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树叶》 第1章 柏树叶 临市三中的校园里那几棵老柏树,经了秋霜,颜色愈发苍郁,风过处,发出低沉的沙沙声,像是无声的叹息。江浔靠在其中一棵最粗壮的树干上,指尖夹着一片不小心落在肩上的柏树叶,百无聊赖地捻着,目光却穿过操场上喧闹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那个独自坐在看台角落的身影上。 林安言。 他正低着头,膝盖上摊着一本厚厚的书,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柔软的黑发和清瘦的脊背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他与周遭奔跑笑闹的同学格格不入,像一株安静生长在喧嚣边缘的植物。 “看谁呢?这么入神?”一个带着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同桌宋萤凑了过来,顺着江浔的视线望过去,了然地“哦”了一声,“林安言啊,真是个怪人。” 江浔收回目光,将手里的柏树叶弹开,语气平淡:“随便看看。” 怪吗?或许吧。开学一个多月,林安言几乎不主动与人交谈,总是独来独往。但他的成绩好得惊人,尤其是数学,上次小测,他那份近乎完美的答卷被老师当众展示,字迹清隽有力,逻辑缜密。江浔当时看着黑板上的板书,心里莫名地动了一下。 真正有交集,是在那个周五的下午。江浔被老师留下帮忙整理物理实验室,回去时天色已晚。他路过空无一人的教室,却看见林安言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眉头微蹙,盯着窗外。 “还不走?”江浔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林安言似乎被惊了一下,回过头,看到是江浔,眼神里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恢复了平时的疏离:“嗯,马上。” 江浔注意到他桌角放着一本《时间简史》的英文原版,书页有些磨损,显然被翻了很多遍。“你喜欢这个?”他指了指那本书。 林安言沉默了一下,才轻轻点头:“嗯。” 那之后,江浔开始有意无意地注意他。他发现林安言并非刻意孤僻,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会在课间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复杂的几何图形,会在体育课自由活动时躲在柏树下看书,会在别人高谈阔论时,嘴角偶尔牵起一丝极淡的、似乎觉得很有趣的笑意。 江浔觉得自己像被什么牵引着,不由自主地想靠近。他会“顺便”多买一瓶水放在林安言桌上,会“恰好”有不懂的数学题去请教他,会在小组活动时,无视榭祁和刘梓好奇的目光,主动和林安言一组。 榭祁是班里的活跃分子,和江浔关系不错,他撞撞江浔的肩膀,挤眉弄眼:“喂,你怎么老跟那个闷葫芦待一块儿?转性了,想当学霸?” 江浔的妹妹江疏延和刘念是闺蜜,她也偷偷问过哥哥:“哥,你是不是特别照顾林安言啊?” 江浔每次都用“他人挺好,就是不爱说话”或者 “跟他一起学习效率高”之类的理由搪塞过去。但他心里知道,不是那样的。他只是贪恋和林安言待在一起时的那种宁静,喜欢看他讲解题目时专注的侧脸,喜欢他偶尔被自己逗笑时,眼角微微弯起的样子,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浅浅的涟漪。 深夜的周末,江浔借口问一道竞赛题,把林安言约到了市图书馆。学习结束后,两人沿着栽满梧桐的街道慢慢走。落叶在脚下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你为什么……总来找我?”林安言突然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江浔,眼神清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试探。 江浔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着林安言被秋风吹得微红的脸颊和耳尖,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是清冷的草木香。 “因为,”江浔听到自己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我想看见你。” 林安言愣住了,眼睛微微睁大。 江浔鼓起勇气,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林安言面前。那是一片被仔细压平的、墨绿色的柏树叶,脉络清晰,像精心描绘的图案。“这个,给你。” 林安言低头看着那片树叶,没有接,只是轻声问: “ 这是什么意思?” “柏树叶,四季常青。”江浔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就像……我想一直在你身边的意思。” 时间仿佛静止了。林安言久久地看着那片树叶,然后,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指尖轻轻拂过叶面。他抬起头,望向江浔,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里,仿佛有星光一点点亮起。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片柏树叶紧紧攥在手心,然后,极轻、极快地点了一下头。 一股巨大的、汹涌的喜悦瞬间将江浔淹没。 第2章 这是什么? 深秋的告白,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层层扩散,悄然改变了两人关系的质地。那片被林安言紧攥在手心的柏树叶,成了一个无声的契约。 从那天起,他们之间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江浔依旧会“顺便”多带一瓶水,但这次,他会轻轻拧开瓶盖再放在林安言的桌角。林安言依旧会帮他讲解数学题,但讲解时,他们的手臂会不经意地贴在一起,共享着布料之下传来的体温。在旁人看来,他们或许只是关系变得要好的同学,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些交汇的眼神、短暂的触碰里,藏着怎样汹涌的暗流。 初冬的第一场雪来得悄无声息。晚自习的课间,教室里暖气开得足,窗户上凝结了一层白雾。江浔用手指在窗玻璃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爱心,然后迅速擦掉,假装若无其事地看向身旁的林林安言。林安言正低头记着笔记,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耳廓泛着淡淡的粉色。他搁下笔,伸出手指,在旁边轻轻画了一片小小的叶子。 “看,下雪了。”前排有同学低呼。 两人同时望向窗外。细碎的雪沫在路灯的光晕中翩跹起舞,给漆黑的夜幕点缀上灵动。教室里嘈杂的人声仿佛瞬间被隔绝,他们沉浸在这个由暖气、灯光和窗外飞雪构成的静谧世界里。 “冷吗?”江浔低声问,桌下的手悄悄挪过去,覆上林安言放在膝盖上的手。 林安言的手指微微瑟缩了一下,却没有抽走,任由江浔带着薄茧的、温热的手掌包裹住他微凉的指尖。他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望着窗外,但侧脸的线条明显柔和了下来。 “周末,”江浔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去图书馆?新到了一批科幻杂志。” “好。”林安言简短地回应,指尖在江浔的掌心轻轻动了一下,像是一种回应。 这种隐秘的亲近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文理分科的意向表发到每个人手中。现实的考量,像一阵冷风,吹进了他们小心翼翼维持的温暖气泡。 课间,同学们热烈地讨论着未来的选择。江浔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感觉重若千钧。他的理科成绩不算拔尖,物理尚可,化学却是明显的短板。而林安言,毫无疑问是理科尖子生的苗子,几乎所有老师都认为他应该进入理科重点班。 “江浔,你选文还是选理?”宋萤转过来问道,“我反正选理,我爸说学理好找工作。” 榭祁也凑过来:“我也选理,咱们哥几个说不定还能在一个班!”他说着,目光瞥了一眼旁边沉默不语的林安言,又补充道,“当然,林大学霸肯定是要进重点班的,跟我们不一样。” 江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没有接话。他知道榭祁没有恶意,但这话却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看向林安言,对方正垂眸看着自己的意向表,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看不出情绪。 放学铃声响起,人群涌出教室。江浔磨蹭着收拾书包,直到教室里只剩下他和林安言。 “走吧。”林安言站起身,轻声说。 两人沉默地走在被暮色笼罩的校园里,脚踩在干枯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那几棵老柏树在冬日里显得更加苍劲,墨绿的枝叶仿佛凝固的深潭。 “你……”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你先说。”江浔停下脚步,看向林安言。 林安言抬起头,眼神里有种复杂的情绪:“你的意向表,填了吗?” “还没。”江浔如实回答,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鼓起勇气,“林安言,我想选理科。” 林安言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知道我化学不好,物理也就那样……跟你比差远了。”江浔的语气有些急切,又带着点自嘲,“但是,我想试试。我想……跟你一起。” 寒风掠过树梢,带来远处球场的喧哗。林安言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开口:“江浔,选科是很重要的事情。”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像重锤敲在江浔心上,“不应该因为别人而做决定,哪怕是我。” 江浔的心沉了下去。他听懂了林安言的言外之意——他不希望江浔因为他,而做出一个可能并不适合自己的选择。 “我不是……”江浔想辩解,却一时语塞。他难道能说,他不在乎自己的未来,只在乎能不能每天看到对方吗?这种话,连他自己都觉得幼稚和不负责任。 看着江浔黯淡下去的眼神,林安言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他抿了抿唇,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递到江浔面前。 “这是什么?”江浔愣愣地接过。 “我整理的化学笔记,还有重点题型和解题思路。”林安言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如果你是因为真的对理科有兴趣,或者觉得自己有能力学好而选择理科,我支持你。这个,也许能帮你。” 江浔低头翻看着笔记本。里面是林安言清隽工整的字迹,条理清晰,重点突出,甚至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易错点和拓展知识。这不仅仅是一本笔记,更是林安言心血和能力的体现。他忽然意识到,他喜欢的这个人,不仅安静好看,更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清醒、理智和一种不动声色的温柔。 他不是在推开他,而是在为他考虑更长远的路。 一股混杂着愧疚、感动和更加坚定的情绪在江浔胸腔里涌动。他紧紧攥着笔记本,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安言:“我明白了。我不是一时冲动。我喜欢……喜欢和你一起讨论题目,喜欢那种解开难题的感觉。我会努力,努力追上你,不是勉强和你同班,而是……而是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边,和你一起去更好的地方。”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袒露自己的心迹,不仅仅是喜欢,还有因为喜欢而滋生的、想要变得更好的渴望。 林安言听着他的话,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如同星辰般明亮坚定的光芒,一直平静无波的心湖,终于被彻底搅动。他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在江浔灼热的目光下,几乎无所遁形。他微微偏过头,掩饰性地推了推眼镜,低声说:“好。那……一起努力。” “嗯!”江浔重重地点头,脸上重新绽开笑容,比冬日的阳光还要暖上几分。 从那天起,江浔开始了艰苦的“逆袭”之路。他收起了篮球,减少了游戏时间,每天抱着林安言给的笔记本和各类习题册埋头苦读。遇到不懂的问题,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轻易放弃,而是自己先反复思考,实在解决不了,才会去请教林安言。而林安言也总是耐心解答,有时还会额外找一些类似的题型给他巩固。 他们依旧一起去图书馆,但氛围变得更加专注。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落,在铺满书籍和草稿纸的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江浔紧锁眉头演算,林安言就在一旁安静地看书,偶尔抬头看看他,在他卡壳时轻轻点一下关键步骤,或者递过去一颗薄荷糖。 期末考试临近,学习气氛愈发紧张。一个周五的晚上,两人在图书馆待到闭馆。收拾好东西走出来,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冬雨,寒意刺骨。 “你没带伞?”江浔看着林安言。 林安言摇了摇头。 江浔立刻脱下自己的外套,不由分说地罩在林安言头上:“挡着点,跑回去!” “那你……”林安言想拒绝。 “我没事,身体好着呢!”江浔打断他,拉起他的手腕,冲进了雨幕中。 冰冷的雨点打在脸上、身上,江浔却觉得手心传来的温度滚烫。他们奔跑在空旷湿滑的街道上,路灯的光晕在雨水中模糊成一片片暖黄的光团。林安言被他拉着,头顶着他的外套,鼻尖萦绕着属于江浔的、混合着洗衣液和淡淡汗水的阳光味道。他看着前方少年奔跑的背影,湿透的校服贴在身上,勾勒出劲瘦的线条,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包裹了他。 跑到分别的路口,两人都气喘吁吁,浑身湿透,样子颇为狼狈。江浔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着同样头发滴水、眼镜蒙雾的林安言,忍不住笑了起来。林安言看着他爽朗的笑容,也忍不住弯起了眼睛。 “快回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江浔叮嘱道,声音因为奔跑而有些喘。 “你也是。”林安言点点头,把头上已经湿透的外套拿下来,递给江浔。 江浔接过,却没有立刻穿上。他看着林安言被雨水打湿后更显白皙清俊的脸,看着他那双总是沉静此刻却带着笑意的眼睛,心里一动。他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四周,空无一人,只有雨声淅沥。 他上前一步,低下头,极快极轻地在林安言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这个吻带着雨水的冰凉和少年滚烫的体温,一触即分。 林安言彻底僵在原地,眼睛瞪得大大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烧红,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 江浔也心跳如鼓,做完这大胆的举动后,才感到一阵后知后觉的羞赧和紧张。他不敢看林安言的反应,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先走了!明天见!”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身影迅速消失在雨夜中。 林安言站在原地,过了好久,才缓缓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刚才被亲吻的额头。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柔软而灼热的触感。雨水顺着发梢滴落,他却感觉不到冷,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奔涌、发热。他望着江浔消失的方向,唇角一点点,一点点地扬起,最终形成一个清晰而温柔的弧度。 第二天,两人在教室见面时,都有些不自然的尴尬,眼神一触即分,却又在对方看不到的时候,偷偷关注着彼此。直到江浔鼓起勇气,将一张写满了演算过程的草稿纸推过去,指着一道复杂的电路题,低声问:“这个……我这样解对吗?” 林安言低头看了看,拿起红笔,在一个步骤上轻轻画了个圈,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静,却多了一丝几不可查的柔软:“这里,等效电路画错了。应该这样……” 窗外的柏树历经冬雨,颜色依旧苍翠。期末考试如期而至,又悄然结束。 公布成绩和分班结果的那天,天气放晴,冬日的阳光带着些许暖意。江浔站在布告栏前,心跳加速,在理科普通班的名单里,从上到下,仔细地寻找着自己的名字。终于,在中间偏后的位置,他看到了“江浔”两个字。他重重地松了口气,虽然没能进入重点班,但这个成绩对于理科基础薄弱的他来说,已经是超常发挥,足以让他留在理科序列。 他迫不及待地看向旁边的理科重点班名单,第一个就是“林安言”。 他们没能分在同一个班级。一丝失落掠过心头,但很快被更大的喜悦冲散——他们至少还在同一栋教学楼,朝着同一个方向努力。 他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转过头,看见林安言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布告栏前,正静静地看着他。阳光洒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他的眼神清澈,带着浅浅的笑意,对着江浔,轻轻点了点头。 江浔也笑了,笑容明亮而释然。他穿过人群,走到林安言身边,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 “恭喜。”林安言轻声说。 “你也是。”江浔回应道,“下次,我会更靠近你一点。” 第3章 分班 分班后的日子,果然如预想中那般不同。 江浔的教室在三楼西侧,林安言在四楼东侧。直线距离不过几十米,却仿佛隔着山海。课间十分钟变得格外珍贵,江浔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穿过喧闹的走廊,跑到楼梯口。有时能遇到同样下楼的林安言,更多时候只能远远望见一个清瘦的背影消失在重点班门口。 “跑这么急干嘛?”榭祁勾住江浔的脖子,“重点班又没有张腿,不会跑。” 江浔笑着挣脱,目光仍追着那个方向。他知道林安言不会等他,重点班的节奏太快,课间也常被老师占用。但他们有了新的默契——每天午休,在老柏树下见面。 初春的柏树抽出嫩芽,新绿与墨绿交织。江浔总是提前到,靠在树干上背英语单词。林安言会带着两份食堂买的便当过来,有时还有一瓶温热的牛奶。 “给你。”某天,林安言递过来一个浅蓝色的保温杯。 “这是什么?” “我妈熬的梨汤,治咳嗽的,”林安言低头打开自己的饭盒,“最近临市天气不好,你不是感冒了嘛。” 江浔确实感冒了,咳嗽了小半个月。他接过保温杯,指尖碰到杯壁,温暖的触感一直蔓延到心里。梨汤清甜,带着淡淡的冰糖味,他小口小口喝着,觉得这是世上最好的药。 “期中考试要到了。”林安言突然说。 “我知道。”江浔放下保温杯,“我在努力。” “不是催你。”林安言看着他,“别太累。” 简单三个字,让江浔鼻子发酸。理科普通班的学习压力比他想象中大得多,为了追上林安言的脚步,他几乎拼尽全力。每晚挑灯夜战,早晨五点起床背课文,连最讨厌的化学方程式都反复默写。 期中成绩公布那天,江浔第一次挤进了年级前两百名。虽然距离林安言的年级前十还很遥远,但班主任在班上特意表扬了他的进步。 放学后,他迫不及待地跑到老柏树下。林安言已经在那里了,手里拿着成绩单。 “我看到了。”林安言眼里有光,“进步挺大的。” “还差得远呢。”江浔挠头,掩饰不住笑意。 “慢慢来。”林安言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 “这是下个阶段的重点。” 笔记本是崭新的,封面上画着一片柏树叶。江浔接过,翻开第一页,上面用工整的字迹写着:“高二上学期的物理重点与典型题解析。” “你什么时候做的?”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林安言轻描淡写。 江浔知道,这轻描淡写背后是多少个挑灯夜战的晚上。他摩挲着笔记本封面上的柏树叶,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走吧,”林安言背起书包,“带你去个地方。” 他们第一次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学校后门的一家小书店。书店很旧,书架间的过道仅容一人通过,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油墨的香味。 林安言熟门熟路地走到最里面,指着一个书架:“这里的参考书很好,都是老板精选的。” 又指向窗边的位置:“那里光线最好,周末可以来看书。” 江浔跟着他,在狭窄的书架间穿行。在一个转角,林安言突然停下,转身看着他。 “江浔,”他的声音很轻,“不要总是追着我跑。” 江浔愣住。 “你应该有自己的目标。”林安言继续说,“选理科是因为你喜欢,努力是因为你想变得更好,不是为了我。” 书架间的空间太窄,他们靠得很近。江浔能看清林安言睫毛的颤动,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书香。 “我知道。”江浔深吸一口气,“可是林安言,你就是我的目标之一。” 这次换林安言愣住了。 “我想变得更好,因为那样才能理直气壮地站在你身边。”江浔一字一句地说,“这有什么不对吗?” 窗外传来放学学生的喧闹声,书店里却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林安言低下头,又抬起来,眼中情绪翻涌。 “没有不对。”他终于说,“只是…….别太辛苦了。” 从书店出来,夕阳正好。金色的余晖洒满街道,也洒在林安言微微发红的耳尖上。他们并肩走着,手臂偶尔相碰,谁都没有说话,却觉得比任何时候都要亲近。 快到分岔路口时,林安言突然开口:“下个月有数学竞赛。” “你要参加吗?” “嗯。”林安言点头,“如果你也能进复赛……” 他没说完,但江浔懂了。如果能一起进复赛,就能一起去外地考试,就能有整整三天不用分开。 “我会努力的。”江浔斩钉截铁。 接下来的一个月,江浔把自己逼到了极限。除了完成日常功课,他把所有时间都花在数学上。林安言给他的笔记本被翻得起了毛边,上面的每道题他都做了三遍以上。 竞赛初赛在周六上午。江浔走出考场时,手心全是汗。题目比想象中难,他不敢确定自己能不能进复赛。 林安言在考场外等他,手里拿着两瓶水。 “怎么样?” “尽力了。”江浔接过水,一口气喝了半瓶。 一周后,复赛名单公布。江浔挤在公告栏前,从下往上找自己的名字。在名单中段,他看见了「江浔」两个字。 他愣了两秒,转身就往楼上跑。 林安言正在座位上写题,被突然冲进来的江浔吓了一跳。全班同学都看了过来,但江浔顾不上了。 “我进了!”他喘着气,眼睛亮得惊人。 林安言先是惊讶,随即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一抹笑容在他脸上绽开,那么明亮,那么真实,是江浔从未见过的灿烂。 “恭喜。”林安言说,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 放学后,他们又一次来到老柏树下。初夏的风吹过,柏树叶沙沙作响。江浔从书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个浅蓝色的保温杯。 “这个,还你。”他说,“谢谢你的梨汤。” 林安言接过,发现杯子沉甸甸的。 “我洗干净了,而且......”江浔有点不好意思,“我也煮了点东西给你。” 林安言打开杯盖,浓郁的香气飘散出来——是绿豆汤,煮得恰到好处,里面还加了薄荷。 “我妈说夏天喝这个解暑。”江浔解释,“我第一次煮,可能不太好喝……” 林安言已经喝了一口。他低着头,久久没有说话。 “不好喝吗?”江浔紧张地问。 林安言抬起头,眼睛里有水光闪烁。他摇摇头,又喝了一大口。 “好喝。”他说,声音有些哑,“谢谢你,江浔。” 这一刻,江浔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幸福。不是惊天动地的誓言,不是轰轰烈烈的告白,而是这样平凡的时刻——他为他熬一碗汤,他为他整理笔记,他们为了共同的目標一起努力。 柏树在初夏的风中轻轻摇曳,新生的嫩叶与历经风霜的老叶交织在一起,像极了他们正在书写的青春——有甜蜜,有苦涩,有分离,有重逢,但更多的是相互扶持、共同成长的温暖。 而前方,还有更长的路要走,更多的梦想等待实现。 但江浔知道,只要他们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就永远不会走散。 复赛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 第4章 浔安 数学竞赛的复赛在市举行,需要在外住宿两晚。这是江浔和林安言第一次一起离开熟悉的城市,也是他们的关系在特定环境下的一次微小考验。 大巴车上,带队的是严厉的物理教研组长。他按照名单分配房间,巧的是,江浔和林安言被分在了同一间。拿到房卡时,江浔感觉自己的手心微微出汗,他飞快地瞥了林安言一眼,对方正低头看着地面,耳根却透着淡淡的粉色。 房间是标准的双人间,干净整洁,两张单人床之间隔着一个小小的床头柜。放下行李,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最终还是江浔先打破了沉默,他拉开窗帘,看着楼下陌生的街道,故作轻松地说:“晚上出去逛逛?” 林安言轻轻“嗯”了一声。 竞赛在第二天上午。考场设在该市最好的中学,氛围庄重严肃。题目难度极大,江浔绞尽脑汁,感觉自己仿佛在攀登一座陡峭的山峰。交卷后,他有些沮丧,觉得自己发挥得并不理想。走出考场,看到早已等在外面的林安言,他扯出一个有点勉强的笑容。 “很难。”林安言陈述事实,眼神里没有评判,只有理解。 “感觉要搞砸了。”江浔叹了口气。 “尽力就好。”林安言顿了顿,补充道,“晚上……带你去个地方。” 这是他们在此地的最后一个晚上。林安言带着江浔,穿行过几条热闹的街道,拐进了一条安静的老街。青石板路,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树荫掩映着一些颇有情调的小店。最后,他们在一家不起眼的旧书店门前停下。店面很小,灯光昏黄,门口挂着一个风铃,推门时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书店里只有一个戴着老花镜的店主,正靠在躺椅上听收音机。书店不大,书架顶天立地,堆满了各种旧书,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和油墨特有的陈旧香气。 林安言似乎对这里很熟,他径直走向靠里的一個书架,熟练地抽出一本厚厚的、书脊已经破损的英文原版书,递给江浔。 《The Little Prince》(小王子)。 江浔接过来,有些疑惑。 “打开看看。”林安言示意。 江浔翻开硬质的封面,扉页上,有人用钢笔写着一行漂亮的英文花体字,墨迹已旧: “What is essential is invisible to the eye.” (真正重要的东西,是用眼睛看不见的。)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是流畅的中文: 「致小言,愿你能守护你心中的玫瑰。爸爸」 江浔愣住了,他抬头看向林安言。在昏黄的灯光下,林安言的表情有些模糊,但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江浔从未见过的、混合着怀念和柔软的复杂情绪。 “这是我爸爸以前常带我来的书店。”林安言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里的宁静,“这本书,是他送给我的……最后一份生日礼物。” 江浔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了。他从未听林安言提起过他的父亲。他只知道林安言和母亲一起生活,家里总是很安静。 “他……”江浔不知道该如何问下去。 “在我初一那年,生病去世了。”林安言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架上斑驳的漆痕,“他是个工程师,也喜欢天文物理。那本《时间简史》,是他留下的。” 一瞬间,江浔明白了许多事。明白了林安言为何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份超乎年龄的沉静从何而来,他桌角那本磨损的英文书承载着什么,以及他为何会对星空和那些抽象的公式抱有如此大的热情。那不仅仅是个人的兴趣,更是一种情感的延续和寄托。 “他一定很为你骄傲。”江浔轻声说,将书小心翼翼地递还回去。他觉得此刻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但他真心实意地这样认为。 林安言接过书,重新放回书架,仿佛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仪式。他转过头,看着江浔,眼神清澈了些:“我带你来这里,是想告诉你……江浔,你对我来说,就像这本书,像这家书店,像那些我爸爸教我看的星星。”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每个字都重重地落在江浔心上。 “是别人看不到的,但对我……很重要的一部分。” 书店里安静得只剩下老式收音机里传来的微弱戏曲声和彼此的呼吸。暖黄的灯光像一层柔和的纱,笼罩着两个少年。江浔感觉喉咙有些发紧,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从书店出来,夜色已深。老街更加安静,只有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们没有说话,只是并肩走着,手臂偶尔碰到一起。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感和沉重的温柔弥漫在两人之间。分享秘密,尤其是深藏心底的伤痛,是一种远超乎青涩好感的重要交付。 回到酒店房间,那种微妙的尴尬似乎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安宁。洗漱完毕,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关了灯,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光影。 “江浔。”黑暗中,林安言的声音传来。 “嗯?” “谢谢。” “……睡吧。” 第二天返程的路上,两人都有些沉默,各自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但氛围却不再是尴尬,而是一种共享了秘密后的平静与踏实。江浔看着身旁林安言安静的睡颜,阳光在他脸上跳跃,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柔软和一种想要保护什么的决心。 竞赛结果在两周后公布。林安言毫无悬念地获得了一等奖。而江浔,他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三等奖的名单末尾。 对于第一次参加此类竞赛的江浔来说,这已经是意外之喜。他拿着获奖证书,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找林安言。他在老柏树下找到了他,他正坐在石凳上,低头看着什么。 江浔走过去,才发现林安言手里拿着的,正是那个装着柏树叶标本的透明方壳。他用指尖,在标本旁边的空位上,轻轻放上了一片新鲜的、嫩绿的柏树新叶。新旧两片叶子并排躺在那里,墨绿与嫩绿交织,仿佛时光的对话,也象征着某种延续与新生。 听到脚步声,林安言抬起头,看到江浔,又看到他手里的证书,微微一笑。他把手中的标本递到江浔面前。 “恭喜。” “也恭喜你。”江浔看着那两片叶子,心里被填得满满的。 初夏的阳光透过柏树叶的缝隙洒下,光斑在两人身上晃动。 第5章 第一次 高二的暑假,在蝉鸣最盛的七月来临。江浔的父母外出旅游,家里只剩下他一人。这成了他和林安言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一个可以暂时逃离外界目光,拥有完全独处空间的契机。 林安言以“一起复习”为由,第一次在江浔家过了夜。 白天的他们和往常并无不同,摊开习题册,并肩坐在书桌前。只是空调的冷气驱散了夏日的黏腻,让这份陪伴多了几分清爽和私密。江浔的心思有时会从复杂的电路图上游离开,落在林安言握着笔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上,落在他因为专注而微抿的嘴唇上。“好想吻他的唇……”江浔心里想道。 傍晚,他们叫了外卖,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一部老电影。光影在昏暗的房间里闪烁,谁也没太在意剧情。江浔的手臂搭在沙发靠背上,虚虚地环着林安言的肩膀。当电影里男女主角在雨中拥吻时,房间里的空气仿佛也变得粘稠起来。 江浔转过头,发现林安言也在看他,眼神在屏幕反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而安静。 “林安言。”江浔低声唤他,声音有些哑。 林安言轻轻应了一声:“嗯?” 没有再多的话语,江浔缓缓靠近,试探性地碰了碰他的嘴唇。很轻,像羽毛拂过,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林安言没有躲闪,只是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像是一个无声的许可。 江浔的胆子大了起来,他再次吻上去,这一次不再是浅尝辄止。他用手捧住林安言的脸颊,指尖感受到他皮肤下温热的体温和细微的脉搏。唇瓣相贴,柔软而温热,带着刚刚喝过的蜂蜜水的清甜。这是一个生涩却无比真挚的吻,充满了少年初次探索情爱的小心翼翼和汹涌热情。 林安言起初有些僵硬,但在江浔温柔而持续的攻势下,渐渐放松下来。他抬起手,轻轻抓住了江浔腰侧的衣料,笨拙地开始回应。呼吸交织,变得急促,电影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肺里的空气耗尽,两人才微微分开。额头相抵,喘息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江浔能看到林安言绯红的脸颊和湿润泛着水光的嘴唇,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里蒙上了一层迷离的雾气。 “去……我房间。”江浔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恳求。 林安言没有说话,只是红着脸,极轻地点了点头。 江浔伏在林安言上方,借着朦胧的月光,凝视着身下的人。 “疼吗?”他问,声音因克制而紧绷。 林安言摇了摇头,睁开水汽氤氲的眼睛,主动抬头吻了吻他的嘴角,用行动表示着接纳。 这个过程并不熟练,甚至有些混乱,但情感的真挚弥补了一切生涩。汗水浸湿了额发,指尖在对方的脊背上留下浅浅的红痕,压抑的喘息和低吟交织成这个夏夜里最私密的乐章。他们在这个只属于彼此的空间里,毫无保留地交付了自己,完成了从少年到恋人最深刻的一次蜕变。 风暴平息后,房间里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声。江浔将林安言紧紧搂在怀里,两人身上都汗涔涔的,皮肤相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尚未平复的心跳。 江浔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吻着林安言的发顶,手臂环着他清瘦的腰身,心里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饱胀感和幸福感充斥着。他们之间,终于不再有任何距离。 林安言安静地趴在他怀里,脸贴着他的胸膛,过了好久,才用带着一丝沙哑和倦意的声音轻轻说: “江浔。” “嗯?” “那片柏树叶……我一直带着。” 江浔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搔了一下。他收紧了手臂,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 “我知道。”他低声回应,“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第6章 夏日游乐园 那次亲密之后,夏日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在江浔家度过的几个夜晚,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也让他们的关系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充满了只有彼此才懂的亲昵。 这天,江浔在“三中(三班)幸存者联盟”里提议:“天气这么好,要不要去新开的那家梦幻谷乐园玩?” 消息一出,立刻得到了响应。 宋萤第一个跳出来:“去去去!我早就想去了!听说那个垂直过山车超级刺激!” 刘念也跟着回复:“加我一个!疏延也一起去吧?@江疏延” 江疏延很快冒泡:“好啊,我叫我哥开车。” 江浔看着手机,手指飞快地打字:“行,那我再叫上林安言。” 他发完这条,私聊了林安言:“周末一起去游乐园?我妹,刘念,宋萤他们都去。” 过了一会儿,林安言回复了一个简单的:“好。” 周末的游乐园人声鼎沸,彩旗飘扬,充满了欢快的音乐和孩子们的尖笑声。江浔开着家里的SUV,载着一车人热热闹闹地出发了。林安言坐在副驾驶,江疏延、刘念和宋萤挤在后座。 一下车,宋萤就兴奋地指着远处高耸入云的过山车轨道:“那个!我们第一个就去玩那个!” 刘念看着那几乎垂直的落差,脸色有点发白:“要不……我们先玩点温和的?” 江疏延挽着刘念的手,笑着打趣:“怕什么,我陪你一起叫。” 江浔自然地走到林安言身边,趁着其他人不注意,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低声问:“你想玩什么?” 林安言看着眼前喧闹的景象,似乎有些无所适从,他摇了摇头:“我都可以。” “那就跟着他们吧,”江浔笑了笑,“怕的话就抓紧我。” 第一个项目果然是那个号称“断魂者”的垂直过山车。排队时,就能听到上面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宋萤摩拳擦掌,刘念紧紧抓着江疏延的胳膊,脸色越来越白。 林安言仰头看着那飞速穿梭的列车,抿了抿唇。 “怕了?”江浔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 林安言瞥了他一眼:“怕个屁!”但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他的一丝紧张。 坐上过山车,安全压杠落下。江浔坐在林安言旁边,在车子缓缓爬升到最高点的、最令人窒息等待俯冲的时刻,他悄悄地将手伸过去,覆盖在林安言紧紧抓着扶栏的手上。 林安言的手指冰凉。 下一秒,过山车以近乎自由落体的速度猛冲而下!强烈的失重感瞬间攫住了所有人。风声、尖叫声混杂在一起。江浔自己也忍不住大叫起来,但他始终没有松开握着林安言的手。 在急速的旋转和翻滚中,那只手成了唯一真实的、稳定的依靠。 从过山车上下来,宋萤兴奋地满脸通红,直呼过瘾。刘念腿都软了,靠在江疏延身上。林安言脸色有些发白,呼吸微促,但他看向江浔时,眼神里却有一丝奇异的亮光,仿佛共同经历了一场冒险。 “没事吧?”江浔递给他一瓶水。 林安言摇摇头,接过水喝了一口,低声说:“还好。” 接下来,他们玩了相对温和的旋转木马、碰碰车。在玩碰碰车时,江浔故意开着车去撞宋萤和江疏延她们,引得她们惊叫连连,然后大笑着灵活躲开。林安言一开始只是有些笨拙地躲避,后来在江浔的眼神示意下,也试着加入“战局”,不小心撞上江浔的车时,他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带着点孩子气的笑容。 中午在乐园餐厅吃饭,几个人围坐一桌,吵吵闹闹地分享着各自点的食物。 “哥,把你那边的薯条递我一下。”江疏延说。 江浔正和林安言低声讨论下午去哪个区玩,顺手就把自己面前那盘没动过的薯条推了过去。 宋萤眼尖,立刻起哄:“哎哟,江浔你这盘没动过啊?这么讲究?是不是给某人准备的?” 她说话时,眼神意有所指地瞟向林安言。 林安言正低头喝饮料,闻言动作顿了一下,耳根微微泛红。 江浔心里一跳,面上却故作镇定,拿起一根薯条扔向宋萤:“吃都堵不住你的嘴!我那是嫌番茄酱挤少了!” 江疏延看了看自己哥哥,又看了看旁边安静坐着的林安言,若有所思,但没有说话。 下午,他们去了“梦幻童话区”,这里相对安静,项目也更适合拍照。在一个需要两人一组乘坐的、慢速升到高空俯瞰整个乐园的“摩天轮小屋”项目前,几个人自动分好了组。宋萤和刘念一组,江疏延落单,正犹豫着,江浔已经非常自然地拉着林安言站到了一起。 “我和安言一组,疏延,你自己坐一个吧,或者等下一轮。”江浔说得面不改色。 江疏延瞪了自己哥哥一眼,嘟囔了一句“重色轻妹,哼!”,还是自己坐进了一个小屋。 狭小的、缓慢上升的座舱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外面的喧闹被隔绝,只剩下机器运行的轻微嗡鸣。透过玻璃窗,整个游乐园的景色在脚下缓缓铺展开来。 “今天开心吗?”江浔看着林安言的侧脸,问道。 “嗯。”林安言点点头,目光望着窗外,“很久没来这种地方了。” “以后常来。”江浔说,“我们可以自己去,不用带他们这些电灯泡。” 林安言转过头,看着他,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座舱升到最高点,在这个仿佛与世界隔绝的小小空间里,江浔忍不住倾身,快速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这里风景最好。”偷香成功的江浔,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林安言的脸一下子红了,却没有躲闪,只是低声说:“……被人看到。” “看不到的。”江浔自信满满,却还是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紧扣,直到座舱缓缓降落。 从“摩天轮小屋”下来,宋萤看着他们,眼神更加暧昧,但只是嘿嘿笑了两声,没再多说。江疏延则走过来,悄悄掐了江浔胳膊一下,用气声说:“哥,你收敛点!” 夕阳西下,游乐园亮起了璀璨的灯火,比白天更添了几分梦幻色彩。最后的压轴项目是巨大的双层旋转木马,灯光闪烁,音乐悠扬。 “玩这个吧,拍照好看!”刘念提议。 大家都表示同意。江浔拉着林安言,抢占了第二层并排的两匹白马。 木马开始旋转,上下起伏,周围是流光溢彩的灯光和欢快的音乐。江浔侧过头,看着身旁坐在白马上的林安言。暖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柔和的侧脸轮廓,他微微仰着头,看着头顶闪烁的灯饰,眼神宁静,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一刻,江浔觉得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他拿出手机,偷偷拍下了这张照片。画面上,林安言坐在梦幻的光影里,美好得不像真人。 从游乐园出来,大家都有些精疲力尽,但兴致很高。回程的车上,宋萤和刘念还在兴奋地讨论着哪个项目最刺激,江疏延偶尔插几句话。 江浔专注地开着车,林安言安静地坐在副驾驶。等红灯的间隙,江浔伸手过去,轻轻握了握林安言放在腿上的手。林安言的手指动了一下,回握住他。 车内空调凉爽,车载电台播放着舒缓的歌曲,后座的朋友们聊着天。 第7章 “哥,你们是在谈恋爱吗” 从游乐园回来的路上,车厢里弥漫着一种玩闹后的疲惫与满足。宋萤和刘梓还在兴奋地翻看手机里的照片,讨论着哪个滤镜更好看。江疏延靠在窗边,似乎有些累了,偶尔加入她们的讨论,目光却偶尔会不经意地扫过前排。 江浔专注地开着车,城市的霓虹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投下流动的光影。副驾驶座上的林安言异常安静,头微微偏向车窗,像是睡着了。但在一次等红灯的间隙,江浔的手自然地离开方向盘,轻轻覆在林安言放在腿上的手背上,只停留了一瞬,便又收回。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动作,除了一直用余光关注着他们的江疏延。她看到哥哥的手收回时,林安言原本放松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依旧闭着眼,但耳廓在车外闪烁的灯光下,似乎泛起一丝微红。江疏延心里轻轻“咯噔”一下,一种微妙的预感变得更加清晰。 车子先送宋萤和刘念回家,最后才回到江浔家楼下。 “谢谢哥!今天超开心!”江疏延跳下车,冲着林安言也笑了笑,“安言哥,再见。” 林安言点了点头,声音温和:“再见。” 江浔对妹妹说:“你先上去,我跟安言说两句话。” 江疏延应了一声,转身走进楼栋,却在入口的阴影处停了下来,忍不住回头望去。 车没开走,就停在路灯下。她看见哥哥下了车,绕到副驾驶那边,林安言也下了车。两人站在车旁,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叠在一起。距离有些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看到哥哥抬手,非常自然地帮林安言理了一下额前被风吹得微乱的头发。林安言没有躲,微微仰着头看着他。 那一刻,两人之间流淌的静谧和亲昵,与周遭的夜色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不容外人介入的气场。江疏延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她几乎可以确定了。 江浔回到家时,脸上还带着一丝未散的笑意。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小灯,江疏延抱着抱枕坐在沙发上,显然在等他。 “哥。”她叫住他。 “嗯?还没睡?”江浔换着鞋,心情很好的样子。 “你跟安言哥……”江疏延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截了当地问,“你们是在谈恋爱吗?” 江浔动作一顿,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他走到沙发边坐下,看着妹妹,没有立刻否认,反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看不出来才是傻子吧?”江疏延压低声音,“你看他的眼神,还有……在游乐园,在车旁边……太明显了。” 江浔沉默了片刻,知道瞒不过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他深吸一口气,算是默认了:“疏延,这件事……” “同性恋……爸妈是不会同意的。”江疏延打断他,语气带着担忧,“你知道爸那个脾气,还有妈……他们会怎么想?” “我知道。”江浔的声音低沉下来,揉了揉眉心, “所以,先帮我保密,行吗?” 江疏延看着哥哥眼中一闪而过的沉重和恳求,心里五味杂陈。她担心,甚至有些不理解,但更多的是对哥哥的维护。 “我当然不会说!”她保证道,随即又忍不住问, “可是……以后怎么办?”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江浔站起身,拍了拍妹妹的肩膀,“现在这样,挺好的。快去睡吧。” 另一边,林安言回到了那个空旷冷清的家。母亲周云笙不出意外地还在应酬,未归。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洗了澡,擦着头发走到书桌前,目光落在那个装着两片柏树叶的透明标本盒上。 他拿起标本盒,指尖轻轻拂过光滑的表面。脑海里浮现的是摩天轮升至最高点时那个突如其来的吻,是旋转木马流光溢彩的灯光下江浔看着他时明亮的笑容,是车窗外流转的夜色里两人交握的双手…… 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暖流在他心间弥漫开来,驱散了惯常的孤寂。他拿出手机,点开相册,里面存着几张今天拍的照片,有风景,有集体照,还有一张,是他在江浔不注意时偷拍的——江浔在阳光下,对着某个方向大笑,笑容灿烂得毫无阴霾。 他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然后点开与江浔的聊天界面。上面最后一条消息是江浔在他到家后发的:“到了,早点休息。” 他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然后缓缓打字,发送了过去。 已经躺在床上的江浔,听到手机提示音,拿起来一看,是林安言发来的消息。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那个柏树叶标本,被放在他的书桌上,台灯温暖的光线笼罩着它,墨绿与嫩绿的两片叶子并排躺着,像一个小小的、宁静的世界。 江浔看着这张照片,嘴角无法抑制地扬起。他仿佛能透过照片,看到林安言此刻安静坐在书桌前的样子。他回复道: “好好收着,这是定情信物。” 过了一会儿,林安言回复了一个简单的:“嗯。” 虽然只有一个字,江浔却仿佛能感受到对方那份含蓄却坚定的回应。他将那张照片保存下来,设置成了私密相册的封面。 第8章 聚餐 盛夏的余威尚未完全散去,但傍晚的风已带上了一丝初秋的爽利。高三开学在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迫感,这次聚餐,像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聚会。 地点定在了一家以氛围轻松、菜品有创意闻名的融合菜小馆,是宋萤极力推荐的。江浔和林安言到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在了。宋萤和刘念正头碰头地研究菜单,江疏延则在摆弄着桌上的小花瓶。 “哟,主角们终于来了!”宋萤眼尖,看到他们立刻扬起声音打趣道,眼神在江浔和林安言之间溜了一圈,带着了然的笑意。经过游乐园那天,有些事在他们这个小圈子里几乎已经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林安言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江浔则大大方方地揽了一下他的肩膀,随即自然地拉开椅子让他先坐,自己才在他旁边坐下:“堵车,这地方还挺难找。”他动作流畅,带着一种不经意的亲昵。 刘念抬起头,温柔地笑了笑:“没关系,我们也刚到。安言,听说你数学竞赛又拿奖了?太厉害了!”她语气真诚,带着钦佩。 林安言微微颔首,算是回应:“运气好。” “这可不是运气,”江疏延插话,语气带着点与有荣焉,“安言哥那是实力。”她说着,悄悄瞄了一眼自己哥哥,发现他正拿着热水壶,先是习惯性地用开水烫洗了林安言面前的碗筷杯碟,然后才冲洗自己的。 菜陆续上桌,色泽诱人,香气四溢。大家边吃边聊,话题很快从假期趣事转向了即将到来的高三。 “完了完了,想到还有一年苦日子,我头都大了。”宋萤夹了一块咕咾肉,哀叹道,“我妈已经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这次月考不进前一百,就断我零花钱。” “彼此彼此,”刘念苦着脸,“我爸给我找的理综家教下周就开始上课了,我的周末啊……”她说着,看向江疏延,“疏延,你呢?压力大不大?” 江疏延放下筷子,叹了口气:“怎么不大?我感觉我爸我妈比我还紧张,家里电视都不开了,走路都垫着脚,气氛压抑得要命。”她说着,目光转向一直安静吃东西的林安言,“还是安言哥好,学霸的世界没有烦恼。” 突然被点名,林安言抬起头,他正小口喝着汤,闻言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江浔却抢先一步,半是玩笑半是维护地开口:“谁说他没烦恼?他烦恼怎么才能甩开我得更远点,好让我追不上。” 他这话说得自然,却让桌上静了一瞬。连宋萤都停下了筷子。 林安言在桌下轻轻踢了江浔一下,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对江疏延说:“也有压力。只是习惯了。”他这话说得简短,却奇异地化解了刚才那一瞬间的微妙尴尬。 “唉,说起来,还是江浔你心态最好。”宋萤重新活跃起来,试图缓和气氛,“我看你最近劲头很足啊,上次模考进步不小,是不是有高人指点?”她说着,眼神意有所指地瞟向林安言。 江浔咧嘴一笑,非但没否认,反而带着点小得意,伸手夹了一块鲜嫩的清蒸鱼肚子肉,极其自然地放到了林安言的碟子里,嘴里说道:“那当然,也不看看我同桌是谁。”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目光依旧看着宋萤,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林安言看着碟子里多出来的鱼肉,睫毛颤动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拿起筷子,将那块没刺的鱼肉夹起,送进了嘴里。 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任何人的眼睛。刘念和江疏延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宋萤则夸张地捂住了胸口:“哎哟喂,这饭还没吃多少,狗粮先吃饱了!江浔你可以啊,这么会照顾人?” 江浔被说得耳根有点热,但脸上还是那副混不吝的笑容:“怎么了?羡慕啊?羡慕让你家榭祁也学学。”他巧妙地把话题引开。 “切,他?”宋萤翻了个白眼,“他能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话虽这么说,脸上却带着笑。 气氛再次热闹起来。大家开始互相吐槽班级里的趣事,分享听来的关于各科老师的“情报”,以及对未来大学生活的模糊憧憬。江浔显然是气氛担当,总能适时接话,逗得大家发笑。而林安言虽然话少,但偶尔在江浔看向他时,会微微点头表示在听,或者在江浔手舞足蹈差点碰倒水杯时,不动声色地将杯子往里面挪一点。 “对了,”刘念忽然想起什么,对林安言说,“林安言,你打算报哪所大学?清大还是临大?以你的实力,清大妥妥的。”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连江浔都放下了筷子,看向林安言。 林安言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沉默了几秒,才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开口:“还没完全确定。”他顿了顿,补充道,“可能会考虑……南方的学校。” “南方?”江疏延惊讶,“为什么啊?以你的成绩,留在北方最好的学校不是更稳妥?” 宋萤也附和:“对啊,听说南方夏天热死了,冬天还没暖气。” 林安言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江浔。江浔接收到他的目光,在桌下轻轻碰了碰他的膝盖,然后笑着对大家说:“南方怎么了?南方好地方多了去了!经济发达,机会也多。再说了,”他语气轻松,带着点调侃,“你们不觉得安言这气质,挺适合江南水乡那种调调的吗?往那儿一站,活脱脱一个从画里走出来的书香世家的公子。”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替林安言解了围,又暗暗捧了他一句。林安言被他形容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别开了脸,嘴角却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 刘念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若有所思,然后温柔地笑了:“不管去哪里,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没错!”江浔立刻接话,举起手中的饮料杯, “来,为我们即将到来的、暗无天日的高三,也为我们不管去哪里都能闪闪发光的未来,干一杯!” “干杯!” 几个杯子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少年们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特有的光彩,有对未来的迷茫,更有无畏的勇气。 聚餐在欢声笑语中接近尾声。江浔起身去结账,林安言也自然地跟了过去。柜台前,江浔正准备扫码,林安言却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胳膊,递出了自己的手机:“这次我来。” “干嘛?”江浔挑眉。 “竞赛的奖金。”林安言言简意赅。 江浔看着他坚持的眼神,笑了笑,没再争,只是凑近他耳边,用气声飞快地说:“行,那你请客,我……下次补偿你。” 他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林安言耳根一热,迅速付了款,转身先走了回去。 回到座位,宋萤看着他们,啧啧两声:“瞧这默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过日子呢。” 江浔心情极好,顺口接道:“羡慕吧?” 这次连林安言都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浅,却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总是平静的脸上漾开温柔的涟漪。 走出餐馆,夜色已然降临,华灯初上。晚风拂面,带着市井的烟火气。 “接下来干嘛?时间还早,要不去逛逛?”宋萤意犹未尽。 刘念看了看时间,摇摇头:“我得回去了,家教留的卷子还没做完。” 江疏延也说要回家背英语。 “行吧,那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宋萤耸耸肩,然后看向江浔和林安言,“你俩呢?一起走?” 江浔看了一眼林安言,后者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江浔便对妹妹说:“疏延,你跟刘念她们一起打车回去吧,我送安言。” 江疏延了然地“哦”了一声,摆摆手:“知道啦,那我们先走了。” 朋友们各自散去,喧嚣过后,只剩下他们两人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缩短,再拉长。 “刚才……谢谢你。”林安言忽然轻声说。 “谢什么?”江浔明知故问。 “所有。”林安言看向他,眼神在夜色中格外清亮。谢谢他夹过来的菜,谢谢他帮忙解围,谢谢他理解他未说出口的关于“南方”的想法。 江浔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他,嘴角扬起一个温柔又痞气的弧度:“光说谢谢可不够。” “那要怎样?” 江浔指了指自己的脸颊,眼神期待。 林安言的脸瞬间染上红晕,他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周围,虽然行人不多,但这毕竟是在大街上。他犹豫着,眼神里带着羞涩和挣扎。 江浔看着他这副样子,觉得可爱得要命,也不再为难他,正想笑着说“算了”,却见林安言突然深吸一口气,极快极轻地凑过来,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如同羽毛拂过般的吻。 一触即分。 林安言做完这个大胆的举动,整张脸都红透了,转身就要走。江浔愣了一秒,随即心头被巨大的狂喜和暖意充斥,他快步追上,一把紧紧握住林安言的手,不顾对方微微的挣扎,与他十指紧扣。 “林安言,”江浔的声音带着笑意,在夏末的晚风中清晰无比,“高三加油。我们一起。” 林安言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坚定而灼热的温度,心中的那点羞赧渐渐被一种沉静的勇气取代。他回握住江浔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 “嗯,一起。” 霓虹闪烁,车流如织。在这个平凡的夜晚,两个少年牵着手,走向灯火阑珊的街道尽头,走向充满挑战却也充满希望的未来。 第9章 KKK 八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连柏油路面都蒸腾起扭曲的热浪。正是在这样一个慵懒又燥热的下午,宋萤在“幸存者联盟”群里发起了号召。 “我家今天没人!冰箱满了,空调开了,游戏机也准备好了!谁要来避暑?” 后面跟着一个嚣张的猫猫表情包。 消息一出,立刻炸出了几个人。 江浔第一个响应:“来!必须来!等我带安言一起!” 江疏延:“ 1,带我哥一个(虽然他并不需要我带)。” 刘念发了个哭脸:“我不行了,我去不了,数学补习班,生死攸关……” 最终,确定能来的就是江浔、林安言、江疏延和宋萤自己。刘念的缺席让宋萤小小地遗憾了一下,但很快又被即将到来的热闹冲淡。 江浔骑着车,后座载着林安言,穿行在绿树成荫的小区道路上。林安言一只手轻轻抓着江浔腰侧的衣料,另一只手拎着一袋刚从便利店买的、冰镇的饮料和零食。 “宋萤家好像就他一个?”林安言迎着风,声音不大。 “嗯,她爸妈好像去京城了。”江浔回答,顿了顿,带着点笑意回头瞥了他一眼,“怎么,紧张?” “……才没有。”林安言否认,但抓着江浔衣角的手微微收紧了些。他其实不太擅长这种纯粹朋友间的、在私人领域的聚会。 宋萤家在一个安静的高层小区。开门的时候,她穿着一身宽松的卡通家居服,头发随意地扎成丸子头,看到他们,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快快快,进来,冷气别跑光了!” 屋子宽敞明亮,装修是现代简约风格,因为父母不在,显得稍微有些凌乱,但充满了生活气息。巨大的液晶电视已经连接好了游戏主机,茶几上摆满了各种零食和切好的水果。 江疏延已经到了,正盘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拿着一个游戏手柄研究。 “林安言,哥,你们来啦!”江疏延抬头打招呼,目光在自家哥哥和林安言之间转了转,带着了然的笑意。 林安言礼貌地点头:“打扰了。” “打扰什么呀,人多才热闹!”宋萤接过林安言手里的袋子,“哇,还带了喝的,太好了!跟我来,放冰箱冰着。” 江浔则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江疏延旁边的地毯上,拿起另一个手柄:“玩什么呢?今天非得让你见识下你哥我的厉害。” “切,吹牛谁不会。”江疏延不服气。 林安言稍微有些拘谨地在沙发角落坐下,看着江浔兄妹俩熟稔地斗嘴。宋萤放好饮料回来,看到林安言的样子,拿起一包薯片塞到他手里:“别客气呀,大学霸,到了这儿就没有优等生和差生的区别了,只有游戏菜鸟和大神!” 他活泼的态度让林安言放松了些,他微微笑了一下: “我不太会玩游戏。” “没事!让江浔带你!”宋萤说着,不由分说地塞了一个手柄到林安言手里,“双人合作模式,让他带你飞!” 游戏是经典的平台跳跃双人合作游戏,需要默契配合。江浔自然是老手,操作行云流水。林安言则是彻头彻尾的新手,操纵的小人走得磕磕绊绊,动不动就掉下悬崖或者撞到敌人。 “哎呀!左边,跳!”江浔一边操作自己的角色,一边紧张地盯着林安言的屏幕。 林安言有些手忙脚乱,按错了键,角色直接跳向了反方向的深渊。 “啊……”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懊恼的低呼。 江浔看得哭笑不得,却没有丝毫责怪,反而凑过去,手指点着他的屏幕:“这个键是跳,这个键是攻击,你看,从这里走比较安全……” 他靠得很近,声音就响在林安言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颈侧。林安言的耳根悄悄红了,注意力更加无法集中。 旁边的宋萤和江疏延看着他们俩,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宋萤用口型对江疏延说:“你哥,没眼看。” 江疏延耸耸肩,表示习惯就好。 玩了几局,虽然有江浔这个“大神”carry,但架不住林安言这个“黑洞”,队伍还是毫无悬念地失败了。江浔放下手柄,伸了个懒腰,非常自然地手臂一伸,揽住了林安言的肩膀,笑嘻嘻地说:“没事儿,哥们儿带不动你,是游戏设计有问题!” 林安言被他揽着,身体微微僵了一下,但在朋友们含笑的目光下,并没有挣脱,只是低声嘟囔了一句: “……是你教得差。” “嘿!”江浔挑眉,作势要挠他痒痒,林安言吓得往后缩,脸上却忍不住露出了浅淡的笑意。这轻松打闹的一幕,让旁边的宋萤和江疏延都笑了起来。 玩累了游戏,几个人转移到餐厅。宋萤从冰箱里拿出之前准备好的食材,得意地宣布:“今天,本大厨给你们露一手!火锅!” 夏天在冷气充足的房间里吃火锅,确实是一种别样的享受。 大家七手八脚地帮忙洗菜、摆盘。江浔负责调火锅蘸料,他记得林安言不太吃辣,口味偏清淡,便特意调了一碗海鲜汁,又细心地加了点香菜和蒜蓉——他记得林安言不排斥这个。调好后,他很自然地放到林安言面前:“你的。” 林安言看着那碗符合自己口味的蘸料,心里微微一暖。 火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红色的辣油和乳白色的菌汤翻滚着,食物的香气弥漫在整个餐厅。气氛变得更加热烈起来。 宋萤是个话痨,一边涮着肥牛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班级里的八卦,谁和谁好像有点苗头,哪个老师又出了什么糗事。江疏延不时补充几句,江浔则负责插科打诨,妙语连珠,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林安言依旧话不多,但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放松。他安静地听着,偶尔在江浔看过来的时候,给他一个浅浅的笑容。江浔则会顺手捞起一片烫得刚刚好的毛肚,或者一只饱满的虾滑,放到他碗里。 “安言,尝尝这个,这个好吃。” “嗯。” 宋萤看着他们这旁若无人的互动,终于忍不住,用筷子敲了敲碗边,故作严肃:“咳咳!注意影响啊二位!这里还有两个单身人士呢!” 江疏延也配合地捂住眼睛:“没眼看没眼看,哥你以前可不是这么体贴的人!” 林安言的脸瞬间红透,低下头默默吃着碗里的食物。江浔却脸皮厚,非但不收敛,反而又给林安言夹了一筷子青菜,理直气壮地说:“怎么了?我照顾我同桌,天经地义!有本事你们也找个能照顾你们的去!” “呸!”宋萤啐他一口,“炫耀,**裸的炫耀!” 笑闹间,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顿火锅吃了将近两个小时,每个人都吃得心满意足,瘫在椅子上不想动。 “好饱……”江疏延揉着肚子。 “我也是,”宋萤看着一片狼藉的餐桌,眨了眨眼, “那么问题来了,谁洗碗?” 话音刚落,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江浔。 江浔:“……为什么是我?” 宋萤:“因为……” 江疏延:“因为你吃得最多!” 连林安言都抬起头,用那双清澈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他,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江浔看着这“众叛亲离”的场面,尤其是林安言那带着点看好戏意味的眼神,只好认命地站起来:“行行行,我洗我洗!你们这些没良心的!” 他嘴上抱怨着,手上却利落地开始收拾碗筷。 林安言看着他忙碌的背影,也站起身,默默地帮忙把空盘子和杯子叠起来,端进厨房。 江浔回头看到他,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在哗哗的水声中小声说:“还是你好。” 林安言没说话,只是站在他旁边,接过他洗好的碗,用干净的布擦干。厨房的灯光是温暖的黄色,笼罩着并肩站立的两个少年,水声和碗碟轻微的碰撞声,交织成一种平淡却温馨的韵律。 客厅里,宋萤和江疏延靠在沙发上,看着厨房里的景象。 宋萤碰了碰江疏延的肩膀,压低声音:“说真的,疏延,你哥他们……挺好的。” 江疏延看着哥哥和安言哥之间那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心里那点因为家人可能反对而产生的隐忧,似乎也被眼前这温馨的画面冲淡了些。她笑了笑,轻声回答: “嗯,我知道。” 收拾完毕,四人又窝在客厅看了部搞笑的电影。直到夜色深沉,江浔才提出告辞。 “今天玩得太开心了!谢谢款待,宋萤!”江浔说道。 “下次再来玩!”宋萤把他们送到门口,笑嘻嘻地说,“不过下次得轮流洗碗!” 下楼,走在夏夜的微风里,周围安静下来。 “今天开心吗?”江浔推着车,问身边的林安言。 “嗯。”林安言点点头。这是发自内心的回答。朋友的喧闹,火锅的热气,还有江浔无处不在的、自然的关怀,都让他感到一种被接纳的温暖。这和他平时独处时的安静是不同的,是充满烟火气的、实实在在的快乐。 “那就好。”江浔看着他被路灯柔光勾勒的侧脸,心里也满是柔软。他伸出手,轻轻握了握林安言的手,很快又松开——毕竟妹妹还在旁边。 江疏延很识趣地快走了几步,假装在看手机。 “马上就开学了。”林安言忽然说。 “嗯,高三了。”江浔的语气也认真了些,“一起加油。” “好。” 这个在宋萤家度过的、充斥着游戏声、火锅香和朋友笑语的夏日午后,像一颗被精心收藏的、温暖而明亮的琥珀,定格在了他们高三前夕的记忆里。 第10章 微醺之夜 八月的尾巴,空气里依旧残留着夏日的黏腻,但夜晚的风已经带上了一丝初秋的、预示着离别与开始的清爽。高三,这个沉重而关键的词语,像悬在每个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暑假最后几天的自由,都染上了一种倒计时的珍贵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焦躁。 这天晚上,“幸存者联盟”的群里,宋萤发了一条与往常画风不同的消息。 “烦死了,跟我妈大吵一架。感觉再不出去透透气就要窒息了。有人陪我去喝一杯吗?成年人的那种。”后面跟了个崩溃的表情。 这条消息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原本沉寂的群里。刘梓依旧被补习班困住,发来一连串哭泣和安慰的表情包。江疏延很快回复:“我爸妈今晚去亲戚家了!我可以溜出来!算我一个!” 江浔几乎是同时冒泡:“地址发来。我和安言一起。” 林安言看着手机屏幕上江浔替他做的决定,手指顿了顿。喝酒?这对于一贯循规蹈矩的他来说,是陌生的,甚至带着点禁忌的诱惑。他抬眼看向旁边的江浔,江浔正看着他,眼神里有种跃跃欲试的亮光,和一种“有我在”的安抚。 “去吧?”江浔低声说,“就我们几个,没事的。而且……宋萤好像心情真的不好。” 林安言沉默了几秒,回了一个字:“好。” 宋萤发来的地址是一家藏在老城区巷弄里的清吧,名字叫“拾光”,门脸不大,透着暖黄的灯光,看起来并不喧嚣。推开厚重的木门,里面流淌着低回的爵士乐,空气里混合着酒精、咖啡豆和旧木头的复杂香气。环境比想象中要安静雅致,这让林安言稍稍松了口气。 宋萤和江疏延已经在了,坐在一个靠墙的卡座里。宋萤面前放着一杯色彩斑斓的鸡尾酒,她托着腮,脸上还带着点气鼓鼓的痕迹。江疏延则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你们来了!”看到他们,宋萤挥了挥手。 四人坐定,穿着马甲的酒保递上酒单。厚重的皮质酒单上,是各种看不懂名字的鸡尾酒和威士忌。 “我要这个,‘长岛冰茶’!”宋萤显然做了功课,指着酒单上一种名字听起来很无害的饮料。 江疏延犹豫了一下,点了一杯名字很少女的“莫吉托”(无酒精)。 江浔扫了一眼,对酒保说:“给我来杯教父(Godfather)。”然后他凑近林安言,低声问,“你想喝什么?要不跟我一样?或者点杯度数低的?” 林安言看着酒单上那些陌生的名字,有些无所适从。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款叫“星空(Cosmos)”的鸡尾酒上,深紫色的酒液上点缀着细碎的闪光,图片看起来神秘而美丽。 “这个。”他指了指。 酒很快上来了。宋萤的“长岛冰茶”看起来像冰红茶,她猛喝了一大口,随即被那混合了多种烈酒的辛辣口感呛得咳嗽起来,脸瞬间就红了。“咳咳……这什么啊,一点不像茶!” 江浔的“教父”装在厚重的岩石杯里,琥珀色的液体陪着冰块,散发着威士忌和杏仁利口酒的醇厚香气,他小啜一口,姿态老练得像常客。林安言的“星空”则异常漂亮,深紫渐变的颜色,杯口缀着一片橙皮,他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是蔓越莓的酸甜和伏特加的凛冽,口感比他想象中要刺激。 “说说吧,怎么了?”江浔放下酒杯,看向宋萤。 宋萤叹了口气,晃着杯子里的冰块:“还能怎么?高三呗。我妈恨不得我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坐在书桌前,连我上厕所时间长点都要念叨。今天不过是想多看会儿综艺放松一下,她就炸了,说我不思进取……”她越说越委屈,“我知道高三重要,可我也需要喘口气啊!感觉我活着就是为了高考,一点自己的空间都没有了。” 这话引起了共鸣。江疏延也嘟囔道:“我也差不多,家里现在低气压,我大气都不敢喘。” 江浔深有同感地点头,虽然他父母不像宋萤妈妈那样事无巨细,但那种无形的期望和压力,他也同样能感受到。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林安言,发现他正低头看着自己的酒杯,灯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看不清神情。他想,周云笙女士大概不会这样管束林安言,但那种精英式的、要求他必须优秀的压力,恐怕只多不少。 “算了,不说这些扫兴的了!”宋萤又喝了一大口酒,似乎想借酒精冲散烦恼,“今天出来是放松的!来,为我们最后疯狂……呃,不是,为我们宝贵的暑假尾巴,干杯!” “干杯!”四个杯子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江浔的是岩石杯低沉的闷响,林安言的是高脚杯清脆的叮咚,宋萤的玻璃杯声音响亮,江疏延的无酒精饮料杯则显得轻快。 几口酒下肚,气氛明显活跃了起来。酒精像一种奇妙的催化剂,悄悄瓦解着平日里的一些拘谨和壁垒。 宋萤开始拉着江疏延玩骰子,简单的“吹牛”游戏,两人却大呼小叫,玩得不亦乐乎。宋萤显然酒劲上来了,脸颊绯红,说话声音也大了些,时不时爆发出夸张的笑声。 江浔则侧着身,大部分注意力都在林安言身上。他发现林安言喝酒很慢,小口小口地抿,像只谨慎的猫。但那杯“星空”还是在他身上起了作用。他原本白皙的脸颊渐渐染上了一层薄红,一直蔓延到耳根和脖颈。他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此刻在昏暗的灯光下,仿佛蒙上了一层湿润的雾气,显得有些迷离,看向江浔时,少了几分平日的清冷,多了些懵懂的依赖。 “好喝吗?”江浔低声问他,声音在爵士乐的衬托下,显得有些沙哑。 林安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眼神有些无法聚焦,老实回答:“有点辣……但是,晕乎乎的……感觉很奇怪。”他的语速比平时慢,带着点柔软的黏糊感。 江浔觉得这样的林安言可爱得不得了,心里痒痒的,忍不住在桌下悄悄握住了他的手。林安言的手指温热,甚至有些发烫,他微微挣扎了一下,却被江浔更紧地握住,便不再动了,任由他牵着,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挠着江浔的掌心。 “江浔!林安言!你们别光顾着说悄悄话啊!来玩游戏!”宋萤大声招呼他们,她显然已经进入了状态。 江浔笑着应战,林安言也被拉着加入。游戏规则简单,但林安言反应似乎慢半拍,总是输。惩罚是喝酒,江浔看他样子,知道他酒量浅,在他又要端起杯 子时,不由分说地拿了过来,仰头替他把剩下的半杯 “星空”一饮而尽。 “我替他喝。” 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 宋萤和江疏延都愣了一下,随即宋萤起哄道:“哇!江浔你够意思啊!” 江疏延则看着哥哥,又看看脸颊绯红、眼神有些茫然的林安言,心里暗暗咋舌,她哥这护得也太明显了。 林安言看着江浔喉结滚动,喝下那杯属于他的酒,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又暖又涨。他感觉头晕得更厉害了,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飘飘的快乐感,却从心底深处冒了出来。他甚至对着江浔,露出了一个有些傻气的、毫无防备的笑容。 这个笑容,干净又纯粹,带着醉后的天真,瞬间击中了江浔的心脏。他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好几拍。 时间在音乐、酒精和笑闹中悄然流逝。宋萤彻底喝嗨了,开始抱着麦克风(清吧角落里有简单的卡拉OK设备)唱一些伤感情歌,跑调跑到姥姥家。江疏延一边笑一边录视频,说要留作“黑历史”。林安言安安静静地靠在卡座沙发里,眼神跟着江浔转,偶尔因为宋萤荒腔走板的歌声而微微蹙眉,那样子看起来既委屈又可爱。 江浔去吧台结账,回来时看到林安言一个人坐在那里,低着头,像是在研究桌面的木纹。他走过去,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 “安言,我们该走了。” 林安言抬起头,眼神迷蒙,反应了几秒,才慢吞吞地站起来。他脚步有些虚浮,刚走一步就晃了一下。江浔立刻伸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腰,将他半抱在怀里。 “他没事吧?”江疏延有些担心地问。 “没事,就是喝多了点。我来照顾他。”江浔对妹妹和还在投入唱歌的宋萤说,“宋萤交给你了,疏延,把他安全送回家。” “放心吧哥。” 走出清吧,夜风一吹,林安言似乎清醒了一点点,但身体更软了,几乎整个人都靠在江浔身上。江浔揽着他,对江疏延说:“你先打车回去,我送安言。” 江疏延看着几乎挂在她哥身上的林安言,点了点头:“好,你们小心。” 送走妹妹,江浔半扶半抱着林安言,走在深夜寂静的巷弄里。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江浔……”林安言把头靠在江浔的肩膀上,声音含混不清地叫他。 “嗯,我在。”江浔回应着,手臂收得更紧。 “头晕……” “我知道,慢点走。” “江浔……” “嗯?” “……喜欢你。” 这句如同梦呓般的话语,轻飘飘地落入江浔的耳中,却像在他心里投下了一颗原子弹。他猛地停下脚步,扳过林安言的肩膀,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林安言眼神迷离,脸颊酡红,微微张着嘴喘息着,那副毫无防备、全然信赖的样子,几乎让江浔失控。 “你……刚才说什么?”江浔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林安言却好像用完了所有力气,脑袋一歪,又靠回他肩膀上,含糊地重复:“头晕……” 江浔看着他这副醉态,又是心疼又是狂喜。他知道,这是酒精卸下了林安言所有的心防,让他吐露了清醒时绝不会轻易说出口的心声。他低下头,克制地、珍重地吻了吻林安言滚烫的额头。 “我也喜欢你,林安言。”他低声回应,尽管对方可能已经听不清了,“非常、非常喜欢。” 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小心地把林安言扶进后座。林安言一上车就靠在他身上睡着了,呼吸均匀,带着淡淡的酒气。江浔让他枕着自己的腿,手指轻轻梳理着他柔软的黑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的街景,心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饱胀的幸福感。 今晚的酒精,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夏日夜雨,冲刷掉了积压的烦闷,也冲开了彼此心底最柔软的部分。他们窥见了朋友的烦恼,也确认了彼此在对方心中的重量。高三的压力依然在前方等待着,但这个微醺的、带着酒香和真心话的夜晚,如同一个温暖的港湾,给了他们扬帆前行的、最后的勇气和甜蜜的补给。 出租车驶向林安言家空旷的公寓,江浔知道,他得照顾好这个喝醉的、把真心交付给他的人。而林安言在朦胧中,只觉得靠着的这个怀抱,温暖、坚实,是他可以完全安心沉睡的归宿。 第11章 高三前夕 夏末的黄昏,天色像是打翻的调色盘,橘红与绛紫在天边交融,最后一丝暑气在渐起的晚风中悄然消散。清吧那一夜微醺的记忆,如同被小心收藏的琥珀,在江浔和林安言的心底沉淀,泛着隐秘而温暖的光泽。那晚之后,某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一种更深沉的、无需言明的默契在他们之间流淌,仿佛共同守护着一个柔软而珍贵的秘密。 然而,空气里同时也开始弥漫起一种无形的、日益紧绷的弦音——高三,它像一片遥远却正在缓慢压境的积雨云,投下的阴影已经清晰可辨。 此刻,江浔和林安言并肩坐在市图书馆他们固定的角落里,窗外是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桌上摊开的不再是游乐园的攻略,也不是轻松的小说,而是厚重的高三预习资料和历年真题汇编。 “这道题,”林安言用笔尖轻轻点着江浔物理练习册上一道关于电磁感应的复杂题目,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他特有的清冷,却比平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耐心, “关键是要找准有效切割长度,你这里受力分析的对象选错了。” 江浔皱着眉,盯着那错综复杂的导线框和磁场图,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书页的角落。他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由公式和符号组成的迷宫,林安言轻描淡写指出的关键,他往往需要反复琢磨才能理解。 “我再想想。”他深吸一口气,没有像以前那样轻易放弃,而是拿起草稿纸,重新画起受力分析图。 林安言不再说话,低头继续看自己的英文原著,偶尔抬眼看看冥思苦想的江浔。他能看到江浔额角细微的汗珠,紧抿的嘴唇,以及眼神里那种不服输的倔强。这种倔强,比游乐园里的笑容,比微醺夜里的依赖,更让林安言心动。他悄悄把桌上那瓶自己刚拧开的矿泉水,往江浔手边推近了一些。 学习到图书馆闭馆的音乐响起,两人才收拾好东西,随着人流默默走出。夏夜的凉风拂面,吹散了在室内积攒的沉闷。 “去吃点东西?”江浔推着自行车,侧头问。他脸上带着倦意,眼神却依旧亮晶晶的。 林安言点点头:“好。” 他们没有去往常光顾的连锁快餐店,而是拐进了一条小巷,找到一家快要打烊的馄饨摊。老板是对老夫妻,正慢悠悠地收拾着家伙什儿。看到他们,老太太和气地笑了笑:“学生仔,这么晚才放学?还剩最后两碗鲜肉馄饨,给你们下锅吧?” 坐在简陋的小桌旁,守着锅里升起带着面粉香气的白雾,周围是寂静下来的老街。这一刻,远离了书本和公式,白天的紧张感似乎才稍稍松懈。 “高三……”江浔用勺子搅动着碗里滚烫的馄饨,忽然没头没尾地开了口,“有点吓人。” 林安言吹着勺子里的馄饨,闻言动作顿了顿,轻轻“嗯”了一声。他想起母亲周云笙前几天看似随意实则郑重的提醒:“安言,最后一年了,收收心,别让无p关的事分散精力。”他知道母亲指的是什么,她没有明确反对,但那理性到近乎冷酷的“不干涉”背后,是更高的期望和不容有失的压力。 “但我好像,”江浔抬起头,看着氤氲白气后林安言有些模糊的清俊侧脸,语气渐渐变得坚定,“也没那么怕。”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林安言却听懂了。他停下动作,看向江浔。路灯昏黄的光线透过老旧的雨棚缝隙落下来,在江浔眼中跳跃。那里面有一种东西,是林安言在自己那本《小王子》扉页上读到过的,比成绩、比排名、比未来所有不确定更重要的东西。 “嗯。”林安言又应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小口吃着馄饨,耳根却在夜色里悄悄泛了红。 吃完馄饨,江浔推着车,送林安言回他那个大多数时间都空旷冷清的家。快到小区门口时,两人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分别的时刻总是来得这么快。 “明天,”江浔停下脚步,看着林安言,“还是老地方?” “嗯。”林安言点头。 “那……”江浔似乎还想说什么,目光落在林安言被夜风吹得微微飘动的发梢上,最终只是伸出手,极其快速地、用指尖碰了碰林安言的手背,一触即分,像蜻蜓点水,“明天见。” 这个小心翼翼又充满眷恋的触碰,让林安言的心尖颤了颤。他看着江浔,在对方转身欲走的瞬间,忽然低声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风里:“江浔。” 江浔立刻回头。 “加油。”林安言说。只有两个字,却仿佛用尽了他此刻能调动的所有勇气和温柔。 江浔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比夏夜的星光还要亮眼。“你也是!”他挥挥手,这才跨上自行车,身影很快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林安言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见江浔的背影,才慢慢转身走进小区。他摸了摸刚才被江浔指尖碰过的手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灼热的温度。他想起微醺那夜,自己靠在江浔肩上,那句不受控制脱口而出的“喜欢你”,以及江浔后来珍而重之的回应。脸颊又开始发烫,但心里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填满。高三的压力是真实的,前路的挑战也是真实的,但拥有着这样一份心意,仿佛就有了可以依凭的铠甲。 然而,现实的考验总是不期而至。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江浔家里爆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争吵。起因是苏池在帮江浔整理房间时,无意间看到了他藏在抽屉最深处、林安言送的那个装着新旧两片柏树叶的透明标本。女人细腻的直觉和作为教师的敏感,让她瞬间联想到了儿子近几个月来的种种变化——频繁的“去图书馆”,提起“林安言”这个名字时眼神的闪烁,以及身上偶尔沾染的、不属于自家洗衣液的清淡香气。 “江浔,你跟妈妈说实话,”苏池拿着那个标本,脸色凝重地坐在江浔对面,“你和安言那孩子……是不是走得太近了?” 江浔心里“咯噔”一下,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他看着母亲手中那个被他视若珍宝的标本,喉咙发紧,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否认吗?他不想,也做不到对母亲撒谎。承认吗?他几乎可以预见到那将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妈,”他艰难地开口,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安言他……他是我很重要的人。” 这话说得含糊,却等于间接承认了苏池的猜测。苏池的脸色瞬间白了,她握着标本的手指微微发抖:“小浔,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们才多大?而且是两个男孩子!这……这像什么话!要是让你爸知道……他是不会允许你是同性恋的……” “妈!”江浔打断她,语气带着恳求,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和安言,我们很好,我们在一起也在努力学习。这……这不影响任何事。” “不影响?”苏池的声音拔高了些,带着难以置信的痛心,“马上就要高三了!这是最关键的时候!你怎么能……怎么能分心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不是乱七八糟的事情!”江浔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着。他可以忍受责骂,却无法忍受母亲将他心底最纯粹珍贵的情感定义为“乱七八糟”。“我喜欢他,这和我努力考大学一点都不冲突!” “你……”苏池被他顶撞得一时语塞,眼圈瞬间红了。 就在这时,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响起,江纪寒回来了。感受到客厅里异常凝滞的气氛,他脱下外套,眉头习惯性地蹙起:“怎么了?吵吵什么?” 苏池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拿着那个标本走到丈夫身边,低声快速地说明了情况。 江纪寒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走到江浔面前,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审视着自己的儿子,那眼神里充满了失望、愤怒和不容置疑的权威。 “江浔,”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极大的压迫感,“我不管你跟那个林安言是怎么回事,从现在开始,立刻给我断了。把你的心思全部给我收回来,放到学习上!” “爸!”江浔梗着脖子,试图辩解。 “没有商量!”江纪寒猛地一挥手,声音斩钉截铁,“你怎么能是同性恋?像什么话!我跟你妈辛辛苦苦供你读书,是让你在学校里搞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的?从明天起,放学立刻回家,不准再出去!手机交出来!” 最后通牒已经下达,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江浔看着父亲铁青的脸,母亲在一旁默默垂泪的样子,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攫住了他。他知道,此刻任何反抗都是徒劳,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他死死咬着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最终,一言不发地转身冲回了自己的房间,重重摔上了门。 那一夜,江浔房间的灯亮了很久。他没有哭,只是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心里像是被挖空了一块,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得严严实实,喘不过气。他摸出江疏延偷偷塞给他的那个旧手机,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映亮了他紧绷的下颌。他点开与林安言的聊天界面,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互道晚安。他输入又删除,反复多次,最后只发出去了三个字: “睡了吗?” 几乎是在信息发送成功的瞬间,对话框顶端就显示了 “对方正在输入…”。 “没有。”林安言的回复很快跳了出来。 紧接着又是一条:“你还好吗?” 看着这简单的四个字,江浔的鼻腔猛地一酸。他几乎能想象出林安言此刻抱着手机,微微蹙着眉,带着担忧的安静模样。所有的委屈和愤懑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却又在触及这无声的关怀时,化为了更深的眷恋和不甘。 “不太好。”他如实相告,手指在屏幕上缓慢地移动,“我爸妈……发现了。他们很生气。” 那边沉默了片刻,久到江浔以为信号中断了。 然后,林安言的消息回了过来,依旧简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 “别怕。” “有我在。” 江浔看着这三个字,眼眶终于忍不住湿热起来。他知道,林安言懂。懂他的挣扎,懂他的坚持,也懂他们之间那份不容于父母、却扎根于彼此内心的感情。那片柏树叶,不仅仅是定情信物,更是他们在重重压力下,相互确认、彼此支撑的象征。 “嗯。”江浔重重地回复了一个字。千言万语,都凝聚在这个字里。 接下来的日子,对江浔而言,变成了一场无声的战争。他被切断了大部分与外界的自由联系,放学必须准时回家,周末也被各种“名师”辅导班填满。他变得沉默了许多,但在父母面前,他不再激烈反抗,而是用一种近乎倔强的沉默,守护着内心那片不容侵犯的领地。他更加拼命地学习,仿佛要把所有无处安放的精力和情绪,都倾注到那些看似冰冷的公式和题目里。他知道,成绩,是他目前唯一能握在手里的、或许可以用来争取一点点话语权的武器。 而林安言那边,也并非风平浪静。周云笙虽然没有像江浔父母那样激烈反对,但她那种冷静的、审视的目光,以及偶尔状似无意地提及“未来规划”、“人生选择”时那种洞悉一切的语气,都像无形的丝线,缠绕着林安言,提醒着他现实的重量。他变得更加沉默,将所有的心事和压力都埋在了心底,只有在深夜收到江浔通过那个旧手机发来的、报平安或者询问难题的简短信息时,紧蹙的眉头才会稍稍舒展。 他们见面的机会变得极少,且短暂。偶尔在学校走廊擦肩而过,一个眼神的交汇,一个微不可察的点头,便成了支撑彼此一天的力量。江疏延和宋萤成了他们之间秘密的信使,传递着写满鼓励和解题思路的小纸条。这些小小的、冒着风险的举动,在压抑的高三前奏里,显得格外珍贵。 开学前三天,傍晚。江浔以去书店买教辅为由,获得了短暂的两个小时“放风”时间。他骑着车,没有去最大的书城,而是绕路去了那家他和林安言曾一起去过的、藏在老街深处的“拾光”清吧旁边的旧书店。 果然,在书店最里面那个靠窗的、光线最好的位置,他看到了那个清瘦熟悉的身影。林安言正低头看着一本书,夕阳的金辉透过玻璃窗,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安静得像一幅画。 江浔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站在书架的另一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一段时间不见,林安言好像又清减了些,下颌的线条更加清晰,但那股沉静的气质却愈发明显,像深海,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蕴藏着巨大的能量。 似乎是感应到了他的目光,林安言抬起头,望了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即,一种混合着惊喜、思念和酸楚的情绪在空气中无声地弥漫开来。 江浔快步走过去,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仿佛要将这段时间错过的彼此,都仔细地看进眼里,刻进心里。 “你瘦了。”最终还是江浔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 “你也是。”林安言轻声回应,目光落在江浔眼底那淡淡的青色阴影上,心里微微抽痛。 “我没事。”江浔扯出一个笑容,试图让气氛轻松些,“就是做题做的。你呢?” “我也没事。”林安言垂下眼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 短暂的沉默后,江浔从书包里——不是那个装着崭新教辅的包,而是他平时用的旧书包——拿出一个厚厚的、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的本子,推到林安言面前。 “给你的。” 林安言疑惑地接过,打开牛皮纸。里面是一个厚厚的笔记本,扉页上,是江浔有些潦草却有力的字迹: 「写给安言的未来」。里面分门别类,整理了他这段时间攻坚克难的所有理科重点、难点和易错点,旁边还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各种“江浔式”的搞笑理解和记忆口诀,甚至画了不少帮助理解的丑萌示意图。这不仅仅是一本笔记,更像是一份倾注了无数个深夜心血和思念的礼物。 林安言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指尖微微颤抖。他能想象江浔是在怎样紧张的环境下,挤出时间一点点整理出这些的。这比任何情话都更让他动容。 “我……”他抬起头,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别说谢谢。”江浔看着他,眼神明亮而坚定,“我们说好的,要一起。” 他从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片被塑封好的、墨绿色的柏树叶书签,递给林安言。这片叶子比之前那片颜色更深,脉络也更加清晰坚韧,仿佛经历了更多风雨的洗礼。 “ 新的。”江浔说,“旧的你收好。这个,陪你看下一年的书。” 林安言接过那片带着江浔体温的书签,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塑料封皮也无法隔绝那灼人的热度。他深吸一口气,从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袋里,拿出一支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黑色签字笔,放到江浔手里。 “给你。”他看着江浔疑惑的目光,轻声解释, “我……用这支笔,考过了所有的竞赛和重要考试。它……或许能带给你一点好运。” 一支笔,一片树叶书签。在这家飘着陈旧书香的安静书店里,在高三那扇沉重的大门即将轰然开启的前夕,两个少年完成了一次无声却郑重的交接仪式。没有抱怨,没有退缩,只有彼此眼中清晰的倒影和不容置疑的信任。 离开书店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们并肩走在老街上,路灯次第亮起。 “明天……”江浔开口。 “嗯。”林安言知道他要说什么。 “加油。” “你也是。” 没有过多的言语,他们在分别的路口停下。这一次,江浔没有再做任何逾越的动作,只是深深地看着林安言,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脑海,作为未来漫长而艰苦岁月里的精神食粮。 “走了。”他最终说道,转身,步伐坚定地融入夜色。 林安言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低头,摊开手心,那片墨绿色的柏树叶书签在路灯下泛着沉稳的光泽。他紧紧握住,仿佛握住了整个夏天的余温,以及面对即将到来的、名为高三的暴风雨的全部勇气。 暑假结束了,前路未知,挑战重重,但掌心那片常青的柏树叶,和心底那个同样坚定的身影,让林安言觉得,他们或许,真的可以一起走到最后。 第12章 开学 八月的最后一场夜雨洗刷了夏日的黏腻,清晨的空气里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天空是那种被雨水浸润过的、清澈而高远的蓝。然而,这份秋高气爽的惬意,却丝毫未能缓解临市三中高三学子心头那沉甸甸的压迫感。 九月一日,开学日。 江浔站在镜子前,沉默地套上那身标志性的、毫无款式可言的灰色校服。布料是粗糙的,颜色是沉闷的,像一片挥之不去的阴云,笼罩在每个青春的身体上,试图将所有个性的棱角磨平,统一纳入“高三考生”这个庞大而模糊的集体之中。他仔细地抚平胸前的褶皱,动作带着一种与往常不同的郑重,仿佛穿上的不是一件衣服,而是一副无形的铠甲。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那个旧手机。他拿出来,屏幕上显示着林安言发来的信息,只有简短的三个字:“学校见。” 江浔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几秒,指尖在屏幕上摩挲了一下,最终没有回复。他将手机调成静音,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拿起桌上那个沉甸甸的书包——里面塞满了崭新的、散发着油墨味的复习资料。走出房间时,他迎上母亲苏池欲言又止的复杂目光和父亲江纪寒沉默而严厉的审视,他没有停顿,只是低声说了句“我走了”,便推门而出。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他骑上自行车,汇入街道上越来越多的灰色人流。几乎所有骑车的、走路的同龄人,都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灰色校服,像一股沉默的、流向同一个目的地的灰色溪流。每个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带着些凝重,少了往日开学时久别重逢的嬉笑打闹。高三,这个词语本身,就自带一种让空气凝结的魔力。 与此同时,林安言也走出了那栋空旷的公寓楼。周云笙早已出门,餐桌上照例放着足够的零用钱和一张便签,上面是打印体般工整的字迹:“新学期,全力以赴。”他看了一眼,将便签折好收起,穿上灰色的外套,整理了一下衣领。他的动作依旧从容,但比平时更快了几分。他同样背着一个看起来很重的书包,里面除了课本,还有那个装着江浔送的厚厚笔记本的文件袋。 走进熟悉的校园,那种无形的压力感更加具体了。教学楼门口悬挂着崭新的红色横幅,上面写着触目惊心的白色大字:“今日拼搏汗水洒,明朝金榜题名时!”走廊里,以往课间追逐打闹的景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行色匆匆的脚步和抱着厚厚一摞试卷的课代表。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旧书本以及一种名为“奋斗”的紧张气息。 江浔和林安言在拥挤的楼梯口不期而遇。周围是喧闹的人潮,他们隔着几步的距离,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江浔看到林安言微微点了点头,眼神平静,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林安言则看到江浔眼底的青色似乎更深了,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并未熄灭,反而像被淬炼过的火种,更加坚定。没有语言,甚至没有一个多余的表情,仅仅一秒的眼神接触,彼此的心意便已了然。他们随即被人流冲散,各自走向教室的方向。 高一(三)班的牌子已经换成了高三(三)班。教室里的面孔大多熟悉,但氛围却截然不同。暑假里那种松弛感荡然无存,每个人都正襟危坐,课桌上堆砌着如小山般的书籍,形成了一道道天然的壁垒。宋萤看到江浔进来,冲他使了个眼色,又朝林安言的空座位努了努嘴,眼神里带着询问。江浔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在自己的座位坐下。他的座位和林安言的依旧隔着一段距离,他能看到林安言清瘦的背影,看到他拿出笔袋,将一支黑色的签字笔放在桌角——正是他送给他的那支。 早自习的铃声尖锐地响起,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脚步声从走廊传来,沉稳而有力。走进来的,却不是大家熟悉的那位总是笑呵呵的、有点佛系的班主任老王,而是一位看起来四十多岁、戴着黑框眼镜、梳着一丝不苟发髻、表情严肃的女老师。她穿着一身深色的职业装,与满教室的灰色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呼应,却更添几分冷峻。 她走上讲台,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全班每一个角落,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书本,直抵人心。原本还有些细微声响的教室,此刻落针可闻。“同学们,早上好。”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冷硬,没有任何多余的暖意,“我是你们高三学年的新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我姓夏,夏昭。”她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板书遒劲有力,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锋芒。“高三,意味着什么,我想不需要我多做赘述。” 夏老师放下粉笔,双手撑在讲台上,身体微微前倾,“从今天起,以往所有的松散、懈怠、无关紧要的杂念,都必须彻底清零!在我的班上,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在明年的高考中,发挥出你们极致的水平,无愧于自己,也无愧于父母的期望,更无愧于学校的培养!”她的话语像冰冷的鞭子,抽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我的规矩很简单:第一,绝对服从。服从学校的安排,服从各科老师的要求,服从我的管理。第二,高效利用每一分钟。课间、午休,乃至走在路上的时间,都应该是你们思考和记忆的时间。第三,成绩说话。每一次周考、月考、模拟考,都是检验你们阶段性成果的唯一标准,没有任何借口。”她顿了顿,目光似乎在江浔和林安言的方向若有若无地停留了一瞬,又或许那只是众人的错觉。“我知道,你们这个年纪,可能会有一些……所谓的‘个人情感’。”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批判,“但我奉劝你们,把这些东西统统给我收起来!高三,没有风花雪月的空间,只有真刀真枪的拼搏!谁要是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影响了学习,拖了班级的后腿,我第一个不答应!”一番话,如同在北国的寒冬里又泼下了一盆冰水,让许多心里还残存着一丝侥幸或浪漫想法的同学,彻底清醒,或者说,彻底陷入了某种绝望的清醒。江浔放在桌下的手默默握成了拳,林安言则只是垂着眼眸,看不清表情,但握着笔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 夏老师的“下马威”结束后,便是开学惯例的升旗仪式和全校大会。操场上的喇叭里播放着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全校学生按照班级顺序,排着不算特别整齐的队列,汇聚在宽阔的操场上。放眼望去,是一片浩瀚的、令人窒息的灰色海洋。灰色的外套,灰色的长裤或裙子,映衬着少年少女们或迷茫、或坚定、或疲惫、或亢奋的脸庞。 校长站在主席台上,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操场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程式化的慷慨激昂:“同学们!新学期,新开始!尤其是对于高三的同学们来说,这更是你们人生中至关重要、承前启后的关键一年!你们要告别过去的稚嫩与懈怠,以全新的面貌,投入到这最后的冲刺之中!未来掌握在你们自己手中,今天的每一分努力,都是为了明天的辉煌……”这些话语,每年都在重复,但在高三这个特殊的语境下,听在耳中却有了不同的分量。 它像战鼓,擂响在心头,也像枷锁,沉甸甸地压在肩上。阳光渐渐变得炽烈,烤得人头皮发烫。江浔站在队伍中后排,能看见前方林安言挺直却单薄的背影,在统一的灰色背景下,像一棵孤直的小树。他想起那片被塑封好的柏树叶书签,想起林安言说的“柏树常青”,心里那点因为夏老师的话而产生的烦躁和压抑,似乎被悄然抚平了一些。他们置身于这片灰色的洪流中,仿佛是两滴试图保持自身形状的水珠,渺小,却固执。 大会结束后,人群蠕动着返回教学楼。高三的课程表几乎是满格的,没有任何多余的喘息空间。第一节就是物理课。 当新的物理老师抱着教案走进教室时,几乎所有人都感到了一丝意外,甚至可以说是……慰藉。那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的男老师,穿着干净的浅蓝色衬衫,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眉眼温和,嘴角天然带着一点上扬的弧度,与夏老师那种咄咄逼人的严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同学们好,我是你们这学期的物理老师,我姓沈,沈屿。”他的声音温和清朗,像初夏的微风, “我知道,高三的压力很大,物理这门学科,对很多同学来说,可能也是一座难以翻越的大山。”他放下教案,没有立刻翻开课本,而是微笑着看着大家:“别怕。在我的课上,我们慢慢来。物理很有趣,它揭示的是这个世界运行的基本规律。我希望在这一年里,不仅能帮助大家提升成绩,更能让你们感受到一点点物理本身的美妙。”没有训诫,没有恐吓,只有理解和鼓励。这番开场白,让刚刚在夏老师那里备受打击的同学们,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教室里紧绷的气氛也似乎缓和了些许。连江浔都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对这门他并不擅长的科目,难得地生出了一丝期待。 沈老师的教学风格也果然如他的外表一样温柔。他讲解题目时条理清晰,语速不快,非常注重基础概念的梳理和物理图像的建立。当有同学提出问题,他总是耐心解答,甚至会从不同的角度反复阐释,直到对方真正理解。“这道能量守恒的题目,”他指着黑板上的例题,目光扫过台下,“江浔同学,你来谈谈你的思路?”江浔愣了一下,没想到会被点名。他有些紧张地站起来,按照林安言之前帮他梳理的方法,磕磕绊绊地阐述了自己的想法,中间有几处明显的卡壳。 沈老师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他说完,才温和地点点头:“思路基本是正确的,方向找对了。只是在几个细节的把握上还不够精准,比如这个摩擦力做功的正负判断,再仔细想想?”他引导着江浔自己发现了问题所在,然后才进行补充讲解,“很好,请坐。学习物理就是这样,不怕出错,就怕不敢想。”江浔坐下时,手心有些汗湿,但心里却有种奇异的、被尊重的感觉。他下意识地朝林安言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对方也正微微侧头,目光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鼓励。 下课铃响,沈老师收拾好教案,临走前又笑着说: “大家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到办公室找我。高三虽然紧张,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课间记得活动一下,透透气。”他离开后,教室里短暂地活跃了一下。宋萤转过身,对着江浔和林安言的方向,夸张地拍了拍胸口,用口型说:“吓死我了,还以为所有老师都跟夏魔头一样呢!” 这个小小的插曲,像阴霾天空中透出的一缕微光,让这高三开学第一天,不至于完全被压抑和灰色笼罩。 然而,轻松总是短暂的。接下来的语文课,夏老师再次用她冷硬的教学风格和密集的知识点轰炸,将所有人拉回了残酷的现实。她要求每个人准备一个厚厚的积累本,记录成语、古诗词、作文素材,并且会不定期抽查。她的课堂上不允许有任何走神,锐利的目光随时可能锁定任何一个精神不集中的学生。 午休时间,大部分人都选择留在教室里继续学习,或者趴在桌子上小憩。江浔被夏老师叫去了办公室,似乎是关于他上学期期末成绩的一些谈话。林安言独自坐在座位上,翻看着江浔送给他的那本笔记,手指抚过那些略显潦草却充满诚意的字迹和丑萌的示意图,冰冷的指尖似乎也感受到了一丝暖意。他知道,前路漫长且艰难,夏老师的严厉、父母的期望、高考的压力,如同层层叠叠的灰色浓雾,笼罩着前路。但总有一些东西,是这灰色无法吞噬的。比如沈老师温和的鼓励,比如宋萤她们无声的支持,再比如……他抬眼,望向窗外那几棵历经风雨依旧苍翠的柏树,以及那个正在办公室里,为了他们的未来,独自面对老师质询的、倔强身影。 他悄悄从笔袋里拿出那片墨绿色的柏树叶书签,夹在了物理书的第一章。然后,他重新拿起笔,摊开一套新的数学试卷,低下头,沉浸入了属于自己的战斗。 灰色的校服之下,年轻的心脏依然在有力地跳动。 第13章 监视者 高三开学第一天的下午,阳光斜射进高三(三)班的教室,在弥漫着粉笔灰和旧书卷气的空气里,勾勒出无数飞舞的微尘光柱。 上午夏老师带来的高压氛围和沈老师给予的短暂慰藉,如同冰火两重天,依旧在每个人心头交织。教室里异常安静,大部分同学都伏在桌案前,争分夺秒地预习、复习,或者疲惫地小憩,为接下来的“硬仗”积蓄体力。江浔正埋头攻克一道沈老师课上留下的物理思考题,眉头紧锁;林安言则安静地翻阅着语文课本,预习下一篇艰涩的古文,手边放着那支黑色的“幸运笔”。江疏延和宋萤坐在不远处,偶尔交换一个眼神,对周遭压抑的环境感到一丝不适。 就在这时,教室门被推开了。夏岚老师那标志性的、沉稳而富有压迫感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然而,跟在夏老师身后进来的,并不是哪位熟悉的任课老师,而是一个陌生的女生。 教室里细碎的声响彻底消失了,所有目光都带着好奇和探究,聚焦在这个不速之客身上。 那女生穿着一身熨烫得极其平整、甚至显得有些崭新的灰色校服,与其他同学身上或多或少带着褶皱和岁月痕迹的校服格格不入。她个子高挑,扎着利落的马尾辫,额头光洁,眉眼间带着一种与周围凝重氛围不太协调的、过于精致的妆容感,虽然并不浓艳,但在素面朝天的学生堆里,显得格外扎眼。她的眼神很大胆,进门后便迅速扫视全班,目光在掠过江浔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嘴角似乎还勾起了一抹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 “同学们,打扰一下。”夏老师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冷硬腔调,“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蒋棠溪。她从今天起,将转入我们高三(三)班,和大家一起学习,迎接高考。” 没有欢迎的掌声,只有一片沉默的审视。楚晚似乎并不在意,她上前一步,落落大方地开口,声音清脆,带着一种刻意训练过的甜腻:“大家好,我叫蒋棠溪,很高兴能加入三班这个优秀的集体,希望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能和大家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她的措辞无可挑剔,但那语调,却让宋萤忍不住在底下偷偷翻了个白眼。 夏老师目光在教室里逡巡,最终,定格在了林安言旁边的空座位上。那个座位原本是随机安排的,暂时无人,此刻却成了夏老师眼中最合适的“安置点”。 “蒋棠溪,你就坐在那里吧。”夏老师指向林安言身旁的位置,“林安言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成绩优异,你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可以多向他请教。” 这个安排,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瞬间在几个知情人心中激起了千层浪。江浔猛地抬起头,看向夏老师,又看向那个正微笑着走向林安言的蒋棠溪,握着笔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他几乎立刻就想到了父亲江纪寒那阴沉的脸和不容置疑的命令——“我会看着你的”。这个蒋棠溪,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目的性也太过明显!江疏延也皱紧了眉头,担忧地看向自己的哥哥,又看向那个即将坐到林安言身边的陌生女生。连刘念都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悄悄碰了碰宋萤的胳膊。 蒋棠溪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那些异样的目光,她步履轻盈地走到林安言旁边的座位,拉开椅子。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突兀。她放下崭新的书包,坐下,然后侧过头,对身旁自她过来后便一直垂着眼眸、面无表情的林安言,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 “你好,林安言同学,以后请多指教啦!”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林安言握着书页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但没有抬头,只是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生人勿近”的冷淡气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显。 蒋棠溪似乎并不气馁,她自顾自地整理着书本,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一种表演般的优雅。然后,她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一样,指着林安言摊开的语文课本上的一句注释,用那种甜腻的、带着好奇的语气问道:“林同学,这个‘洎牧以谗诛’的‘洎’字,注释说是‘等到’的意思,可是我觉得在这里好像不太通顺耶,你是怎么理解的呀?” 这个问题问得并不算刁钻,但在这种氛围下,在这种时候,由一个刚刚转来、并且明显带着特殊目的的女生问出,就显得格外刻意和令人不适。她身体微微向林安言倾斜,距离近得几乎能闻到她身上那股与教室格格不入的、淡淡的香水味。 林安言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依旧没有看蒋棠溪,只是用笔在那句注释下轻轻划了一道,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看上下文。” 三个字,冰冷,简洁,拒人于千里之外。 坐在斜后方的宋萤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赶紧用手捂住嘴,肩膀微微耸动。江疏延也松了口气,心里暗暗给林安言点赞。江浔紧绷的嘴角,也终于松动了一丝,但眼神里的阴霾并未散去,他死死盯着蒋棠溪的背影,仿佛要将她看穿。 蒋棠溪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她讪讪地坐直身体,嘟囔了一句:“哦,这样啊……林同学你真厉害。” 她不再纠缠古文,转而开始摆弄自己那些崭新的、几乎没有任何使用痕迹的文具,塑料笔袋开合的细微声响,在寂静中持续不断地骚扰着人的神经。 接下来的数学课,蒋棠溪依旧没有消停。她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打破林安言那层冰冷的外壳。老师在讲台上推导公式,她就在下面用笔帽轻轻戳林安言的手臂,压低声音问:“林同学,这一步是怎么跳过来的?我没太看懂。” 林安言不动声色地将手臂挪开,目光始终停留在黑板上,没有任何回应。 她又不死心,趁着老师转身写板书的间隙,将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条推到林安言手边,上面用花体字写着:“放学后可以一起去图书馆自习吗?有些物理问题想请教你。” 林安言看都没看那张纸条,任由它孤零零地躺在桌角,像一片无人理睬的落叶。 他的冷漠和无视,显然开始让蒋棠溪感到挫败和恼火。她的笑容不再那么自然,眼神里偶尔会闪过一丝不耐烦和算计。她不再只针对林安言,开始将目光投向周围。 课间休息时,蒋棠溪主动走到江浔的座位旁,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甜美笑容:“江浔同学,你好!早就听江叔叔提起过你,没想到能成为同班同学,真巧啊!” 这话听起来像是普通的寒暄,但“江叔叔”三个字,像一根毒刺,精准地扎进了江浔的耳膜。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地射向蒋棠溪,声音冰冷:“有事?” 蒋棠溪被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敌意刺了一下,但很快又镇定下来,故作轻松地说:“没什么事,就是打个招呼。以后学习上有什么困难,我们也可以互相交流呀。”她意有所指地瞟了林安言的方向一眼。 “不劳费心。”江浔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低下头,不再看她,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比林安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蒋棠溪碰了一鼻子灰,脸色有些难看。她转身,又看到了正和宋萤、刘梓凑在一起低声议论着她的江疏延。她立刻换上一副亲切的表情走过去:“疏延妹妹,你也在这个班啊?真好,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回家了,江叔叔还让我多照顾你呢。” 江疏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炸毛了,她毫不客气地反驳道:“谁是你妹妹?我认识你吗?还有,我不需要你照顾,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她声音不小,引得周围几个同学都看了过来。 蒋棠溪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没想到江疏延会这么直接地给她难堪。宋萤在一旁抱着胳膊,冷笑一声,添油加醋道:“就是,某些人还是有点自知之明比较好,别到处乱认亲戚。” 刘念虽然没说话,但也用警惕和不赞同的目光看着楚晚,心里想道:演给谁看…… 蒋棠溪彻底绷不住了,她勉强维持着笑容,眼神却冷了下来,丢下一句“那你们聊”,便匆匆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她坐在林安言旁边,不再试图搭话,但背脊挺得笔直,带着一种被孤立后的委屈和隐隐的愤懑,手指用力地绞着校服的衣角。 这一切,都被坐在前排的林安言用眼角的余光收入眼底。他看到江浔毫不留情的拒绝,看到江疏延毫不客气的反击,看到宋萤和刘梓无声的支持。他心中那片因为蒋棠溪的出现和夏老师刻意安排而泛起的冰冷涟漪,渐渐被一种更温暖、更坚定的情绪所取代。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场精心策划的“监视”。他悄悄从笔袋里拿出那片墨绿色的柏树叶书签,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塑料封皮下,似乎能感受到江浔传递过来的温度和力量。 下午的课程在一种诡异而紧张的氛围中继续。楚晚似乎暂时放弃了沟通的策略,变得安静了许多,但她那双不时逡巡的眼睛,依旧像探照灯一样,时刻关注着江浔和林安言的一举一动。她的存在,就像一根刺,扎在三班原本就紧绷的神经上,也扎在江浔、林安言和他们的朋友心里。 放学铃声响起时,所有人都如同获得特赦。蒋棠溪第一个收拾好书包,快步走到江浔面前,声音恢复了之前的甜美,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江浔,一起走吧?江叔叔说……” “我还有点事,你先走。”江浔冷冷地打断她,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书本,动作带着明显的拖延。 蒋棠溪咬了咬嘴唇,看了一眼旁边也在默默收拾东西的林安言,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教室,但眼神里的不甘和算计,清晰可见。 教室里的人渐渐走空。江浔终于收拾好东西,抬起头,与刚刚站起身的林安言目光相遇。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漂浮的灰尘染成金色,勾勒着林安言清瘦的轮廓。两人隔着几排桌椅,静静地对视着,千言万语,都在这一眼之中。 江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别理她。” 林安言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眼神沉静而温柔。他也用口型回应:“我知道。” 没有更多的交流,他们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出了教室,融入走廊里喧闹的人流。灰色的校服淹没了他和他的身影,但那份在监视与压力下愈发紧密的羁绊,却在初秋的夕阳里,悄然生长,坚不可摧。 蒋棠溪的出现,非但没有离间他们,反而像一块试金石,验证了围绕在他们身边的情谊是何等牢固。高三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而这突如其来的“监视者”,无疑让这场战争变得更加复杂和艰难,但也让他们更加清楚地知道,谁才是值得并肩作战的同伴。 第14章 平凡的一天 灰色的黎明光线尚未完全驱散夜幕,宿舍区已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林安言睁开眼,第一个动作是摸出枕边的手机。屏幕在昏暗中亮起,显示着05:27,以及一条未读消息。 江浔:早。昨晚睡得好吗? 消息是凌晨一点半发来的。林安言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停留片刻,最终没有回复。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叠好被子,从枕头下取出那片塑封好的柏树叶书签,对着窗外渐亮的天光看了看,才小心地夹进今天的英语课本里。 宿舍走廊里回荡着拖鞋的啪嗒声和水房的流水声。当林安言端着洗漱盆回来时,发现江浔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宿舍门口,背靠着斑驳的墙壁,手里拎着两个塑料袋,里面装着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和豆浆。 “给你。”江浔把其中一个袋子递过来,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食堂今天有香菇青菜包,你喜欢的。” 林安言接过袋子,指尖碰到塑料袋上凝结的水汽,温热透过掌心。“谢谢。”他低声说,注意到江浔眼底比昨天更深的青黑,“你……没睡好?” 江浔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做了个噩梦。”他没有细说,但两人心照不宣——楚晚的出现像一根刺,扎在所有知情人的心里。 晨光渐渐明亮,校园广播开始播放晨起音乐。学生们像潮水般从宿舍楼涌出,汇成灰色的洪流,向操场汇聚。深秋的清晨已有寒意,呵出的白气在空气中缭绕。操场边的梧桐树叶片已黄了大半,在晨风中簌簌作响。 “快点!高三的站前面!”体育老师拿着喇叭在主席台下喊话。各班班主任像牧羊人般整理着自己的队伍。夏岚老师穿着深色风衣,面无表情地扫视着三班的队列,目光在江浔和林安言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跑操的音乐响起,是那首听了三年的《运动员进行曲》。队伍开始缓慢移动,脚步声杂乱地敲打着塑胶跑道。江浔故意放慢脚步,等到林安言跑到他身侧。 “她今天要是再烦你,”江浔压低声音,气息因跑步而微喘,“你就直接换座位。” 林安言目视前方,轻轻摇头:“不用。” “可是——” “她影响不了我。”林安言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坚定。晨跑带起的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跑完两圈,队伍解散。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往教学楼走。蒋棠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快步走到江浔身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江浔,刚才班主任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她递过来一张折叠的纸条。 江浔瞥了一眼,没有接:“什么东西?” “好像是关于竞赛辅导的安排。”蒋棠溪的声音甜得发腻,“夏老师说你之前物理竞赛表现不错,让你考虑参加这学期的特训班。” 周围的同学都看了过来。江浔皱紧眉头,终于接过纸条展开。上面确实是夏老师的笔迹,要求他今天放学后去物理实验室报到。 “知道了。”江浔把纸条塞进口袋,语气冷淡。 蒋棠溪却不离开,反而凑近了些,用周围人能听见的音量说:“真好,我也报名了特训班,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了。” 江浔猛地停下脚步,眼神锐利地看向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只是传达老师的话呀。”蒋棠溪溪无辜地眨眨眼,目光却若有若无地瞟向不远处的林安言。 林安言站在原地,秋日的晨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然后转身朝教学楼走去。 早自习的铃声在07:00准时响起。教室里弥漫着包子和豆浆的味道,夹杂着书本的墨香。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照亮每一张年轻却疲惫的脸。 林安言在自己的座位坐下,刚拿出英语课本,楚晚就挨着他坐下了。今天她换了一副细框眼镜,显得文静了些,但身上那股甜腻的香水味依旧浓烈。 “林同学,早呀。”她笑着打招呼,声音在安静的早自习教室里格外刺耳。 林安言点了点头,翻开课本,将那片柏树叶书签小心地放在桌角。 蒋棠溪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好奇地探过头:“这是什么?好别致的书签。” “没什么。”林安言不动声色地用课本遮住书签。 早自习是英语,课代表在带领大家朗读课文。朗朗书声中,蒋棠溪不安分地摆弄着她的新文具——一套看起来价格不菲的进口自动铅笔。塑料零件开合的“咔嗒”声像蚊子一样嗡嗡作响。 “你能不能安静点?”后排的宋萤终于忍不住,用笔帽戳了戳楚晚的后背。 蒋棠溪回头,委屈地扁扁嘴:“我在找笔芯呀。” “找笔芯需要这么大声?”宋萤翻了个白眼,“全班就你事多。” 蒋棠溪张了张嘴想反驳,但看到周围同学投来的不满目光,只好悻悻地收起文具。 林安言始终没有抬头,专注地跟着朗读。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被淹没在全班的朗读中,但坐在斜后方的江浔能清晰地分辨出那独特的音色——清冷,平静,像秋日的溪流。 课间休息时,蒋棠溪又试图和林安言搭话:“林同学,这道物理题我不会,你能教教我吗?”她把习题册推过来,手指点在一道基础的力学题上。 林安言瞥了一眼题目,语气平淡:“这个知识点沈老师上周讲过,课本第87页有例题。” “可是我还是不太明白......”蒋棠溪拖长了语调,身体不自觉地往林安言那边靠。 “不明白就去问老师。”江浔突然出现在楚晚身后,声音冷硬,“班长不是你的私人辅导。” 蒋棠溪被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江浔阴沉的脸,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我只是......” “只是什么?”江浔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爸让你来监视我,没让你打扰别人学习吧?”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这边,连在走廊里打闹的同学也停下来张望。 蒋棠溪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江浔你胡说什么?我只是......” “只是什么?”江浔冷笑,“需要我现在就给我爸打电话确认吗?” 蒋棠溪咬紧下唇,眼眶突然红了。她猛地站起身,推开椅子冲出了教室。 “哥!”江疏延快步走过来,压低声音,“你太冲动了。” “我忍她很久了。”江浔盯着楚晚消失的门口,胸口因怒气而起伏。 林安言轻轻拉了下江浔的校服袖子:“没必要。” “她明摆着是冲我们来的。”江浔转向林安言,声音不自觉地软了下来,“我不能让她一直骚扰你。” 上课铃声适时响起,打断了这场争执。同学们各回各位,但窃窃私语声仍在继续。林安言看着江浔回到座位,在课桌下悄悄拿出手机,飞快地打了一行字。 江浔:“对不起,我没控制住脾气。”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江浔偷偷点开,看到林安言的回复: 林安言:“我知道。但别中计。” 第一节课是沈老师的物理。他今天穿着浅灰色的毛衣,显得更加温和。讲课前,他特意走到江浔桌前,轻声问:“听说你报名了竞赛特训班?” 江浔愣了一下,点点头:“是的,老师。” “很好。”沈老师欣慰地笑了,“你的物理很有潜力,只是基础还需要加强。特训班每周二、四放学后,别忘了。” 蒋棠溪在这时低着头走进教室,眼睛还红着。沈老师关切地问:“楚晚同学,你没事吧?” “没事,谢谢老师。”蒋棠溪小声回答,快速回到座位。 沈老师看看她,又看看江浔,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什么也没说,转身开始上课 今天讲的是电磁感应。沈老师在黑板上画着复杂的电路图,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粉笔灰。当讲到楞次定律时,他特意叫林安言回答问题。 “林安言,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感应电流的磁场总是要阻碍引起它的那个磁场的变化吗?” 全班的目光都聚焦过来。林安言站起身,思考片刻,用他特有的清冷声音回答:“这是能量守恒的必然结果。如果感应电流不阻碍磁场变化,就会产生正反馈,能量将无限增加,违背守恒定律。” “非常精彩的回答。”沈老师赞许地点头,“从最根本的物理原理理解现象,这才是学习物理的正确方法。” 蒋棠溪在一旁小声嘀咕:“显摆什么......” 这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周围几个人听见。宋萤立刻回头瞪了她一眼。 下课铃响,沈老师收拾教案时特意说:“学习上遇到困难是正常的,大家要互相帮助,共同进步。”他的目光在楚晚和江浔之间停留了一瞬。 第二节课是夏老师的语文。她一进教室,气氛立刻变得凝重。 “把上周布置的古文背诵默写一遍。”夏老师没有任何开场白,直接下达指令,“不合格的同学放学后留下来重默。” 教室里响起一片哀嚎和翻书声。蒋棠溪趁机又凑近林安言:“林同学,这句‘洎牧以谗诛’我还是不太懂,你能再给我讲讲吗?” 林安言正在整理默写纸,头也不抬地说:“上课认真听讲。” 蒋棠溪吃了个闭门羹,脸色不太好看。这时夏老师走过来,停在林安言桌旁:“蒋棠溪是新同学,学习上有困难,你作为学习委员应该多帮助她。” 林安言抬起头,平静地回答:“我会的,老师。但现在是默写时间。” 夏老师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讲台。 默写结束后是课文讲解。夏老师讲课条理清晰,但语气始终冷硬。当分析到一篇关于离别的古文时,她突然说:“高三了,我希望大家把全部精力放在学习上。有些无关紧要的感情,该放就放。”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不少同学偷偷看向江浔和林安言的方向。江浔握紧了笔,指节发白。林安言却依旧平静,专注地记着笔记,仿佛没听见这话中的暗示。 课间,江浔在走廊里拦住林安言:“她分明是故意的。” “我知道。”林安言看着窗外,梧桐树的影子在风中摇曳,“随她去。” “我受不了她这样针对你。” 林安言转过头,直视江浔的眼睛:“你越在意,她越得意。” 江浔还想说什么,上课铃响了。这节是数学,老师一进来就发了一套卷子:“随堂测验,下课前交。” 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林安言做题很快,写完后又检查了一遍。江浔被一道函数题卡住,焦躁地揉着头发时。心想:这题……哎…… 午休铃响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学生们像出笼的鸟儿般涌向食堂。 “今天人真多。”宋萤拉着江疏延和刘念,在拥挤的食堂里寻找座位,“安言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 江浔端着餐盘,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他说要去图书馆还书,晚点来。” “那我们给他占个座吧。”刘念建议道。 四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张六人桌,刚坐下,蒋棠溪就端着餐盘过来了:“这里有人吗?我能坐这儿吗?” 没等其他人回答,她已经在江浔对面的空位坐下了。 “真巧啊,又遇到了。”楚晚笑着,夹起一块红烧肉,“食堂的菜还不错,就是有点油。” 没人接话。气氛尴尬得能结冰。 蒋棠溪却不以为意,继续自言自语:“江浔,江叔叔说你喜欢吃辣,要不要尝尝我的辣子鸡?”说着就要把菜夹给江浔。 “不用。”江浔把餐盘往后挪了挪,语气生硬,“我吃自己的就行。” “别这么见外嘛。”蒋棠溪眨眨眼,“我们不是......” “我们什么都不是。”江浔打断她,放下筷子,“蒋棠溪,我希望你明白,不管你是我爸派来的还是谁派来的,都不要打扰我的生活,更不要打扰林安言。” 蒋棠溪的笑容僵在脸上:“江浔,你误会了,我只是......” “只是什么?”宋萤忍不住插嘴,“从早上到现在,你明里暗里找了多少次麻烦?当大家都是瞎子吗?” 周围几桌的同学都看了过来。蒋棠溪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终于放下筷子:“你们......你们合伙欺负人!”说完,端起几乎没动的餐盘,哭着跑开了。 “终于清静了。”宋萤长舒一口气。 江浔却皱紧眉头:“她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果然,没过多久,林安言端着餐盘走过来时,楚晚又跟在他身后,眼睛还红着,表情却带着胜利者的得意。 “林同学人真好,特意陪我去买了酸奶。”楚晚声音很大,确保周围人都能听见。 林安言面无表情地在江浔身边的空位坐下,把一瓶酸奶放在桌上:“她自己跟来的。” 蒋棠溪假装没听见,在剩下的那个空位坐下:“下午是体育课对吧?我最喜欢体育课了,可以放松一下。” 这顿饭在诡异的气氛中结束。离开食堂时,江浔故意放慢脚步,等林安言走到身边。 “她又在玩什么把戏?”江浔低声问。 林安言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晃了晃。屏幕上是一条刚收到的短信: 未知号码:林同学,我是蒋棠溪。能加个微信吗?有些学习上的问题想请教你。 “她怎么会有你的号码?”江浔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 “不知道。”林安言删掉短信,“别管她。” 下午的体育课是篮球。男生们在球场上奔跑,女生们三三两两地坐在看台上聊天。 江浔打得心不在焉,目光不时瞟向看台。林安言独自坐在看台角落,膝盖上摊着一本单词书。蒋棠溪则坐在不远处,和几个女生说说笑笑,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林安言。 “江浔!接球!”队友的喊声让他回过神,一个不留神,篮球重重砸在他的手臂上。 “没事吧?”队友跑过来问。 江浔揉着发红的手臂,摇摇头:“没事。” 休息时间,江浔走到看台下方的阴凉处喝水。楚晚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江浔,你的手没事吧?我刚才看到球砸到你了。” “不劳费心。”江浔拧上瓶盖,转身要走。 “等等!”蒋棠溪拉住他的衣袖,“我们能不能好好谈谈?江叔叔真的很担心你。” 江浔甩开她的手:“让他直接来找我,别派你来当间谍。” “我不是间谍!”蒋棠溪提高音量,“我是为你好!你和林安言这样是不对的,你们......” “我们怎样?”江浔猛地转身,眼神凌厉,“蒋棠溪,我警告你,不要对我的事指手画脚。” 看台上的林安言合上单词书,目光平静地看向这边。他对江浔轻轻摇头,示意他冷静。 蒋棠溪捕捉到这个细微的互动,突然笑了:“江浔,你知不知道,你越是这样护着他,江叔叔就越生气?昨天他还说要去找校长谈谈转班的事呢。” 江浔的脸色瞬间变了:“他敢!” “你看我敢不敢?”蒋棠溪扬起下巴,“除非你答应我,以后离林安言远点。” 就在这时,体育老师的哨声响起,集合时间到了。江浔狠狠瞪了蒋棠溪一眼,转身跑向球场。林安言从看台上走下来,与江浔擦肩而过时,极轻地说了一句:“别上当。” 最后一节是自习课。夕阳西斜,橘色的光线透过窗户,把教室切割成明暗交织的方块。 蒋棠溪果然没有放弃,她把座位换到了林安言正前方,时不时回头问问题。起初林安言还会简单回答,后来干脆戴上耳机,对她的问题充耳不闻。 “林同学,你这样不太好吧?”蒋棠溪提高音量,“同学之间互相帮助不是应该的吗?” 林安言摘下一边耳机,语气依旧平静:“自习课请保持安静,不然记你名字。” “你!”蒋棠溪气结,但又无可奈何。 江浔在坐位上烦躁地转着笔。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林安言发来的消息: 林安言:她在故意激怒我们。别理她,做你自己的事。 江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面前的物理题上。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学生们迫不及待地开始收拾书包。蒋棠溪又凑到江浔桌前:“江浔,一起走吧?江叔叔说今天要来接我们。” “我们?”江浔冷笑,“蒋同学,戏演过头了。” “是真的。”蒋棠溪拿出手机,“他十分钟前发的短信,说在校门口等。” 江浔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看向林安言,发现对方也在看他,眼神里有一丝担忧。 “你先走。”江浔对林安言说,“我去看看。” 林安言摇摇头,默默收拾好书包,跟在江浔身后走出教室。 校门口果然停着江纪寒那辆黑色的迈巴赫。看见江浔和蒋棠溪一起出来,他满意地点点头。但当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林安言身上时,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江浔,上车。”江纪寒降下车窗,语气不容置疑。 江浔站在原地没动:“爸,我想自己回去。” “我说,上车。”江纪寒加重语气,目光锐利地扫过林安言。 蒋棠溪适时地拉开车门:“江浔,快上来吧,别让江叔叔等急了。” 周围的同学都看了过来。江浔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就在这时,林安言转身,平静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江浔看着那个背影,突然笑了。他拉开后车门,对楚晚说:“你坐前面。” “为什么?”蒋棠溪不解。 “因为我要坐后面。”江浔不由分说地把她推进前座,自己钻进了后座,“砰”地关上车门。 车子发动,驶离校门。江浔透过后车窗,看着林安言的身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街角。他摸出手机,飞快地打字: 江浔:明天见。 片刻后,手机亮起: 林安言:嗯。 江浔收起手机,看向窗外。秋日的夕阳把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路边的柏树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墨绿的枝叶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金光。 蒋棠溪从前座回头,想说什么,但看到江浔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最终还是悻悻地转了回去。 这一天终于结束了。但江浔知道,这场无声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第15章 迟到了 高三开学第三天,清晨。 连日积累的疲惫与压力,如同不断汲取水分的厚重海绵,终于在某个临界点达到了饱和。江浔前一夜辗转反侧,凌晨三四点才勉强入睡,混乱的梦境里交织着父亲江纪寒严厉的面孔、楚晚那令人不适的笑容,以及林安言沉默却坚定的眼神。当刺耳的闹铃在六点准时响起时,他只觉得头脑昏沉,像被灌了铅,下意识地按掉闹钟,又陷入了短暂的昏睡。 这一睡,便睡过了头。 几乎是同时,在城市另一端的公寓里,林安言也罕见地起晚了。周云笙女士前一夜有跨国视频会议,书房灯火通明直至深夜,断续传来的讨论声和键盘敲击声,无形中影响了他本就因楚晚之事而有些纷乱的睡眠。醒来时,窗外天色已大亮,一看手机时间,距离早自习开始只剩不到二十分钟。 他立刻起身,动作比平时急促了许多,快速洗漱后,连母亲留在餐桌上的早餐都来不及碰,抓起书包便冲出了门。在电梯下行时,他拿出手机,手指在江浔的号码上停顿了一瞬,最终还是拨了出去。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传来江浔带着浓重睡意和慌乱的声音:“喂……安言?糟了!我睡过头了!” “我也是。”林安言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语速稍 快,“尽量快,校门口见。” 秋日的清晨,凉意浸入骨髓。天空是灰蒙蒙的,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不见一丝阳光,风卷起枯黄的落叶,在空荡的街道上打着旋儿,透着一股萧瑟。林安言一路小跑,赶到临市三中大门时,远远便看见江浔正骑着自行车,以一种近乎拼命的速度冲刺过来,额前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和懊恼。 “快!”江浔单脚撑地,气喘吁吁。 此时,早自习的预备铃已经响过,悠长而刺耳的铃声回荡在空旷的校门口,更像是一种无情的催命符。穿着灰色校服的学生身影已经变得稀稀拉拉,大门正在缓缓关闭。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妙”的预感。他们加快脚步,几乎是冲向那扇即将合拢的铁门。 然而,就在他们距离门口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一个穿着藏蓝色中山装、身材微胖、表情严肃的中年男人,如同计算好时间一般,精准地出现在缓缓闭合的校门内侧。他背着手,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狼狈奔来的江浔和林安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是徐坞,临市三中分管纪律和德育的副校长,以严厉和不近人情著称,学生私下里都叫他“徐阎王”。 江浔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林安言也停下了奔跑,微微喘息,抿紧了嘴唇,眼神沉静地看着徐主任。 “站住。”徐坞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让周围几个同样迟到的学生都吓得缩起了脖子。 “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江浔硬着头皮上前一步:“高三(三)班,江浔。” 林安言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声音清晰:“高三(三)班,林安言。” 徐坞那双锐利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特别是在看到林安言时,目光似乎多停留了一瞬——毕竟林安言是年级有名的优等生。他拿出一个深蓝色的纪律登记本,慢条斯理地翻开,用笔在上面记录着。 “高三(三)班,江浔,林安言。开学第三天就迟到。”他抬起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训斥,“知不知道高三的时间有多宝贵?每一分每一秒都关系到你们的未来!就这种懒散的态度,怎么应对高考?怎么对得起父母和老师的期望?” 冰冷的训斥夹杂着深秋的寒风,刮在脸上生疼。江浔低着头,手指在身侧蜷缩,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混杂着憋屈和愤怒的情绪。他知道辩解无用,尤其是在徐坞面前。 林安言则始终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看不清具体神情,但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并非全无波澜。 “校规第七条,迟到者,扣除所在班级量化管理分每人两分,并通知班主任领人,进行批评教育。”徐坞合上本子,语气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在这里等着,我给你们夏老师打电话。” 听到这话,江浔的心彻底沉了下去。通知夏岚老师?那个本就对他们关系心存疑虑、作风严厉的新班主任?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而煎熬。校门口寒风瑟瑟,其他几个被抓住的迟到生都耷拉着脑袋,大气不敢出。江浔偷偷侧过头,看向身边的林安言。林安言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也微微偏过头,眼神交汇的瞬间,江浔看到对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类似于“冷静”的安抚。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大约过了十分钟,一个熟悉而急促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夏岚老师的身影出现在教学楼通往校门的路上,她穿着深色的职业套装,外面罩着一件米色风衣,表情比这天气还要冷上几分。 “徐主任。”夏岚先是对徐坞点了点头,然后目光如同冰锥般刺向江浔和林安言,“怎么回事?”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悦和失望。 徐坞简单说明了情况。夏岚听完,脸色更加难看。 “开学第三天!高三的关键时期!江浔,林安言,你们真是太让我‘惊喜’了!”她特意加重了“惊喜”二字,讽刺意味十足。“我们班的量化分,开学就被你们扣掉四分!跟我回办公室!” 在徐坞略带审视的目光和夏岚冰冷的怒气中,江浔和林安言沉默地跟在夏岚身后,走向那栋令人压抑的教学楼。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荆棘上。走廊里,早自习的朗读声此起彼伏,更衬得他们的处境无比尴尬和难堪。 走进班主任办公室,其他没课的老师投来或好奇或同情的目光。夏岚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没有让他们坐的意思。 “说吧,理由。”她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种压迫的姿态。 江浔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对不起,夏老师,我……睡过头了。” 林安言言简意赅:“起晚了。” “睡过头?起晚了?”夏岚重复着这两个轻飘飘的理由,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冷笑,“这就是你们给我的解释?江浔,我记得你父亲昨天还特意打电话来,关心你的学习和……状态。你就是用迟到来回馈他的关心?林安言,你一直是年级的标杆,怎么也犯这种低级错误?” 她的话语像细密的针,精准地扎在两人最在意的地方。江浔听到父亲,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林安言则依旧沉默,但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厌烦。 “我知道,高三压力大。”夏岚话锋一转,语气却更加锐利,“但越是压力大,越要管理好自己的时间和精力!不要把心思放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影响了正常的作息和学习!”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在两人之间逡巡。 这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纷纷低下头,假装忙碌,但空气中弥漫的尴尬和探究几乎令人窒息。 江浔感觉一股热血涌上头顶,他几乎要忍不住开口反驳,但就在这时,林安言极轻地碰了一下他的手背。那触碰一瞬即逝,冰凉,却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江浔即将爆发的怒火。他看到林安言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夏老师,我们知道错了,不会有下次。”林安言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夏岚,语气诚恳而克制,听不出任何情绪。 夏岚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那张过分平静的脸上找出什么破绽,但最终失败了。她深吸一口气,挥了挥手:“回去上早自习吧。每人写一份一千字的检讨,放学交给我。另外,这个星期的教室卫生,由你们俩负责。” “是,老师。”两人同时应道歉。 走出办公室,重新呼吸到走廊里相对自由的空气,江浔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他看向林安言,对方也正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根本就是故意的!”江浔压低声音,语气愤懑。 “嗯。”林安言轻轻应了一声,“但反驳没用。”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也要咽。”林安言停下脚步,看着他, “别忘了楚晚,别忘了你爸。我们现在,不能出错。” 江浔看着林安言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眼神,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在夏岚、在徐坞、在父亲、在蒋棠溪的层层“关注”下,他们任何一点行差踏错,都会被无限放大,成为攻击他们的武器。迟到,这件看似小事,却足以成为一个危险的信号。 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像是要把胸腔里的郁闷全部排出:“知道了。”他哑声说。 当他们终于走进高三(三)班教室时,早自习已经过半。全班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好奇、同情、幸灾乐祸,还有楚晚那毫不掩饰的、带着一丝得意和探究的眼神。 “报告。”江浔的声音有些干涩。 “进来。”正在监督早读的英语老师看了他们一眼,没多说什么。 两人在全班的注视下,走向各自的座位。经过蒋棠溪身边时,江浔听到她极轻地、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呀,迟到了呀?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那语调里的暗示,让江浔的拳头再次攥紧。林安言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拿出课本,仿佛刚才在办公室经历一切的不是他。 整个上午,江浔都感觉如坐针毡。徐坞的训斥、夏岚的暗示、蒋棠溪的挑衅,还有全班同学若有若无的打量,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紧紧缠绕。物理课上,沈老师讲的楞次定律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早上在校门口和办公室里的场景。 他偷偷看向林安言,对方似乎已经恢复了常态,正专注地听着课,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侧脸线条冷静而优美。但江浔注意到,他握着笔的手指,比平时更加用力,指节泛着白。 课间休息时,江浔想去和林安言说句话,却被蒋棠溪抢先一步。她拿着物理课本,又凑到林安言身边问问题,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周围的江浔、宋萤、江疏延和刘念听得清清楚楚。 “林同学,这道题真的好难哦,你能不能……” “蒋棠溪。”林安言打断她,头也没抬,声音冷得像冰,“现在是课间,我需要休息。而且,这道题沈老师上课刚讲过,你如果没听讲,可以借同学的笔记看。” 他的话速不快,语气也没有明显的起伏,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有杀伤力。 蒋棠溪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她张了张嘴,似乎没想到林安言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她难堪。周围几个同学都看了过来,宋萤更是毫不客气地嗤笑出声。 “你……”蒋棠溪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终狠狠瞪了林安言一眼,跺了跺脚,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江浔心里一阵快意,他走到林安言桌边,低声说:“干得漂亮。” 林安言这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无奈,轻轻摇了摇头。 宋萤、江疏延和刘念也围了过来。 “那女的真是阴魂不散!”宋萤气得直哼哼,“早上你们被徐阎王抓了?是不是她搞的鬼?” 江疏延也是一脸担忧:“哥,安言哥,你们没事吧?夏老师没为难你们吧?” 刘念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也充满了关切。 江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别提了,写检讨,扫教室,外加一顿含沙射影的思想教育。” 林安言则相对平静:“没事,过去了。” “这日子过得真他妈憋屈!”宋萤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他虽然是男生,但性格直爽,最看不得这种背后搞小动作的事情,“走,下个课间长,我们去对面奶茶店坐坐,喘口气!我请客!”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响应。连续几天的高压,加上早上的不愉快,确实需要一点甜食和轻松的氛围来缓冲。 第二节课后的课间休息有二十分钟。五人避开楚晚窥探的视线,趁着人流,快步穿过马路,来到了学校对面那家名为“蜜语”的奶茶店。 推开挂着风铃的玻璃门,一股温暖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瞬间将校外的寒意和压抑隔绝开来。店里开着充足的暖气,灯光是柔和的暖黄色,墙上贴着各种便利贴和照片,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几个穿着其他学校校服的学生正窝在角落的卡座里聊天说笑,气氛轻松而惬意。这与一街之隔的三中那种冰冷严肃的氛围,仿佛是两个世界。 “欢迎光临蜜语!”柜台后的店员热情地招呼。 五人走到柜台前,看着琳琅满目的菜单。 “我要一杯珍珠奶茶,全糖,加冰!”宋萤率先点单,试图用甜度和冰爽驱散心头的烦躁。 “我……我要一杯芋泥**奶茶,热的,三分糖吧。”江疏延看着菜单,小声说。 刘念指了指菜单上的图片:“我要这个,草莓多多,去冰。” 江浔没什么心思,随口道:“一样,珍珠奶茶,去冰,半糖。”然后他看向林安言,“你呢?” 林安言的目光在菜单上停留片刻,指向一个不太起眼的选项:“桂花酒酿奶绿,热的,无糖。” “啊?无糖?”宋萤咋舌,“那能好喝吗?” 林安言淡淡解释:“桂花和酒酿本身有甜味。” 点好单,他们找了一个最里面的、被绿色植物半包围的卡座坐下。柔软的沙发瞬间包裹了身体,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等待奶茶的间隙,气氛一时有些沉默。早上的事情像一块巨石,依然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下,临市三中灰色的教学楼显得格外肃穆冰冷,与他们此刻所在的温暖小店形成鲜明对比。 “妈的,一想到回去还要面对那个楚晚和夏魔头,我就头疼。”宋萤率先打破了沉默,用力吸了一口刚端上来的、挂着水珠的冰奶茶,仿佛要把郁闷一起吸走。 江疏延捧着温热的芋泥奶茶,小口喝着,眉头微蹙:“哥,爸他……真的让蒋棠溪来监视你?” 江浔靠在沙发背上,眼神阴郁地盯着窗外三中的校门,没有回答,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刘念用吸管搅动着杯子里粉色的草莓果肉,轻声说:“她今天早上,好像特意在等你们迟到一样……时机太巧了。” 这话点醒了众人。宋萤猛地坐直身体:“对啊!她昨天就缠着安言问东问西,分散你们精力,今天你们就迟到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林安言捧着那杯温热的桂花酒酿奶绿,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清俊的眉眼。他沉默着,没有加入猜测,但握着杯壁的纤细手指,微微收紧了些。店里的暖光映在他沉静的眸子里,却化不开那深处的冷意。 “她就是故意的!”江浔终于开口,声音压抑着怒火,“我爸派来的眼线,夏老师说不定也乐见其成!他们就是想抓住我们的把柄!” “那怎么办?”江疏延担忧地问,“总不能一直这样被动吧?” 就在这时,林安言轻轻放下了杯子,发出清脆的磕碰声。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江浔身上,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他们越是这样,我们越不能乱。” 他顿了顿,继续道:“迟到是我们的疏忽,给了他们机会。以后,不能再有任何把柄。学习,成绩,才是我们现在最该专注,也最能保护自己的东西。”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慷慨激昂,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冷静和力量,像一阵清冷的风,吹散了弥漫在卡座里的焦躁和愤怒。 江浔看着他,看着他在暖色灯光下显得格外沉静的侧脸,心中的怒火奇异地慢慢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坚定的决心。是啊,愤怒和抱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只有变得更强,更无懈可击,才能抵御外界的风雨,守护他们想要守护的东西。 “安言说得对。”江浔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体,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我们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学习,考好每一次试,比什么都重要。” 他拿起那杯半糖的奶茶,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更加清醒。“蒋棠溪愿意监视,就让她监视。夏老师想抓把柄,就让她无处可抓。” 宋萤看着他们俩,用力一拍桌子:“对!怕他们个鸟!咱们好好学习,气死他们!”他这一嗓子引得旁边卡座的人纷纷侧目,但他毫不在意。 江疏延也被这股情绪感染,用力点头:“嗯!哥,安言哥,我们都会支持你们的!” 刘念也露出了这几天来的第一个轻松的笑容:“我们一起努力。” 五人举起手中的奶茶杯,塑料杯壁碰撞在一起,发出沉闷却充满力量的响声。以奶茶代酒,在这个狭小温暖的角落里,他们达成了一个无声的盟约——以沉默的坚韧,对抗外界的风雨;以绝对的努力,捍卫彼此的阵地。 江浔看着身旁的林安言,他正低头小口喝着那杯无糖的桂花奶绿,氤氲的热气让他冷硬的线条柔和了些许。窗外的天空似乎也透出了一丝微光,穿透了厚重的云层。 他知道,前路依然布满荆棘,但有身边这个人,有这些朋友,他就有勇气走下去。 “回去吧。”林安言放下空了的杯子,站起身,“快上课了。” 五人走出奶茶店,重新踏入秋日的凉意中。但与来时不同,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不再是迷茫和愤懑,而是多了一份沉静和坚定。 第16章 座位 秋意渐深,晨光挣扎着穿透连日不散的阴云,在临市三中灰色的教学楼上投下稀薄而苍白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湿冷的寒意,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掠过空旷的操场,发出沙沙的脆响。高三开学第四天,那股无形的、名为“高考”的绞索,似乎又收紧了一圈。 江浔在校门口刻意多停留了片刻,直到看见那个清瘦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街角,才暗暗松了口气,随着人流走进校园。经过昨天迟到被徐坞主任抓个正着、又在奶茶店达成“沉默抵抗”盟约后,他心底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他不再试图在路上与林安言同行,只是用目光确认他的安然无恙,然后便低下头,快步走向教室。 早自习的铃声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着每一个试图懈怠的神经。 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大半,埋头于书本的灰色身影构成一幅压抑的图景。江浔走到自己的座位,刚放下书包,就发现前座的楚晚正回过头,用一种混合着探究和一丝隐秘得意的眼神看着他。他皱了皱眉,不予理会,拿出英语课本开始默记单词。 然而,平静仅仅维持到早自习结束。 下课铃刚响,夏岚老师那标志性的、沉稳而富有压迫感的脚步声便出现在了教室门口。她今天穿着一身铁灰色的西装套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如同淬了冰,扫过全班,最后定格在江浔和楚晚的方向。 “利用课间时间,我们调整一下座位。”夏岚的声音不高,却让原本有些骚动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她走上讲台,目光落在江浔身上,“江浔,你和蒋棠溪换一下位置。从现在起,你坐到这里来。”她的手指,精准地指向了林安言旁边的那个空位——也就是楚晚现在坐的位置。 教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宋萤猛地转过头,看向江浔,眼神里满是震惊和 “果然如此”的了然。江疏延担忧地咬住了嘴唇。刘念也停下了记笔记的手,眉头紧锁。 江浔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冷的麻木。他下意识地看向林安言,对方正低着头,握着笔的手指停在摊开的物理题集上,纹丝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塑。但江浔能看到,他低垂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如同受惊的蝶翼。 蒋棠溪脸上则迅速闪过一丝计划得逞的愉悦,但她很快掩饰下去,站起身,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桌上的文具,动作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优雅,仿佛在享受这胜利的时刻。 “夏老师,”江浔猛地站起身,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沙哑,“我觉得我现在的座位很好,不需要换。” 夏岚的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地射向他:“江浔,这是安排,不是商量。蒋棠溪同学是新转来的,坐在后面可能看不清黑板,需要照顾。你的成绩……也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和林安言坐在一起,可以多向他请教学习问题。”她的理由冠冕堂皇,滴水不漏,但那刻意加重的“请教学习问题”几个字,像一根根针,扎在知情者的心上。 “我……”江浔还想争辩,却感觉自己的衣袖被极轻地拉了一下。他侧过头,看到林安言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头,正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里,此刻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那眼神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江浔胸腔里翻涌的怒火和反抗的冲动。他明白了林安言的意思——反抗无用,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落入夏岚,或者说,落入夏岚背后那些人的圈套。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帮助他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他不再看夏岚,也不再看周围那些或同情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只是沉默地、僵硬地开始收拾自己桌肚里的书本。一本,两本……动作机械而缓慢,仿佛每个动作都耗尽了力气。 蒋棠溪已经收拾好了她那些崭新的、几乎没什么使用痕迹的文具和课本,抱着站在过道里,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无辜又略带歉意的表情:“江浔同学,麻烦你了。” 江浔没有理会她,抱起自己沉甸甸的、塞满了试卷和参考书的书包,一步步走向那个原本属于蒋棠溪、现在被指定给他的座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烧红的炭火上,灼痛而艰难。他能感觉到背后那些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他的脊梁上。 他终于走到了那个位置,在林安言的旁边坐下。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两人之间隔着窄窄的、不到半臂的过道,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冰冷的鸿沟。他不敢侧头去看林安言,只是僵硬地将书包塞进桌肚,拿出下节课要用的语文书,重重地放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夏岚满意地看着这一幕,仿佛完成了一项精心策划的部署。“好了,准备上课。”她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教室。 课间剩余的几分钟,教室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没有人大声说话,只有窃窃私语和若有若无的打量。蒋棠溪坐在江浔原来的位置上,和前排的女生低声说笑着,仿佛无事发生。宋萤几次想回头跟江浔说什么,都被刘念用眼神制止了。 江浔挺直背脊坐在那里,目光死死盯着摊开的语文课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胸腔里像是堵着一团湿透的棉花,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愤怒、屈辱、无力感……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感觉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只能紧紧握成拳,藏在课桌下。 就在这时,他垂在身侧的左手,忽然触碰到了一个微凉的东西。 是林安言的手。 那只手悄无声息地、试探性地,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小指,然后,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握住了他紧攥的拳头。 江浔浑身猛地一僵,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林安言的手很凉,指节纤细,却异常有力。他小心翼翼地、一根一根地掰开江浔因为用力而僵硬的手指,然后,将自己的手指,穿插进去,形成了一个紧密的、十指相扣的姿势。 这个动作发生在课桌之下,被垂落的桌布和摞起的书本完美地遮掩着。没有任何人看见。 那一瞬间,江浔感觉周遭所有的喧嚣、所有的压抑、所有的恶意,都如同潮水般退去。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他们交握的双手,和彼此逐渐同步的、有些紊乱的心跳声。林安言的掌心并不温暖,甚至带着秋日的凉意,但那细腻的皮肤相贴,指缝间紧密的嵌合,却像一道微弱却坚韧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江浔心中所有的冰封和壁垒。 他依旧没有侧头,依旧死死盯着课本,但紧绷的背脊却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回应了那个交握。他收紧了手指,更紧地攥住了那只微凉的手,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是黑暗深渊里唯一的光。 他能感觉到林安言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动了一下,像是一种无言的安抚和确认。 这一刻,不需要任何语言。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坚持,都在这个隐秘的、大胆到近乎疯狂的牵手之中,得到了无声的交流和最深切的慰藉。夏岚的刁难,楚晚的监视,父亲的压迫,似乎都变得不再那么可怕。因为他们此刻,正以这样一种隐秘而决绝的方式,紧紧联系在一起。 第一节课是语文,夏岚的课。 她讲解古文的声音冷硬而毫无感情,像一台精确的播音机器。江浔和林安言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各自看着课本,仿佛在全神贯注地听讲。但课桌之下,他们的手始终没有分开。 江浔能清晰地感受到林安言掌心的纹路,感受到他指骨的形状,甚至能感受到他平稳却稍快的脉搏。一种奇异的热度,从两人相贴的皮肤处滋生、蔓延,渐渐驱散了最初的冰凉,变得滚烫,几乎要灼伤彼此。江浔的心跳一直很快,像揣了一只受惊的兔子,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生怕一丝一毫的异样会引起讲台上那个敏锐猎手的注意。 夏岚的目光不时扫过全班,偶尔也会在他们这个方向停留。每一次,江浔都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后背渗出细密的冷汗。但林安言的手始终稳稳地握着他,甚至在他紧张得指尖微颤时,会轻轻用拇指摩挲一下他的手背,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动物。 这种在悬崖边行走的刺激感,这种在严密监视下偷来的亲密,让这个简单的牵手动作,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禁忌感和深刻的情感冲击。它不再仅仅是安慰,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誓,一种在强压之下,对彼此心意的确认和坚守。 课间,他们不得不松开了手。蒋棠溪立刻从前座回过头,脸上带着甜腻的笑容:“江浔,坐在学霸旁边感觉怎么样?可要好好向林同学学习哦!”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似乎想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江浔懒得理她,低头整理着上节课的笔记。林安言则直接戴上耳机,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噪音。 第二节课是英语。 英语老师是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姓陈,性格温和,课堂氛围相对轻松。她喜欢让学生进行小组对话练习。 今天练习的话题是“Future Plans”(未来计划)。陈老师让大家和同桌进行讨论。 这无疑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当教室里响起嗡嗡的讨论声时,江浔和林安言默契地侧过身,面向对方,仿佛真的在认真讨论。 “You go first.”(你先说。)林安言用英语低声说道,目光平静地看着江浔。 江浔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映着窗外的天光,也映着自己的影子。他深吸一口气,用有些生涩的英语回答:“I want to go to a good university... with you.”(我想去一所好大学……和你一起。)他说得很慢,但每个字都清晰而坚定。 林安言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眼底似乎有微光流转。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倾身,靠近桌面的方向,同时,他的手再次在课桌下,精准地找到了江浔的手,握了上去。 这一次,不再是安慰,而是回应。 “Me too.”(我也是。)他轻声说,声音如同耳语,却带着千钧之力。 他们的手在桌下再次紧紧相扣。这一次,少了几分最初的紧张和试探,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默契和沉甸甸的情感分量。借着课桌和身体的遮挡,借着周围嘈杂的讨论声,他们在这个看似公开的场合,构建了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隐秘而温暖的小世界。 江浔甚至能闻到林安言身上那股淡淡的、像是洗衣液混合了阳光和书籍的味道,这味道让他无比安心。他看着林安言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因为微微倾身而滑落额前的几缕黑发,看着他清澈眼眸中那个小小的、完整的自己,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如同温热的泉水,瞬间涌遍全身,将之前所有的阴霾都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们就这样,一边用简单的英语词汇交流着对未来的模糊构想,一边在无人可见的角落,用紧紧交握的双手,诉说着比语言更深沉、更炽热的情感。窗外,灰白的云层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一缕稀薄的阳光挣扎着投射进来,恰好落在他们相握的手所在的那片桌角区域,形成一小块温暖的光斑,仿佛上天也在为这隐秘的誓言加冕。 这一刻,什么高三的压力,什么外界的阻碍,似乎都变得遥远而模糊。他们只知道,此时此刻,他们握着彼此的手,也握着彼此的未来。 小组讨论结束,陈老师开始点名让同学分享。当叫到林安言时,他从容地站起身,用流利而地道的英语阐述了自己对大学生活的向往和学术上的追求,逻辑清晰,发音标准,赢得了陈老师赞许的目光。 江浔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听着他冷静自持的发言,感受着桌下那只依旧与自己紧紧相扣的手,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自豪和一种更加深沉的喜欢。他的林安言,就是这样,无论在何种境地下,都能保持着内心的冷静和卓越,像一棵生长在峭壁上的柏树,风雨愈狂,身姿愈挺。 直到英语课下课,铃声响起,他们才不得不再次松开了手。掌心残留着对方的温度和触感,以及因为长时间紧握而产生的细微汗湿。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但彼此的眼神里,都多了一些与之前不同的、更加深厚和坚定的东西。 接下来的数学课和物理课,他们规规矩矩地坐着,认真听讲,不再有任何逾越的举动。但那种经由隐秘牵手而建立起来的、更加紧密的联结感,却始终萦绕在两人之间。偶尔一个眼神的交汇,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读懂对方未言明的关切和鼓励。 午休时,五人依旧默契地避开楚晚,快速解决了午餐,然后回到了教室。江浔和林安言坐在新的相邻座位上,各自刷着题。蒋棠溪几次想找话题插入,都被两人不约而同的冷淡态度挡了回去。 下午的课程平稳度过。放学铃声响起时,江浔一边收拾书包,一边低声对旁边的林安言说:“明天见。” “嗯,明天见。”林安言轻声回应。 蒋棠溪抱着书包站在一旁,等着和江浔一起走——这似乎是江纪寒交代的“任务”。江浔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率先走出了教室。 走在回家的路上,江浔回想这一天。清晨的座位调换如同阴冷的突袭,而英语课上那隐秘的、持续了几乎一整节课的牵手,却像一道划破阴霾的强光,照亮了他整个灰暗的世界。他摸了摸自己的左手,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林安言指尖的微凉和紧握的力度。 他抬起头,看着秋日傍晚灰蓝色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冽和力量。 他知道,未来的路依然不会平坦,夏岚的监视,蒋棠溪的纠缠,父亲的压力,都不会消失。但经过这一天,经过那场无声却惊心动魄的牵手,他觉得自己不再是孤身奋战。 他和林安言,在那片灰色的、压抑的校园里,用他们自己的方式,确认了彼此,也找到了一条属于他们的、隐秘而坚韧的路径。 回到那个同样令人窒息的家中,面对父母审视的目光,江浔第一次没有感到往常那样沉重的压抑。他默默地吃完饭,回到自己的房间,锁上门,拿出手机。屏幕上,林安言的名字静静地躺在最近联系人列表里。 他没有发信息,只是看着那个名字,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个细微的、真实的弧度。 然后,他翻开物理作业,开始认真地演算起来。 窗外,夜色渐浓,秋凉如水。 第17章 晨光熹微 晨光熹微,秋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临市三中。江浔在校门口停顿片刻,目光穿过稀稀拉拉的人流,精准地捕捉到那个正低头走来的清瘦身影。林安言依旧穿着那身洗得有些发白的灰色校服,肩上的书包看起来沉甸甸的。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没有言语,甚至没有点头,江浔便转身融入走向教学楼的人群。自从昨天被强行调换座位后,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新的默契——在公开场合,保持距离,减少任何可能被过度解读的接触。 教室里的空气带着一夜未散尽的沉闷,混合着粉笔灰和纸张的味道。江浔走到那个如今属于他的、紧邻林安言的座位时,蒋棠溪已经坐在了他原来的位置上,正笑吟吟地和前桌女生讨论着新买的发卡。看到江浔,她立刻扬起一个甜美的笑容:“早啊,江浔。” 江浔没应声,沉默地坐下,将书包塞进桌肚。他能感觉到身旁林安言的存在,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清香,这让他因蒋棠溪而烦躁的心绪稍稍平复。他拿出英语书,开始机械地背诵单词,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瞥向旁边。 林安言正垂眸看着物理题集,晨光透过窗户,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而平静,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但江浔注意到,他今天将那支黑色的“幸运笔”放在了笔袋最外侧。 早自习的铃声刺耳地响起。夏岚老师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全班,尤其在江浔和林安言这片区域多停留了几秒。江浔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将注意力强行拉回到书本上。 第一节课是语文。夏老师讲解古文的声音冰冷而毫无起伏,像在宣读判决书。当分析到一篇关于坚守气节的议论文时,她刻意加重了语气:“同学们,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尤其在你们这个关键时期,更要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要被一时的冲动蒙蔽了理智,走错了路,毁了大好前程。” 这话里的敲打意味不言而喻。教室里一片寂静,不少同学偷偷将目光投向江浔和林安言。江浔感觉脸颊有些发烫,他死死盯着课本,指甲掐进掌心。就在这时,他垂在身侧的左手小指,被一个微凉的东西极轻、极快地碰了一下。 是林安言的手指。 那一触即分的触碰,像一滴冰水落入滚油,瞬间在江浔心里炸开。他浑身一僵,几乎要控制不住侧头去看,但理智强行压下了这股冲动。那短暂的、冰凉的触感,却奇异地抚平了他心头翻涌的屈辱和愤怒。他微微动了动小指,作为无声的回应,然后更加专注地看向黑板,仿佛夏岚的话对他毫无影响。 林安言依旧保持着听课的姿势,仿佛刚才那个大胆的举动只是江浔的错觉。但江浔看到,他握着笔的右手,指节微微泛白。 课间,蒋棠溪又拿着物理题凑到林安言身边,声音甜得发腻:“林同学,这道关于电磁感应的题我还是不太明白,你能再给我讲讲吗?”她身体前倾,几乎要靠在林安言的手臂上。 林安言头也没抬,用笔在草稿纸上快速写下一个公式,推过去:“这个公式套用进去,步骤和昨天沈老师讲的一样。”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带着明显的疏离。 蒋棠溪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还想说什么,后排的宋萤已经大声嚷嚷起来:“喂,蒋太中,人家安言也要休息的好吧?你怎么那么多问题?是不是上课光顾着看别的了?”他的话引得周围几个同学窃笑起来。 蒋棠溪的脸瞬间涨红,狠狠瞪了宋萤一眼,悻悻地收回习题册,转身时不忘委屈地瞥了江浔一下,却发现江浔正低头和旁边的刘念讨论数学题,根本没看她。 第二节课是沈老师的物理。他今天讲解一道关于能量守恒的综合大题,难度不小。讲到关键步骤时,他目光扫过台下:“林安言,你来说说看,这个过程能量是如何转化的?” 林安言站起身,条理清晰地阐述了自己的思路,声音清冷,逻辑缜密。 “很好。”沈老师赞许地点点头,目光随即落到江浔身上,“江浔,你来补充一下,在这个模型中,摩擦力做功应该怎么处理?” 江浔愣了一下,这道题恰好是他昨晚钻研过的类型,林安言给他的那本厚笔记里有详细的拆解。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虽然有些磕绊,但还是将要点说了出来。 “不错!”沈老师眼中露出惊喜,“看来坐到大神旁边,果然有压力也有动力啊!思路是对的,就是表述还需要再精准些。请坐。” 江浔坐下时,感觉心跳有些快,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一种微小的、被认可的喜悦。他下意识地看向林安言,对方也正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鼓励。这一次,他们没有在桌下牵手,但那短暂的眼神交汇,比任何接触都更让江浔感到温暖和力量。 午休时分,五人再次默契地避开蒋棠溪,来到了校外的“蜜语”奶茶店。推开店门,温暖的甜香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秋日的凉意和学校的压抑。 “妈的,那个楚晚真是阴魂不散!”一坐下,宋萤就忍不住骂道。 江疏延捧着热奶茶,忧心忡忡:“哥,安言哥,你们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我总觉得楚晚不会善罢甘休。” 刘念小声补充:“她今天好像一直在观察你们。” 江浔用力吸了一口冰奶茶,冰冷的甜意在口腔蔓延,却化不开他眉宇间的郁结:“我知道。但能怎么办?除非我们真的如他们所愿,彻底断了联系。”他说这话时,目光看向林安言。 林安言捧着那杯惯例的无糖桂花酒酿奶绿,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清俊的眉眼。他沉默片刻,才轻声开口,声音在奶茶店舒缓的音乐中显得格外清晰:“他们越是这样,我们越要稳住。”他抬起眼,目光扫过众人, “成绩,是最好的反击。”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和力量。宋萤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道理我都懂,可这也太憋屈了!” “憋屈,也得忍着。”林安言看向江浔,“别忘了我们说过的话。” 江浔对上他沉静的目光,心中的烦躁奇异地平息了些。他想起昨天英语课上那紧密的十指相扣,想起沈老师刚才的肯定,重重点头:“嗯。我知道。” 短暂的午休在奶茶的甜香和朋友的支撑中很快过去。返回学校的路上,秋风卷着落叶吹过,带着凉意,但江浔却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 下午第一节是英语课。陈老师安排了一场小组辩论,主题是关于“科技发展与传统文化传承”。巧合的是,江浔和林安言被分在了同一组,而且是正方,需要阐述科技发展的积极作用。 准备时间,他们和同组的另外两名同学凑在一起讨论。蒋棠溪作为反方,就坐在不远处的另一组,目光不时地瞟过来。 “我认为,科技手段,比如数字化和虚拟现实,能够更生动、更广泛地传播传统文化,打破地域和时间的限制。”林安言冷静地陈述观点,英语流利。 同组的一个女生表示赞同,并补充了一些例子。江浔在脑海里搜索着词汇,努力组织语言,想要贡献自己的想法。他有些急切,反而表达得有些混乱。 林安言耐心地听着,没有打断,等他停下来,才用中文极快地低声提示了一句:“敦煌,数字复原。” 江浔眼睛一亮,立刻反应过来,接着用英语补充了敦煌壁画通过数字技术得以保护和传播的例子,虽然语法不算完美,但观点清晰了不少。 讨论间隙,他们的手在课桌下再次相遇。这一次,不再是紧张的试探,而是带着默契的安抚和鼓励。 江浔的手指勾住林安言的,轻轻晃了晃,像在说“谢谢”。林安言的手指微微蜷缩,回应了他的触碰。那温暖的、隐秘的连接,在唇枪舌剑的辩论准备中,成了他们彼此充电的源泉。 正式辩论时,林安言作为主辩,逻辑清晰,引经据典,将正方观点阐述得淋漓尽致。江浔在他之后发言,虽然不如他流畅,但也做到了言之有物,尤其是在提到敦煌数字技术时,陈老师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蒋棠溪在反方发言时,几次试图将话题引向“科技导致人情淡漠”的方向,并意有所指地强调“某些不合时宜的关系可能就是在虚拟世界中滋生的”,但都被林安言用严密的逻辑和得体的英语轻松化解。 这场辩论,仿佛成了另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江浔看着身旁冷静应对、光芒内敛的林安言,心中的喜欢和自豪几乎要满溢出来。他的林安言,就是这样,无论在何种境地下,都能如此优秀,如此耀眼。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宣告了这平凡却又暗流涌动的一天的结束。 江浔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蒋棠溪已经抱着书包站在他旁边,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江浔,走吧?” 江浔没理她,目光看向旁边的林安言。林安言已经收拾好东西,站起身,对上他的目光,极轻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然后转身,独自走出了教室。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清瘦却挺拔。 江浔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这才抓起书包,面无表情地越过蒋棠溪,向外走去。楚晚赶紧跟上,嘴里还在说着:“江叔叔说今晚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江浔充耳不闻,大步流星地走着。走出校门,他习惯性地看向那个熟悉的街角,林安言的身影早已不见。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被夕阳拉长的影子,混在无数灰色的身影中,平凡而普通。 但他知道,这一天,并不平凡。夏岚的含沙射影,蒋棠溪的步步紧逼,都像是不断拍打过来的冰冷浪花。可同时,沈老师偶然的肯定,辩论赛上默契的配合,奶茶店里朋友的支撑,还有……那一次次在课桌下短暂却坚定的牵手,都像是藏在海底的暖流,无声地支撑着他,给他继续前行的力量。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忍住现在就给林安言发信息的冲动。他抬起头,望向远处沉入暮色的城市轮廓,深深吸了一口气。 回到那个气氛凝滞的家,面对父母例行公事般的询问和蒋棠溪在一旁看似帮腔、实则煽风点火的言语,江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默,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他快速吃完饭,回到自己的房间,反锁了门。窗外,华灯初上,秋夜寒凉。他坐在书桌前,摊开物理试卷,台灯温暖的光晕照亮了桌面,也照亮了他眼中逐渐燃起的、名为斗志的火焰。 他拿起笔,开始演算。他知道,林安言此刻,一定也在某个灯火下,做着同样的事情。他们相隔不远,或许也在看着同一片夜空。他们无法像普通情侣那样牵手漫步,互诉衷肠,但他们正在用另一种方式,朝着同一个方向,并肩前行。 这平凡的高三一天,就在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中,悄然落幕…… 第18章 随堂测试 深秋的寒意日渐浓重,清晨的雾气缭绕在临市三中的教学楼之间,给灰色的建筑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高三的日子如同一列高速行驶的火车,载着满车的疲惫与希望,呼啸着碾过每一天。 数学课的随堂检测在早自习后突如其来地降临。当数学老师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教室时,底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哀嚎。 “别嚎了,就四道大题,一节课时间。”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地开始分发试卷,“检测一下你们最近复习圆锥曲线的成果。” 试卷传到手中,江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的林安言,对方已经拿起笔,垂眸审题,侧脸线条冷静而专注。江浔收回目光,也开始专注于自己的试卷。 这段时间,在林安言那本厚笔记的帮助下,他对数学的感觉确实好了不少,虽然依旧觉得吃力,但至少不再像以前那样毫无头绪。 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响起的轻微咳嗽。阳光挣扎着穿透晨雾和玻璃窗,在课桌上投下微弱的光斑,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纤尘。 江浔埋头演算,专注于攻克第三道关于椭圆焦点三角形的题目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瞥见斜前方的蒋棠溪有些异样。 她似乎坐立不安,身体微微侧向墙壁的方向,左手放在桌下,小动作不断。江浔起初没在意,直到他偶然一次抬头活动僵硬的脖颈,清晰地看到蒋棠溪的左手正飞快地将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条塞回数学课本的封皮夹层里,而她的右手则在试卷上写着什么。 作弊? 江浔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并不意外,蒋棠溪转来这些天,学习上的吃力是显而易见的,只是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继续自己的演算,心里对她更多了几分鄙夷。他没有揭发的打算,那不是他的作风,也懒得惹麻烦,只当没看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江浔终于赶在下课前解完了所有题目,虽然最后一题的第二问他不太确定,但整体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随堂测都要顺畅。他放下笔,轻轻舒了口气。 下课铃响,试卷被收走。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同学们互相对着答案,哀鸿遍野。 “完了完了,最后那道题我完全没思路!” “谁不是呢,这也太难了!” 蒋棠溪也转过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懊恼和轻松的表情:“这次的题好难啊,林安言,江浔,你们觉得呢?最后那道题答案是根号三吗?” 林安言正整理着刚才用过的草稿纸,闻言头也没抬,淡淡回了句:“不清楚。” 江浔更是懒得搭理她,直接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 下午第一节课前,数学课代表就把批改好的试卷发了下来。教室里顿时充满了各种惊叹和沮丧的声音。 “林安言,又是满分!太强了吧!” “年级第一肯定又是他了!” 林安言接过那张几乎画满红勾的试卷,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平静地将其夹进了文件夹。江浔也拿到了自己的试卷,鲜红的“138”分跃入眼帘。他看着卷面上那些被圈出来扣分的地方,大多是步骤不够严谨和计算粗心,但核心思路都对了。 这个分数对于曾经数学徘徊在及格线边缘的他来说,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旁边林安言的试卷,那个完美的“150”像一颗遥远的星辰,明亮而耀眼,但他此刻心中涌起的不是嫉妒,而是一种“想要靠近”的动力。 蒋棠溪也拿到了自己的试卷,看着上面那个刚过百的分数,撇了撇嘴,随手将试卷塞进了桌肚,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然而,数学课带来的短暂轻松感,在紧接着的英语课上被彻底击碎。英语老师抱着一摞答题卡走进教室,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次单元测试,我们班的平均分,年级倒数第二!”英语老师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我不知道你们每天都在干什么!这么基础的语法,这么简单的阅读理解,错得一片狼藉!试卷都发下去,自己好好看看!” 答题卡雪花般落下,教室里鸦雀无声,只剩下纸张摩擦的窸窣声和偶尔响起的倒吸冷气声。江浔看着自己答题卡上那个不算难看的“125”,又看了看周围同学大多只在及格线徘徊的分数,心里也沉了一下。这次的阅读题确实设置了不少陷阱。 林安言的答题卡上,依旧是一个令人望尘莫及的高分“148”,但这在整体低迷的班级成绩中,反而显得有些孤独。英语老师站在讲台上,挨个点评着普遍出错的题型,语气严厉,每一句话都像鞭子抽打在众人心上。压抑的气氛笼罩着整个教室,连窗外偶尔掠过的鸟鸣都显得格外刺耳。 傍晚放学铃声响起,如同赦令。经历了数学的检验和英语的打击,学生们都显得有些疲惫不堪,收拾书包的动作都带着一股沉重的拖沓。 江浔和林安言默契地放缓了速度,等到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蒋棠溪也被她的小姐妹叫走,两人才一前一后地走出教学楼。他们没有直接去校门,而是不约而同地走向了食堂。 秋天的夕阳下落得早,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橘红色的残霞,映照着校园里凋零的梧桐树,显得格外萧瑟。食堂里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弥漫着各种食物混合的气味。两人打了简单的饭菜,找了一个靠角落的安静位置坐下。 “英语……还好吗?”林安言拿起筷子,轻声问。他知道江浔在英语上花费了不少精力。 江浔扒了一口饭,含糊道:“就那样吧,125。阅读错多了。”他顿了顿,看向林安言,“你呢?” “148。”林安言回答,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江浔叹了口气:“跟你比,总是差好远。” “慢慢来。”林安言夹了一块青菜放到他碗里,“你数学进步很大。” 这简单的一句肯定,让江浔心头那点因为英语成绩而产生的郁闷消散了不少。他抬起头,刚想说什么,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是五班的温沐青。她穿着合身的灰色校服裙,扎着高高的马尾,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红晕,手里似乎还攥着什么东西。她径直走到了他们桌旁,目光直直地看向林安言。 “林安言同学,”温沐青的声音有些发颤,但努力维持着镇定,“能……能耽误你一分钟吗?我有点话想对你说。” 食堂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江浔握着筷子的手顿住了,他抬起头,目光在温沐青泛红的脸颊和林安言平静无波的表情之间来回扫视,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一种不太妙的预感悄然升起。 林安言放下筷子,抬眼看向温沐青,眼神依旧疏离:“有什么事吗?” 温沐青似乎被他的冷静弄得更加紧张,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那是一个淡蓝色的、散发着淡淡香气的信封。 “这个……这个给你!”她将信封飞快地塞到林安言手边的空位上,脸颊红得像要滴出血, “我……我喜欢你很久了!请你……请你考虑一下!”说完,她根本不敢看林安言的反应,转身就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跑开了,消失在食堂拥挤的人流中。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那个淡蓝色的信封安静地躺在略显油腻的餐桌上,像一颗突然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江浔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胸腔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闷得发慌。他盯着那个信封,又猛地转头看向林安言。食堂顶灯的光线落在林安言脸上,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清冷模样,仿佛刚才发生的只是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可是,江浔的心却无法控制地沉了下去,一股酸涩的、带着点尖锐痛感的情绪迅速蔓延开来,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明明知道林安言对自己的感情,明明他们之间有过那么多隐秘而深刻的瞬间,可亲眼看到有其他女生,还是像温沐青这样漂亮优秀的女生,如此郑重地向林安言表白,一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和莫名的失落感还是汹涌地将他淹没。 他发现自己竟然在害怕,害怕林安言会……会怎么想?会觉得困扰?还是会有一丝动摇? 林安言的目光落在那个淡蓝色的信封上,停留了大约两三秒。然后,他伸出手,用两根手指拈起那个信封,看也没看,随手将其对折,然后再次对折,动作利落而毫不犹豫,仿佛那只是一张无关紧要的废纸。接着,他站起身,走到几步外的垃圾桶旁,松手。 那封装着少女心事的信,轻飘飘地落入了盛满残羹冷炙的垃圾桶里,连一丝声响都未曾发出。 他回到座位,重新拿起筷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对愣怔的江浔说:“快吃吧,要凉了。” 江浔看着他这一系列行云流水、不带丝毫留恋的动作,心里的那块大石头仿佛瞬间落了地,但随之涌上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有安心,有释然,但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他低下头,用力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却感觉味同嚼蜡。 “你……”江浔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不看看吗?” 林安言抬眸看他,眼神清澈见底:“没必要。” 三个字,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 江浔不说话了。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林安言的态度已经再明确不过。可那种属于自己的珍宝被人觊觎、甚至差点被触碰的感觉,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不舒服的痕迹。 他开始意识到,像林安言这样优秀的人,注定会吸引更多的目光。 而自己……他攥紧了筷子,一种混合着自卑和强烈占有欲的情绪,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这顿饭在一种微妙的沉默中结束了。 夜幕彻底降临,校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晚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吹动着干枯的树叶,发出簌簌的声响。 江浔和林安言并肩走在回教学楼取书包的路上,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沉默在蔓延。江浔心里像是堵着一团棉花,闷闷的,很不舒服。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难道要质问林安言为什么那么招人喜欢吗?这太可笑,也太幼稚。 教学楼里大部分教室已经熄灯,只有零星几个窗口还亮着,是值日生或在补习的学生。高三(三)班的教室也空无一人,桌椅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长长的影子,显得格外空旷寂静。 他们走到各自的座位,开始收拾书包。动作都不快,仿佛在拖延着什么。教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遥远的车流声。 江浔拉上书包拉链,直起身,却发现林安言已经收拾好了,正站在他的座位旁,安静地看着他。昏暗的光线模糊了他脸上的细节,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而明亮,里面映着窗外远处的灯火,也映着江浔有些烦躁不安的身影。 “你不高兴。”林安言用的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江浔像是被戳破了心事,有些狼狈地别开脸,嘴硬道:“没有。” “因为温沐青?”林安言走近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近到江浔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干净的皂角清香。 江浔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他抿紧了嘴唇,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那种憋闷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还夹杂着一丝委屈。 看着他这副别扭的样子,林安言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很轻,却像羽毛一样扫过江浔的心尖。他伸出手,没有去牵江浔的手,而是轻轻握住了他校服外套的袖口,指尖隔着粗糙的布料,传递着微凉的触感和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 “江浔,”林安言的声音压得很低,在寂静的教室里,却如同擂鼓般敲在江浔的心上,“看着我。” 江浔几乎是下意识地顺从了,他转过头,对上了林安言近在咫尺的目光。那目光不再是以往的平静无波,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专注和温柔,还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清晰无比的坚定。 “我……”林安言似乎想说什么,但话语在嘴边停顿了一下。他握着江浔袖口的手微微收紧,另一只手则抬起来,轻轻捧住了江浔的脸颊。他的指尖带着秋夜的凉意,触碰在皮肤上,却瞬间点燃了燎原的火焰。 江浔彻底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怔怔地看着林安言的脸在眼前放大。他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缓缓闭上,然后,一个柔软而微凉的触感,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难以言喻的珍视,轻轻地、却无比准确地覆上了他的嘴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和遥远都市的喧嚣,窗内是空旷寂静的教室和昏暗的光线。他们在这一方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里,交换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 没有深入,没有缠绵,只是一个单纯的、嘴唇相贴的亲吻。林安言的唇瓣很软,带着一点他刚刚喝过的水的湿润和凉意,像初冬的第一片雪花,轻盈地落在江浔的唇上,却瞬间融化,渗透进他的四肢百骸,点燃了所有压抑的情感。 江浔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几乎是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回应了这个吻。他抬起手,有些颤抖地环住了林安言的腰,将他更紧地拥向自己。 他能感觉到林安言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也放松下来,那只捧着他脸颊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皮肤,带着安抚的意味。 这个吻短暂得如同一个错觉,又漫长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当林安言微微后退,结束这个亲吻时,两人的呼吸都有些紊乱。教室里昏暗的光线勾勒着他们紧密相拥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暧昧而滚烫的气息。 林安言的脸颊泛着明显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这是他极少显露出的模样。他的眼神有些迷离,却依旧牢牢地看着江浔,声音带着一丝微哑,却无比清晰地说: “现在,明白了吗?” 他的气息拂在江浔的脸上,温热而真实。 江浔看着他,看着这个平日里清冷自持、此刻却因为一个吻而眼泛水光、脸颊绯红的林安言,心中所有的酸涩、不安、憋闷,都在这一瞬间被这个吻和这句简短的话彻底抚平、驱散。一股汹涌的、滚烫的暖流从心脏最深处奔涌而出,迅速流遍全身,让他几乎要颤抖起来。 他收紧了环在林安言腰间的手臂,将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感受着彼此灼热的呼吸交织,声音沙哑地回应: “嗯。” 所有的言语都显得多余。这一个吻,胜过千言万语。它粗暴地碾碎了江浔所有的不安和猜忌,也清晰地宣告了林安言不容置疑的心意。 他们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静静地相拥了片刻,听着彼此逐渐平复的心跳声。窗外,秋夜的风依旧在吹,但教室里的空气,却温暖得如同春日。 直到教学楼保安巡查的手电筒光束在走廊尽头晃动,两人才迅速分开,脸上都带着未褪的红潮,默契地拿起书包,一前一后,快步走出了教室,融入外面的夜色之中。 回程的路上,他们依旧没有太多交谈,但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氛围已经截然不同。那种微妙的隔阂和沉闷被一种更加亲密、更加坚实的默契所取代。江浔感觉自己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想要上扬,心里被一种饱胀的幸福感填满。 那个发生在昏暗教室里的、带着孤勇和确认的吻,像一枚炽热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底。他知道,无论未来还有多少像温沐青这样的插曲,无论外界的压力有多大,他和林安言之间的联结,已经因为这一个吻,而变得更加牢不可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