目标G-7374在幻境中表现完全正常，对“虚假”提示反应符合预期，未引发任何数据异常或认知偏差。证实“净化程序”有效，目标目前处于稳定可控状态。]
“心境修炼，亦是修行一环。”
谢无为闻言麻木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片沉寂的死水。
他低低地应了一句：“是你啊。”
“看到我沉溺虚假美梦破碎崩溃的模样，是不是很可笑，觉得很有意思？”
“……”
“不管你信与不信，我都没有那个意思。”林知意生出了愧疚之意，但是她知道所有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
柴房一片死寂，良久，谢无为冷笑起来。
“我想的没错。”
“你和他们，并无不同。”
林知意心脏猛的一滞。
她清楚地知道，谢无为只是一段代码，一组数据，但，她还是晦涩地开口：
“对不起。”
“我恨你。”
谢无为冷冷地说出这句话，躺在那堆干草堆里，像是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
林知意被巨大的恐惧以及悔意包裹，给人一段美梦再摧毁，这和魔鬼有什么区别，如果谢无为不曾感受过美好，那痛苦对他来说也不会那么难以忍受……她无法再承受自己良心的谴责，猛的走出了柴房，大口呼吸着冷空气，平复心跳。
她极力忽视着心脏的绞痛，想着，最近加班太狠了，该休息一下了。
“宋青，删档吧。”
她最后看了一眼柴房，那间幽静阴冷的房，是多年不变的黑暗。
无论那个少年存在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