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国庆节很快就到了。程凤的老叔程振兴带着妻儿从外地回来,闻讯的程春来早早的就在街门口朝必经之路张望。陈振兴是程家的第四个儿子,也是最小的儿子,程家的子女中只有他上了大学,也只有他在别的城市生活,每次回家光是开车就要十几个小时,所以一年最多国庆节和春节回来一次,有的时候忙只有春节回来。程春来平时不苟言笑,话也很少,但听说儿子要回来,就能在院子里一站就是一个多小时,被老伴儿喊回家不到几分钟就又按捺不住出来张望,生怕儿子回家自己没有第一时间迎接。
“爹!”程振兴刚下车就喊了声自己的父亲,自己一年未归家,也是想念父母亲的,只是农村生活条件艰苦,冬天的时候家里没有暖气,生活上又有诸多不便,儿子和媳妇儿都不适应,每次都是待不了两天就要离开。儿子未到时翘首以盼,儿子到了程春来却又恢复了“正经脸”,但看到三岁的孙子程广平下车时还是忍不住露出笑容,对未见几面的孩童有着深厚的情感,这就是血脉相连吧。听闻弟弟到家,程振华和程振东都带着媳妇儿出门迎接,程振江也姗姗来迟的快步走来。程振江之所以来得晚,是因为他在家里一直在做王文梅的“思想工作”,大家都去迎接弟弟一家,只有自己媳妇儿不出家门,这不是让别人多想吗?万一让老四媳妇儿多想,实在是不该,自己面子上也过不去。“我不去!你听不明白吗?”王文梅平等的讨厌所有人,尤其是这个老四媳妇,凭什么让自己去迎接她?“你别喊!”听到媳妇的嗓门逐渐变大,程振江立刻投降,这要是被老四媳妇儿听到了,可真就是说不清了。
“爸!妈!哥!嫂子!”儿媳未薇下车后也礼貌的叫了大家,但对于回到农村,她是不情愿的。未薇的家庭条件很好,从小就是父母亲捧在蜜罐里长大的,当初和陈振兴在一起也是看中了他的老实。好在陈振兴确实对她很好,她也不能不让自己的丈夫去见自己的父母,反正一年就这么几天,忍忍就过去了。但与生俱来的高傲还是让她打心里排斥这帮亲戚,犹如仙女落入凡间,一言一行都是恩赐。
“广平,姐带你下去呀?可好玩了。”在程春来的家里,大家聚在一起好不热闹,而王文梅嘴上说着不来,但碍于面子,还是带着程凤过来看看。程凤看着弟弟对爷爷家的地窖好奇,就迫不及待的想带他下去看看,小孩子对于自己知道而别人不知道事情有一种莫名的自豪感,尤其是程凤,她希望能通过这种分享的方式让弟弟喜欢他。见弟弟有些犹豫,程凤便把目光看向了老婶,“不行,下去万一摔到怎么办?”“不会的,孩子好奇,就让他们去看看吧,咱儿子没见过这东西,哈哈。”眼见媳妇担心,陈振兴打起了圆场。等程凤撤开地窖上的四块木板,未薇打开了地窖灯朝里看去,确实也就不到一米半高的样子,看着儿子好奇的目光,就默许了。但还是叮嘱程凤:“小凤儿,看好你弟弟。”“好嘞!广平,姐姐先下去,你再下来。别害怕,里面除了地瓜什么也没有!”有了老婶的允许,程凤迫不及待的就顺着木制梯子往下爬。
这是一个室内的红薯窖,窖口是一个半米乘半米的正方形,平时用四块木板盖着,大连的冬天还是比较冷的,地窖可以保护红薯和土豆不被冻坏。地窖里面是一个延伸的长方形,大概两米乘三米左右。由于此时还不太冷,作物也还没完全成熟,所以里面很空旷。两个小孩儿呆在里面,说起了悄悄话:“广平,你喜欢姐姐吗?”“不喜欢。”程广平说的是实话,对于这个姐姐,他都没见过几次。可程凤听了心里却很难受,弟弟的干脆回答让她觉得,可能不仅是不喜欢,还有讨厌。“那姐给你十块钱,你可以陪姐玩一会儿吗?”说着,程凤就把钱从裤兜里掏了出来,这是程凤和王文梅去赶集时姥姥偷偷给的,程凤谁也不敢说,也不敢花,就这么悄悄的放在兜里。“我不要。”虽然家庭条件可以,但是零一年的十块钱对于一个三岁的孩子来说,也算是一个“烫手山芋”了,他不敢要,也怕父母知道了会批评他。“没事儿,姐不告诉别人,你也别告诉别人,姐给弟弟花钱没事儿的!”有了程凤的保证,程广平再也没抗拒,把钱揣到了兜里,毕竟,这诱惑实在太大了,没有几个孩子能抗拒。
之后的几天,两个孩子尽情的探索着这附近的各种地点,程凤家养的小奶狗、爷爷家的仓房、用竹竿去够院子前后的两棵二层楼高的枣树上的果实、去搜罗这个季节为数不多的知了、探寻菜园子里的各种植物……这是程凤最开心的几天,自从哥哥不跟自己玩了之后,程凤暗暗的难受了很久,弟弟到来就像沙漠里的一汪泉水,既难得又甜美。程广安也很开心,爷爷家的事物是他很少能接触到的,去往任何地方都像是一场探险,刺激又神秘。而未薇的心情也很复杂,看着儿子高兴自己当然高兴,但小小的程凤,浑身的衣服都跟在黑油里泡过一样,黑的发亮,脑袋上的头发像战斗失败的公鸡身上的毛,一双手也黑黝黝的,长长的指甲缝里都是黑泥,她难以想象儿子跟这样的姐姐一起玩会不会生病。“算了,大人多看着点儿吧,儿子高兴最重要。”未薇心里想。
最后一天的上午,程家的兄弟都上山去姐姐程丽娟的家里。程丽娟是程家老二,前几年和丈夫一起花钱在山上建了个大棚,在大棚里种些蔬菜卖给村里人以维持生计。儿子张岳和大哥家的孩子程广安一样大,两个孩子一起长大,有空就黏在一起,有的时候程广安看见姑姑比看见自己母亲还要亲切,而程丽娟对自己的弟弟们也是爱护有加,所以程振兴好不容易回来一次,看看姐姐是必做的事情。
未薇刚回来的那天已经去过一次大姑姐那里了,所以今天就没再去,儿子倒是还是很兴奋,跟着爸爸去姑姑家了。程凤由于在院子里玩,大家走的时候也就没喊她,这下程春来的家里竟破天荒的只剩下这两个人了。“小凤儿,老婶想去小卖店,你去不?”“去!”几乎是毫不犹豫,程凤兴奋的都要跳起来了,这几天王文梅不怎么限制程凤的出入,能去那个充满美食的地方是每个小孩子的兴奋剂。“但是外面的太阳太晒了,你愿意给老婶打伞吗?”“愿意呀!”小小的程凤不愿意放过每一个讨好别人的机会,她觉得有求必应就会得到老婶的喜欢,而她太需要这种喜欢了。未薇把伞打开递给程凤,程凤举着伞,哪怕是翘脚也不能举过老婶的头顶,未薇只能微微弯腰配合着程凤。保持这种姿势对于双方来说都很累,但双方都乐在其中,程凤为自己能够帮助老婶而感到骄傲,未薇则是很享受这种被“服侍”的感觉,甚至还夸了夸程凤:“凤儿,你真懂事啊。”仅仅一句话就程凤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她觉得自己干劲十足。
由于都是一个村的,小卖店离家并不是很远,从自己家门口的道路走到尽头再拐个弯到村里主路,走个两分钟就能到。“好了凤儿,别打了,老婶不怕晒了。”在路口拐弯的时候,未薇突然停下脚步看着程凤说。“没事儿的老婶,我不累,我们接着走吧。”程凤说着就拉着未薇的手往前走。
“你看那春来家老儿子媳妇,真是会享受,大晴天的让孩子给她打伞。”秋日凉爽,村里的奶奶们三五成群的坐在一起闲聊,正巧看到了这一幕,说的话也一字不落的飘到了未薇的耳朵里,最担心的场面还是发生了。“我都说了!不用!不用给我打!”未薇一边说着一边掉头往家走,这句话既是气急败坏也是变相的告诉大家,是孩子上赶着要给她打,并非她“会享受”。程凤也惊呆了,明明刚才老婶还夸她懂事儿,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生气了。不明所以但心里很委屈,抹着眼泪默默的往家走,她不敢去问老婶,也不敢进家里让母亲看到,只能靠在院子中央的小梨树身上,用树棍在泥土上画出一道道竖线,偶尔会有几滴眼泪顺着脸颊掉到竖线上。
程家老四的欢送仪式是郑重的,一大家子都簇拥着,程春来这个老父亲更是恨不得把家里的东西都给儿子装到车上。后备箱里装满了土豆、红薯、白菜、大葱、茄子、豆角、辣椒,直到程振兴不停的说:“爹,够了够了,真的够吃了,装不下了。”程春来这才罢手。随着汽车缓缓开走,程春来望着汽车离开的方向愣了很久,快七十岁的背影看起来落寞极了,程家的人都不善言辞,但这份父爱却掷地有声。
老叔一家的欢送仪式程凤并没有去,不是讨厌,也不是生气,就是觉得很委屈。她知道大家都不喜欢她,包括自己的父亲母亲,她没有办法控制别人,又觉得哭是很丢脸的事情,所以只能自己躲到角落里哭完了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