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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花宴惊澜

作者:西有话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一卷:宅院篇**


    **第三章:花宴惊澜**


    安国公府赏花宴的日子,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内心与外界的双重煎熬中,到来了。


    前一晚,我几乎彻夜未眠。并非因为兴奋或期待,而是那种深刻的迷失感与排斥感,在寂静的深夜变得尤为尖锐。躺在坚硬的床板上,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不安的搏动,以及这具身体残存记忆如同暗流般在意识深处涌动。那些属于沈昭如的、对于这种贵族聚会的怯懦与向往,对于可能再次面对沈玉茹欺凌的恐惧,甚至还有一丝对于华服美食、对于被关注的微弱渴望,都像细小的荆棘,不断刺痛着我试图维持的、理性的外壳。


    我一遍遍在心里勾勒可能遇到的场景,模拟着各种对话,试图用现代职场中应对陌生社交场合的经验来武装自己。但每一次模拟都显得苍白无力,因为我缺乏对这个时代社交礼仪细节、对在场人物背景、甚至对“赏花”这一活动本身文化内涵的深入了解。这种“信息不对称”带来的焦虑,远比准备一场重要的商业谈判更令人疲惫。


    清晨,青溪早早起来为我梳妆。她显得比我还要紧张几分,拿出了一套明显是压箱底、浆洗得格外挺括的浅碧色绫缎襦裙,裙裾上用银线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在光线下有隐约的流光。这已经是听雪堂能拿出的、最体面的一套见客衣裳了。


    “小姐,今日定要小心些,莫要再与玉茹小姐起冲突了……”青溪一边为我绾发,插入那支唯一的素银簪子(与这身衣裳其实并不十分相配,但已是最好选择),一边忍不住低声叮嘱,眉宇间笼罩着化不开的忧色。


    “我知道。”我看着镜中被打扮得焕然一新的少女,那张脸在精致衣装的衬托下,少了几分病气,多了几分清丽,但眼神深处的疏离与审视,却无法被华服掩盖。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股属于沈昭如的、即将面对未知场合的忐忑强行压下去,换上沈知微式的冷静与观察模式。


    到达侯府二门处时,沈玉茹和沈雨柔已经在了。


    沈玉茹果然打扮得光彩照人。一身石榴红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梳着繁复的飞仙髻,插着整套的赤金红宝石头面,流苏摇曳,环佩叮当。她本就容貌明艳,此刻更是如同怒放的牡丹,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骄矜之气。看到我过来,她那双描画精致的凤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从鼻子里轻哼一声,嘴角撇了撇,显然对我的衣着打扮颇为不屑,但或许是碍于即将出门,并未出言讥讽。


    而站在她身后半步的沈雨柔,则像一株依附在牡丹旁的含羞草。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素面襦裙,发髻简单,只戴了几朵新鲜的茉莉花,清新雅致,却与她怯懦的神情有些不符。她见到我,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又迅速低下头去,双手紧张地绞着帕子,细声细气地唤了一声:“三妹妹。”


    我微微颔首回礼,没有多言。王氏很快也出来了,今日她穿着更为正式的诰命服制,更显威严。她目光扫过我们三人,在沈玉茹身上停留片刻,露出满意的神色,随即落在我和沈雨柔身上,淡淡吩咐道:“今日去了安国公府,需谨言慎行,恪守礼数,莫要失了永嘉侯府的体面。一切听你玉茹姐姐安排。”


    “是,母亲/婶母。”我们三人齐声应道。


    登上马车,狭小的空间里,气氛更加微妙。沈玉茹自顾自地整理着衣袖,仿佛我和沈雨柔不存在。沈雨柔则几乎缩在角落,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我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实则耳朵捕捉着车外的动静,内心则在不断调整状态,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考验”。


    安国公府果然气象非凡。朱门高阔,石狮威严,门前车马络绎不绝,皆是锦衣华服的宾客。下了马车,早有衣着体面的婆子丫鬟引路,穿过重重仪门、回廊,一路行来,但见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假山流水相映成趣,处处彰显着顶级勋贵的奢华与底蕴。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与脂粉香气,混合着世家贵族特有的、一种从容而优越的气息。


    我被安排与沈玉茹、沈雨柔以及其他几位不太相熟的官家小姐同坐一席。席面设在一处临水的水榭中,四面通风,视野开阔,可见远处湖光山色,近处花团锦簇。


    甫一落座,我便感受到了那种无形的、却又无处不在的审视与比较的目光。在场的少女们,无一不是精心打扮,言笑晏晏,但彼此间的眼神交流中,却暗藏着机锋。家世、父兄官职、容貌才情、衣饰头面……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放在无形的天平上衡量。


    沈玉茹显然很享受这种场合,她很快便与相邻席位的、几位家世相当的小姐热络地交谈起来,声音清脆,笑语嫣然,时不时还故意提高声量,谈论着最新流行的衣料花色或是某位才子的新诗,努力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沈雨柔则越发安静,几乎不敢抬头,只小口啜着茶水,偶尔有人与她说话,她也只是红着脸,嗫嚅着回应几个字。


    而我,则选择了沉默观察。我小口品尝着案几上精致的点心(味道确实比侯府的好上许多),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倾听她们的谈话,试图从中捕捉有用的信息——关于朝堂动向、家族联姻、甚至是某些不为人知的八卦。我注意到,几位衣着最为华贵、气度最为从容的小姐,似乎形成了一个小圈子,她们谈论的内容也更风雅、更隐晦,旁人难以插入。而像我们这样家世稍逊、或是像沈雨柔这般性格怯懦的,则或多或少被边缘化。


    这种基于出身和资源的社交壁垒,比现代职场更加**和难以逾越。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响起,目标直指向我:


    “咦?这位便是永嘉侯府那位刚从江南回来的三小姐吧?果然生得一副好模样。听闻江南文风鼎盛,想必沈三小姐定然才情不凡,不知今日可愿赋诗一首,让我等也领略一下江南才女的风采?”


    说话的是坐在我们对面席次的一位绿衣小姐,容貌姣好,但眉宇间带着一股刻薄之气。她的话音一落,水榭内顿时安静了不少,许多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我身上,带着好奇、审视,以及……看好戏的意味。


    我心中猛地一凛。危机来了。


    赋诗?我脑中瞬间空白。我对这个时代的诗词格律、用典习惯几乎一无所知!背诵唐诗宋词蒙混过关?且不说记忆是否准确,时代背景、风格差异都是巨大的破绽。原身沈昭如或许读过些诗词,但“才情不凡”绝对谈不上,否则也不会在府中那般处境。


    沈玉茹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笑容,她显然乐见我出丑。沈雨柔则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心脏在胸腔里急促地跳动,额角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那一瞬间,现代认知与古代现实碰撞出的无力感,几乎要将我淹没。我能分析市场趋势,能制定跨国并购策略,却无法在这个水榭里,即兴赋出一首符合要求的诗。


    拒绝?以什么理由?身体不适?才疏学浅?无论哪种,都只会坐实我的“无能”,甚至可能被解读为对发起挑衅者的不敬,以及对永嘉侯府教养的质疑。


    怎么办?


    电光火石之间,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摒弃了“作诗”这个我完全不擅长的选项,转而寻找其他破局点。目光扫过案几上的点心,扫过水榭外的景致,扫过在场众人……最终,定格在面前那盏清茶上。


    我缓缓端起那盏白瓷茶盏,指尖感受着瓷壁的温润,目光迎向那位绿衣小姐,唇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带着些许疏离和恰到好处歉意的弧度。


    “这位姐姐谬赞了。”我的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与周围看好戏的躁动氛围形成对比,“昭如资质愚钝,于诗词一道更是浅薄,不敢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先坦然承认“不足”,降低期待,也堵住对方继续以“才情”施压的可能。


    顿了一顿,在对方似乎要露出得意神色时,我话锋微转,目光落在茶盏中澄澈的茶汤上,语气变得略带几分飘忽,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况且,如此春光,百花竞放,各有其态。牡丹雍容,兰草清幽,茉莉雅致……强以诗词格律框束,反倒失了其天然韵致。譬如这盏茶,”我轻轻晃了晃茶盏,看着茶汤微漾,“细品其味,观其色,感其温,心中自有丘壑,又何必非要以言语穷尽呢?昭如愚见,赏心乐事,随心而已,倒不必拘泥于形式。”


    我没有作诗,但我提供了一种不同于“赋诗”的、“赏花”的视角——一种更侧重于个人感受、更偏向道家“自然无为”意味的视角。这番话,既避开了我的知识短板,又巧妙地将自己置于一个看似“超然”、不喜俗套的位置上。更重要的是,它符合一个“家道中落”、“性格沉静”的孤女可能有的、带着点清高与疏离的设定。


    水榭内静了片刻。


    那位绿衣小姐显然没料到我会这样回应,一时语塞,脸上的刻薄笑意僵住了。她或许准备了更多讥讽的话来应对我的拙劣诗作,却没想到我根本不接招,反而抛出这样一番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又让人难以直接反驳的言论。


    沈玉茹也愣住了,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不定,似乎不明白我何时有了这样的急智和……气度?


    几位原本看戏的小姐,眼中也露出了思索的神色,有人微微点头,似乎觉得我的话有些新意。


    这时,坐在主位附近、那位气度最为雍容、穿着鹅黄色宫装的小姐(后来我知道她是安国公的嫡孙女)轻轻抚掌,打破了寂静,声音温和悦耳:“这位妹妹说得倒是有趣。赏花品茶,本为怡情,确实不必过于拘泥。强求来的诗词,反倒失了真趣。”


    她一发话,等于为我的解围定了性。其他人自然也纷纷附和,气氛重新变得“融洽”起来。那绿衣小姐悻悻地瞪了我一眼,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危机,算是暂时渡过了。


    我暗暗松了口气,后背却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方才那一刻的紧张与无助,如此真切地提醒着我,在这个世界,我并非游刃有余,一个小小的突发状况,就可能让我陷入窘境。我所依仗的现代思维和急智,并非万能,它们必须建立在对这个时代规则的深刻理解和灵活运用之上。


    经此一事,我再也无法以纯粹的“旁观者”自居。那种认知被打碎后的迷失感,虽然仍在,但一种更为紧迫的危机感开始占据上风——我必须更快地接受“沈昭如”这个身份,更主动地去学习、去适应、去谋划。被动等待和消极排斥,只会让我在下一次危机来临时,摔得更惨。


    赏花宴接下来的时间,我变得更加沉默,但观察得更为仔细。我留意哪些小姐与安国公嫡孙女交好,哪些家族之间关系密切,哪些人只是表面应酬……我甚至在无人注意时,悄悄记下了一些听到的官职名称和可能关联的人物。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依旧沉默。沈玉茹似乎因为我没能如她预期般出丑而有些闷闷不乐。沈雨柔则偶尔偷偷看我一眼,眼神里多了几分之前没有的、复杂的东西,像是惊讶,又像是……一丝微弱的羡慕?


    我靠在车壁上,闭着眼,脑海中却不再是一片混乱的迷失。今日水榭中的那一幕,像一记警钟,敲醒了我。


    是的,我的现代认知被打碎了,我对这个身份和世界充满排斥。但现实不会因我的迷失和排斥而有丝毫改变。要想活下去,要想不被这时代的洪流吞噬,我必须以“沈昭如”的身份,在这个世界里,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和生存方式。


    排斥无用,那就接受——不是情感上的认同,而是战略上的接纳。将这具身体,这个身份,视为我在这个时空行动的载体和工具。


    迷失可怕,那就重建——不是重建那个已经消失的现代世界,而是基于现有的条件和信息,重新构建一套适用于这个时代的认知体系和生存策略。


    我需要一个计划。一个短期的,和一个长期的。


    短期,是尽快掌握必要的生存技能:更熟练的礼仪,对这个时代基本常识(历史、地理、官制、风俗)的学习,对永嘉侯府内部权力结构和人际关系的更深层剖析,以及……建立自己的信息渠道和可能的盟友。青溪是一个起点,但远远不够。


    长期……我还看不清楚,但至少,我要拥有选择的权利,而不是永远被动地承受。


    马车在永嘉侯府二门前停下。我睁开眼,眸中的迷茫似乎被冲刷掉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开始凝聚的意志。


    花宴惊澜,只是一场小小的预演。前方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但我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只知观察和排斥的“沈昭如”,必须开始尝试着,去触碰,去谋划,去破局了。尽管每一步,都可能踏在未知的荆棘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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