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徒总想以下犯上》 第1章 一,孽徒弑师 隐枢宗被最心爱的徒弟玄墨血洗那日,云清尘依旧在为这个宠到心尖的弟子找借口。 “墨儿!清醒过来!”他急急的张开双臂,试图像往常一样拥抱他,让他猩红的眼睛恢复清明。 站在宗门最高的“望仙台”的玄墨,看到这个疼他三百年的师尊,疯狂的双眸中露出一丝迷茫。素日待玄墨如亲弟的大弟子,金丹修士玄澜倒在血泊里,金丹被挖,已经没了气息。 看着玄墨微变的神色,云清尘生怕再次刺激到他,一步一步慢慢的走过来:“墨儿,听话……跟为师回去……” 然而回应他的,是他赠予玄墨的高阶宝剑“黛霜”——玄墨带着嘲弄的笑,仿佛养他育他宠他的师尊是路边一颗石块…… —————— 玄墨,天生混沌灵根,入隐枢宗的过程没什么特别,就是十年一度弟子选拔,玄墨入选了。本来玄墨身负魔脉,宗门诸人还有存疑,可偏生了一张巧嘴总能哄的宗门团团转,长老也好同辈弟子也好,不但没有排挤他,反而将都喜欢这个能说会道、淘气可爱的小师弟,尤其是大师兄玄澜,对他宠到没边,可谓有求必应。当然,其他人所给的全部宠爱都不如他的师尊云清尘,云清尘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捧到他面前只为他粲然一笑,他更是仗着云清尘的宠爱,将宗门全部的资源倾斜到自己身上。云清尘总以为他是少年顽劣,一次次压下非议,为他遮风挡雨,甚至不惜消耗自身真元为他护法突破,压制魔脉反噬。 血染宗门这一日,云清尘是听到玄澜的死讯赶来的。到了望神台,他看见的就是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徒弟,持着“黛霜”立于尸山血海之间,眼中只有疯狂的戾气和对飞升的病态渴望,脚边是浑身是血、死不瞑目的玄澜。 “墨儿……”云清尘依旧不愿相信,试图靠近他,想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将走入歧途的弟子拥入怀中,给他安抚,让他回归正道。然而回应他的是心脏微凉,再就是扩散至四肢百骸的痛。渡劫期修士的护体真气,在最信任的弟子手下根本没有张开的意识,被玄墨一剑穿心。 云清尘看看胸前迅速扩散开来的血迹,又抬头看看玄墨,眼中全是难以置信,以及深入骨髓的痛楚。 玄墨的眼神和声音都是冰冷的,甚至带了一丝嗤笑:“碍事的东西,别脏了我飞升的路!” 云清尘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悔”字比玄墨的剑更让他痛彻心扉……他固然恨玄墨,但更悔恨自己识人不明,悔恨自己为何莫名其妙没有底线的偏袒这个恶魔……如果重来一次……可惜没有如果。 玄墨已经决然转身,迫不及待的踩着同门的尸骨奔向望仙台上的通天大道。 劫云已经开始聚拢,玄墨兴奋到浑身颤抖,可劫云后却是奉命下界的文神。无上神力压下,将已经成为魔尊、触及飞升门槛的玄墨强行打落,神魂重归尘世。 …… 玄墨猛然睁开眼睛,额头冷汗低落,筑基期弟子服被浸透了。 他发现自己正坐在隐枢宗的讲道大殿内,周围是熟悉的同门,讲台上正讲着基础心法的长老突然停下了,冷冷的看着他。 不止是长老,周围同门投来的眼光也不再是曾经的友善平淡,而是充满了仇恨、恐惧和厌憎。尤其是坐在前排的大师兄玄澜,虽然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但偶尔侧目撇过来的眼神,足以将玄墨凌迟。 玄墨回来了,带着前世完整的魔尊的记忆,回到刚刚筑基这一天; 同门也重生了,从此与玄墨隔了血海深仇。 云清尘的“如果”成了真,天道给了所有人重来一次的机会,唯独没有放过玄墨。 大殿高台之上,那道让玄墨思念入骨却又恐惧至极的白色身形缓缓站起,朝他走过来——师尊云清尘,带着渡劫期修士的威压,一步一步,仿佛踩着玄墨的心,直接停在他面前,一句试探都没有,清晰的声音响彻讲道大殿: “为什么,要这样做?” 云清尘曾经盛满温柔的眼睛,如今满是冰霜,那些他想拼命驱出脑海的记忆,却连那些令人发指的残忍细节都变得越发清晰——屠戮同门,残杀师兄,最后亲手将师尊赠与的宝剑刺入师尊的心脏……还有那句冰冷彻骨的话,他不相信这句话是自己说的,却又真真切切是他的声音:“碍事的东西,别脏了我飞升的路!” 现在想来,那股驱使他飞升的力量何其荒谬,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不可原谅。玄墨手脚一软,瘫跪在地,心中被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充斥着: “我……我不知道……”玄墨喉头干涩,实话实说,可他心里明白,无论什么样的说法此刻都是那样虚弱无力,他的罪,已经无法赎清了。 “不知道?”云清尘轻轻重复着,语调平缓,却如山雨欲来,令人通体生寒。他缓缓俯身靠近玄墨: “没关系,为师帮你想想……” 话音未落,一股磅礴浩瀚的灵力威压轰然降临,玄墨瞬间觉得周身骨骼在被碾碎,丹田气海沸腾,紧接着就是一道尖锐的痛毫不留情的自眉心穿入,一路摧枯拉朽,直达丹田。 玄墨倒在地上,痛苦到连声音都出不来,心里却一阵狂喜——太好了,师尊还在,师兄还在,宗门还在……一切还没有发生! 云清尘仿佛是刻意为之,让他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混沌灵根在哀鸣,筑基道台正在寸寸皲裂,脑海中不由蹦出四个字:“不得好死!” “玄墨,”云清尘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平静依旧:“好好感受为师的心意。” 什么心意?是昔日倾囊相授的爱,还是如今深入骨髓的恨?玄墨分不清,他只知道自己完了,云清尘要废了他,让他从此沦落凡尘,再无缘仙途,也无法为害…… 很好,师尊亲自动手,倒也是最慈悲的终局。玄墨闭上眼睛,从头到尾没有一丝抵抗,任由破坏性的灵力在经脉中肆虐……对,就这样,这是他应得的,如果废了这身修能让他减轻罪孽,不再出去祸害人,那么他甚至乐意承受……想到这里,他甚至要准备亲自动手“帮”云清尘一把…… 可预想中的根基尽毁并没有到来,狂暴的灵力在触及他灵根的时候停住了。云清尘看着玄墨因剧痛和重伤惨白的脸,以及口鼻里流出的鲜血,眼中纯粹的恨意变得复杂——那里面有彻骨的痛,有滔天的怒,却终究,染上了一丝不忍。 云清尘,还是下不了杀手。 云清尘宽大的袖袍划出一道弧线,灵力猛地撤回: “怎么?魔尊大人不反抗?”云清尘语带讥讽,随后便是淬冰般冷漠而决绝的驱逐令:“趁我不想脏了隐枢宗的台阶,滚!” 一个“滚”字,如惊雷炸响在玄墨耳边。他不怕死,不怕变成废人,但就怕离开——他怕离开他生长于斯、最后也毁灭于斯的地方,他怕离开眼前这个他亏欠无数、也眷恋至深的人。 “师尊!”玄墨慌了,他手脚并用的爬到云清尘脚边,抓住他洁白的靴履,“弟子无从解释这滔天的罪孽,但弟子愿厚着脸皮祈求,不要赶我走!”他的眼中是从没有过的慌乱和卑微,“如今上苍垂怜重来一次,弟子愿将一切交出来补偿师尊,补偿宗门!您别赶我走……” 云清尘静静的站着,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他曾在他身边练剑,捧着灵果笑嘻嘻的唤他“师尊”,最终给了他穿心的一剑和最冰冷伤人的话语……爱与恨,几乎将云清尘的心脏撕成两半。 云清尘终于肯垂眸看一眼脚下狼狈不堪的弟子,那双总是温和的眸子里,掠过玩味的、近乎残忍的光。 “想留下,可以。”云清尘薄唇轻启,吐出一句让玄墨完全出乎意料,“从今天开始,做我的炉鼎。” 玄墨如坠冰窖,以为自己听错了——炉鼎,往好听了说,是辅助修行的从属,往实了说,那是比奴仆更卑贱、比玩物更不堪的存在。一旦做了炉鼎,便意味着顺从、献祭,彻底失去自由、尊严和人格,沦为他人修炼的资粮,被汲取、消耗,直到油尽灯枯。 巨大的羞辱感让玄墨窒息了一瞬,可在灭顶的绝望和羞耻之后,一丝极其微弱而卑劣的欣喜探出头来—— 炉鼎……怎么了?如果是给师尊用,那……有什么不可以? 这念头一闪出来,连玄墨自己都觉得震惊又唾弃,可他又无从否认……只要能留在云清尘身边,看着师尊平安、宗门无恙,别说是炉鼎,哪怕云清尘让他当坐骑,他都能甘之如饴! 云清尘见他半天不做声,以为他知难而退,冷意更深,挑眉问道:“怎么?不愿意?” “没有!弟子愿意!”玄墨回神,连忙应声,生怕晚一瞬间对方就会反悔。他心中掠过荒谬的庆幸和一些不解:师尊是认真的?这惩罚对他来说,是否……太轻了?这在饱受他前世祸乱之苦的宗门里,能服众吗? 可云清尘不再多言,广袖一拂便往自己的寝殿走: “既然愿意,跟上。” 玄墨赶忙跟着来到最熟悉的地方——云清尘的主殿。云清尘指向殿内角落一方的地铺软榻:“以后,我有召时你便宿在这里。” “是。”玄墨应下。那软榻离云清尘不远,倒像个狗窝。玄墨知道云清尘在羞辱他,但他无所谓——能留下,哪怕让他直接睡在地上他都认。 从此,玄墨的身份彻底变了。他名份上依旧是云清尘的“弟子”,实际上却是云清尘的所有物——炉鼎。他依旧在云清尘身边修炼、打坐,更多时间,他要照顾云清尘的饮食起居。 如今玄墨修为只在筑基后期,实在没什么可采的,但作为罕见的混沌灵根,倒是做炉鼎的“好材料”。他得努力让自身的灵力更充沛些,这样师尊用起来助益才能多一点,至少不能让师尊用不了几回就变成无用的“死炉”…… 第二日,天光未亮,玄墨便悄然起身了。他给自己糊弄了点简单吃食裹腹,便开始为云清尘准备洗漱用的晨露、温养经脉的仙茗,以及各种仙家珍馐制作的清粥小菜,他要确保所有饮食用度不染一丝有损仙体的凡尘烟火。一切准备妥当,他便安静的垂眸侍立在云清尘床边,一边默练心决一边等他醒来。 “炉鼎”该做什么?他没经验,隐枢宗没人用过,但师尊喜欢什么样,他倒是可以自己观察,然后去学。即便最后变成一个肮脏卑贱的玩物,但至少,这个玩物归云清尘所有。等哪一天师尊玩腻了,厌了,想弃了,便是他罪孽赎清、彻底离开的时候吧…… 云清尘醒来时,看到的便是玄墨这般沉思且细心恭顺的模样。看着曾经骄纵的劣徒如今低眉顺眼本该心中快意,可云清尘心底涌起的,却是难言的烦躁。 他冷着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你准备一下,今晚开始。” 第2章 二,合欢秘典 “你准备一下,今晚开始。” 这是云清尘醒来对玄墨说的第一句话。玄墨一愣,这么快?未经过人事的脑袋一片空白,望着云清尘,眼中全是懵懂和茫然无措。 云清尘看着玄墨迟钝的样子,心头无名火更甚,语气也越发不善:“怎么?还等我亲自抓个合欢宗的来教你?” 玄墨脑子一时没转过弯,只觉得自己不懂但是师尊需要,学一学也无妨,竟顺着话茬憋出一句:“……倒也不是不行……” “你!”云清尘气结,怒火混着说不清的情绪直冲头顶,抬手照着玄墨额角就给了个爆栗,“你是不是非要气死我才甘心!” 玄墨捂着脑袋不明所以,云清尘更是烦躁,乾坤袖一拢,将一本材质古朴、封面无字的书册连同玄墨一起扔出寝殿,摔在正殿的青玉砖地上,扬长而去。 被摔得七荤八素的玄墨捡起那本书,站在空旷冰冷的大殿中,茫然打开书册,脸上才后知后觉的爬上一抹滚烫的红晕…… 程序、穴位、灵流运转方式、时机把控……还真是复杂。不过玄墨天生聪慧,悟性极高,学这些东西并不难。只不过他越看,心底的疑惑就越深。若非前世的罪孽铁证如山,他几乎要怀疑师尊是不是在让他学春宫。而且,云清尘可一直都是冰川雪莲般不容亵渎,什么时候私藏的这种东西啊?难道以前师尊就对自己……玄墨被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甩甩脑袋收敛心神,努力让自己专注于功法,思考如何运转灵息,最大程度助益师尊修行。 云清尘在一旁冷眼瞧着,见玄墨正专心的研究他给的那本合欢功法,时而凝神时而蹙眉,时而脸上还微微红一下……心头那股无名火又蹿起来了,不受控制的走到正认真研究功法的玄墨面前找茬: “如此勉强,是觉得我在羞辱你?”云清尘出言讥讽,“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玄墨正在推演,听到这句话,下意识的小声嘟囔一句:“那我还真幸运……” 云清尘何等修为,玄墨这句意味不明的嘟囔一字不落的听在耳中,云清尘心中像被针扎了一样又酸又麻,再次抬手,又一记爆栗锤在玄墨额角:“你说什么?!” 这一次力道更重,玄墨被他敲得眼冒金星:“弟子错了!我学,我认真学!”玄墨捂着被敲出肿块的额头,眼睛里全是惶恐——再敲就要被敲傻了,师尊应该不想要个傻子炉鼎吧? 看着玄墨毫无怨言的样子,云清尘只觉得窒息,他宁愿玄墨跳起来反抗,指着他鼻子骂他趁人之危,哪怕像前世一样骄纵的撒泼打滚也比如今这样逆来顺受的强。 而且云清尘的内心深处,根本不愿意玄墨成为这样的炉鼎,他只是在意,玄墨对他是否有哪怕半分的……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斥责:“你以为这样就能赎罪?!” 玄墨被他呵斥得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的看过去,脑子里飞速搜索刚刚从功法上看来的“侍奉之道”——他误解了云清尘的意思,以为云清尘嫌他不够“炉鼎”……玄墨试探着,带着近乎残忍的天真,“尽职尽责”的补上一句:“弟子……还能为师尊……用、用嘴……”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云清尘积压的怒火和失望,玄墨全然放弃尊严一味顺从的样子更是让云清尘的理智瞬间断弦。狂暴的真气席卷而来,玄墨身上的弟子服应声碎裂,整个人被一阵罡风卷起来,狠狠摔在寒玉床上。 “既然如此,我成全你!” 没有预兆,也没有一丝温柔,云清尘强行掠夺了玄墨,仿佛要将两世所有的恨意和痛楚全部宣泄出来。那一瞬间玄墨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手撕了,凌迟般的剧痛仿佛在割裂全身的经脉。可即便是如此灭顶的烈痛,玄墨竟然全程死死咬住胳膊一声没吭,同时凭借超凡的领悟力和意志力运转起刚刚推演过的法门,引导自身微薄的灵力,温顺且毫无保留的渡向云清尘…… 云清尘几乎全程都处在失控的暴怒中,直到一股精纯温和的混沌之力涌入体内,逐渐稳住那团难消的心火才猛然清醒——他看到了身下的玄墨,早已脸色苍白如死,嘴角和胳膊咬的伤痕累累,全身布满被刮出的血痕,甚至一片狼藉的渗着血…… “!”云清尘像被一盆冷水兜头淋下,惊恐的抽身后退。 玄墨感觉到身上的重压突然消失了,便挣扎着往起爬。修为被突然抽离带来的空虚和沉重让他头晕目眩,整个人像栓了铅一样,却还强撑着已经睁不开的眼皮望向云清尘,甚至努力挤出一个极其虚弱却安心的笑容:“弟子……学会了……”然后头一歪,从寒玉床重重摔在地上,彻底昏死过去…… 云清尘看着遍体鳞伤失去意识的人,痛悔瞬间攥住了整个神魂。他以为自己会畅快报复,可当真的看见玄墨被摧残至此,甚至还能在如此境地下执行“炉鼎”的职责,他才意识到,他无法毫无顾忌的“享用”玄墨…… 云清尘不知道自己是以何种心情守了玄墨两天的,他悄悄找来最珍贵的药材处理玄墨身上的伤,用深厚的真元修复他干涸的丹田,当两天后玄墨悠悠转醒,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眉宇疲惫、神色复杂的云清尘。 玄墨身上的剧痛依旧无孔不入,可他敏锐的察觉到,云清尘额间属于渡劫期大能的神纹,似乎真的清晰了。 “醒了?”云清尘压下百般心绪,对玄墨问了个朴实无华的问题:“有何想法,说。” 玄墨慢慢撑起身子坐起来,看着云清尘的神纹喃喃答道:“看来弟子还算‘能用’。弟子会尽快重修,积累修为,以便师尊下次……” 这句话,和他此刻虚弱不堪伤痕累累的样子形成的对比,直刺在云清尘心里。云清尘积压了两天的心痛、愧疚和无力再一次形成一股火。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扇在了玄墨脸上:“玄墨!你能不能活得有点人样!!”云清尘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几乎像哭。 玄墨被打得偏过头,脸颊迅速肿起来,却依旧顺从的垂着眼睛: “师尊,您如何对待弟子,弟子心甘情愿……”玄墨的声音很轻,“您这样对弟子最好,否则同门的怨恨无法平息……” 解释完毕,玄墨仿佛觉得刚刚的话题结束了,又没头没脑却尽职尽责的问:“现在,弟子可以服侍师尊去沐浴了吗?”自己搞成这样,师尊身上肯定粘上脏污了。 玄墨油盐不进、自甘轻贱的样子看得云清尘浑身发抖,转身大步离开,生怕晚一点就被这不开窍的混蛋气到境界跌落。这一边,玄墨见云清尘走得飞快,赶忙艰难的挪下床,每动一下都牵扯伤处,只能姿势怪异的岔着腿,一瘸一拐的跟上去。 云清尘沐浴的地方是宗门一处温泉洞,玄墨很自觉地替云清尘更衣,服侍他进了温泉池。他不敢污了云清尘的池子,只趁着给云清尘取泡浴药材的时候,用冷水把自己冲干净,回来的时候还给云清尘准备了一杯温酒,放在他手边之后便跪在他身后为他揉按肩膀和脖子。 现在的玄墨,灵力几乎空了,只能纯靠体力,不一会儿额头上就起了细密的汗珠。云清尘感受着肩膀上那双带着微微凉意却异常温柔的手,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他不想玄墨这样,可每次看到他这副卑微到尘土里的模样,就会发火到失控。他渴望的是能与他并肩的人,哪怕是前世那个杀伐决断的魔尊,也好过如今这个没有灵魂的傀儡。 可玄墨,也不知道对云清尘的心思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只一味的以云清尘的物件自居,试图以此来平息他和同门的恨意。更何况对于玄墨来说,只要是“师尊的命令”,那么无论是徒弟还是炉鼎还是别的什么,他都不在乎。 “你这般姿态,倒显得为师小肚鸡肠了。”云清尘习惯性嘲讽。好像自重生以来,云清尘一直对玄墨阴阳怪气。 玄墨的回答异常认真:“师尊是天下最好的人,也正因为如此,才显得弟子上一世的作为罪无可恕……”玄墨的语气没有一丝虚伪做作,“弟子只恨自己不能更‘有用’一些,无法让师尊心中的痛楚稍减分毫……” 云清尘心中震动,质问脱口而出:“既然如此,上一世你为何屠戮宗门、伤害玄澜,又为什么……杀我?!”最后两个字,说得异常艰难。 玄墨沉默片刻,目光坦然却带着迷茫:“弟子……真的不记得了。只知道意识深处好像有个本能,告诉我要不惜一切代价飞升,毁灭一切阻碍……”他隐藏了一个细节,就是那个本能告诉他,只有他飞升了,师尊才安全,可这个细节,现在想来连自己都不信,“没想到,这个没由来的执念让我犯下滔天大错。所以这一世,弟子决心只为师尊、为宗门而生,无论这副躯壳有什么用,只要能用,弟子便心满意足了。” 云清尘听着玄墨的剖白,眼中的痛楚依旧,可冰霜似有融化:“玄墨,我本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可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却心痛到无以复加……”云清尘饮下玄墨端来的温酒,丝毫不怀疑酒里是否下了毒,“玄墨,我宁愿你是那个悖逆天道的魔尊,也不想你像现在一样,活得像尘埃……” 玄墨轻轻摇头:“师尊,如今弟子所受,不及前世弟子加诸于您身上的万分之一……” 云清尘不由抬头,却看见玄墨的神色里除了顺从,竟还藏着深深的眷恋和孺慕,他再也忍不住,伸出手将跪在池边的玄墨拥入怀中。 玄墨不可避免的被带下温泉池,云清尘搂着久违的温度:“我不要你做炉鼎,也不要你做坐骑,我只想要你做自己……” 玄墨拼命告诉自己,他脏,他不配师尊的拥抱,可全身都不听使唤,无法拒绝师尊的温暖。玄墨贪婪的感受着云清尘的气息:“师尊,求您不要再给我伤害你的机会……哪怕是通过赎罪的方式。我无法承受再一次失去你……” 云清尘第一次看到如此脆弱敏感的玄墨:“我不会再给你伤害我的机会,也不会再给你机会……离开我……” 第3章 三,师兄复仇 玄墨还在痛,尤其那个惨烈的撕裂,在温泉池里泡得如同又被刀割开。可他不舍得从云清尘的怀抱里出来,任由自己沉沦。 绷紧的肌肉出卖了他。云清尘察觉到不对,立刻松开,不由分说将他抱出来,用灵力将他催干,不顾玄墨的挣扎把他带回寝殿放到床上。直到云清尘扒开仔细看,才看到玄墨伤的有多重,自己的行为有多粗暴……擦药的时候,云清尘碰一下都会让玄墨瑟缩,最后只能将药滴进去。云清尘的声音带着沙哑:“不要做炉鼎了……” 他试图一点点收回之前的冷漠,一点点对玄墨好。可玄墨把头轻轻靠在他怀里,带着令人心碎的祈求:“师尊……你恨我吧,伤我吧……只有血和痛,才能让我知道,自己可以留在您身边……” 云清尘将玄墨冰冷的身体抱得更紧,一句一句告诉他:“我信你。” “我信你,如今愿意为我去死,也愿意为我,好好活着……” “玄墨,这便够了……” 云清尘的话压垮了玄墨所有强撑的心防,压抑了太久的泪水决堤,玄墨好像受伤归巢的幼兽,哭的撕心裂肺,将两世的委屈、悔恨、恐慌和那一点点卑微的希望,在声嘶力竭的痛哭中宣泄而出。 翌日,晨曦微露。 玄墨还痛得不敢坐着,就准时出现在了隐枢宗晨练的场上,低眉顺眼的承受人们憎恨、恐惧、厌恶的目光。但玄墨的心很静,重生以来死灰般的眼眸中,因为昨日云清尘的一句“我信你”,燃起一丝亮光。 宗门上下基本都是恨玄墨入骨的人,无数血债压在玄墨身上,但碍于云清尘对玄墨的态度,没人敢明目张胆的去要玄墨的命。 玄墨也彻底变了,上一世他仗着师尊宠爱,巧言令色哄得整个宗门围着他转,如今他变得沉默寡言,收敛起所有的骄傲与锋芒。别人不愿意接的危险任务,他眼都不眨的接下来,别人不愿意做的洒扫杂役,他一肩全挑。每一次外出夜猎或去秘境寻宝,他都悍不畏死一样冲在最前面。宗门有例,弟子所得之物除了固定的供交,其余的都是弟子的私有物,可玄墨每次带着一身伤回来,除了留下最好的给云清尘,其余的尽数交予宗门,自己连一片草叶都不曾留。 云清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气玄墨不爱惜自己,心疼他近乎自虐的赎罪之举。心痛心碎心急如焚,一时间心脏如虫蚁啃噬一般。 直到这日,外出半月的玄墨又带着一身血腥味回来了,手中捧着一个灼烁流光的鎏金盒,满脸开心恭敬的递到云清尘面前。金盒打开,一株赤红如焰的兰花静静躺在里面,精纯的灵力涌动四周——千年炎兰,渡劫期修士淬炼仙元的极品助药,世所罕见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炎兰无根,漂泊四方可遇而不可求,一旦落地,周围必有凶兽,想采到手必经九死一生…… 炎兰浓郁的灵气,玄墨苍白的脸、纯粹的笑意,让云清尘这半个月坐卧不安的担心和灼心的烦躁爆发了。他猛然拂袖,鎏金盒被打翻在地,那株有价无市的珍贵炎兰滚落地上。 “你就想用这些破烂来还债??!!”云清尘的怒意冰冷刺骨。 玄墨脸色骤变,心疼的几乎要滴血,一个箭步扑到地上,滚了满身的土,抢着将那株炎兰护在手里,小心翼翼的捧起来再次奉到云清尘面前,语气急切,甚至刻意装出上一世被宠出来那种理直气壮:“师尊!还什么债啊!弟子孝敬师尊不是天经地义的嘛!” 云清尘的怒火几乎要烧了书房,一把抓住玄墨的手臂将他拖到面前质问:“玄墨!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两辈子都很好骗?!” 玄墨猝不及防的倒吸一口凉气,整张脸痛得铁青。云清尘心中一凛,低头看时,玄墨手臂被自己抓住的地方迅速被一片暗红洇湿了,云清尘不由分说扯开他的袖子,一个狰狞的黑色血洞暴露在眼前——玄墨的手臂被守护炎兰的凶兽咬穿了,那凶兽的牙齿上有毒! “你!”云清尘所有质问的话全都噎回去了。 “师尊别怕……”话没说完,玄墨只觉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黑血,眼看堂堂渡劫期仙尊慌了神,玄墨沉着安抚:“替我切开尺泽、曲泽、少海……” 云清尘冷静下来,并指为刃,干净利落的切开玄墨说的三处穴位,黑血涌出。 玄墨冷汗直流,眼前一阵阵发黑:“少商、商阳、中冲……针刺……” 云清尘又以灵力为针刺进玄墨手指。直到流出的血逐渐恢复鲜红,玄墨的意识也开始模糊了。被无力感和怒气冲昏头的云清尘明显没发现异常,揪着玄墨的领子就把他拎到自己面前:“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嗯?” 玄墨因失血,脑袋一阵阵发晕,眼前已经一片漆黑看不见云清尘盛怒的脸,只扯出一个有点傻气的笑容,气若游丝的留下一句:“弟子……觉得自己……厉害完了……”然后身体便软绵绵的倒下去,直接掉在云清尘怀里。 云清尘的心已经痛到麻木,再次认命的抱起玄墨,将他安置在软榻上——重生十几年了,这孩子身上没伤的时间不会超过十天。云清尘轻柔的处理玄墨身上的伤,目光时不时掠过他的睡颜。沉睡中的玄墨,没有清醒时候的卑微和小心,安静的眉宇间,有上一世身为魔尊的凛然轮廓,透出与生俱来的威严和棱角。云清尘忍不住轻轻拂过玄墨的额头、脸颊和犀利的下颌线——这才是他啊,视万物为蝼蚁的魔尊…… 突然,云清尘的目光凝住了。他仔细端详玄墨的额间,那里有个极其暗淡、几乎与肤色无异的奇怪图纹——这、这不是前世玄墨的墨纹吗?是他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资本。可现在,玄墨的修为只在筑基,离入魔还远着呢,这印记怎么会出现?而且与前世的暗红不同,这印记带着极其纯净的银色边缘! 一个惊人的猜测划过,难道……玄墨上一世真的是被什么力量诱导操控,才变得如此丧心病狂?仿佛又一个惊雷炸响,玄墨说过,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做,只有个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声音让他不顾一切的飞升…… 全说的通了,上一世玄墨的杀戮并非出于本心,他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当玄墨再次醒来的时候,对上的就是云清尘复杂探究的目光。云清尘将自己的推测和盘托出,玄墨半晌没做声——当时的确有个充满诱惑和戾气的声音在他意识深处回响,催促他不择手段的寻求力量,完成飞升,只有他飞升,云清尘才能得到救赎……可是,救赎什么?那个声音没说。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的所作所为事出有因吧,可大师兄的惨死、同门的鲜血、师尊被一剑穿心,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 玄墨升起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师尊……如果一切都是我体内的魔脉在作祟……如果趁它没有成型就连根挖了……”玄墨猜想,如此这身体就会彻底净化了,再没有那些罪孽的因果,哪怕为此魂飞魄散下十八层地狱,也认了! 可话没说完,云清尘便勃然大怒:“荒唐!”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厉色,“魔脉是与你根基彻底相连的东西,斩断魔脉就是斩断生机!命都没了,你还要‘干净’有什么用!” 玄墨怔怔的看着云清尘——是啊,自己答应过“为师尊活着”,如果因此送命,师尊一个人怎么办……路似乎又断了,前方依旧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和荆棘。 在隐枢宗,弟子们都有自己的一方居所,玄墨也不例外,只不过他与宗门隔着血海深仇,他所居之处是宗门最偏僻、最破旧的一个所在,周围灵气稀薄,小屋摇摇欲坠。可玄墨安之若素,反倒觉得这里清冷孤寂,正适合他这戴罪之身,他甚至还在吱呀作响的小窗边养了棵冥月兰。 虽然玄墨多数时间跟云清尘住在一起,但每月云清尘给他两天时间,让他回自己的住处休息。这个月休沐,玄墨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小屋,推门就感觉一股冷气迎面扑来。玄墨再睁眼,看到屋内伫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师兄?”玄墨压下惊喜,因为他明显觉得玄澜来者不善。 玄澜冷冷的看着玄墨:“你还有脸回来?”玄澜毫不掩饰自己的恨意。玄澜是上一世玄墨最对不起的人之一,他几乎瞬间就明白,玄澜是来寻仇的。但玄墨不怕,他欠云清尘的要还,欠玄澜的自然也一样。玄墨转身将门锁好,确保没人来打扰这场迟早要来的“清算”。然后走过来跪在玄澜面前,低眉顺眼坦然说道:“师兄,我错了,你想做什么尽管做吧,怎么教训我都行。”然后微微抬头,带着一丝执拗补充,“只是这条命,这身微末修为,是师尊的……还请师兄……” 话没说完,只听“嘭”一声闷响,玄墨飞了出去,结结实实的撞上墙壁——是玄澜含着十分怒意的雷霆一脚踢的,正踹在玄墨胸口上,玄墨的肋骨瞬间被踹断了三根。 “你很好!!!!!” 玄澜的因极度愤怒而声音发颤,他一步踏过来,一拳打在玄墨脸上。玄澜手劲很大,玄墨脑袋里一阵嗡鸣,只知道玄澜在对他拳打脚踢,好半天才听清玄澜的怒骂:“混账东西!你凭什么还活着!!” 玄墨被打得吐血,不仅丝毫没有挣扎,还主动撤去护体真气,迎上师兄一轮一轮的毒打。玄澜看着玄墨默不吭声的样子怒火更盛,他一脚踩上玄墨的脸,在粗粝的地面上狠狠碾着:“起来反抗啊!玄墨!你不是要踩着同门的尸骨飞升吗?飞升给我看啊!” 怒吼声中,玄澜风暴般的拳脚夹杂着灵力落在玄墨身上,骨骼错位的脆响、皮肉开裂的闷声,在寂静的小屋里格外清晰。玄墨的血从口鼻涌出来,染红了地面,也染红了玄澜的鞋底,溅上玄澜的衣袍:“玄墨,我的好你不在乎,那就好好尝尝我的恨!” 玄墨抱着后脑,不躲也不还手,任凭玄澜宣泄恨意,眼前开始落入熟悉的黑暗。他到极限了。 “师兄……我不敢求你原谅……但请看在师尊的份上……别让我死……”因为脸被踩着,玄墨的声音有点含糊不清。 玄澜没有罢手,反而更重的踩了下去:“你还敢提师尊!!”玄澜越打越狠,“玄墨,你凭什么……还能让师尊护着你!!!”这是玄澜两世的心结,以最激烈的方式问出了口。 第4章 四,生死之约 玄澜打累了,气喘吁吁的站定,心中恨意依旧,但理智慢慢回笼。看着刚刚还活蹦乱跳的玄墨生生被打得不能动弹,正准备最后一击的手最终还是放下了——他突然稍稍理解了一点师尊留玄墨一命的心情。 “师兄……求你……救我……”血泊中,玄墨忍耻求饶,“这条命……是师尊给的……我……留给师尊……” 前世真心实意宠爱与呵护、最后惨遭背叛剖丹殒命的下场在脑海里疯狂盘旋,最终化成一声长叹——玄澜收手,蹲下身去,粗暴的捏开玄墨的嘴,塞进去一颗吊命的药——此人还不能杀,至少现在不行。 “玄墨,聚灵丹能保你不死。”玄澜冷声说道,“今天看在师尊的份上,我暂时不杀你。但是玄墨,我不会放过你!”玄澜不再看满地的鲜红,摔门而去,径直走向云清尘的凌霜殿,准备领罚。 夜色深沉,云清尘殿中的夜明珠散发出清冷的光。云清尘正在蒲团上静坐,玄澜没有通传就带着一身混着血腥味的寒意推开殿门,跪在离云清尘几步之遥的地上。刚刚转在嘴边的万千质问,此刻却一句也说不出口了,只干巴巴的说了句:“师尊……我刚刚……去找玄墨了……”盛怒和对玄墨的激烈殴打让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云清尘缓缓睁眼,看着玄澜沾着血迹的鞋底、袖口和衣襟,一切了然。 玄澜看着平静的师尊,额头触地叩首:“弟子违背门规,残害同门,请师尊责罚!” 云清尘沉默了片刻,轻轻叹息,仿佛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无奈。他没有第一时间询问玄墨的伤势,而是起身走到桌案边,拿起真火上温着的琉璃壶,亲自斟了一杯清茗递给玄澜:“起来,先把这杯静心茶喝了。这是上好的冰魄百合。” 玄澜迟疑片刻——冰魄百合?这不是上次秘境里自己想采没采到的药吗?谁知后来宗门倒是给各长老和亲传弟子每人发了一片瓣,自己的还没舍得动呢。 “澜儿……你前世剖心剖肺的待他,为师也是……”云清尘目光沉静,带着遥远的慈爱,“所以,你的痛,你的恨,为师都明白……” 玄澜的眼中升起血丝:“既然师尊明白,为何还要护着他?!”玄澜手中的茶杯随着他的手颤出涟漪,好在,他并没有失礼到对着师尊摔茶杯,只是咬着每个字愤恨的说,“他那样的人,就该千刀万剐!” “是,他罪该万死。”云清尘毫不回避,甚至带着认同,紧接着是重要的“但是”—— “但是,你这一世可曾仔细看过他?澜儿,他变了……”云清尘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无奈,“他为宗门斩凶兽,闯秘境,暗中护了同门无数次却没有声张……包括你。”看着玄澜震惊和怀疑的目光,云清尘指了指他手中的茶杯,“冰魄百合,玄墨带回来的,一共五朵,除了留给为师的一整棵花,其余全分了。每次任务归来,他自己片叶不留。” 玄澜内心震惊……这祸害,能有这个觉悟?上一世将宗门的好东西全哄走的是谁啊? 云清尘意有所指的看了看玄澜身上的血渍,“你刚刚,没伤他性命吧?” 玄澜垂眸,犹豫了一下说道:“……他现在……重伤在身……”玄澜故意没有正面回答云清尘的问题,一是不想欺骗云清尘,二是心虚,因为他刚刚,动了杀心了。 “那么,你把他打成重伤,他可有一丝犹豫,半点挣扎?”云清尘温和的问玄澜。 玄澜仔细回想,玄墨的确没有还手,认打认骂,除了……“他一直跪着,只说……”玄澜一字不差的重复玄墨的求饶,“‘师兄救我,我这条命,是师尊的’……”玄澜越想越不对味。 “所以,明白了吗?他在用命赎罪……”云清尘微笑了一下,笑容有些苦涩,“澜儿,你并非心性冷酷之人,对玄墨恨之入骨并不仅仅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同门之死,宗门之苦。” 玄澜震惊于师尊的通透,这一层意思,他自己都是今天才想通的。 “如果他一直都是彻头彻尾的作恶,我绝不会容他活到今日。可如今老天让我们重来一次,伤害都还没有发生。”云清尘徐徐说道:“澜儿,我同样恨他,却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还有我们,在仇恨中沉沦,无法解脱。所以,你能不能……给玄墨,也是给为师和自己,一个机会?” 玄澜想起玄墨倒在血泊中的样子,已经命悬一线却执着的抓住他的衣角,哀求他施救,将命留给师尊……那时候的玄墨,眼神纯粹得可怕,与他记忆中那个疯狂屠戮的魔尊判若两人。 玄澜怔怔地看着云清尘,师尊眼中的痛楚、挣扎、以及那一丝不肯放弃的微弱希望,像一道光,照进他被仇恨填满的内心。他手中的茶杯渐渐不再颤抖,温热的暖意顺着掌心蔓延。良久,玄澜仰头将杯中已微凉的冰魄百合一饮而尽,咽下难言的苦涩,也做出抉择。 “多谢师尊教诲……弟子明白了……我这就去给玄墨送伤药——”玄澜轻轻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虽然我无法原谅,但我想见证,他到底是何本心。” 云清尘点了下头——从玄澜暂时收起了杀心,玄墨的救赎之路,算是迈开了艰难的第一步。 ———————— 玄澜再次回到玄墨的住处,看见玄墨依旧无知无觉的躺在床上,浑身上下没一块好地方,肋骨被自己打断了三根,四肢关节也有不同程度的错位,脸上还有被踩肿的鞋印,若不是他仙体初成又及时服下聚灵丹,恐怕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玄墨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玄澜轻轻触碰了一下玄墨有些凹陷的脸颊,凉的让人心惊……他掏出一个药瓶,用真气化开,缓缓输入到玄墨身上,一边修复着他的伤一边喃喃自语:“玄墨……你可知道,我前世将你放在心窝里疼着……你不该杀害师尊、屠戮同门,不该背叛我……”玄澜落下了眼泪,“更不该……让我恨你……” 如今背负罪孽的玄墨,吃穿用度全是最差的,铺盖浆到发白发硬,不再保暖,本来是要烧掉生火的,家具也是别处不要的破烂,窗台上,却还肆意生长着冥月兰——倔强向上、干不死浇不涝的最低阶灵草。 睡梦中的玄墨微微动了一下,牵动骨骼被痛醒了,睁眼看见正在对冥月兰发呆的玄澜。 “师兄?”玄墨带了些虚弱的惊喜,轻轻呼唤了一声——他知道,最后玄澜还是救了他,而且身上的伤已经被好好处理过了。不顾肋骨间的疼痛,玄墨扯出一个纯粹的、感激的笑容:“多谢师兄……” 玄墨的笑容让玄澜恍惚,他很久没见过玄墨这么笑了。 “你真的不一样了。”玄澜向来不善言辞,又是干巴巴的一句话。 “是啊,我变了。”玄墨笑容依旧,眼中满是真诚,“师兄,我知道你恨我,但你信我,我欠的,会用一辈子来还。” 玄澜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我会看着你的……” 玄墨听到这话,心中一松——虽然玄澜不会轻易原谅自己,但至少,他愿意给他机会和时间。玄墨的笑容更暖了:“嗯……” “别高兴太早!我还没消气呢!”玄澜没有再看玄墨,但语气已经不那么冰冷了,“你……好好养着吧。我去跟师尊说一声,免得他担心。” 接二连三的变故让云清尘忽略了一件事。玄墨前世不到两年就突破筑基,而这一世,居然用了五年才勉强结了丹,原因简单的让人意想不到,就是:吃。 玄墨的修为还不足以辟谷,云清尘却早已不食人间烟火,饮食有限,饭堂管事便常常以此为由不给玄墨饭吃,他只能去后山找些野果灵草来裹腹。玄墨日常修行、做任务消耗巨大,加上素来半饥半饱,长此以往,气血亏得吓人……而玄墨,一直瞒着云清尘,即不反抗也不恼,只要不威胁性命和修为,一直逆来顺受。 直到某次玄墨从秘境回来,疲惫的站都站不稳了,破天荒没有去服侍云清尘,而是第一时间跟云清尘请了假说要回去休息一下。宗门现在很多人都恨他,他可不想无缘无故养在云清尘殿中给自己找麻烦。 云清尘不由奇怪:“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玄墨努力扬起一个笑脸:“弟子没事……先告辞回去睡会儿。”玄墨觉得四肢都快不听使唤了,不等云清尘反应过来,逃也似的回到自己的小屋,一头栽倒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云清尘被玄墨的反应弄得莫名其妙,终究放心不下,悄悄跟了过去。来到玄墨的住处,只见玄墨脸色苍白,睡得死沉沉,作为结丹期修士居然房子里进了人都不知道。云清尘上前探查,发现玄墨灵力消耗过度,气血虚亏,几乎跌破了极限。 云清尘大惊,只以为是在秘境中消耗过大。却万万没想到,玄墨气血两亏只要是宗门很多人都见缝插针的折磨他。 云清尘下定决心以后亲自看着玄墨的饮食起居,于是亲自守着玄墨睡到日上三竿。结果就在云清尘去给玄墨准备吃食的时候,丹修课长老,也是云清尘的师兄林渊率了一群人,浩浩荡荡的闯进玄墨的院子。 玄墨刚醒,就感觉到乌泱泱来了一院子人。瞬间吓醒了,心里大喊一声“糟糕!!”慌忙从床上跳下来跑到院子里——他睡过头了,没有服侍云清尘,也没去上早课。出了房门,林渊正一脸铁青,几个结丹弟子正好整以暇的看着玄墨。 林渊冷笑:“魔尊大人好大架子,小仙以为您什么理由私自旷课,原来是高卧不起啊。” 玄墨自知理亏:“弟子知错,请师叔责罚。” 林渊毫不客气,灵力成鞭,在玄墨身上连抽了十下。玄墨被打趴在地上起不来,云清尘正在这时端着吃食回来,看见这一幕肝胆俱裂:“师兄!你干什么!停手!” 林渊看着云清尘一副护短的样子,怒气更盛,挥手还要继续打。好歹如今云清尘是宗主,林渊当着云清尘的面抗命无异于犯上,云清尘拂袖设置一道真气屏障隔开林渊:“你放肆!” “师弟倒是依旧疼爱这个没人性的‘师侄’。”林渊嘲讽,“我放肆?云清尘,你是不是被穿心没够?” 第5章 五,三年之期 玄墨感受到身边云清尘周身瞬间凝聚的冷意,抢先轻轻按住师尊微抬的手,看向林渊,目光平静,不卑不亢: “师叔见笑了。上一世弟子犯下大错,可如今,师尊是弟子的命,我也愿意永生永世留在师尊身边服侍。不为赎罪,”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惊雷一般语出慑人,“我只想爱师尊!” 众目睽睽,直接剖白,玄墨不顾一切宣示了他对云清尘的感情。 然而玄墨林渊明显被这种大胆和“不要脸”惊到了,怒极反笑:“赎罪也好爱也好,就凭你几句空口白话?” 玄墨的神色依旧淡然,甚至带上了一丝凛然不可侵犯的意味,植根于灵魂深处的魔尊气势不自觉的挥发而出:“我愿意听凭师尊处置,生死不论。但这并不表示,处置我的事,轮得到师叔你来置喙。”他这话说得极不客气,却也是事实。玄墨上辈子欠了整个隐枢宗,但林渊向来与他疏远,因此处置玄墨的事,哪怕他的晚辈玄澜发话,都轮不到林渊这个便宜师叔插嘴。 林渊被玄墨噎得词穷,便又把矛头指向云清尘:“师父陨落前,千辛万苦将你送入渡劫期,你却两世甘愿做这等孽徒的垫脚石,我的好师弟,你还真是仁义双全!”林渊冷笑着看云清尘白了脸,“看来在你心里,师父、手足、隐枢宗的分量加起来都不如这个孽障!”一语诛心,直接刺进云清尘心中最柔软、最愧疚的地方。 玄墨反身拦在云清尘身前,斩钉截铁:“当然不可能!师尊自有交代!”他不再理会林渊,面向云清尘决然跪下: “师尊,为了弟子日后立足宗门,为了师尊不再遭人如此非议,弟子必须付出代价!道理您懂的……” 云清尘心中警铃大作,一股强烈的不安汹涌而来:“你……你又想干什么蠢事?!” “不是蠢事,是正事。”玄墨抬起头,脸上带着近乎殉道者的肃穆:“师尊,请赐降神鞭。”玄墨字字清晰,却让人心惊肉跳,“每日二十记,持续三年。只要弟子能活着撑过这三年,便什么罪过都赎清了。” 玄墨对自己的宣判如同九天惊雷,炸得云清尘脑海一片空白,几乎想都没想就厉声反驳:“胡闹!降神鞭何等酷刑,你到底是自赎还是自戕?!” “师尊,三年之期,弟子定不食言。”玄墨语气平静,“我想留在师尊身边赎罪是因为,师尊是我心之所向,我必须毫无顾忌的与您站在一起!”玄墨眼中夹杂着决绝、鼓励和深情,“您是我师尊,只有您施与的刑罚,才能让我想活下去。只有这样,才能救您,救我自己。” 而且林渊的冷嘲热讽让玄墨明白,只有云清尘亲自动手,才能斩断前世纠葛,让云清尘不再因为他饱受白眼和争议,也是救自己于不复之地。 “师尊,我不会死的,三年之后,我便是您干干净净的玄墨!” 云清尘被玄墨眼中的星火烫得心脉发痛,他轻轻用玄墨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玄墨,为我,留一条命。” 迎着玄墨的温柔浅笑,云清尘闭了闭眼,一声决断响彻宗门: “准!” 玄墨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温热与湿润,或许是师尊眼中强忍的湿意,心脏像是被狠狠揉搓,重重点头:“多谢师尊成全!”随即迅速起身,仿佛生怕云清尘反悔,小心翼翼地搀扶住师尊微微发颤的手臂,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顺,“师尊,我们回去吧。明日午时,弟子便自行前往诛仙台。” 第一日,诛仙台。 寒风猎猎,吹动云清尘的缓带白衫和玄墨如瀑的长发。玄墨早已褪净上衣,展开双臂固定在刑架上,布满旧痕的清瘦后背完全暴露出来,姿态如同献祭。 云清尘手持降神鞭,鞭子上还附着防止抗刑的暗金色符文。他看着玄墨毫无防备的背影,努力了几次才挥臂起鞭—— “啪——!” 鞭风破空之声令人胆寒,刮在玄墨的背脊上,瞬间炸开一道血槽。 玄墨痛得仰头,脖颈青筋暴起,冷汗如雨。然而,在这撕心裂肺的剧痛中,他心中却升起一股怪异的满足感——对,就这样打下去,用疼痛免罪,用鲜血平怨……三年,只要熬过三年,师尊再大的心结,也该解开了…… 云清尘看着满目鲜红,强压下心脏中的轰鸣哑声低喝:“……别分心!” 玄墨强行站直,甚至试图让紧绷的肌肉稍微放松些,好让云清尘能更“顺利”地下手:“是,师尊。”他怕云清尘心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云清尘何尝不知他的心意?哪怕此时已心中痛极,却也只能依着玄墨的“剧本”走下去。他刻意用加剧痛感却不真正损伤道基根本的方式挥动降神鞭,每一鞭都如同刮骨疗毒,他要让玄墨痛,要让他在这极致的痛苦中激发潜能,增加他活下去的希望。 一鞭,两鞭,三鞭…… 当第二十鞭落下,玄墨的后背已然被撕碎了,脸色从惨白变成青灰,嘴唇泛紫,全靠铁链拴着才没有倒下。 云清尘握着鞭子的手抖得厉害,那鞭梢还在滴滴答答地淌着血。玄墨艰难地喘息片刻,微微侧头,用干裂的嘴唇,虔诚的轻吻了一下降神鞭的鞭梢,然后他抬起眼看向云清尘:“师尊……您就当,是在救我。您上一世的伤痛……我来受。我这一世的心痛……还请您……忍耐。” ……此后的每一天,正午时分,玄墨都会准时自行走上寒风凛冽的诛仙台,完成他“每日二十,持续三年”的残酷誓约。云清尘自第一次刑罚后,便费尽心思加快玄墨修行的进度,玄墨的修为得以缓慢恢复增长。然而,每次受刑,除了用微薄的真气死死护住心脉,他从不动用一丝灵力抵抗,完全以纯粹的肉身,生生承受着那足以令任何高阶修士崩溃的痛楚。 看着玄墨一次次毫无保留地暴露在降神鞭下,看着他背脊上旧伤叠新伤,永远无法愈合的惨状,云清尘只觉得那鞭子更像是抽在自己的神魂上。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应该被救赎的罪人,而玄墨,正用这种最惨烈、最决绝的方式,度他脱离恨海,引他上岸。 一年过去,又是寒冬,隐枢宗迎来了这一年最大的一场雪。鹅毛般的雪片铺天盖地,将整个世界染成一片纯净的洁白。 诛仙台上,飞雪落于玄墨**的后背,点缀在纵横交错、紫红狰狞的伤痕中,与温热的鲜血相遇后又迅速融化,混合成淡粉色的血水蜿蜒流下,在无垠的洁白中冻实成绝世凄艳的赤髓玉。 玄墨每日受刑,已然成了隐枢宗一道最骇人的风景。同门们最初或许还有快意,但日复一日地看着那具在鞭挞下颤抖却从不倒塌的身体,看着云清尘挥鞭时压抑不住的痛苦神情,刻骨的恨意终于开始被冲淡了。 “还有多久?”今日二十鞭刑毕,云清尘看着玄墨背上新添的刻骨伤痕颤声问了一句。 玄墨努力调匀呼吸,一边起身一边清晰地回答:“还有……一年零二百一十八天。” 云清尘强撑了一年多的意志被这个数字压垮了。他扔下降神鞭,紧紧抓住玄墨的手臂,声音里带着崩溃的哀求: “我认输!玄墨……我们不打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玄墨感受到师尊抓着自己手臂的指尖那剧烈的颤抖,抬起另一只还算完好但微凉的手执起云清尘的手背,将一个冰凉而郑重的吻印了上去: “师尊,为了我,您再忍一忍……”言出必行,是哪怕前世玄墨作为魔尊都恪守的底线。可他看着云清尘濒临崩溃的神情,心中实在不忍,于是轻声提议:“师尊,您若实在受不住……便不要勉强自己。请掌刑长老吧。” 云清尘猛地摇头,将玄墨更紧地拥入怀中,尽管这个动作会让玄墨痛得浑身紧绷: “我陪你,把这条路走完。” 玄墨贪恋地汲取着云清尘怀中的温度,那一点暖意暂时压过了后背那火烧火燎、深入骨髓的剧痛。可是这疼痛,却将云清尘的身影、气息、以及他此刻的痛楚,一并刻入了自己的骨血之中。玄墨疲惫地闭上眼,任由意识沉入云清尘的心跳声里,安然昏睡过去。 回到寝殿,云清尘小心翼翼地将人安置在铺了软褥的榻上,彻夜不眠的守着玄墨,为他导药,修复受损的经脉。 在金丹修为的加持和云清尘的悉心照料下,玄墨背上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口、结痂。第二天清晨他醒来时,除了浑身的酸软钝痛,昨日的鞭痕大多已转为深紫色的淤痕,在那些无法消退的旧伤疤上又叠了一层。 然后,新一天的刑罚,又如约而至。 看着云清尘再次拿起那根暗金色的降神鞭,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与隐痛,玄墨心中一阵抽紧。他轻声开口:“师尊……今日,您别去了吧。”他不想让云清尘再看。 云清尘却像是根本没听见,重复着昨日的话语,坚定如当初玄墨立下“每日二十,鞭笞三年”的誓言: “我说过,这一路,我要陪你走完。” 玄墨看着那双承载了太多复杂情绪的眼眸,便知道劝也没用了,沉默片刻,他转而请求道:“师尊,请赐护心丹。” 玄墨不是怕死,他是怕自己万一撑不住,倒在了半途,无法完成这三年之期,会让师尊所有的坚持和痛苦都失去意义。有护心丹护住心脉本源,至少能最大程度避免意外。 云清尘只觉心口又是一阵锐痛,却没有多说,默默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瓷瓶,倒出一粒龙眼大小、散发着清冽药香和柔和灵光的丹药送进玄墨口中,声音低沉:“给你保命用的,别想着靠它逞强。” 玄墨顺从地低头含住那粒丹药,微凉的唇瓣无意间擦过云清尘的指尖,紧接着,一股温和却坚韧的暖流迅速融入四肢百骸,护住了心脉要害。他抬起头,对云清尘露出一个安抚的、带着些许苍白的微笑: “弟子明白。既然答应了师尊要彼此相守,便不会用自己的性命和修为开玩笑。” 云清尘闭了闭眼,几个呼吸之后重新睁开,恢复了作为执刑者的冷硬面具:“走吧。” 第6章 六,天道认证 诛仙台,云清尘,玄墨,一切依旧,日复一日的寒风带着冷意,冲刷着日渐浓郁的铁锈味。云清尘挥鞭的身影,玄墨承痛的脊背,仿佛都成了绝巅之上的永恒。 玄墨每日准时被二十鞭撕扯得鲜血淋漓,然后在灵药与修为的作用下缓慢收口、结痂,最终化为深紫、暗红、青黑交织的疤痕。不知什么时候,后背已经找不到可以下鞭的地方,鞭子便落在了他的双腿上;又过些时日,双腿也布满伤痕,然后玄墨会被吊起双臂,任由鞭痕延伸至前胸、腰腹……自打刑罚开始,玄墨的身上就没有过完整的皮肉,旧伤未愈又添新创,周而复始的鞭笞让疤痕层层叠叠,变换着色泽铺洒全身。 即便在如此严酷的境况里,玄墨的修炼、功课、宗门任务甚至服侍云清尘,他一样都没有落下。他仿佛一台精密的机括,分毫不差的分配着痛苦与职责,用血和痛,固执而沉默地融化宗门众人眼中冰封的恨,一点一滴的将之沉淀为接纳,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 时间就这样在鞭影与血色中流淌,玄墨受刑第二年的第三百三十七天,云清尘照常为玄墨擦药,看着近日新添的伤痕突然开口:“后山那方的药池,近一年所出的药效莫名增强,宗门守护结界也稳固了许多……是你用血换的?” 玄墨愣住,不由接了一句:“师尊怎么知道的?” 那天他只是太痛了躺在草地上,却发现自己魔脉中的血,似乎被降神鞭激出奇异却强大的净化之力,将沾血的一株灵草催熟了百年灵气,而且附近的宗门守护结界似乎也增强了。于是每日受刑后,他都会拖着残躯,悄悄潜入那方偏僻的药池浸泡片刻,让自己的鲜血融入池水。他本以为,这一切天衣无缝。 云清尘转过身不再看他,他怕自己会忍不住砸了药池。 “林渊说的。”平淡的语气,明显就是山雨欲来之前平静。 玄墨不满,小声蛐蛐一句:“怎么又是那个大嘴巴……” 云清尘转过身,眼神晦暗不明:“是啊,我倒没你那个便宜师叔细心!”这酸味,简直冲鼻子! 玄墨终于听出这话里明显不对,一时之间,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急。 “师尊莫吃醋!弟子只是想亲自加固结界,守护师尊,不允许任危险靠近您……”他又用一种故作轻松的语气补充道,“反正打完的血白白洗了也是可惜,流在池子里还能废物利用一下……” 云清尘一把将玄墨紧紧搂进怀里,声音哽咽“你是不是非要把自己耗干了才甘心?!我宁愿你自私一点,只把‘好处’留给你自己!” 玄墨故作傲娇地回了一句:“我有师尊,还要什么‘好处’?这世上,什么‘好处’能比师尊还好?” 云清尘无声落泪: “傻瓜……” —————— 转眼三年期满。 一千多个日夜的鞭笞让玄墨的身体奇伤遍布,却也坚不可摧。宗门上下也开始心照不宣地准备接纳一位二宗主。 最后一日刑罚,诛仙台处,不仅是云清尘和玄墨,几乎整个宗门的人都在场。台下那些曾经恨不得将玄墨千刀万剐的同门,如今神色中只剩下对玄墨血赎前尘、意志如铁的敬畏。 降神鞭附着的符文早已被血浸得发暗,眼前那个身影也早已被伤痕彻底覆盖了。云清尘挥出最后二十鞭。 随着最后一鞭落下,人群正在酝酿欢呼—— “等一下!” 声音突兀的响起,全场死寂,所有人都看着声音来源。 “三年,弟子一共受了两万一千九百鞭,对吧?”玄墨的声音因疼痛而沙哑,眼睛却如寒星般亮的惊人。 负责记录刑期的长老默然片刻,上前一步,躬身回应:“回禀……计算无误。” 玄墨点了点头,目光重新投向一脸惊骇的云清尘: “请师尊,最后再罚一百。”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玄墨艰难地解释:“前世弟子共伤220位同门性命,每条人命一百鞭,还差一人之数。”玄墨的眼神,如丹炉下的真火:“再打一百,从此弟子此身分明!” 云清尘满脸惊痛,他死死盯着玄墨,试图从他眼中找到玩笑的痕迹,却只看到寸步不退的玄墨满脸的决然,仿佛早已将最后这一百鞭刻入命数。 “够了!” 一声吼打破了凝固的场面,一个身影越众而出——是玄澜,这位前世对玄墨疼爱有加、却也因他遭受最深切痛苦的大师兄: “玄墨!这三年,你所做的一切我们都看在眼里!”玄澜心底的冰早已融化,此刻眼眶通红,带着前世一贯给予玄墨的怜惜,“师弟……停下吧……真的够了……” 一声“师弟”,穿越了两世时光,恩仇尽消,也温暖了玄墨千疮百孔的心。 “师兄,谢谢你。”玄墨声音沙哑,却清晰无比。他认真的看着玄澜:“但只有这最后一百鞭真正落下,我才能作为隐枢宗最干净、最光明正大的二宗主人选,站在师尊身边。从此,世间再无人能以我的过往为话柄,构陷宗门,诋毁师尊!” 玄墨璀璨的眼神,云清尘心中翻涌的剧痛,最终化为了无尽的理解、无奈,以及最深沉的纵容。人们本以为这位视前世魔尊玄墨为心头肉的渡劫期仙尊会果断拒绝,可云清尘的决断却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准!” 玄墨温柔得如同月光,他微笑着望向云清尘,轻声道:“师尊,谢谢您……最后再忍我这一次任性。从此之后,弟子……只听您的话……” 云清尘眼眶一红,沉声道了两个字:“……守诺。” 玄墨重重点头,调整呼吸,准备迎接最后的救赎。一百鞭,每一鞭都带着刻骨的痛和爱,成全了玄墨的意志,也彻底碾碎了云清尘心底爱恨交织的沉重枷锁。 当最后一鞭带着破空之声决绝落下,异变陡生—— 天空忽然云开日现,万丈金光贯穿天地,直直落在玄墨身上。一股庞大、肃杀的魔气被这股神圣光芒从体内抽离出来,玄墨的陈年旧伤迅速愈合,最终在这渡劫天光中被彻底净化为无瑕凡躯。脆弱,却轻松、安全。 可是魔气并没有消散,更没有远离,反而如同有生命般在玄墨面前不远处盘旋,发出不甘的嗡鸣,似乎带着威严与势在必得野心,等待它的主人重新就位。 云清尘心中大骇,不顾一切地冲上前,用身体死死将玄墨护在身后,对着那团恐怖的魔气厉声喝道:“别碰他!!” 玄墨却轻轻拉住了云清尘的手臂,仿佛被冥冥中的力量指引,神情淡然。他安抚云清尘:“师尊放心,它现在……可控制不了我了。” 在云清尘惊愕的目光中,玄墨缓缓伸出手,主动将那团磅礴的力量重新引入体内。同一瞬间,一股浩然炽烈的仙家正气自玄墨灵台深处汹涌而来,迅速与那股黑色的魔气混成一处。两股本该势如水火的力量,此刻竟变成阴阳双鱼在玄墨身后盘旋、纠缠,最终化作璀璨夺目的图腾——赤阳与清月在玄墨身后共生共长,交相辉映。 与此同时,远在九重天的文神殿内,司掌文书和律法的文神望着下界冲天的日月光华,抚掌而笑:“终于结束了……日月神君扶阳,还不醒来!” 种在玄墨身上的答案终于浮出水面:玄墨所谓的魔脉不是诅咒,而是他作为日月神君一体同源的另一半修为。 原来,玄墨的真身是天界下凡历劫的日月神君扶阳,因神魔同体,察觉命格有异,恐未来失控为祸三界,便主动禀明天帝,拜托挚友文神文天君精心安排此次下凡历劫。天道用了整整两世,终于借云清尘之手,以极致的爱与痛为熔炉,将分裂的日月神君重新锻造完全。 脑海中,一句封印了千年的预言炸响。云清尘默念:“九幽魔骨,日月同辉……”难怪,玄墨上一世的罪行虽灭绝人寰,却止于宗门之内,半点没有遗祸世间。他望着玄墨身后轮转不休、日月同生的恢弘异象,带着恍然的感慨,“原来……你才是我的道……而我,竟是你的劫……” 此时,玄墨神格彻底落定,神性威严到让人不敢直视,曾经的同门早已向神明跪礼。他缓缓睁开双眼,瞳仁已化为威严而慈悲的耀金色。属于日月神君的威仪遮天蔽日,可玄墨在目光落在云清尘身上那一刻,神威瞬间敛于无形。 云清尘在神君的注视下恍然起身,眼前的金瞳神君与前世那个软软的唤自己“师尊”的小徒弟重合:“现在……神君还愿意叫我一声‘师尊’吗?” 玄墨——或者说,日月神君扶阳——闻言笑了,没有一丝神君的架子,只有历尽劫波终得圆满的纯净: “师尊,”神君开口,声音带着神性回响,“弟子是凡人时,您是我的命。如今弟子是神君,您便是我的道。我没有您,便等于神陨道消。所以,”玄墨一字一句,郑重宣告,“您是我师尊,曾经是,现在是,往后的无尽岁月,永远都是!” 云清尘终于等到了,这句跨越两世、穿透神凡之隔的承诺。心头悬了千年的巨石轰然落地,前世今生所有的心痛、无奈、绝望和不安,都被一颗不变的赤子之心灼得烟消云散。他望着他的神君,他的徒儿,眼中盈满深情: “我的玄墨……说话算数!” —————————— 云清尘助日月神君归位,自然是顺应天道、泽被六界的无上功德。玄墨神格既然圆满,自然要回天界继续履行神职。他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便带着云清尘,以神君眷属的身份,一同回到九重。 两人携手来到神凡交界的天河,便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等在云端。文神手持圭臬,看到他们二人几乎发丝都缠在一处,脸上的促狭笑意像是猫儿偷到了腥:“日月神君回来啦?” 云清尘下意识的将玄墨往身后藏,玄墨只觉好笑——师尊护着自己成习惯了,倒比自己这个正牌神明还像主家。玄墨轻轻握了一下云清尘紧绷的手臂,柔声解释:“师尊别紧张,这位是文神,弟子的旧友。此番历劫多亏他暗中周旋,第一世弟子险些以魔身飞升,就是他将弟子打落回去的。” 文神笑眯眯:“对对,云仙尊,老朋友了。”然后意味深长的看向玄墨,似笑非笑,“只是你们这师徒名分……怕是要变咯……”这日月神君会不会与云清尘变成主仆? 第7章 七,日月同辉 文神正想着扶阳会不会与云清尘变成主仆,便听玄墨正色,郑重回答:“多谢文神关心。云清尘,将永远都是本君的师尊。” 云清尘被这掷地有声的宣告惊红了耳根,心中却是无比熨帖。他定了定神,看向文神问了个问题:“敢问文神大人,天界可有神侍的规矩?” 文神被逗笑了:“有是有,只是云仙尊,您是我们扶阳神君的师尊,难道要给自己徒弟当神侍不成?” 云清尘坦然迎上文神戏谑探究的眼神,带着理所当然回复道:“有何不可?” 玄墨一听,急了,生怕云清尘存了“屈尊”的念头,扯着他袖子叫了一声“师尊!”然后对着文神嗔怪一句:“什么侍神!你别调侃我师尊!” 文神看着玄墨护着云清尘的模样乐得几乎打跌:“瞧见没有!有个神君历凡劫差点折在里头,回来第一件事就先学会护短了!!” 玄墨又羞又恼:“文天君!!!!” 云清尘被玄墨毫无形象的样子逗得忍俊不禁,仿佛看见了日月神君与记忆中那个会跟自己撒娇的小徒弟身影重叠,忍不住宠溺的揉了下玄墨的头发:“不许无礼。” 文神看着堂堂日月神君就哑火的样子简直开心坏了——谁懂啊!孤寂两万年的日月神君心里装人了!还装这么……可爱?老天,这简直是天界古今难得一见的乐子! “哎呀呀!当真是一物降一物!以后日月神君再要罚小神,小神可要找云仙尊撑腰了!” 云清尘被文神连番调侃,耳朵上的热就没退下去过:“文神殿下,云清尘尚未正式飞升,依旧是一介凡修。此生只想伴日月神君左右,一心厮守,别无所求。您就高抬贵手,别折煞我了……” 文神又跟玄墨互怼好一会儿,才心满意足的放他们过天河。玄墨来到凌霄殿向天帝述职,殿上,天帝对云清尘的功德大为赞赏,因云清尘仙期有道,便顺理成章的安排他在日月神君麾下供以神职,封为日昭殿副君及日昭殿神侍之首辅佐玄墨,共掌日月升冥。从此,人界魔域秩序井然,因日月神君与上神云清尘相佐相承,再无争端,助天道稳固。 “对了,还有件小事。”天帝对玄墨说,“日月,你在天界本名扶阳,‘玄墨’这名字是云卿取的,如今既已归位,可要换回本名?” 云清尘下意识攥了下拳头,他很紧张玄墨会怎么回答。 “陛下,”玄墨带着笑意朗声回答,“‘玄墨’二字,承载了两世牵绊,给了臣凡人之心,这分量,早已重过‘扶阳’了。恐怕得麻烦陛下改改这两万年的习惯——从此,臣名‘玄墨’。” 天帝大笑一声“果然天命使然”,随即,天上地下万神万鬼都接到天诏,日月神君扶阳,为一人族修士改名“玄墨”。一时间,整个天界都在议论这位敢让日月神君改名的清云仙尊到底是何方神圣。 云清尘在众神带了探究、好奇的目光下,连头皮都快烧起来了。他轻轻跟玄墨咬耳根:“你这一句话,为师怕是在天界再无宁日……” 玄墨笑嘻嘻:“敢给日月神君改名字,师尊多威风,还不高兴?” 云清尘轻轻弹了下玄墨的额头:“我看你倒是高兴疯了。” 玄墨捂着额头,笑得更加灿烂,拉着云清尘就往外走:“走啦师尊,去看看弟子的日昭殿!” 云清尘任由他牵着,看着那人即便身为天帝之下、众神之上的日月神君,在自己面前却依旧如少年般灵动雀跃,嘴角的笑意再也压不住了:“遵命,我的神君。” —————————— 自从日月神君扶阳更名为“玄墨”,天界关于他和他家师尊——如今日昭殿神侍之首云清尘——之间的种种轶事,逐渐传的沸沸扬扬,那些半真半假添油加醋的小话成了仙娥神侍乃至大小神君、神女们最热衷的谈资。更有甚者,一些心思活络的小仙娥还画起了以这两位为主角的话本子,那叫一个图文并茂,情节更是……咳……引人入胜!这些话本子在云清尘和玄墨看不见的地方被争相传阅,一册难求——当然,只是他们“暂时”看不见而已。 不出意外,这个“暂时”很快就到头了,不知哪个胆大包天的,将一本封面精美、标题扎眼的《神君的师尊香香软软》不小心混在寻常公文里,送到了毫无防备的云清尘的案头。 云清尘起初只当哪个小神侍解闷的杂书,随手一翻……然后,这位温和的上神脸色赤橙黄绿,最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温,精彩极了! 只瞬息,云清尘便“啪”地合上书册,一向从容的声音变了调:“你、你们平日都看的什么东西??!!!” 玄墨恰好刚从人间巡视回来,刚踏入殿内就看见自家师尊一个神面对几个憋笑到面红耳赤肩膀抖动的神侍,满脸写着“崩溃”。玄墨不由走上前去,不明所以的问了句:“师尊,怎么了?” 云清尘满脸通红的把话本子摔在玄墨怀里:“你自己看!你日昭殿的侍从都看的什么‘正经书’!” 玄墨一头雾水:“我的侍从能看什么?《道德经》吗?”一边纳闷一边顺手翻开。只一眼,日月神君便觉得一股燥热直冲天灵盖,差点当场背过气去:“这……谁画的??!!” 一个胆子稍大的小神侍忍着笑,鼓起勇气回自家主神的话:“神君息怒!您与云上神的师徒姻缘天帝都默许了,这天宫第一热门话本子,我们看看怎么了嘛……” “谁说这个了!”玄墨“怒不可遏”,指着画本子上一张过于生动的插图,“本君还没正式宣布呢,谁准你们乱传乱画的!”玄墨接下来的话,更是让旁边刚顺过气的云清尘差点又激出一口老血,“你们画成这样,等本君与师尊正式结立神契的时候还有什么惊喜啊?……” 云清尘耳边“嗡”的一声,周围的小神侍们见势不妙,轰然作鸟兽散,只留下他与玄墨两人……不对,两神。 云清尘这回真的崩溃了:“你……你方才胡说些什么!” 玄墨上前一步,将师尊拥入怀中,语气无比认真、深情:“师尊,弟子想与您结立神契。您可以理解为天界神族的道侣契约……” 云清尘的耳根又红透了。他发现自从玄墨神格归位后,自己就格外容易红耳根:“天界的神契,是永世相随,再无退路,你到底知不知道?!” 玄墨的眼神纯净又无辜:“对啊,我当然知道。”然后好像突然领悟到什么,神色瞬间暗淡下来,眼神带了一丝委屈,可怜巴巴的看着云清尘:“原来……师尊对我……没有这个心思啊……我还以为,师尊也早已心悦于我……” 云清尘被玄墨这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的架势气笑了,气急败坏的一把抓住玄墨绣着日月山河暗纹的华丽衣领,将人拉到面前控诉:“堂堂日月神君,说的什么混账话!我连命、连道、连两世轮回都给你了,你问我有没有心悦你?!” 玄墨心中疯狂暗爽,表情却更加委屈,几乎要开始撒泼耍赖:“那您生什么气啊!” 云清尘一把捏上玄墨那张无赖脸用力揉搓——嗯,手感还挺好……不过现在不是时候——然后低吼:“我是气,你连这种事都要抢在我前头说!”云清尘咬牙切齿,“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让你说完了,我说什么?啊?!” 玄墨狂喜得像是有烟花在胸腔里炸开,连额间神纹都闪了那么几闪:“师尊!!!师尊我懂了!!咱们重来!我保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您来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此刻别说交出主动权,就算云清尘让他立刻从日月神君的位置上滚下来换他坐,他都会笑眯眯的给云清尘让位,并亲手为他铺好鹤绒垫。 云清尘看着玄墨这副恨不得把心掏给他的样子,终于破罐子破摔:“现在后悔,晚了!”随即踮起脚尖,揽着玄墨的脖子,对着如今比自己还高一头的神君弟子狠狠吻了上去——没有抢先表白,抢先夺吻也算扳回一城! 玄墨被这突如其来的主动和巨大的幸福砸的晕头转向,挥手布下结界,搂着云清尘不顾一切的回应着。 良久,云清尘浑身发软,却强撑着理智在玄墨耳边低语:“你是想在这里……” “这是我的日昭殿,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在哪里就在哪里!”玄墨的声音已经因动情而沙哑,揽着云清尘就倒在了云榻之上。 云清尘后知后觉的涨红脸:“你好歹顾一顾神君的仪态……” 可玄墨早就迫不及待了,理直气壮的反驳:“我是神君,不是和尚!”甚至故意叉腰威胁一句,“师尊您到底要不要?!” 云清尘被这“嚣张气焰”彻底激起胜负欲,索性开始放飞:“那好,你进来还是我进去,选一个!” 玄墨明显觉得一个不解渴,得寸进尺道:“都要!” 云清尘听着玄墨贪心的回答反击:“神君好大口气,不如为师先把你这嘴堵上,省得一会儿求饶!” “师尊是嫌弟子话多?”玄墨不甘示弱,变本加厉的撩拨,“有本事别光堵说话这张嘴啊,另一张也……呃……啊!” 云清尘额角的青筋不停乱跳,直接用实际行动将这位口无遮拦的日月神君卷入狂风暴雨。日昭殿众人早都识趣的退避三舍,玄墨越发肆无忌惮的沉沦,云清尘被绞得魂飞魄散。两人较劲一样瞪着彼此,谁也不服谁。 天界无时日,待云收雨歇,更漏都已自动翻了个过子。 日月神君的眼尾泛着动人的微红,带着事后的慵懒抱怨:“日昭殿副君以下犯上,竟把本君欺负成这样……”玄墨的声音轻柔暗哑,眼角眉梢的餍足与幸福却早满溢出来了。 云清尘笑了一声,侧身在他湿润的眼角轻吻,戏谑道:“这下,那些话本子怕是又能添笔新料了。” 玄墨将刚刚兴风作浪的师尊捞回怀里:“嗯,爱看,让她们多画点。” 云清尘被这无赖发言噎了一下,忍不住笑骂:“……臭不要脸!” 玄墨嘴角翘得老高,带着混不吝应承:“多谢师尊夸奖。” 云清尘败下阵来。想想也是,放眼天界,除了自己,谁还敢对日月神君说三道四,玄墨也恨不得六界都知道,他日月神君是云清尘命定的神明。 云清尘笑着点了点玄墨的鼻尖:“那就这样爱到话本子剧终吧,我的神君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