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浥潇自斟自酌,杯杯见底。
郎晴看着醉气浓重的他,忽然想起潇湘二者均提起的“董郎”,“你这牡丹又是怎么一回事?”
“在虚清馆中,我是压过那杨润湘一头的,董公子原本钦慕于我,可他趁我熟睡之时,好奇揭开了我眼上的纱巾,从此便厌恶于我,转而与杨润湘结为契兄弟,还让杨润湘仿纹我臂上的鱼鳞胎记。凡是他同我抢的,我都会不遗余力与他争,于是我一气之下,撬走了杨润湘另一个相好,并顺着她的喜好,在臂上纹了牡丹,盖过鱼鳞纹。”
“你猜,杨润湘的那个相好是谁?你绝对猜不到!”他开始狂笑,“那是卢家的大夫人,我的好嫂嫂啊!”
郎晴从未料到他这么疯,此等事竟也是家常便饭。
“在她身上,我尝到了超出**外的东西,那是复仇的快感,酣畅淋漓,从来没有这么舒坦过。”
柳浥潇把此生的耿耿于怀之事无一遗漏,和盘托出。话满时,人已醉,他的身子不自觉歪向一侧,将几个酒壶打翻在地。
郎晴迅速接住他的后背,“潇公子,你喝多了。”
“我没醉。”柳浥潇叫嚣着,还伸手去抓桌上的仅存的酒,意图续杯。他感受到郎晴的阻拦,干脆扑到她身上,声音却软糯了下来,“郎先生,你是个骗子,戴着面纱,层层叠叠,我好似摸不到真实的脸……”
不多时,他沉沉睡去了。郎晴将其抱起,放在床上,给他掖好被角。
“安静之时,倒是有几分像他了。”
郎晴宽慰地笑了起来,捋了捋柳浥潇额头的碎发,随即将他脸上红绸解开,只是看见他双目的一刹那,笑意又被驱逐得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忽然间,郎晴又明白了什么,小心翼翼将红绸系了回去,眼泪再次不争气地冒出来,她坐靠在床踏边上,捡起地上酒壶,一口一口地饮着。
“对不住,我早该寻到你的,让你受了这么多苦。诚如你所言,我确实戴了许多面纱。我是祁山妖帝的女儿,是一头狼,我和你一样,自幼也是被家族抛弃,不过,有一点,连过去的你都不完全知道,我其实有很大的野心,和现在的你一样充满了**、疯狂至极……”
听见环境有些嘈杂,床上的人开始哼哼唧唧地抗议。郎晴不再发一言,只呆呆地盯着跳跃的火苗。
长夜漫漫,前路漫漫,但愿彼此都有个好梦。
胡岩在祁山凿冰,动静有些明显,被应赫的手下察觉了,只是他变幻莫测,对付几只小妖还是绰绰有余的。
黑羽宫中,应赫得知胡岩往长安方向逃窜的踪迹,迅速发号施令,召集手下齐齐飞去。
次日夜晚,如郎晴所料,胡岩无功而返。
他把盛泪葫芦和冰块布袋扔在桌上,坐着生气:“那湘公子根本不是鱼王转世。”
“三哥,我昨日查清楚了,潇公子才是我们要找的人。那湘公子臂上的鱼鳞是找了匠人纹上去,潇公子臂上的牡丹纹下才是鱼鳞胎记。”
“那你还不赶紧收集他的眼泪?”胡岩站起来,神色着急。
“只是这潇……”郎晴正欲解释,昨日揭开红巾之所见,却被响亮的拍门声阻止。
她起身开门,只见门口站着柳浥潇的侍从,来人慌张道:“郎先生,求您快去救救我家公子。”
“潇公子怎么了?”
“他和刑部的王侍郎的夫人偷偷好上了,如今私情败露,王侍郎就把他捆走了。怎么办?我家公子肯定生死未卜了。”侍从急得攥紧了手。
郎晴心中骤起不详的预感,她慌忙拉侍从跑出去。胡岩袖子扫过桌上,收起葫芦和冰块,也追了出去。
天上划过闪电,惊雷轰鸣。
“侍郎府在城西,我们可得快些!”侍从催促,他加紧了步伐,边说边埋怨道:“我劝过他别招惹那些夫人们,好好伺候大人们就行了,他就是不听,说什么快活啊,我看他倒是快死了。我去求过几个大人,都吃了闭门羹。这世间,谁又把一个乐伶当回事呢!”
见身后的郎晴没声响,侍从转头一看,郎晴一个手刀就把他敲晕了,扶着人放在地上。
“我们赶紧去城西!”胡岩凑上来。
“这王侍郎好歹是个有头有脸的官,家里出了这事,想来必是拉不下脸面昭告天下,否则也不会到了夜里才来悄悄抓人,人肯定也不会带回府上的。”郎晴仔细分析着,皱了皱眉:“王侍郎是朝廷刑部的人,收拾潇公子最好的办法应该是给他套个罪名,拉到刑部大牢。”
“酷刑伺候?”胡岩心中大叫不好,潇公子生死事关祁山冰封,他绝对不能死。
二者立刻往城东刑部地牢御风而去。
他们硬闯地牢,在里面却找不见柳浥潇的人影。郎晴掐着一个监卒的脖子逼问,监卒受不住手指的力道,没几下就投降道:“柳浥潇受了刑,被打得个半死,王侍郎吩咐我们把他带到东郊树林里喂野狗。”
细雨淅沥而下,他们又火急火燎地赶到树林,却撞见了黑白无常直直跳着前去收魂。
“难道他真的死了?”郎晴一颗心仿若掉进了冰窟里,寒彻周身。
胡岩道:“他即便死了,我也要叫他活过来!”
他们偷偷跟着无常鬼,找到了柳浥潇的尸体。黑无常提着大钩将魂魄从肉身分离,白无常用锁链捆上那魂魄。
胡岩跺脚,将两块石子踢向黑白无常,随即运掌生风冲断了他们干活的家伙事儿。
“滚!”
黑白无常嚷嚷大叫起来,心知招架不住,遇难则跑。
郎晴踉跄地俯近柳浥潇,见他一身伤痕,血迹斑斑,触目惊心,惨白的脸上依旧系着红绸,只是在郎晴的泪光中更为鲜红刺眼了。
“死不了。”
胡岩倾注法力于两指,点住柳浥潇的额头,将飘摇的魂魄逼回肉身。随即将柳浥潇推坐起来,一手抵住他的后背,一手从天上引了一道惊雷闪电。胡岩闭目凝神,身后红色三尾一时俱现,在雨中摇曳银光。
“移魂**!”郎晴心中念道,她知晓些许此等秘术,一眼也就看出来了。
这狐狸有三条命,如今正以命换命,只是这移魂**还需耗些时辰和法力。
应赫此时正在长安搜查,看见白光破天,又惊雷闪电,心生疑虑,于是寻着方向赶去。
大雁先他一步到达,悄然藏在黑暗的树丛中,叼起一片叶吐向郎晴,她缓力接住叶子,见上书金字:鹰须臾将至,速走。
看毕,郎晴握紧树叶化为细末,弃之。
郎晴不忍对柳浥潇的性命置之不理,正当片刻犹豫之时,恰恰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小美人,你怎么说话不算话,都不现身来寻我?”
“秦广王!”郎晴转身,吃惊。
方才黑白无常吃了瘪,转头就到阎王那里诉苦告状,秦广王咬牙切齿地要给他们撑腰。这不,两只小鬼跟在老大的身后拿着更粗大的钩子和锁链去而复返了。
秦广王看见郎晴一阵窃喜,这倒是他意外的收获了。
郎晴心中顿时冒出来许多主意,她把目光放得极尽柔和,声音语态娇软起来。
“哎呦,大王,好巧啊!”郎晴轻轻拉着秦广王的袖子。
“这是做什么呢?”秦广王抬起美人的下巴,眼神却瞄着三尾狐。
“那是奴家的哥哥,他的情人死了,他着急救情人的性命,一不留神就对黑白无常大人下了重手,他不是故意的,大王不要怪罪于他。”郎晴小心翼翼地哀求着。
“哦!”秦广王有些惊奇,故意逗着郎晴,“你哥哥喜欢男的呀?”
“可不嘛,我哥哥喜欢那个男的,此心此情,天荒地老,海枯石烂。”郎晴双目含泪,委屈道:“那恶棍黑鹰看我哥哥生得貌美,就把我哥哥抓了去,当他的面首,我去救哥哥,他也把我抓了,我们被困了好久才侥幸逃出来,也就耽搁了去见大王的事。”
“哦,不哭。”秦广王拍拍胸脯,气概非凡,“有本王在,不用怕他!”
“我们一路被那恶棍追得紧,他因为嫉妒,就把我哥哥的情人打死了,我哥哥为了情人,死活要渡命。”
树上的大雁叫唤了一声,似是提醒郎晴。
她摇晃着秦广王的手,贴在他怀中:“好歹我们也是有过露水姻缘,一夜夫妻百日恩。我的哥哥,也算是大王的亲人了,你可不能不管啊!”
“怎么管?”秦广王搂紧了郎晴。
“大王摆个厉害的子虚乌有阵,在外头替我们拦下那只鹰,瞒天过海,让我哥哥换命成功即可。”
郎晴又提点他准备几句和那只鹰的措辞,大多是以拖时间、压气势为主。
“好!”
秦广王示意,黑白无常分裂身形,各守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方,运雨成幕,并利用散落的孤魂野鬼,在方圆五里织就子虚乌有阵,霎时绿影交映红光,将狐尾白光掩蔽了。
应赫到时,白光早已消散,却见这地府炼鬼兵,抓恶鬼的大阵。他疑惑,却不敢贸然硬闯,只得驻足在阵前。
“秦广王,快快现身!”应赫喊了一声。
“你是谁呀?”秦广王慵懒地道。
“我是祁山氏族,来抓逃犯,你的阵挡道了,请让个路。”
“嘿!”秦广王不屑,“这天大地大的,你绕个道不就行了吗?”
应赫很确定白光就是在这附近消失的,也许就在这阵中,只是他看不到阵中事物。
“秦广王,我敬你三分,别不识好歹。你也该听过我鹰王应赫之名吧!”
“鹰王?那个犯上叛乱的逆臣吗?”秦广王哂笑,“不曾听说过,本王只知道祁山的妖皇是狼,不是鹰。”
应赫被激怒,吼道:“臭死鬼!芝麻小官也敢跟本王叫板,敬酒不吃吃罚酒。”
“唉唉唉,臭鸟!”秦广王朝天拱了拱手,“这阴兵是王母娘娘特命本官操训的,容不得你一只妖冲撞,如今在这阵中还困了许多触犯天条的恶鬼,我奉命一一抓拿,若是为你停了此阵,恶鬼逃脱,你担待得起吗?”
仙妖立约,井水不犯河水。应赫心想,若真如秦广王所言,坏了他的事,被天庭针对,倒也不值当,于是不悦地走开。
趁着秦广王和应赫周旋的空当,胡岩以断一尾为代价,救下了柳浥潇的性命。应赫在外头紧紧守着,他们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柳浥潇神志尚未恢复,郎晴将他扶住,胡岩赶忙从身上抖出泪葫芦和冰块,迫不及待解开了柳浥潇眼上的红绸。
只是,一切皆枉然。
“混蛋!”
原来,柳浥潇不是身患眼疾,而是根本没有眼睛。胡岩惊愕又生气,他费尽周折,却是这般可笑。他发泄般一巴掌向柳浥潇脸上扇去,狠狠摔了冰块和葫芦在对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