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黎明光线尚未完全驱散夜幕,宿舍区已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林安言睁开眼,第一个动作是摸出枕边的手机。屏幕在昏暗中亮起,显示着05:27,以及一条未读消息。
江浔:早。昨晚睡得好吗?
消息是凌晨一点半发来的。林安言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停留片刻,最终没有回复。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叠好被子,从枕头下取出那片塑封好的柏树叶书签,对着窗外渐亮的天光看了看,才小心地夹进今天的英语课本里。
宿舍走廊里回荡着拖鞋的啪嗒声和水房的流水声。当林安言端着洗漱盆回来时,发现江浔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宿舍门口,背靠着斑驳的墙壁,手里拎着两个塑料袋,里面装着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和豆浆。
“给你。”江浔把其中一个袋子递过来,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食堂今天有香菇青菜包,你喜欢的。”
林安言接过袋子,指尖碰到塑料袋上凝结的水汽,温热透过掌心。“谢谢。”他低声说,注意到江浔眼底比昨天更深的青黑,“你……没睡好?”
江浔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做了个噩梦。”他没有细说,但两人心照不宣——楚晚的出现像一根刺,扎在所有知情人的心里。
晨光渐渐明亮,校园广播开始播放晨起音乐。学生们像潮水般从宿舍楼涌出,汇成灰色的洪流,向操场汇聚。深秋的清晨已有寒意,呵出的白气在空气中缭绕。操场边的梧桐树叶片已黄了大半,在晨风中簌簌作响。
“快点!高三的站前面!”体育老师拿着喇叭在主席台下喊话。各班班主任像牧羊人般整理着自己的队伍。夏岚老师穿着深色风衣,面无表情地扫视着三班的队列,目光在江浔和林安言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跑操的音乐响起,是那首听了三年的《运动员进行曲》。队伍开始缓慢移动,脚步声杂乱地敲打着塑胶跑道。江浔故意放慢脚步,等到林安言跑到他身侧。
“她今天要是再烦你,”江浔压低声音,气息因跑步而微喘,“你就直接换座位。”
林安言目视前方,轻轻摇头:“不用。”
“可是——”
“她影响不了我。”林安言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坚定。晨跑带起的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跑完两圈,队伍解散。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往教学楼走。蒋棠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快步走到江浔身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江浔,刚才班主任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她递过来一张折叠的纸条。
江浔瞥了一眼,没有接:“什么东西?”
“好像是关于竞赛辅导的安排。”蒋棠溪的声音甜得发腻,“夏老师说你之前物理竞赛表现不错,让你考虑参加这学期的特训班。”
周围的同学都看了过来。江浔皱紧眉头,终于接过纸条展开。上面确实是夏老师的笔迹,要求他今天放学后去物理实验室报到。
“知道了。”江浔把纸条塞进口袋,语气冷淡。
蒋棠溪却不离开,反而凑近了些,用周围人能听见的音量说:“真好,我也报名了特训班,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了。”
江浔猛地停下脚步,眼神锐利地看向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只是传达老师的话呀。”蒋棠溪溪无辜地眨眨眼,目光却若有若无地瞟向不远处的林安言。
林安言站在原地,秋日的晨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然后转身朝教学楼走去。
早自习的铃声在07:00准时响起。教室里弥漫着包子和豆浆的味道,夹杂着书本的墨香。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照亮每一张年轻却疲惫的脸。
林安言在自己的座位坐下,刚拿出英语课本,楚晚就挨着他坐下了。今天她换了一副细框眼镜,显得文静了些,但身上那股甜腻的香水味依旧浓烈。
“林同学,早呀。”她笑着打招呼,声音在安静的早自习教室里格外刺耳。
林安言点了点头,翻开课本,将那片柏树叶书签小心地放在桌角。
蒋棠溪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好奇地探过头:“这是什么?好别致的书签。”
“没什么。”林安言不动声色地用课本遮住书签。
早自习是英语,课代表在带领大家朗读课文。朗朗书声中,蒋棠溪不安分地摆弄着她的新文具——一套看起来价格不菲的进口自动铅笔。塑料零件开合的“咔嗒”声像蚊子一样嗡嗡作响。
“你能不能安静点?”后排的宋萤终于忍不住,用笔帽戳了戳楚晚的后背。
蒋棠溪回头,委屈地扁扁嘴:“我在找笔芯呀。”
“找笔芯需要这么大声?”宋萤翻了个白眼,“全班就你事多。”
蒋棠溪张了张嘴想反驳,但看到周围同学投来的不满目光,只好悻悻地收起文具。
林安言始终没有抬头,专注地跟着朗读。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被淹没在全班的朗读中,但坐在斜后方的江浔能清晰地分辨出那独特的音色——清冷,平静,像秋日的溪流。
课间休息时,蒋棠溪又试图和林安言搭话:“林同学,这道物理题我不会,你能教教我吗?”她把习题册推过来,手指点在一道基础的力学题上。
林安言瞥了一眼题目,语气平淡:“这个知识点沈老师上周讲过,课本第87页有例题。”
“可是我还是不太明白......”蒋棠溪拖长了语调,身体不自觉地往林安言那边靠。
“不明白就去问老师。”江浔突然出现在楚晚身后,声音冷硬,“班长不是你的私人辅导。”
蒋棠溪被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江浔阴沉的脸,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我只是......”
“只是什么?”江浔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爸让你来监视我,没让你打扰别人学习吧?”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这边,连在走廊里打闹的同学也停下来张望。
蒋棠溪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江浔你胡说什么?我只是......”
“只是什么?”江浔冷笑,“需要我现在就给我爸打电话确认吗?”
蒋棠溪咬紧下唇,眼眶突然红了。她猛地站起身,推开椅子冲出了教室。
“哥!”江疏延快步走过来,压低声音,“你太冲动了。”
“我忍她很久了。”江浔盯着楚晚消失的门口,胸口因怒气而起伏。
林安言轻轻拉了下江浔的校服袖子:“没必要。”
“她明摆着是冲我们来的。”江浔转向林安言,声音不自觉地软了下来,“我不能让她一直骚扰你。”
上课铃声适时响起,打断了这场争执。同学们各回各位,但窃窃私语声仍在继续。林安言看着江浔回到座位,在课桌下悄悄拿出手机,飞快地打了一行字。
江浔:“对不起,我没控制住脾气。”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江浔偷偷点开,看到林安言的回复:
林安言:“我知道。但别中计。”
第一节课是沈老师的物理。他今天穿着浅灰色的毛衣,显得更加温和。讲课前,他特意走到江浔桌前,轻声问:“听说你报名了竞赛特训班?”
江浔愣了一下,点点头:“是的,老师。”
“很好。”沈老师欣慰地笑了,“你的物理很有潜力,只是基础还需要加强。特训班每周二、四放学后,别忘了。”
蒋棠溪在这时低着头走进教室,眼睛还红着。沈老师关切地问:“楚晚同学,你没事吧?”
“没事,谢谢老师。”蒋棠溪小声回答,快速回到座位。
沈老师看看她,又看看江浔,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什么也没说,转身开始上课
今天讲的是电磁感应。沈老师在黑板上画着复杂的电路图,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粉笔灰。当讲到楞次定律时,他特意叫林安言回答问题。
“林安言,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感应电流的磁场总是要阻碍引起它的那个磁场的变化吗?”
全班的目光都聚焦过来。林安言站起身,思考片刻,用他特有的清冷声音回答:“这是能量守恒的必然结果。如果感应电流不阻碍磁场变化,就会产生正反馈,能量将无限增加,违背守恒定律。”
“非常精彩的回答。”沈老师赞许地点头,“从最根本的物理原理理解现象,这才是学习物理的正确方法。”
蒋棠溪在一旁小声嘀咕:“显摆什么......”
这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周围几个人听见。宋萤立刻回头瞪了她一眼。
下课铃响,沈老师收拾教案时特意说:“学习上遇到困难是正常的,大家要互相帮助,共同进步。”他的目光在楚晚和江浔之间停留了一瞬。
第二节课是夏老师的语文。她一进教室,气氛立刻变得凝重。
“把上周布置的古文背诵默写一遍。”夏老师没有任何开场白,直接下达指令,“不合格的同学放学后留下来重默。”
教室里响起一片哀嚎和翻书声。蒋棠溪趁机又凑近林安言:“林同学,这句‘洎牧以谗诛’我还是不太懂,你能再给我讲讲吗?”
林安言正在整理默写纸,头也不抬地说:“上课认真听讲。”
蒋棠溪吃了个闭门羹,脸色不太好看。这时夏老师走过来,停在林安言桌旁:“蒋棠溪是新同学,学习上有困难,你作为学习委员应该多帮助她。”
林安言抬起头,平静地回答:“我会的,老师。但现在是默写时间。”
夏老师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讲台。
默写结束后是课文讲解。夏老师讲课条理清晰,但语气始终冷硬。当分析到一篇关于离别的古文时,她突然说:“高三了,我希望大家把全部精力放在学习上。有些无关紧要的感情,该放就放。”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不少同学偷偷看向江浔和林安言的方向。江浔握紧了笔,指节发白。林安言却依旧平静,专注地记着笔记,仿佛没听见这话中的暗示。
课间,江浔在走廊里拦住林安言:“她分明是故意的。”
“我知道。”林安言看着窗外,梧桐树的影子在风中摇曳,“随她去。”
“我受不了她这样针对你。”
林安言转过头,直视江浔的眼睛:“你越在意,她越得意。”
江浔还想说什么,上课铃响了。这节是数学,老师一进来就发了一套卷子:“随堂测验,下课前交。”
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林安言做题很快,写完后又检查了一遍。江浔被一道函数题卡住,焦躁地揉着头发时。心想:这题……哎……
午休铃响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学生们像出笼的鸟儿般涌向食堂。
“今天人真多。”宋萤拉着江疏延和刘念,在拥挤的食堂里寻找座位,“安言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
江浔端着餐盘,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他说要去图书馆还书,晚点来。”
“那我们给他占个座吧。”刘念建议道。
四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张六人桌,刚坐下,蒋棠溪就端着餐盘过来了:“这里有人吗?我能坐这儿吗?”
没等其他人回答,她已经在江浔对面的空位坐下了。
“真巧啊,又遇到了。”楚晚笑着,夹起一块红烧肉,“食堂的菜还不错,就是有点油。”
没人接话。气氛尴尬得能结冰。
蒋棠溪却不以为意,继续自言自语:“江浔,江叔叔说你喜欢吃辣,要不要尝尝我的辣子鸡?”说着就要把菜夹给江浔。
“不用。”江浔把餐盘往后挪了挪,语气生硬,“我吃自己的就行。”
“别这么见外嘛。”蒋棠溪眨眨眼,“我们不是......”
“我们什么都不是。”江浔打断她,放下筷子,“蒋棠溪,我希望你明白,不管你是我爸派来的还是谁派来的,都不要打扰我的生活,更不要打扰林安言。”
蒋棠溪的笑容僵在脸上:“江浔,你误会了,我只是......”
“只是什么?”宋萤忍不住插嘴,“从早上到现在,你明里暗里找了多少次麻烦?当大家都是瞎子吗?”
周围几桌的同学都看了过来。蒋棠溪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终于放下筷子:“你们......你们合伙欺负人!”说完,端起几乎没动的餐盘,哭着跑开了。
“终于清静了。”宋萤长舒一口气。
江浔却皱紧眉头:“她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果然,没过多久,林安言端着餐盘走过来时,楚晚又跟在他身后,眼睛还红着,表情却带着胜利者的得意。
“林同学人真好,特意陪我去买了酸奶。”楚晚声音很大,确保周围人都能听见。
林安言面无表情地在江浔身边的空位坐下,把一瓶酸奶放在桌上:“她自己跟来的。”
蒋棠溪假装没听见,在剩下的那个空位坐下:“下午是体育课对吧?我最喜欢体育课了,可以放松一下。”
这顿饭在诡异的气氛中结束。离开食堂时,江浔故意放慢脚步,等林安言走到身边。
“她又在玩什么把戏?”江浔低声问。
林安言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晃了晃。屏幕上是一条刚收到的短信:
未知号码:林同学,我是蒋棠溪。能加个微信吗?有些学习上的问题想请教你。
“她怎么会有你的号码?”江浔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
“不知道。”林安言删掉短信,“别管她。”
下午的体育课是篮球。男生们在球场上奔跑,女生们三三两两地坐在看台上聊天。
江浔打得心不在焉,目光不时瞟向看台。林安言独自坐在看台角落,膝盖上摊着一本单词书。蒋棠溪则坐在不远处,和几个女生说说笑笑,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林安言。
“江浔!接球!”队友的喊声让他回过神,一个不留神,篮球重重砸在他的手臂上。
“没事吧?”队友跑过来问。
江浔揉着发红的手臂,摇摇头:“没事。”
休息时间,江浔走到看台下方的阴凉处喝水。楚晚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江浔,你的手没事吧?我刚才看到球砸到你了。”
“不劳费心。”江浔拧上瓶盖,转身要走。
“等等!”蒋棠溪拉住他的衣袖,“我们能不能好好谈谈?江叔叔真的很担心你。”
江浔甩开她的手:“让他直接来找我,别派你来当间谍。”
“我不是间谍!”蒋棠溪提高音量,“我是为你好!你和林安言这样是不对的,你们......”
“我们怎样?”江浔猛地转身,眼神凌厉,“蒋棠溪,我警告你,不要对我的事指手画脚。”
看台上的林安言合上单词书,目光平静地看向这边。他对江浔轻轻摇头,示意他冷静。
蒋棠溪捕捉到这个细微的互动,突然笑了:“江浔,你知不知道,你越是这样护着他,江叔叔就越生气?昨天他还说要去找校长谈谈转班的事呢。”
江浔的脸色瞬间变了:“他敢!”
“你看我敢不敢?”蒋棠溪扬起下巴,“除非你答应我,以后离林安言远点。”
就在这时,体育老师的哨声响起,集合时间到了。江浔狠狠瞪了蒋棠溪一眼,转身跑向球场。林安言从看台上走下来,与江浔擦肩而过时,极轻地说了一句:“别上当。”
最后一节是自习课。夕阳西斜,橘色的光线透过窗户,把教室切割成明暗交织的方块。
蒋棠溪果然没有放弃,她把座位换到了林安言正前方,时不时回头问问题。起初林安言还会简单回答,后来干脆戴上耳机,对她的问题充耳不闻。
“林同学,你这样不太好吧?”蒋棠溪提高音量,“同学之间互相帮助不是应该的吗?”
林安言摘下一边耳机,语气依旧平静:“自习课请保持安静,不然记你名字。”
“你!”蒋棠溪气结,但又无可奈何。
江浔在坐位上烦躁地转着笔。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林安言发来的消息:
林安言:她在故意激怒我们。别理她,做你自己的事。
江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面前的物理题上。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学生们迫不及待地开始收拾书包。蒋棠溪又凑到江浔桌前:“江浔,一起走吧?江叔叔说今天要来接我们。”
“我们?”江浔冷笑,“蒋同学,戏演过头了。”
“是真的。”蒋棠溪拿出手机,“他十分钟前发的短信,说在校门口等。”
江浔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看向林安言,发现对方也在看他,眼神里有一丝担忧。
“你先走。”江浔对林安言说,“我去看看。”
林安言摇摇头,默默收拾好书包,跟在江浔身后走出教室。
校门口果然停着江纪寒那辆黑色的迈巴赫。看见江浔和蒋棠溪一起出来,他满意地点点头。但当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林安言身上时,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江浔,上车。”江纪寒降下车窗,语气不容置疑。
江浔站在原地没动:“爸,我想自己回去。”
“我说,上车。”江纪寒加重语气,目光锐利地扫过林安言。
蒋棠溪适时地拉开车门:“江浔,快上来吧,别让江叔叔等急了。”
周围的同学都看了过来。江浔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就在这时,林安言转身,平静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江浔看着那个背影,突然笑了。他拉开后车门,对楚晚说:“你坐前面。”
“为什么?”蒋棠溪不解。
“因为我要坐后面。”江浔不由分说地把她推进前座,自己钻进了后座,“砰”地关上车门。
车子发动,驶离校门。江浔透过后车窗,看着林安言的身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街角。他摸出手机,飞快地打字:
江浔:明天见。
片刻后,手机亮起:
林安言:嗯。
江浔收起手机,看向窗外。秋日的夕阳把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路边的柏树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墨绿的枝叶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金光。
蒋棠溪从前座回头,想说什么,但看到江浔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最终还是悻悻地转了回去。
这一天终于结束了。但江浔知道,这场无声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