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开学第一天的下午,阳光斜射进高三(三)班的教室,在弥漫着粉笔灰和旧书卷气的空气里,勾勒出无数飞舞的微尘光柱。
上午夏老师带来的高压氛围和沈老师给予的短暂慰藉,如同冰火两重天,依旧在每个人心头交织。教室里异常安静,大部分同学都伏在桌案前,争分夺秒地预习、复习,或者疲惫地小憩,为接下来的“硬仗”积蓄体力。江浔正埋头攻克一道沈老师课上留下的物理思考题,眉头紧锁;林安言则安静地翻阅着语文课本,预习下一篇艰涩的古文,手边放着那支黑色的“幸运笔”。江疏延和宋萤坐在不远处,偶尔交换一个眼神,对周遭压抑的环境感到一丝不适。
就在这时,教室门被推开了。夏岚老师那标志性的、沉稳而富有压迫感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然而,跟在夏老师身后进来的,并不是哪位熟悉的任课老师,而是一个陌生的女生。
教室里细碎的声响彻底消失了,所有目光都带着好奇和探究,聚焦在这个不速之客身上。
那女生穿着一身熨烫得极其平整、甚至显得有些崭新的灰色校服,与其他同学身上或多或少带着褶皱和岁月痕迹的校服格格不入。她个子高挑,扎着利落的马尾辫,额头光洁,眉眼间带着一种与周围凝重氛围不太协调的、过于精致的妆容感,虽然并不浓艳,但在素面朝天的学生堆里,显得格外扎眼。她的眼神很大胆,进门后便迅速扫视全班,目光在掠过江浔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嘴角似乎还勾起了一抹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
“同学们,打扰一下。”夏老师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冷硬腔调,“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蒋棠溪。她从今天起,将转入我们高三(三)班,和大家一起学习,迎接高考。”
没有欢迎的掌声,只有一片沉默的审视。楚晚似乎并不在意,她上前一步,落落大方地开口,声音清脆,带着一种刻意训练过的甜腻:“大家好,我叫蒋棠溪,很高兴能加入三班这个优秀的集体,希望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能和大家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她的措辞无可挑剔,但那语调,却让宋萤忍不住在底下偷偷翻了个白眼。
夏老师目光在教室里逡巡,最终,定格在了林安言旁边的空座位上。那个座位原本是随机安排的,暂时无人,此刻却成了夏老师眼中最合适的“安置点”。
“蒋棠溪,你就坐在那里吧。”夏老师指向林安言身旁的位置,“林安言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成绩优异,你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可以多向他请教。”
这个安排,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瞬间在几个知情人心中激起了千层浪。江浔猛地抬起头,看向夏老师,又看向那个正微笑着走向林安言的蒋棠溪,握着笔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他几乎立刻就想到了父亲江纪寒那阴沉的脸和不容置疑的命令——“我会看着你的”。这个蒋棠溪,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目的性也太过明显!江疏延也皱紧了眉头,担忧地看向自己的哥哥,又看向那个即将坐到林安言身边的陌生女生。连刘念都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悄悄碰了碰宋萤的胳膊。
蒋棠溪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那些异样的目光,她步履轻盈地走到林安言旁边的座位,拉开椅子。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突兀。她放下崭新的书包,坐下,然后侧过头,对身旁自她过来后便一直垂着眼眸、面无表情的林安言,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
“你好,林安言同学,以后请多指教啦!”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林安言握着书页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但没有抬头,只是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生人勿近”的冷淡气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显。
蒋棠溪似乎并不气馁,她自顾自地整理着书本,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一种表演般的优雅。然后,她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一样,指着林安言摊开的语文课本上的一句注释,用那种甜腻的、带着好奇的语气问道:“林同学,这个‘洎牧以谗诛’的‘洎’字,注释说是‘等到’的意思,可是我觉得在这里好像不太通顺耶,你是怎么理解的呀?”
这个问题问得并不算刁钻,但在这种氛围下,在这种时候,由一个刚刚转来、并且明显带着特殊目的的女生问出,就显得格外刻意和令人不适。她身体微微向林安言倾斜,距离近得几乎能闻到她身上那股与教室格格不入的、淡淡的香水味。
林安言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依旧没有看蒋棠溪,只是用笔在那句注释下轻轻划了一道,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看上下文。”
三个字,冰冷,简洁,拒人于千里之外。
坐在斜后方的宋萤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赶紧用手捂住嘴,肩膀微微耸动。江疏延也松了口气,心里暗暗给林安言点赞。江浔紧绷的嘴角,也终于松动了一丝,但眼神里的阴霾并未散去,他死死盯着蒋棠溪的背影,仿佛要将她看穿。
蒋棠溪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她讪讪地坐直身体,嘟囔了一句:“哦,这样啊……林同学你真厉害。” 她不再纠缠古文,转而开始摆弄自己那些崭新的、几乎没有任何使用痕迹的文具,塑料笔袋开合的细微声响,在寂静中持续不断地骚扰着人的神经。
接下来的数学课,蒋棠溪依旧没有消停。她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打破林安言那层冰冷的外壳。老师在讲台上推导公式,她就在下面用笔帽轻轻戳林安言的手臂,压低声音问:“林同学,这一步是怎么跳过来的?我没太看懂。”
林安言不动声色地将手臂挪开,目光始终停留在黑板上,没有任何回应。
她又不死心,趁着老师转身写板书的间隙,将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条推到林安言手边,上面用花体字写着:“放学后可以一起去图书馆自习吗?有些物理问题想请教你。”
林安言看都没看那张纸条,任由它孤零零地躺在桌角,像一片无人理睬的落叶。
他的冷漠和无视,显然开始让蒋棠溪感到挫败和恼火。她的笑容不再那么自然,眼神里偶尔会闪过一丝不耐烦和算计。她不再只针对林安言,开始将目光投向周围。
课间休息时,蒋棠溪主动走到江浔的座位旁,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甜美笑容:“江浔同学,你好!早就听江叔叔提起过你,没想到能成为同班同学,真巧啊!”
这话听起来像是普通的寒暄,但“江叔叔”三个字,像一根毒刺,精准地扎进了江浔的耳膜。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地射向蒋棠溪,声音冰冷:“有事?”
蒋棠溪被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敌意刺了一下,但很快又镇定下来,故作轻松地说:“没什么事,就是打个招呼。以后学习上有什么困难,我们也可以互相交流呀。”她意有所指地瞟了林安言的方向一眼。
“不劳费心。”江浔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低下头,不再看她,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比林安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蒋棠溪碰了一鼻子灰,脸色有些难看。她转身,又看到了正和宋萤、刘梓凑在一起低声议论着她的江疏延。她立刻换上一副亲切的表情走过去:“疏延妹妹,你也在这个班啊?真好,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回家了,江叔叔还让我多照顾你呢。”
江疏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炸毛了,她毫不客气地反驳道:“谁是你妹妹?我认识你吗?还有,我不需要你照顾,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她声音不小,引得周围几个同学都看了过来。
蒋棠溪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没想到江疏延会这么直接地给她难堪。宋萤在一旁抱着胳膊,冷笑一声,添油加醋道:“就是,某些人还是有点自知之明比较好,别到处乱认亲戚。”
刘念虽然没说话,但也用警惕和不赞同的目光看着楚晚,心里想道:演给谁看……
蒋棠溪彻底绷不住了,她勉强维持着笑容,眼神却冷了下来,丢下一句“那你们聊”,便匆匆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她坐在林安言旁边,不再试图搭话,但背脊挺得笔直,带着一种被孤立后的委屈和隐隐的愤懑,手指用力地绞着校服的衣角。
这一切,都被坐在前排的林安言用眼角的余光收入眼底。他看到江浔毫不留情的拒绝,看到江疏延毫不客气的反击,看到宋萤和刘梓无声的支持。他心中那片因为蒋棠溪的出现和夏老师刻意安排而泛起的冰冷涟漪,渐渐被一种更温暖、更坚定的情绪所取代。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场精心策划的“监视”。他悄悄从笔袋里拿出那片墨绿色的柏树叶书签,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塑料封皮下,似乎能感受到江浔传递过来的温度和力量。
下午的课程在一种诡异而紧张的氛围中继续。楚晚似乎暂时放弃了沟通的策略,变得安静了许多,但她那双不时逡巡的眼睛,依旧像探照灯一样,时刻关注着江浔和林安言的一举一动。她的存在,就像一根刺,扎在三班原本就紧绷的神经上,也扎在江浔、林安言和他们的朋友心里。
放学铃声响起时,所有人都如同获得特赦。蒋棠溪第一个收拾好书包,快步走到江浔面前,声音恢复了之前的甜美,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江浔,一起走吧?江叔叔说……”
“我还有点事,你先走。”江浔冷冷地打断她,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书本,动作带着明显的拖延。
蒋棠溪咬了咬嘴唇,看了一眼旁边也在默默收拾东西的林安言,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教室,但眼神里的不甘和算计,清晰可见。
教室里的人渐渐走空。江浔终于收拾好东西,抬起头,与刚刚站起身的林安言目光相遇。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漂浮的灰尘染成金色,勾勒着林安言清瘦的轮廓。两人隔着几排桌椅,静静地对视着,千言万语,都在这一眼之中。
江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别理她。”
林安言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眼神沉静而温柔。他也用口型回应:“我知道。”
没有更多的交流,他们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出了教室,融入走廊里喧闹的人流。灰色的校服淹没了他和他的身影,但那份在监视与压力下愈发紧密的羁绊,却在初秋的夕阳里,悄然生长,坚不可摧。
蒋棠溪的出现,非但没有离间他们,反而像一块试金石,验证了围绕在他们身边的情谊是何等牢固。高三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而这突如其来的“监视者”,无疑让这场战争变得更加复杂和艰难,但也让他们更加清楚地知道,谁才是值得并肩作战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