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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棋盘

作者:L林枫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二天清晨,醒时,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只剩下被压皱的床单证明有人曾躺过。季沉屿起得总是比我早。


    鼻尖萦绕的全是他被子上、枕头上残留的干净清冽的气息,昨晚睡得出奇得好,连梦境的边角都没碰到。我赖在床上不想起,翻了个身,摸过手机,漫无目的地刷着,指尖不自觉地点开了他大学的公众号,浏览着那些他参与过的、我却缺席的活动报道。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季沉屿的声音,隔着门板,有些模糊:“喧喧,起来吃早饭。”


    我磨蹭了一会儿才出去。家里异常安静,只有餐桌上摆着简单的清粥小菜。我拉开椅子坐下,随口问:“王妈和那畜生呢?”


    季沉屿正将温好的牛奶推到我面前,闻言只是皱眉,头也没抬:“有事,一早就出去了。”


    “哦。”我本就不是真关心,拿起勺子开始喝粥。


    饭后,他径直去了书房,打开电脑。他依然穿着那身浅灰色的家居服,柔软的布料衬得他侧脸线条少了几分平日的冷硬。我闲得发慌,干脆抱着个懒人沙发拖到他书桌旁,毫不客气地坐下。我近一米九的身高,腿随意伸展着,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斜斜地照进来,恰好将我的小腿和他的半张侧脸笼罩在光晕里。


    我就那么歪着头,肆无忌惮地看着他。他专注地看着屏幕,指尖偶尔在键盘上敲击,不知道有没有察觉我这道过于直白的视线。反正我也不嫌脖子酸,就这么看了很久。


    阳光下的季沉屿,皮肤透着一种冷调的白,睫毛低垂,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鼻梁勾勒出利落的线条,薄唇微微抿着,带着他惯有的专注。确实很好看。是一种干净又带着距离感的好看,像冬日清晨覆着薄雪的松枝。


    看得久了,心神仿佛也跟着那静谧的光晕一起晃动。一句低喃,几乎是毫无意识地,从唇齿间极其轻微地逸了出来,轻得如同叹息。


    “Ana behibak。”


    话音落下的瞬间,书房里只有键盘偶尔的敲击声和他平稳的呼吸。他依然专注地看着屏幕,眉眼未动,仿佛真的只是一缕微不足道的、未曾抵达他耳边的气流。


    我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粗糙的边缘,心底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掠过那一丝的失落。


    看够了,我起身去房间拿了素描本和笔,回到沙发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画画。将眼前景象画下来。我画得很慢,很细致,铅笔摩擦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每一根线条都勾勒得极为用心。


    一直画到将近中午,一幅细腻的素描接近完成。王妈和季宪穆还没有回来。我并不在意他们回不回来,只要季沉屿在就行。


    快到饭点,季沉屿合上电脑,站起身。我将最后一个线条收笔,把画纸放在桌上,跟在他后面钻进厨房:“中午我来做。”


    他正从冰箱里拿出食材,闻言想也不想就拒绝:“不用。”


    “为什么?”我靠在流理台边,一边撸袖子,一边朝他挑眉,“我会做。”


    季沉屿动作顿了一下,清洗蔬菜的手指骨节分明,水流哗哗作响。他没有看我,声音平静却带着肯定:“你没下过厨。我来。”


    可能是昨夜的惊悸,我觉得这话不对劲。


    他怎么会如此笃定?这一世,我确实从未在他面前显露过厨艺。一丝极其细微的疑虑,像冰凉的蛛丝,轻轻缠上了心脏。


    看着他熟练处理食材的背影,我的思绪却飘远了,最后落在王妈身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为什么她一个曾经的教授,会甘心来季家做保姆?我回望这些年,为什么她对季宪穆和季沉屿的事情,似乎知道得远比一个保姆该知道的多?为什么她对我,总带着一种过分沉重、甚至像是透过我在看别人的关心?


    疑问一个个摆在眼前,画面如同橡胶片一样一帧帧浮在脑海里。


    良久过后。


    我简直想笑,笑自己蠢。调查了李轩,琢磨了李氏集团,却偏偏把身边最显而易见的、可能与季氏核心紧密相关的人给忽略了。


    王妈,季宪穆,季氏集团……


    剧本偏轨,这一点我早有察觉。从李轩的出现,到季宪穆异常的健康状况,处处都透着蹊跷。我像行走在浓雾里,知道周遭已变,却始终未能看清全貌。


    直到此刻,听着季沉屿那句过于笃定的话,一个被忽略的细节猛地撞进脑海——昨晚,季沉屿回来时,王妈脱口而出的那声称呼,不是往常的“先生”,而是“宪穆”。


    这个过于熟稔、甚至带着几分亲昵的称呼,当时被重逢的混乱掩盖,此刻回想起来,却像一枚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这些年来,无论我对她如何冷眼相待,她那份超乎寻常、甚至有些固执的关心,她那“教授”出身却甘愿委身于季家做保姆的背景……


    无数个被忽略的细微之处,此刻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


    我简直就是个傻逼,被“保姆”这个身份蒙蔽了双眼,竟从未深思过这其下的暗流。


    操。


    正是因为变故丛生,前路每一步都是未知的迷雾,我才更应该将身边每一个潜在变量都审视清楚,尤其是这个看似无害、实则可能身处漩涡中心的王妈。


    温水煮青蛙,而我差点就成了那只被煮熟的青蛙。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冷笑。


    妈的,季闻喧,你当真是白瞎了多活的那一世。王妈这个人,必须查,而且还要查个水落石出。


    这顿午饭吃得异常安静,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


    饭后,季沉屿又回到了书房。我没再跟进去充当“模特”,而是进了季沉屿的房间,坐下后才意识到不对,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反锁了门。


    内心的疑云翻滚不息。王妈,这个在我重生归来后一直存在于背景里的、看似无害甚至有些絮叨的女人,此刻在我眼中变得面目模糊,充满了不确定性。


    我打开电脑。不一会,搜索栏里就出现了几个词汇:“王淑华”(王妈的全名)加上“大学教授”以及可能的专业领域关键词。


    起初,搜索结果依旧稀疏平常,无非是一些早年学术期刊上共同署名的论文,年代久远,信息有限。她似乎刻意抹去了大部分网络痕迹。


    但我没有放弃。我调取了更深的数据库访问权限,尝试从她过往的社保缴纳记录、户籍关联信息,甚至是早年一些学术会议的参会名单中进行交叉比对和挖掘。


    时间在屏幕幽幽的光亮中流逝。一些碎片化的信息开始慢慢浮现,拼凑出一个与我认知中截然不同的“王妈”。


    她曾是美国一所知名大学的生物化学系副教授,专攻药物代谢与毒理学,在业内小有名气,发表过数篇颇有分量的论文。大约在十年前,她的事业轨迹戛然而止,没有明确的离职说明,就像突然蒸发了一样。而那个时间点,恰好就在她出现在季家做保姆的不久之前。


    一个前途无量的副教授,突然隐姓埋名,跑到商界巨擘季宪穆家里当保姆?


    这绝不可能仅仅是为了谋生。


    我蹙眉,目光锁定在“药物代谢与毒理学”这几个字上,心脏猛地一沉。联想到季宪穆本该在此刻逐渐显现、如今却毫无迹象的“病症”。


    一个大胆而冰冷的猜测浮上心头。


    王妈的身份远比表面复杂。她留在季家,很可能是季宪穆安插的暗棋,一个隐藏在日常生活中的“安全阀”。凭借她的专业背景,完全有能力察觉并化解陆倩华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这也解释了为何这一世季宪穆能安然无恙。


    但这个认知让我不寒而栗——既然如此,上一世季宪穆为何会死?


    唯一的可能是:王妈效忠的从来就不是季宪穆,或者说,并不全是。


    她忍受保姆身份这么多年,必定在图谋更大的价值。季沉屿展现出的商业天赋和冷静特质,在季宪穆日渐衰微、陆倩华虎视眈眈的局面下,无疑是最佳的投资对象。比起守护根基已深的季宪穆,扶持一个更有潜力、更易掌控的继承人,显然是更明智的选择。她放任陆倩华对季宪穆下手,却暗中保护季沉屿,既清除了障碍,又保全了自己选定的棋子。


    好一个深藏不露,借刀杀人的教授。


    我将自己带入其中,不得不佩服王淑华的手段。


    可这又引出了新的疑问:既然她选择了季沉屿,为何在季宪穆死后没有继续留在他身边?


    我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这一潭水比想象中更深。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执棋者,现在却惊觉可能从未跳出别人的棋局。


    王淑华,你究竟在谋划什么?到底在为谁效力?关于你,季沉屿又知道多少?


    我关掉电脑,重重靠进椅背。


    真相的碎片在脑海中旋转,却始终拼不出完整的图案。王淑华、季宪穆、李轩……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每句话都藏着机锋。而季沉屿,你在这场戏里扮演着什么角色?是棋子,还是棋手?


    我忽然低笑出声,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有意思。


    原以为重活一世依然能掌控全局,现在看来,这场游戏比想象中更有趣。既然所有人都在这场戏里,那我不妨也换个玩法。


    眼底最后一丝犹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狩猎般的锐利。


    这盘棋,我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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