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地气渐暖,冰雪消融。随着家人陆陆续续康复,为氏家族又回复到往日的秩序中来,除了卫仲道,跟着冰雪风寒走了。
蔡琰眼睁睁活生生看着一个美玉般的年轻人在自己身边逐渐消瘦,萎谢,无论黄麻汤还是桂枝汤以及任何其他汤药,都不能挽回他逐渐流逝的生命。
他的身体为什么不能像自己和阿禾一样再次恢复生机?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还那么年轻,那么美好!他的前世有什么因果导致他这一世的早逝?
蔡琰敏感多思,日日照顾子通,感觉自己也跟着死过了一次。子通死于病魔,而自己则死于恶意、歧视、指责、偏见的种种煎熬……有时候甚至想,要是自己跟子通一起走了,他们就安心了吧……
阿琰的不幸,只有父母会站在她一边,为她痛心。蔡邕已致信卫氏家主,即无子嗣,也不可能就这样守一辈子,欲接阿琰回家。鉴于蔡邕此时的地位,卫家也不便拒绝。
蔡邕欲安排女儿回陈留圉县陪伴阿姆,阿琰体恤阿翁处境艰难,坚持要去长安陪伴阿翁。蔡琰是有班昭之心的人,只有靠近朝堂才能近窥其实。
蔡琰带着三千册书籍,离开卫家,一如当初去的时候,只是玉人不再,恍如做了一场迷梦。
此时的长安,破败凋敝,民生艰难。阿琰俭衣素食,与阿翁相伴相依,丧夫的阴霾渐渐散去,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原本的轨道上来。
朝廷擢升相国董卓当太师,位置在侯爵、亲王之上。
长安的四月,尘土飞扬。
车马喧嚣声从城外一直蔓延到宫里,董太师回长安了。蔡邕一早就被召去,满朝公卿都要去郊迎。蔡琰待在府中,心神难以平静。
傍晚时分,蔡邕回府,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阿琰、青衣簇拥着他,急不可待地问询当日的见闻。
蔡邕道,董太师在车前,当着所有迎接大臣的面,用手拍了拍皇甫嵩大人的肩膀,带着些戏谑问:“义真兄,你害怕了吗?” 满朝文武都屏住了呼吸,谁都知道他们过去的恩怨。我听得心惊,这哪里是问候,分明是示威。
“那皇甫大人如何回应?”阿琰忍不住问。
蔡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说道:“皇甫大人不卑不亢,说‘若您以道德辅佐皇上,天下人都会庆贺,我有什么好怕的?若是滥用刑罚,天下人都会害怕,又岂止是我一个人?’”
阿琰暗暗佩服皇甫大人的风骨。在董卓的权势面前,能说出这样一番话,需要莫大的勇气。
长安的宅邸里,蔡邕的宾客总是络绎不绝。
那时,长安城上空总像是压着一层散不去的阴云。唯独蔡邕的府宅,成了一隅难得的、充满生气的天地。空气中永远弥漫着竹简和墨锭的清香,四壁书卷直抵梁木,往来其间多是博学鸿儒,谈笑风生间,仿佛能将门外的兵戈之气暂且隔绝。
阿琰常静坐一隅,为他们煮水添香,听他们论诗书,辩经义。那些精妙的见解,如同点点星光,照亮那段略显沉闷的岁月。
一日,府上高朋满座。蔡邕正与几位友人品评一篇新得的赋文,言谈甚欢。忽然,老仆轻步进来,俯在耳边低语了几句。
蔡琰清楚地看到,阿翁的眼神骤然一亮,是那种见到稀世珍宝时才有的光彩。他脱口问道:“可是山阳王仲宣来了?”
老仆答:“正是。”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满座皆惊。
蔡邕猛地站起身,转身就向室外快步走去。他走得那样急,甚至带倒了一张席案。然而,最令人错愕的是,他脚下穿的两只鞋子,竟然是**反着的**!
蔡邕着急到如此地步,等不及穿好鞋,就这么“倒履相迎”地奔了出去。
满堂的宾客都好奇来者是谁,他们熟知蔡中郎的性子,知道他求才若渴,爱才如命,但急切到这般地步,仍是少见。
不一会儿,蔡邕便领着一位少年郎君回来了。那少年身形瘦弱,其貌不扬,脸上甚至带着些长途跋涉的风霜之色,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智慧。
父亲拉着少年的手,向众人高兴地介绍:“此乃山阳王公之孙,名粲,字仲宣。诸君莫看他年少,其才学老夫自愧不如!吾家书籍文章,尽当与之。”
他的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激赏与喜悦。
那场聚会,后来几乎成了王粲一人的舞台。他年纪虽小,但言谈从容,博物多识,问无不对。蔡邕在一旁,时而抚掌大笑,时而点头称许,那份发自内心的快慰,也只有面对顾雍时曾经出现过。
客散后,阿琰帮阿翁整理书斋,忍不住问:“阿翁真要将吾家藏书皆送与王郎?”
蔡邕看着阿琰,目光深邃,缓缓说道:“阿琰,仲宣之才,出类拔萃,是能传承文脉的人。再有,仲宣出生贵重,行止有度,是乱世保全经籍典藏的最佳人选。阿琰有所不知,此次迁都,除了洛阳的皇宫(如南宫、北宫)、宗庙、明堂、灵台等皇家建筑被焚毁,数百年的都城建制化为废墟,还有兰台、东观珍藏的大量典籍、文书或烧毁或散佚,其中包括许多先秦和汉代的绝版简牍。”
蔡琰看着阿翁痛心疾首的神情,明了他看重的不仅仅是一个少年,更是他所珍视的、在乱世中飘摇欲坠的传承星火。
可是阿翁毫不顾及自己的感受,欲把所有藏书送人,阿琰心里还是有些酸溜溜的,调侃道,“阿翁的另一个文脉种子顾雍,去洛阳任郎官已经数年,不知现在身处何地?”
提到顾雍,蔡邕脸上浮起幸福的笑容,“元叹已任合肥长,弱冠之龄,把一县治理得井井有条,官吏百姓无不归服。”
“元叹比之仲宣如何?”
“各有所长,皆是国之栋梁。”
长安地处关中,东有潼关、函谷关,黄河天险,南面是秦岭,背后是董卓的大本营凉州。
董卓从洛阳撤回长安之后,双方对峙暂时缓和下来。讨董联军内部互相倾轧,董卓的关注的重点也发生了转变。
董卓收缴了皇莆嵩麾下三万多人的军队,军政大权在握。
僭越礼制,任人唯亲,大肆封拜自己的亲属。将母亲封为"池阳君"(按汉制,公主才能封"君");弟弟董旻官拜左将军、封为鄠侯,侄子董璜任侍中兼中军校尉,朝堂上,董家人能站成一排,连妾室生的婴儿也封了侯,拿着金印紫绶玩耍。
7岁幼孙,董卓爱如己子,穿着小铠胄,骑着駃騠马,跟随董卓出入。杀人如蝼蚁。
未及笄的孙女董白被封为"渭阳君"。在郿城东起坛,让董白乘坐青盖车,在郿城的都尉、中郎将、刺史以及两千石官员都引导下蹬到坛上,董白的堂伯董璜担任使者,为其授予印绶。
董卓在郿县修筑了一座城堡,称郿坞,城高与长安城相等,城内储藏了够吃三十年的粮食和大量财物,武器。董卓宣称:事成,雄踞天下,不成,守此足以毕老。
蔡琰每日等着阿翁下朝,将朝堂动向,各方见闻事无巨细都记录下来。
“何谓事成?”阿琰问,蔡邕无言以对。“董太师处处逾矩,无视礼制国法,他这是要让董家绝嗣啊,跋扈将军梁冀,权臣霍光,史书上这样的事情还少吗?洛阳都被关东联军攻破了,小小郿坞能抵抗几天?董太师如此暴虐行事,还想善终,难道不是痴人说梦……”
蔡邕叹息道,“慎言、慎言……这可是掉脑袋的话。”蔡琰道,“女儿自然知晓,只说与阿翁听,这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筹谋着想要董卓的脑袋,在此之前,阿翁宁愿委曲求全也要保全好自己的性命啊。”
“阿翁知晓。”
蔡邕嘴上这么说,真遇到实际问题,往往却是放不下原则,拐不了弯的。
董太师身边的那些人,为了讨好他,竟提议尊称他为“尚父”,要把他比作周朝的开国功臣姜子牙。太师来询问蔡邕的意见。
蔡邕筹谋良久,还是心一横说道,“您的威望和德行确实很高,但此刻就自比尚父,我认为还为时过早。不如等到关东的战事平定,陛下返回旧都洛阳之后,再议此事,更为妥当。”
说完拱手施礼,汗如雨下,焦虑等待着董卓的反应,董太师干笑两声,转身走了。
蔡邕告知阿琰此事,书房里陷入长久的沉默。窗外,长安的暮色沉沉压下。蔡琰看着阿翁被灯影拉长的、略显佝偻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悲凉。
“长久下去,难免哪天不被牵连,要不,我们逃出长安吧?逃出去或许还能保存性命。”阿琰说道。
“阿翁也想过去兖州,那里是反董卓联盟的核心区域之一,聚集了一批有威望、有实力的士大夫和地方长官。时任兖州刺史的刘岱,是我的旧识,我与其有师徒之义。陈留太守张邈还有曹操,都是值得托付之人。只是你谷叔劝我再忍忍,兖州离长安万里之遥,一路逃奔过去不被发觉,是千难万难,一旦被抓获,不说祸及族人,至少你、我、青衣还有未出世的孩儿,恐怕都性命难保。”
阿琰无语。
青衣是董卓的歌姬,在一次酒宴上,唱《青衣赋》,被董卓调笑道,“伯喈作有青衣赋,身边怎能没有青衣”。强行赏赐于他。青衣聪明乖巧,蔡邕对她甚至怜爱,纳她为妾,贴身照顾生活起居。
蔡琰也喜欢青衣,她虽是歌姬出生,却一点儿也不浮浪,举止得体,性情温顺,生得尤其美好,周身流布着一股贞静娴雅之风。
看着青衣日渐隆起的肚子,你若生个女儿就叫贞姬吧,阿琰说。
蔡谷的来信,还提到一件事情,蔡睦终究还是投军去了,在曹操手下做了个小小幕僚,此事没有几个人知晓。
阿琰想起,卫觊也在曹操麾下,让阿翁修书一封,托了稳妥的人悄悄送去,拜托卫伯觎关照提携蔡子笃。
迁都长安后,董卓本人坐镇洛阳与长安之间的郿坞,其大将徐荣、李傕、郭汜等布防在潼关一线的洛阳西部地区,凭借地理优势,成功抵御了关东联军的西进。
他开始坐观关东群雄自相残杀,策略上从主动进攻转为防御待变。
关东联军在董卓西退后失去了共同目标,内部矛盾彻底爆发,主要形成了四大战场:
北方战线(冀州):袁绍 vs 公孙瓒 - 界桥之战
两位北方最强大的军阀因地盘和名望发生冲突。袁绍用计夺取了韩馥的冀州,实力大增,引起了公孙瓒的嫉妒和警惕。
公元191年冬,公孙瓒率精锐“白马义从”南下,与袁绍在界桥(今河北威县东)展开决战。
袁绍麾下大将麹义用伏兵大破公孙瓒,奠定了袁绍称霸河北的基础。这是本年最具决定性的一场战役。
中原战线(兖州、豫州):曹操的崛起与袁术的扩张
曹操:在联盟内斗时,曹操独自率军向西追击董卓,在荥阳汴水遭徐荣重创,几乎丧命。这一年,他吸取教训,开始独立发展。他先是在濮阳大败于毒等黑山军,被袁绍表为东郡太守,获得了第一个立足之地。
袁术:占据南阳,实力雄厚。他与公孙瓒结盟,对抗袁绍和曹操的联盟。孙坚正是袁术的部将。
南方战线(荆州):孙坚 vs 刘表 - 襄阳之战
孙坚在讨董后率军返回荆州,与刘表爆发冲突。在围攻襄阳的战役中,一代猛将孙坚竟被刘表部将黄祖的士兵射杀。
孙坚之死是巨大转折点,他的部队由侄子孙贲率领投奔袁术,其子孙策后来才东山再起。此战也使刘表稳固了对荆州的控制,成为南方一大势力。
联盟内部的阴谋:刘岱杀桥瑁
兖州刺史刘岱与东郡太守桥瑁不和,刘岱找借口杀了桥瑁,改任王肱为东郡太守。
所谓“联盟”已彻底沦为军阀间弱肉强食的舞台。
其他地区的割据势力:
益州:刘焉割据之势已成,他派张鲁占据汉中,断绝与长安朝廷的来往,准备自成一体。
幽州:公孙瓒在界桥之战前气势正盛,控制着幽州大部及青州部分领土。
扬州:袁术的影响力在扩展,但各地宗帅、山贼并起,局势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