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澜打累了,气喘吁吁的站定,心中恨意依旧,但理智慢慢回笼。看着刚刚还活蹦乱跳的玄墨生生被打得不能动弹,正准备最后一击的手最终还是放下了——他突然稍稍理解了一点师尊留玄墨一命的心情。
“师兄……求你……救我……”血泊中,玄墨忍耻求饶,“这条命……是师尊给的……我……留给师尊……”
前世真心实意宠爱与呵护、最后惨遭背叛剖丹殒命的下场在脑海里疯狂盘旋,最终化成一声长叹——玄澜收手,蹲下身去,粗暴的捏开玄墨的嘴,塞进去一颗吊命的药——此人还不能杀,至少现在不行。
“玄墨,聚灵丹能保你不死。”玄澜冷声说道,“今天看在师尊的份上,我暂时不杀你。但是玄墨,我不会放过你!”玄澜不再看满地的鲜红,摔门而去,径直走向云清尘的凌霜殿,准备领罚。
夜色深沉,云清尘殿中的夜明珠散发出清冷的光。云清尘正在蒲团上静坐,玄澜没有通传就带着一身混着血腥味的寒意推开殿门,跪在离云清尘几步之遥的地上。刚刚转在嘴边的万千质问,此刻却一句也说不出口了,只干巴巴的说了句:“师尊……我刚刚……去找玄墨了……”盛怒和对玄墨的激烈殴打让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云清尘缓缓睁眼,看着玄澜沾着血迹的鞋底、袖口和衣襟,一切了然。
玄澜看着平静的师尊,额头触地叩首:“弟子违背门规,残害同门,请师尊责罚!”
云清尘沉默了片刻,轻轻叹息,仿佛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无奈。他没有第一时间询问玄墨的伤势,而是起身走到桌案边,拿起真火上温着的琉璃壶,亲自斟了一杯清茗递给玄澜:“起来,先把这杯静心茶喝了。这是上好的冰魄百合。”
玄澜迟疑片刻——冰魄百合?这不是上次秘境里自己想采没采到的药吗?谁知后来宗门倒是给各长老和亲传弟子每人发了一片瓣,自己的还没舍得动呢。
“澜儿……你前世剖心剖肺的待他,为师也是……”云清尘目光沉静,带着遥远的慈爱,“所以,你的痛,你的恨,为师都明白……”
玄澜的眼中升起血丝:“既然师尊明白,为何还要护着他?!”玄澜手中的茶杯随着他的手颤出涟漪,好在,他并没有失礼到对着师尊摔茶杯,只是咬着每个字愤恨的说,“他那样的人,就该千刀万剐!”
“是,他罪该万死。”云清尘毫不回避,甚至带着认同,紧接着是重要的“但是”——
“但是,你这一世可曾仔细看过他?澜儿,他变了……”云清尘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无奈,“他为宗门斩凶兽,闯秘境,暗中护了同门无数次却没有声张……包括你。”看着玄澜震惊和怀疑的目光,云清尘指了指他手中的茶杯,“冰魄百合,玄墨带回来的,一共五朵,除了留给为师的一整棵花,其余全分了。每次任务归来,他自己片叶不留。”
玄澜内心震惊……这祸害,能有这个觉悟?上一世将宗门的好东西全哄走的是谁啊?
云清尘意有所指的看了看玄澜身上的血渍,“你刚刚,没伤他性命吧?”
玄澜垂眸,犹豫了一下说道:“……他现在……重伤在身……”玄澜故意没有正面回答云清尘的问题,一是不想欺骗云清尘,二是心虚,因为他刚刚,动了杀心了。
“那么,你把他打成重伤,他可有一丝犹豫,半点挣扎?”云清尘温和的问玄澜。
玄澜仔细回想,玄墨的确没有还手,认打认骂,除了……“他一直跪着,只说……”玄澜一字不差的重复玄墨的求饶,“‘师兄救我,我这条命,是师尊的’……”玄澜越想越不对味。
“所以,明白了吗?他在用命赎罪……”云清尘微笑了一下,笑容有些苦涩,“澜儿,你并非心性冷酷之人,对玄墨恨之入骨并不仅仅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同门之死,宗门之苦。”
玄澜震惊于师尊的通透,这一层意思,他自己都是今天才想通的。
“如果他一直都是彻头彻尾的作恶,我绝不会容他活到今日。可如今老天让我们重来一次,伤害都还没有发生。”云清尘徐徐说道:“澜儿,我同样恨他,却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还有我们,在仇恨中沉沦,无法解脱。所以,你能不能……给玄墨,也是给为师和自己,一个机会?”
玄澜想起玄墨倒在血泊中的样子,已经命悬一线却执着的抓住他的衣角,哀求他施救,将命留给师尊……那时候的玄墨,眼神纯粹得可怕,与他记忆中那个疯狂屠戮的魔尊判若两人。
玄澜怔怔地看着云清尘,师尊眼中的痛楚、挣扎、以及那一丝不肯放弃的微弱希望,像一道光,照进他被仇恨填满的内心。他手中的茶杯渐渐不再颤抖,温热的暖意顺着掌心蔓延。良久,玄澜仰头将杯中已微凉的冰魄百合一饮而尽,咽下难言的苦涩,也做出抉择。
“多谢师尊教诲……弟子明白了……我这就去给玄墨送伤药——”玄澜轻轻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虽然我无法原谅,但我想见证,他到底是何本心。”
云清尘点了下头——从玄澜暂时收起了杀心,玄墨的救赎之路,算是迈开了艰难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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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澜再次回到玄墨的住处,看见玄墨依旧无知无觉的躺在床上,浑身上下没一块好地方,肋骨被自己打断了三根,四肢关节也有不同程度的错位,脸上还有被踩肿的鞋印,若不是他仙体初成又及时服下聚灵丹,恐怕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玄墨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玄澜轻轻触碰了一下玄墨有些凹陷的脸颊,凉的让人心惊……他掏出一个药瓶,用真气化开,缓缓输入到玄墨身上,一边修复着他的伤一边喃喃自语:“玄墨……你可知道,我前世将你放在心窝里疼着……你不该杀害师尊、屠戮同门,不该背叛我……”玄澜落下了眼泪,“更不该……让我恨你……”
如今背负罪孽的玄墨,吃穿用度全是最差的,铺盖浆到发白发硬,不再保暖,本来是要烧掉生火的,家具也是别处不要的破烂,窗台上,却还肆意生长着冥月兰——倔强向上、干不死浇不涝的最低阶灵草。
睡梦中的玄墨微微动了一下,牵动骨骼被痛醒了,睁眼看见正在对冥月兰发呆的玄澜。
“师兄?”玄墨带了些虚弱的惊喜,轻轻呼唤了一声——他知道,最后玄澜还是救了他,而且身上的伤已经被好好处理过了。不顾肋骨间的疼痛,玄墨扯出一个纯粹的、感激的笑容:“多谢师兄……”
玄墨的笑容让玄澜恍惚,他很久没见过玄墨这么笑了。
“你真的不一样了。”玄澜向来不善言辞,又是干巴巴的一句话。
“是啊,我变了。”玄墨笑容依旧,眼中满是真诚,“师兄,我知道你恨我,但你信我,我欠的,会用一辈子来还。”
玄澜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我会看着你的……”
玄墨听到这话,心中一松——虽然玄澜不会轻易原谅自己,但至少,他愿意给他机会和时间。玄墨的笑容更暖了:“嗯……”
“别高兴太早!我还没消气呢!”玄澜没有再看玄墨,但语气已经不那么冰冷了,“你……好好养着吧。我去跟师尊说一声,免得他担心。”
接二连三的变故让云清尘忽略了一件事。玄墨前世不到两年就突破筑基,而这一世,居然用了五年才勉强结了丹,原因简单的让人意想不到,就是:吃。
玄墨的修为还不足以辟谷,云清尘却早已不食人间烟火,饮食有限,饭堂管事便常常以此为由不给玄墨饭吃,他只能去后山找些野果灵草来裹腹。玄墨日常修行、做任务消耗巨大,加上素来半饥半饱,长此以往,气血亏得吓人……而玄墨,一直瞒着云清尘,即不反抗也不恼,只要不威胁性命和修为,一直逆来顺受。
直到某次玄墨从秘境回来,疲惫的站都站不稳了,破天荒没有去服侍云清尘,而是第一时间跟云清尘请了假说要回去休息一下。宗门现在很多人都恨他,他可不想无缘无故养在云清尘殿中给自己找麻烦。
云清尘不由奇怪:“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玄墨努力扬起一个笑脸:“弟子没事……先告辞回去睡会儿。”玄墨觉得四肢都快不听使唤了,不等云清尘反应过来,逃也似的回到自己的小屋,一头栽倒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云清尘被玄墨的反应弄得莫名其妙,终究放心不下,悄悄跟了过去。来到玄墨的住处,只见玄墨脸色苍白,睡得死沉沉,作为结丹期修士居然房子里进了人都不知道。云清尘上前探查,发现玄墨灵力消耗过度,气血虚亏,几乎跌破了极限。
云清尘大惊,只以为是在秘境中消耗过大。却万万没想到,玄墨气血两亏只要是宗门很多人都见缝插针的折磨他。
云清尘下定决心以后亲自看着玄墨的饮食起居,于是亲自守着玄墨睡到日上三竿。结果就在云清尘去给玄墨准备吃食的时候,丹修课长老,也是云清尘的师兄林渊率了一群人,浩浩荡荡的闯进玄墨的院子。
玄墨刚醒,就感觉到乌泱泱来了一院子人。瞬间吓醒了,心里大喊一声“糟糕!!”慌忙从床上跳下来跑到院子里——他睡过头了,没有服侍云清尘,也没去上早课。出了房门,林渊正一脸铁青,几个结丹弟子正好整以暇的看着玄墨。
林渊冷笑:“魔尊大人好大架子,小仙以为您什么理由私自旷课,原来是高卧不起啊。”
玄墨自知理亏:“弟子知错,请师叔责罚。”
林渊毫不客气,灵力成鞭,在玄墨身上连抽了十下。玄墨被打趴在地上起不来,云清尘正在这时端着吃食回来,看见这一幕肝胆俱裂:“师兄!你干什么!停手!”
林渊看着云清尘一副护短的样子,怒气更盛,挥手还要继续打。好歹如今云清尘是宗主,林渊当着云清尘的面抗命无异于犯上,云清尘拂袖设置一道真气屏障隔开林渊:“你放肆!”
“师弟倒是依旧疼爱这个没人性的‘师侄’。”林渊嘲讽,“我放肆?云清尘,你是不是被穿心没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