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署外的风沙仍在呼啸,佃户们的哭声混着风声,撞得人耳膜发紧。
姜莱跟着沈砚辞抵达城西田垄时,眼前景象比官员所言更令人心惊。
黄沙没过脚踝,刚补种的麦种被席卷一空,几具断裂的木犁歪插在沙地里,犁头锈蚀斑驳,刃口卷得不成样子。
“这破犁头,别说深耕,连表土都扎不透。”一个老农蹲在地上,抚摸着断裂的犁杆,声音嘶哑,“沙暴过后土更硬了,种子撒下去要么被风吹走,要么被鸟啄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姜莱蹲下身,手指捻起一把沙土,颗粒粗糙干涩,混杂着碎石。
她抬眼望向沈砚辞,他正站在田埂高处,目光扫过荒芜的田地与愁苦的百姓。
眉峰紧蹙,眸色沉沉,只静静看着她,似在等待她的应对。
“阿宝,取笔墨来。”姜莱起身,声音平静却带着笃定。
阿宝连忙从行囊中掏出笔墨纸砚,姜莱就地铺展开宣纸,风沙吹得纸边翻飞。
沈砚辞不知何时移步过来,站在她身侧,宽大的袍袖微微前倾,恰好挡住了迎面而来的沙粒。
姜莱笔尖一顿,抬眸看他,他却已移开目光,依旧望着远方的田地,仿佛只是无意为之。
指尖落纸,线条利落干脆。
姜莱以曲辕犁为蓝本,结合旱北沙土特性,将犁身改得更轻便,犁头加宽加厚,打磨成适合深耕的弧形。
又在犁底加装了可拆卸的播种槽与小型灌溉壶,三者一体,兼顾深耕,播种,浇水三道工序。
“这犁……怎会是这般模样?”州府官员凑过来,看着图纸上从未见过的农具样式,满脸疑惑,
“犁头弧度太大,怕是难以拉动,还要带播种浇水的物件,会不会太过笨重?”
姜莱头也未抬,笔尖不停:“旱北土硬沙多,直犁难入,弧形犁头可分土减阻,轻便木架搭配硬木扶手,一人一牛便可操作。
播种槽随犁入土深浅调节,灌溉壶挂于侧边,边走边浇,刚好能让种子沾到湿气,成活率可提三成。”
说话间,图纸已绘就。
她将纸递给官员:“速带此图去城中的铁匠铺,让工匠按图打造,铁器需加锰矿石,增强韧性,避免被碎石砸断。”
“可……可铁匠铺只剩三个老匠人,技艺生疏,怕是难以打造这般精细的物件。”官员面露难色。
“我同你去。”姜莱收起笔墨,目光转向沈砚辞,而他率先开口,声音清晰道,“我在此安抚百姓。”
姜莱微怔:“多谢沈公子。”
随后转身和州府官员快步赶往铁匠铺。
身后,沈砚辞看向围拢过来的百姓,和乡吏低声交谈,安抚着百姓,语气虽淡,却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百姓们的哭声渐渐平息,眼神中多了一丝微弱的期盼。
铁匠铺昏暗狭小,三个老匠人围着图纸反复打量,眉头紧锁。
“这犁的关节处要做活扣,还要镶嵌小齿轮调节深浅,咱们从未做过这般精细的铁器,况且铁矿质地不纯,怕是打出来也不耐用。”老匠人摇头,语气中带着为难。
姜莱走进工坊,目光扫过角落里堆放的铁矿与燃料,拿出冶炼炉模型,脑海中瞬间涌入清晰的改良路径。
走到铁矿旁,捡起一块矿石:“将铁矿粉碎,用清水淘洗三遍,去除表层沙土杂质。
燃料按三成焦炭,再拿七成干牛粪配比,分层入炉,可提升燃烧的效率。”
她一边说,又一边拿起铁锤示范,动作虽不熟练,却精准地指出了锻打的力道与角度。
“大家注意的是,犁头需烧至亮白色,趁热点锤,反复锻打五次以上,去除铁中杂质,再用冷水淬火,增强硬度。”
老匠人们将信将疑,按她的方法尝试。
果然,淘洗后的铁矿熔炼出的铁水更纯净,改良后的燃料让炉火更旺,锻打后的铁材敲击起来声音清脆,韧性十足。
沈砚辞安抚完百姓,也来到了铁匠铺。
他站在门口,看着姜莱穿梭在火炉与铁砧之间,额角沾着煤灰,却眼神明亮,指挥匠人调整模具,纠正锻打角度,连汗水顺着脸颊滑落都未曾察觉。
当第一个新犁的雏形出炉时,老匠人们迫不及待地装上木架,去耕地上试拉。
众人翘首以盼,果然如姜莱所说,一人一牛便可轻松拉动,犁头入土顺畅,播种槽下料均匀,灌溉壶滴水精准。
“终于……终于啊!”老匠人激动得手都在抖,“这新犁比旧犁好用十倍不止,姑娘真是神人!”
姜莱松了口气,转身时恰好撞上沈砚辞的目光。
他正望着她,眸色不再是全然的冰冷,沉郁中多了几分真切的认可,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
但沈砚辞不知心跳如此之快,顺势把目光转移到新犁上。
走上前,伸手握住犁杆,轻轻拉动,感受着新犁的轻便与顺畅。
“确实可行。”他开口,声音比之前柔和了些许,指尖却仍摩挲着犁头,抬眸看向她,“姜伯父的手记,我幼时曾有幸见过,多是基础的营造技法,这般精准的配比改良,倒是从未提及。”
姜莱心中微紧,面上却依旧平静,垂眸拂去衣袖上的煤灰,语气坦然,“先父常年研究各地工事,常有心得便随手记录,多是零散手稿,沈公子所见应是一部分。
我也是整理遗物时偶然发现,再根据模型和这实际情况所改良。”姜莱避重就轻,系统的存在不便透露。
沈砚辞定定看了她两息,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局促,但转瞬即逝。
姜莱看向沈砚辞,“这回百姓的期盼有着落了。”
沈砚辞颔首,松开犁杆,目光再次落在新犁身上:“三日之期,可赶制出多少具?”
“二十具。”姜莱笃定道,“匠人已熟练技法,加上改良冶炼法效率提升,二十具足够覆盖城西、城南两片受灾麦田。”
三日后,二十具新犁整齐排列在麦田边。
百姓们蜂拥而上,在姜莱与匠人们的指导下,纷纷驾牛试犁。
新犁入土深浅适宜,播种浇水一气呵成,原本荒芜的土地被翻出湿润的土层,一颗颗麦种伴随着清水落入土中,焕发出新的生机。
“真的能行!”一个老农看着自家田里整齐的播种痕迹,喜极而泣,“这下种子真的会长成了,多谢姜营造,多谢沈公子!”
百姓们纷纷跪地道谢,姜莱连忙扶起他们,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沈砚辞站在田埂上,看着眼前的景象,望着那个被百姓围绕,笑容清浅的女子,眸色愈发柔和。
他缓步走到她身边,只在姜莱转头的瞬间,抬眸与她对视。
先前的深沉的眸光褪去几分,只是微微颔首,却藏着实打实的认可。
系统提示音突然响起:
【恭喜宿主改良农具,破解旱北种植工具困局 ,请再接再厉】
【本次修复推动当朝工业进步11%,增强国力11%】
【奖励已发放,“工艺预判”能力永久激活,可快速识别各类工坊生产瓶颈】
姜莱心中一喜,这能力往后无论是改良工坊还是推进工业革新,都将事半功倍。
百姓们握着新犁的欢声笑语随风飘荡。
姜莱望着眼前生机勃勃的景象,目光却渐渐投向远处蜿蜒如带的水渠,那里水流细弱,隐约能看到渠边堆积的泥沙。
“沈公子,”她率先开口,声音清润,打破了片刻的宁静,“新犁虽解了播种之急,但旱北的根本困局仍在水渠。”她转头看向沈砚辞,眸中带着清晰的考量,
“且方才打造新犁时,我已察觉,旱北乃至各州府的熟练匠人太过稀缺,技艺也多有失传,仅靠现有工匠,别说修缮水渠,后续更多工业改良也难以推进。”
沈砚辞眸色微动,顺着她的目光望向水渠,沉吟道:“你有何打算?”
她顿了顿,补充道:“眼下修缮水渠,便急需木工,泥水匠与铁匠协同作业。
若有百工阁,既能快速召集人手,又能统一调配技艺,效率可提数倍。
长远来看,这更是为大靖培养工业根基,待各州府效仿建立,技艺互通,资源共享,何愁工业不兴,国力不强?”
沈砚辞静静听着,目光落在她脸上,虽情绪不显。
但她的提议大胆却切中要害,正是朝堂革新最大的阻碍之一。
这份格局与远见,远超他的预期。
他沉默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声音清浅,却多了几分肯定:“百工阁之议,可行。”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图纸,递了过去,“这是我昨日让衙署整理的水渠详图,工部在各州府有直属的工匠营与物资库,凭此令牌可调用。”
他又递过一块刻着“工部巡查”四字的玄铁令牌,指尖触及她的掌心时,迅速收回,“后续水渠修缮,若需人力,铁矿或燃料,可直接调动。”
姜莱接过令牌,入手冰凉厚重,上面的纹路清晰规整。
心底却涌上一丝复杂的情绪,在尚书府时,她怎会不知,沈砚辞此番名为随行,实则监视。
她抬眸看向他,他望着远方连绵的沙丘,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革新之事,非一人之力可成。你需的支持,工部能给的,我不会推诿。”
话音刚落,又补充道:“百工阁的章程,你可草拟一份,我会递呈工部,协调朝廷拨款与选址事宜。”
姜莱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眼前这位沈公子,不善言辞,却分得轻重。
他虽未明说“支持”二字,可这主动递来的资源与承诺,早已是最直白的表态。
也让姜莱对他多了几分敬佩。
姜莱握着令牌的手指紧了紧,颔首道:“多谢公子,水渠修缮需先勘察渗漏根源,我打算明日便带匠人前往渠首,有工部资源相助,想必能事半功倍。”
沈砚辞点点头,补充道:“我已传书回给父亲,让他们加急运送材料,三日内可到。
另外,衙署西侧有间空院,已让人收拾出来,暂作临时工坊与议事之所,你与匠人商议时也能清静些。”
这些安排细致妥帖,显然是他早已思虑周全。
姜莱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她轻声道:“沈公子考虑周全,下官感激不尽。”
沈砚辞淡淡回应,转身走向等候在不远处的随从,走了两步却又停下。
没有回头,声音顺着风飘过来,“明日勘察渠首,万分小心。”
姜莱素来习惯独当一面,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只望着他的背影,喉间动了动,最终只轻轻“嗯”了一声。
随即她低头看向水渠详图,瞬间便捕捉到了几处瓶颈。她有十足的把握,能让旱北彻底摆脱贫瘠之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