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墨还在痛,尤其那个惨烈的撕裂,在温泉池里泡得如同又被刀割开。可他不舍得从云清尘的怀抱里出来,任由自己沉沦。
绷紧的肌肉出卖了他。云清尘察觉到不对,立刻松开,不由分说将他抱出来,用灵力将他催干,不顾玄墨的挣扎把他带回寝殿放到床上。直到云清尘扒开仔细看,才看到玄墨伤的有多重,自己的行为有多粗暴……擦药的时候,云清尘碰一下都会让玄墨瑟缩,最后只能将药滴进去。云清尘的声音带着沙哑:“不要做炉鼎了……”
他试图一点点收回之前的冷漠,一点点对玄墨好。可玄墨把头轻轻靠在他怀里,带着令人心碎的祈求:“师尊……你恨我吧,伤我吧……只有血和痛,才能让我知道,自己可以留在您身边……”
云清尘将玄墨冰冷的身体抱得更紧,一句一句告诉他:“我信你。”
“我信你,如今愿意为我去死,也愿意为我,好好活着……”
“玄墨,这便够了……”
云清尘的话压垮了玄墨所有强撑的心防,压抑了太久的泪水决堤,玄墨好像受伤归巢的幼兽,哭的撕心裂肺,将两世的委屈、悔恨、恐慌和那一点点卑微的希望,在声嘶力竭的痛哭中宣泄而出。
翌日,晨曦微露。
玄墨还痛得不敢坐着,就准时出现在了隐枢宗晨练的场上,低眉顺眼的承受人们憎恨、恐惧、厌恶的目光。但玄墨的心很静,重生以来死灰般的眼眸中,因为昨日云清尘的一句“我信你”,燃起一丝亮光。
宗门上下基本都是恨玄墨入骨的人,无数血债压在玄墨身上,但碍于云清尘对玄墨的态度,没人敢明目张胆的去要玄墨的命。
玄墨也彻底变了,上一世他仗着师尊宠爱,巧言令色哄得整个宗门围着他转,如今他变得沉默寡言,收敛起所有的骄傲与锋芒。别人不愿意接的危险任务,他眼都不眨的接下来,别人不愿意做的洒扫杂役,他一肩全挑。每一次外出夜猎或去秘境寻宝,他都悍不畏死一样冲在最前面。宗门有例,弟子所得之物除了固定的供交,其余的都是弟子的私有物,可玄墨每次带着一身伤回来,除了留下最好的给云清尘,其余的尽数交予宗门,自己连一片草叶都不曾留。
云清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气玄墨不爱惜自己,心疼他近乎自虐的赎罪之举。心痛心碎心急如焚,一时间心脏如虫蚁啃噬一般。
直到这日,外出半月的玄墨又带着一身血腥味回来了,手中捧着一个灼烁流光的鎏金盒,满脸开心恭敬的递到云清尘面前。金盒打开,一株赤红如焰的兰花静静躺在里面,精纯的灵力涌动四周——千年炎兰,渡劫期修士淬炼仙元的极品助药,世所罕见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炎兰无根,漂泊四方可遇而不可求,一旦落地,周围必有凶兽,想采到手必经九死一生……
炎兰浓郁的灵气,玄墨苍白的脸、纯粹的笑意,让云清尘这半个月坐卧不安的担心和灼心的烦躁爆发了。他猛然拂袖,鎏金盒被打翻在地,那株有价无市的珍贵炎兰滚落地上。
“你就想用这些破烂来还债??!!”云清尘的怒意冰冷刺骨。
玄墨脸色骤变,心疼的几乎要滴血,一个箭步扑到地上,滚了满身的土,抢着将那株炎兰护在手里,小心翼翼的捧起来再次奉到云清尘面前,语气急切,甚至刻意装出上一世被宠出来那种理直气壮:“师尊!还什么债啊!弟子孝敬师尊不是天经地义的嘛!”
云清尘的怒火几乎要烧了书房,一把抓住玄墨的手臂将他拖到面前质问:“玄墨!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两辈子都很好骗?!”
玄墨猝不及防的倒吸一口凉气,整张脸痛得铁青。云清尘心中一凛,低头看时,玄墨手臂被自己抓住的地方迅速被一片暗红洇湿了,云清尘不由分说扯开他的袖子,一个狰狞的黑色血洞暴露在眼前——玄墨的手臂被守护炎兰的凶兽咬穿了,那凶兽的牙齿上有毒!
“你!”云清尘所有质问的话全都噎回去了。
“师尊别怕……”话没说完,玄墨只觉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黑血,眼看堂堂渡劫期仙尊慌了神,玄墨沉着安抚:“替我切开尺泽、曲泽、少海……”
云清尘冷静下来,并指为刃,干净利落的切开玄墨说的三处穴位,黑血涌出。
玄墨冷汗直流,眼前一阵阵发黑:“少商、商阳、中冲……针刺……”
云清尘又以灵力为针刺进玄墨手指。直到流出的血逐渐恢复鲜红,玄墨的意识也开始模糊了。被无力感和怒气冲昏头的云清尘明显没发现异常,揪着玄墨的领子就把他拎到自己面前:“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嗯?”
玄墨因失血,脑袋一阵阵发晕,眼前已经一片漆黑看不见云清尘盛怒的脸,只扯出一个有点傻气的笑容,气若游丝的留下一句:“弟子……觉得自己……厉害完了……”然后身体便软绵绵的倒下去,直接掉在云清尘怀里。
云清尘的心已经痛到麻木,再次认命的抱起玄墨,将他安置在软榻上——重生十几年了,这孩子身上没伤的时间不会超过十天。云清尘轻柔的处理玄墨身上的伤,目光时不时掠过他的睡颜。沉睡中的玄墨,没有清醒时候的卑微和小心,安静的眉宇间,有上一世身为魔尊的凛然轮廓,透出与生俱来的威严和棱角。云清尘忍不住轻轻拂过玄墨的额头、脸颊和犀利的下颌线——这才是他啊,视万物为蝼蚁的魔尊……
突然,云清尘的目光凝住了。他仔细端详玄墨的额间,那里有个极其暗淡、几乎与肤色无异的奇怪图纹——这、这不是前世玄墨的墨纹吗?是他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资本。可现在,玄墨的修为只在筑基,离入魔还远着呢,这印记怎么会出现?而且与前世的暗红不同,这印记带着极其纯净的银色边缘!
一个惊人的猜测划过,难道……玄墨上一世真的是被什么力量诱导操控,才变得如此丧心病狂?仿佛又一个惊雷炸响,玄墨说过,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做,只有个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声音让他不顾一切的飞升……
全说的通了,上一世玄墨的杀戮并非出于本心,他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当玄墨再次醒来的时候,对上的就是云清尘复杂探究的目光。云清尘将自己的推测和盘托出,玄墨半晌没做声——当时的确有个充满诱惑和戾气的声音在他意识深处回响,催促他不择手段的寻求力量,完成飞升,只有他飞升,云清尘才能得到救赎……可是,救赎什么?那个声音没说。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的所作所为事出有因吧,可大师兄的惨死、同门的鲜血、师尊被一剑穿心,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
玄墨升起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师尊……如果一切都是我体内的魔脉在作祟……如果趁它没有成型就连根挖了……”玄墨猜想,如此这身体就会彻底净化了,再没有那些罪孽的因果,哪怕为此魂飞魄散下十八层地狱,也认了!
可话没说完,云清尘便勃然大怒:“荒唐!”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厉色,“魔脉是与你根基彻底相连的东西,斩断魔脉就是斩断生机!命都没了,你还要‘干净’有什么用!”
玄墨怔怔的看着云清尘——是啊,自己答应过“为师尊活着”,如果因此送命,师尊一个人怎么办……路似乎又断了,前方依旧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和荆棘。
在隐枢宗,弟子们都有自己的一方居所,玄墨也不例外,只不过他与宗门隔着血海深仇,他所居之处是宗门最偏僻、最破旧的一个所在,周围灵气稀薄,小屋摇摇欲坠。可玄墨安之若素,反倒觉得这里清冷孤寂,正适合他这戴罪之身,他甚至还在吱呀作响的小窗边养了棵冥月兰。
虽然玄墨多数时间跟云清尘住在一起,但每月云清尘给他两天时间,让他回自己的住处休息。这个月休沐,玄墨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小屋,推门就感觉一股冷气迎面扑来。玄墨再睁眼,看到屋内伫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师兄?”玄墨压下惊喜,因为他明显觉得玄澜来者不善。
玄澜冷冷的看着玄墨:“你还有脸回来?”玄澜毫不掩饰自己的恨意。玄澜是上一世玄墨最对不起的人之一,他几乎瞬间就明白,玄澜是来寻仇的。但玄墨不怕,他欠云清尘的要还,欠玄澜的自然也一样。玄墨转身将门锁好,确保没人来打扰这场迟早要来的“清算”。然后走过来跪在玄澜面前,低眉顺眼坦然说道:“师兄,我错了,你想做什么尽管做吧,怎么教训我都行。”然后微微抬头,带着一丝执拗补充,“只是这条命,这身微末修为,是师尊的……还请师兄……”
话没说完,只听“嘭”一声闷响,玄墨飞了出去,结结实实的撞上墙壁——是玄澜含着十分怒意的雷霆一脚踢的,正踹在玄墨胸口上,玄墨的肋骨瞬间被踹断了三根。
“你很好!!!!!”
玄澜的因极度愤怒而声音发颤,他一步踏过来,一拳打在玄墨脸上。玄澜手劲很大,玄墨脑袋里一阵嗡鸣,只知道玄澜在对他拳打脚踢,好半天才听清玄澜的怒骂:“混账东西!你凭什么还活着!!”
玄墨被打得吐血,不仅丝毫没有挣扎,还主动撤去护体真气,迎上师兄一轮一轮的毒打。玄澜看着玄墨默不吭声的样子怒火更盛,他一脚踩上玄墨的脸,在粗粝的地面上狠狠碾着:“起来反抗啊!玄墨!你不是要踩着同门的尸骨飞升吗?飞升给我看啊!”
怒吼声中,玄澜风暴般的拳脚夹杂着灵力落在玄墨身上,骨骼错位的脆响、皮肉开裂的闷声,在寂静的小屋里格外清晰。玄墨的血从口鼻涌出来,染红了地面,也染红了玄澜的鞋底,溅上玄澜的衣袍:“玄墨,我的好你不在乎,那就好好尝尝我的恨!”
玄墨抱着后脑,不躲也不还手,任凭玄澜宣泄恨意,眼前开始落入熟悉的黑暗。他到极限了。
“师兄……我不敢求你原谅……但请看在师尊的份上……别让我死……”因为脸被踩着,玄墨的声音有点含糊不清。
玄澜没有罢手,反而更重的踩了下去:“你还敢提师尊!!”玄澜越打越狠,“玄墨,你凭什么……还能让师尊护着你!!!”这是玄澜两世的心结,以最激烈的方式问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