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边刚吃了败仗,南边又起刀兵。正月,为了反抗刺史朱符苛敛,交趾郡(今越南北部)、合浦郡乌浒蛮联合九真、日南等郡蛮族起事,拥众数万攻占郡县。
朝廷启用熟悉岭南事务的朱儁为交趾刺史,采取"分兵合围"战术:主力沿红河水系推进,另遣偏师封锁北部湾海岸线。此役持续至光和四年(181),耗费军资达三十亿钱,才平息下来。
主上为摆脱士族掣肘,主动支持宦官创立鸿都门学。此举既能利用宦官打击士族,又能通过寒门官僚巩固皇权,形成“宦官—寒门—皇权”三方联盟。
二月,主上诏令在洛阳皇宫鸿都门内设立鸿都门学,招收"能为尺牍辞赋及工书鸟篆者",学生最多时达三千人。不同于太学专攻经学,此处侧重文艺才能培养,课程包括绘画(孔子及弟子画像临摹)、书法(鸟虫篆技法)、辞赋创作。可以算是历史上最早的文艺专科学校。
鸿都门学生毕业后可直接担任刺史、太守等高官,甚至封侯(如书法家师宜官、梁鹄)。这些由宦官举荐的寒门官员多依附宦官集团,成为其在地方和中央的政治代言人。
对于鸿都门出身的官吏,传统士大夫们是耻与其为伍的。
四月至七月,洛阳城接连出现雌鸡化雄、白衣人闯宫、黑龙堕庭、青虹现殿等异象。主上刘宏于七月庚子日下诏,召光禄大夫杨赐、议郎蔡邕、太史令单扬等十余名官员至崇德殿,由中常侍曹节、王甫代行"金商门问对",欲解灾异之兆。
杨赐引《春秋谶》直言:"虹堕鸡化,皆妇人干政之兆",暗指乳母赵娆、永乐太仆霍玉等扰乱朝纲。
光禄大夫杨赐(被曹操杀掉的杨修的祖父)出身东汉顶级世族弘农杨氏,祖父杨震为"关西孔子",官至太尉;父杨秉亦位列三公,家族以"四世三公"显赫于世。他自幼承袭家学,精通《欧阳尚书》及《桓君大小太常章句》,早年隐居教授门徒,"州郡礼命皆不应"。
建宁元年(168年),受荐为汉主上侍讲,首创"经筵日讲"制度,以《尚书》治国思想培养幼帝。
熹平四年(175年),与蔡邕等共同主持中国首部官定儒学典籍《熹平石经》的校勘工作。
帝师杨大夫的谏言没人敢反驳,杨家的身份地位,宦官也不敢轻易挑衅。
寒门出身的蔡邕,对于一些异像的诏问,引经据典,说得年轻的皇帝觉得甚是新奇有趣,而且言之灼灼,不像别的大臣那样推诿敷衍。
对于青虹现殿,蔡邕回答:“彩虹出现在天上,然后降落到庭院中。据我所知,这就是所谓的‘天投虹’。看不见尾巴和脚的,就不能算作龙。《易经》说:‘蜺虹出现而没有德性,只是因为它颜色鲜艳而亲近。’《潜潭巴》说:‘彩虹出现,意味着后妃暗中威胁君主。’又说:‘五色蜺虹出现,会明显照耀在宫殿上,预示着有战争之事。’《演孔图》说:‘蜺虹是斗宿的精气。’失度而出现的蜺虹,意味着君主被毁誉所迷惑。《合谶图》说:‘天子在外受兵威之苦,在内则臣子不忠。政变不是凭空产生的,占卜也不是虚假之言。’我想,或许在陛下深宫之内,有因美色而被宠幸的人,他们凌驾于尊卑制度之上,从而招致了各种灾变。如果群臣有所毁誉,陛下心意犹豫,不知谁是谁非,那么战争就不会停止,威权也会逐渐转移,忠言也无法被听到,这就是虹蜺出现的原因。所以,应该抑制内宠,听从忠言,决断毁誉,让贞洁高雅的人各得其所。严格守卫,整顿威权,不让权力旁落,这就是解救之道。《易传》说:‘阳刚之气感应上天,不用一天就能显现。’《尚书》说:‘只有君主才能行使威权,只有君主才能赐福。’如果有人做了这些事,就称之为凶害,所以明智的君主尤其要重视。”
关于白衣人闯宫,蔡邕回答:“我听说,凡人做出怪异之事,都是因为皇道失序。下面的人或许有谋反之心,所以《传》说:‘皇道失序,就是不建立正道。’这就意味着有下面的人图谋上面的情况。孝成帝绥和二年八月,有一个男子王褒,穿着小冠,带着剑,进入北司马殿东门,上殿进入室内,解开帷幕上的带子,招呼前殿署的王业等人说:‘天帝命令我住在这里。’王业等人将他捆绑起来拷问。王褒原来是公车府的卒吏,因病发疯,不知道自己进入了皇宫,后来被关进监狱而死。当时王莽担任司马,后来就篡位作乱,也最终被诛杀。我私下思考这件事,觉得它与绥和时的情况相似但又有不同。那个人的穿着既不相同,又是从云龙门进入,并声称是伯夏教他进入殿里。他与桓贤交谈,伯夏就是以前的大将军梁商,梁商的儿子梁冀、梁冀的儿子梁不疑等,都因犯罪被杀。残余的人不被上天保佑,用过去的情况来比照现在,或许是狂妄狡猾的人想要制造王氏那样的祸乱,但还没到宫殿就被发觉,逃跑后也没有逃脱被诛杀的命运。这实在是上天显示出的厚德啊。《潜潭巴》说:‘有人走进皇宫,不知道他的名字,这是大水即将到来的警戒,天子会感到惊恐,意味着群臣中阴气太盛,群下都争相强盛。’建立大中之道,举荐贤良并给予他们俸禄和宠爱,这就是解救之道。《经》说:‘君主建立中正之道,收敛五福,用来赐给百姓。让百姓都遵循你的中正之道,赐给你保持中正之道。’”
关于雌鸡化雄,蔡邕回答:“我听说,凡鸡出现怪异现象,都是礼貌失序的表现。相关《传》文说:‘礼貌不恭敬,就是不肃敬,这时就会有鸡的祸患。’孝宣帝黄龙元年,未央宫輅軫门内,雌鸡变成了雄鸡,但不鸣叫也没有鸡距。那时元帝刚即位,将要册立王氏为皇后。到初元元年,丞相史家的雌鸡变成了雄鸡,有了鸡距并鸣叫。这一年,封皇后的父亲王禁为平阳侯,皇后正式成为皇后。王氏的宠幸开始兴盛。哀帝驾崩后,皇后摄政,王莽以皇后的兄长的儿子的身份担任大司马,从此作乱。从前武王讨伐纣王时说:‘母鸡在清晨打鸣,这是家道衰败的象征。’《易传》说:‘妇人专政,国家不得安宁;母鸡像雄鸡一样鸣叫,君主不得荣耀。’母鸡只是像雄鸡一样鸣叫,尚且会有家道衰败、君主不得荣耀的名声。何况现在阴阳互变,名实更改,这确实是大异象。我私下用意思推测,头部是元首的象征,也是君主的象征。现在鸡身已经改变,但尚未改变到头部,而圣明的君主知道了这件事,询问其中的原因,这是将要有事情发生但最终不会成功的象征。如果应对得不精确,确实没有什么影响,但如果鸡冠形成,就会成为祸患。所以要恭敬谨慎地注意自己的威仪和动作。断绝宠妾,改变政治的本源,这就是解救之道。即使是颜回这样的匹夫之子,有了过错也一定能知道,知道了就不会再犯。《易》说:‘不远离正道而能迅速返回,就不会有大的悔恨,大吉。’”
刘宏看了深为震动,对于这些异像,从来没有哪个人能够像蔡邕那样说得有声有色,有理有据的,但是还是觉得有些不满足,特地诏书询问:“朝廷为此事焦虑不安,听到灾异就感到恐惧,每次询问公卿大臣,他们都各自隐藏起来迷惑朝廷,没有人肯进献忠言规劝朝廷的过失。因为蔡邕博学深奥,退朝后在公署处理公务,所以特地秘密询问,应该详尽地陈述自己的想法,指出政治上的要务和先后顺序,不要有模棱两可和顾忌,用经术分别写在皂囊里封好呈上,不要泄露所听到的内容。”(又特诏问:「朝廷焦心,闻灾恐惧,每访群公卿士,皆各括囊迷国,莫肯建忠规阙。以邕博学深奥,退食在公,故特密问,宜披演所怀,指陈政要所先后,勿有依违顾忌,以经术分别皁囊封上,勿漏所闻。」)
受到主上的肯定和鼓舞,蔡邕一时热血上头,瞬间忘了此时的官场险□□锢不绝,宦官当政,皇帝昏聩,以为自己进言只要皇帝肯听,必能扭转乾坤,造福万民。
日积月累,憋在心中的一腔忧思倾泻而出,将矛头直指三公九卿:"太尉张颢乃霍玉所举,光禄勋伟璋贪浊无度,长水校尉赵玹、屯骑校尉盖升恃宠敛财"。更在皂囊密奏中警示:"闻道路传言,有程大人者(指中常侍程璜),察其风声,将为国患"。
大长秋曹节偷看了密奏,心惊胆战之余心生一计。曹节将奏书内容透露给中常侍程璜,欲借程璜及其女婿阳球之手剪灭蔡邕,一则分化瓦解士大夫反宦集团的力量,再则将士大夫的矛头火力集中到程璜一派身上,牺牲程璜既满足了士族的部分欲求又为自己消除了异己。
阳球哪个酷吏,士族可用,宦官集团也可利用。
程璜果然对"程大人"的指斥如芒在背。其女婿将作大匠阳球,因蔡邕叔父卫尉蔡质曾弹劾其贪腐,遂与程璜合谋:"邕质叔侄屡托私事于大鸿胪刘郃,郃拒之而遭怨谤"。八月初,洛阳街头突现匿名谤书,绘声绘色描述蔡邕"夜访刘郃府邸,袖出金饼求官"。
八月初九,尚书台持诏质问蔡邕:"私托州郡,谋害公卿"。蔡邕当殿抗辩:"臣奏章所言皆涉国家大政,岂有闲暇构陷私仇?若欲查证,请以臣之奏本与谤书对勘!"然主上受程璜蛊惑,仍下诏收押。
- 首讯:廷尉监以"谤讪大臣"罪名,逼蔡邕承认"指使张宛休假逾制"。蔡邕血书陈情:"张宛告假乃依汉制,百日未满何罪之有?"
- 二讯:阳球亲审时掷出"交通州郡"罪证——截获的蔡质家书,内有"冀州牧曹谦可托"字样。蔡邕辩称:"此乃叔父问候故吏,与邕无涉"。
- 三讯:狱吏伪造"蔡邕画供",称其"诅咒圣躬"。蔡邕咬破手指在供状上书:"尽心之吏,岂得容哉!"
有关官员弹劾二人:“公报私仇,企图伤害大臣,犯大不敬之罪,应绑赴街市处斩。”奏报上去后,寝殿侍奉宦官、河南人吕强,怜悯蔡邕无辜冤枉,竭力求情,刘宏也想到蔡邕先前奏章上的话,下诏说:“免死,罪减一等,连同家属,全处髡刑(剃光头发),脚镣手铐,贬逐朔方郡(内蒙古包头市),遇赦不赦。”
叔父蔡质,此时正担任下邳相,也被连坐入洛阳狱。蔡邕在“被收时表”中除为自己辩白之外,还恳请让自己独自承担莫须有的罪名和无妄的杀戮来免除叔父的连坐。(“冒昧自陈,乞身当辜戮,免质并坐”“杀臣妾,莫益于国;赦臣父叔,足明恩德”),但未获宽恕。
蔡质因连坐被免去职务,举家被迫迁离原籍。
那日庭院里的黄栌叶红得滴血,六岁蔡睦正与四岁的阿琰在园中玩耍。忽闻前院传来一阵骚乱,二十余名缇骑踏碎满地秋阳,叔父蔡谷抄起竹帚挡在书房前:"诸位上官,这屋里可都是圣人典籍!"
"奉中常侍令,查抄蔡邕谤讪朝廷之物!"绣衣使者挥开叔父,冲进了书房。
仆人们一个个被遣散,腊月廿三祭灶日,蔡府仅剩三仆。蔡谷叔父裹着褪色葛袍,神秘兮兮地从袖中掏出黄符对愁眉不展的赵五娘道:“此乃大贤良师亲绘的避厄符,贴在房梁上可保伯喈兄……”
赵五娘瞟了一眼符纸,叹气道,“中常侍吕大人那边也不知有消息了没有,袁司徒处我们要不要再去走动走动?太学生们这么闹会不会适得其反啊……”
话未说完,蔡睦举着破风筝冲进来:"阿翁!咱家的雉鸡飞走了!"
蔡谷愣了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一把抱起蔡睦唱起来:“雉兮雉兮尾逶迤,笼中鸟不如树头鸡……”
雉鸡飞了,黄麂子也保不住了,面对香喷喷的烤肉,蔡睦狼吞虎咽,吃得满口流油,阿琰硬是忍住馋虫,一口也没有吃。
对于蔡邕父子的诬蔑打击,进一步挫伤了士族温和派的力量。失去约束的刘宏彻底放飞自我,他将东汉官场彻底变为“权力交易所”。在西园设立“卖官所”,官职从关内侯到虎贲、羽林卫士皆可购买,价格根据官职油水多少浮动。
三公级别(司徒、司空、太尉)标价千万钱,但实际成交价常溢价数倍。从此以后乱象频出,曹嵩(曹操之父)为买太尉一职(只干了五个月),花费一亿钱,相当于东汉鼎盛时期全国一年赋税的三分之一。
地方官职更成肥缺,如富庶的南阳太守标价六百万钱,贫困的边郡太守则需三百万钱。买官者可“分期付款”,上任后加倍搜刮民脂民膏偿还。
甚至连官员的升迁、考核都需额外行贿。史载“公卿州郡下至黄绶(低级官吏),各有差等”,导致“清流之士屏气,贪浊之徒竞进”。
司马直因清廉之名被任命为鉅鹿太守,朝廷特减免其300万钱(原需缴纳约2000万钱)。但即便减免后,他仍无法承担这笔巨额费用。马直若缴纳这笔钱,需盘剥百姓,违背其"为民父母官"的信念,若拒绝任职,将违抗皇命,最终选择"称病不就"作为消极抵抗。
在朝廷再三催促下,司马直行至孟津时,写下遗书痛陈卖官鬻爵之弊,引用《论语》《尚书》等经典劝谏,吞药自尽完成"文死谏"的士人风骨。
刘宏对侍中杨奇说:“朕卖官钱堆积如山,何愁天下不富?”
有了堆积如山的卖官钱,刘宏耗费巨资扩建西园,其奢靡程度堪称东汉版“酒池肉林”:
裸游馆:夏日以西域香料煮水沐浴,冬日以椒泥涂壁取暖,称“此乃神女瑶池之乐”。
模拟市集:令宫女扮成商人、顾客、乞丐,自己则穿商人服饰穿梭其间,与“商贩”讨价还价,甚至故意偷窃商品引发厮斗取乐。一次因抢夺假珠宝被宫女抓伤,竟大笑:“市井之乐,莫过于此!”。
驴车巡游:因痴迷驴子,命小黄门搜罗健驴四头,每日驾驴车在西园横冲直撞,撞毁亭台无数,还封驴为“逍遥侯”,赐金鞍玉辔
刘宏对宦官的依赖达到变态程度:一次性册封张让、赵忠等十二名宦官为中常侍,允许其养子、亲属出任州郡长官。宦官子弟甚至公开宣称:“我父(张让)跺脚,九州岛震动!”。
刘宏常言:“张常侍是我父,赵常侍是我母。”宦官曹节过寿时,他亲题“忠孝两全”匾额,命百官献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