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我罪我》
第1章 第一章 荆棘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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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城 第1章 第一章 荆棘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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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人心初辨,旧事微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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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城 第2章 第二章 人心初辨,旧事微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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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花宴惊澜
**第一卷:宅院篇**
**第三章:花宴惊澜**
安国公府赏花宴的日子,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内心与外界的双重煎熬中,到来了。
前一晚,我几乎彻夜未眠。并非因为兴奋或期待,而是那种深刻的迷失感与排斥感,在寂静的深夜变得尤为尖锐。躺在坚硬的床板上,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不安的搏动,以及这具身体残存记忆如同暗流般在意识深处涌动。那些属于沈昭如的、对于这种贵族聚会的怯懦与向往,对于可能再次面对沈玉茹欺凌的恐惧,甚至还有一丝对于华服美食、对于被关注的微弱渴望,都像细小的荆棘,不断刺痛着我试图维持的、理性的外壳。
我一遍遍在心里勾勒可能遇到的场景,模拟着各种对话,试图用现代职场中应对陌生社交场合的经验来武装自己。但每一次模拟都显得苍白无力,因为我缺乏对这个时代社交礼仪细节、对在场人物背景、甚至对“赏花”这一活动本身文化内涵的深入了解。这种“信息不对称”带来的焦虑,远比准备一场重要的商业谈判更令人疲惫。
清晨,青溪早早起来为我梳妆。她显得比我还要紧张几分,拿出了一套明显是压箱底、浆洗得格外挺括的浅碧色绫缎襦裙,裙裾上用银线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在光线下有隐约的流光。这已经是听雪堂能拿出的、最体面的一套见客衣裳了。
“小姐,今日定要小心些,莫要再与玉茹小姐起冲突了……”青溪一边为我绾发,插入那支唯一的素银簪子(与这身衣裳其实并不十分相配,但已是最好选择),一边忍不住低声叮嘱,眉宇间笼罩着化不开的忧色。
“我知道。”我看着镜中被打扮得焕然一新的少女,那张脸在精致衣装的衬托下,少了几分病气,多了几分清丽,但眼神深处的疏离与审视,却无法被华服掩盖。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股属于沈昭如的、即将面对未知场合的忐忑强行压下去,换上沈知微式的冷静与观察模式。
到达侯府二门处时,沈玉茹和沈雨柔已经在了。
沈玉茹果然打扮得光彩照人。一身石榴红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梳着繁复的飞仙髻,插着整套的赤金红宝石头面,流苏摇曳,环佩叮当。她本就容貌明艳,此刻更是如同怒放的牡丹,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骄矜之气。看到我过来,她那双描画精致的凤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从鼻子里轻哼一声,嘴角撇了撇,显然对我的衣着打扮颇为不屑,但或许是碍于即将出门,并未出言讥讽。
而站在她身后半步的沈雨柔,则像一株依附在牡丹旁的含羞草。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素面襦裙,发髻简单,只戴了几朵新鲜的茉莉花,清新雅致,却与她怯懦的神情有些不符。她见到我,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又迅速低下头去,双手紧张地绞着帕子,细声细气地唤了一声:“三妹妹。”
我微微颔首回礼,没有多言。王氏很快也出来了,今日她穿着更为正式的诰命服制,更显威严。她目光扫过我们三人,在沈玉茹身上停留片刻,露出满意的神色,随即落在我和沈雨柔身上,淡淡吩咐道:“今日去了安国公府,需谨言慎行,恪守礼数,莫要失了永嘉侯府的体面。一切听你玉茹姐姐安排。”
“是,母亲/婶母。”我们三人齐声应道。
登上马车,狭小的空间里,气氛更加微妙。沈玉茹自顾自地整理着衣袖,仿佛我和沈雨柔不存在。沈雨柔则几乎缩在角落,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我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实则耳朵捕捉着车外的动静,内心则在不断调整状态,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考验”。
安国公府果然气象非凡。朱门高阔,石狮威严,门前车马络绎不绝,皆是锦衣华服的宾客。下了马车,早有衣着体面的婆子丫鬟引路,穿过重重仪门、回廊,一路行来,但见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假山流水相映成趣,处处彰显着顶级勋贵的奢华与底蕴。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与脂粉香气,混合着世家贵族特有的、一种从容而优越的气息。
我被安排与沈玉茹、沈雨柔以及其他几位不太相熟的官家小姐同坐一席。席面设在一处临水的水榭中,四面通风,视野开阔,可见远处湖光山色,近处花团锦簇。
甫一落座,我便感受到了那种无形的、却又无处不在的审视与比较的目光。在场的少女们,无一不是精心打扮,言笑晏晏,但彼此间的眼神交流中,却暗藏着机锋。家世、父兄官职、容貌才情、衣饰头面……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放在无形的天平上衡量。
沈玉茹显然很享受这种场合,她很快便与相邻席位的、几位家世相当的小姐热络地交谈起来,声音清脆,笑语嫣然,时不时还故意提高声量,谈论着最新流行的衣料花色或是某位才子的新诗,努力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沈雨柔则越发安静,几乎不敢抬头,只小口啜着茶水,偶尔有人与她说话,她也只是红着脸,嗫嚅着回应几个字。
而我,则选择了沉默观察。我小口品尝着案几上精致的点心(味道确实比侯府的好上许多),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倾听她们的谈话,试图从中捕捉有用的信息——关于朝堂动向、家族联姻、甚至是某些不为人知的八卦。我注意到,几位衣着最为华贵、气度最为从容的小姐,似乎形成了一个小圈子,她们谈论的内容也更风雅、更隐晦,旁人难以插入。而像我们这样家世稍逊、或是像沈雨柔这般性格怯懦的,则或多或少被边缘化。
这种基于出身和资源的社交壁垒,比现代职场更加**和难以逾越。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响起,目标直指向我:
“咦?这位便是永嘉侯府那位刚从江南回来的三小姐吧?果然生得一副好模样。听闻江南文风鼎盛,想必沈三小姐定然才情不凡,不知今日可愿赋诗一首,让我等也领略一下江南才女的风采?”
说话的是坐在我们对面席次的一位绿衣小姐,容貌姣好,但眉宇间带着一股刻薄之气。她的话音一落,水榭内顿时安静了不少,许多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我身上,带着好奇、审视,以及……看好戏的意味。
我心中猛地一凛。危机来了。
赋诗?我脑中瞬间空白。我对这个时代的诗词格律、用典习惯几乎一无所知!背诵唐诗宋词蒙混过关?且不说记忆是否准确,时代背景、风格差异都是巨大的破绽。原身沈昭如或许读过些诗词,但“才情不凡”绝对谈不上,否则也不会在府中那般处境。
沈玉茹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笑容,她显然乐见我出丑。沈雨柔则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心脏在胸腔里急促地跳动,额角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那一瞬间,现代认知与古代现实碰撞出的无力感,几乎要将我淹没。我能分析市场趋势,能制定跨国并购策略,却无法在这个水榭里,即兴赋出一首符合要求的诗。
拒绝?以什么理由?身体不适?才疏学浅?无论哪种,都只会坐实我的“无能”,甚至可能被解读为对发起挑衅者的不敬,以及对永嘉侯府教养的质疑。
怎么办?
电光火石之间,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摒弃了“作诗”这个我完全不擅长的选项,转而寻找其他破局点。目光扫过案几上的点心,扫过水榭外的景致,扫过在场众人……最终,定格在面前那盏清茶上。
我缓缓端起那盏白瓷茶盏,指尖感受着瓷壁的温润,目光迎向那位绿衣小姐,唇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带着些许疏离和恰到好处歉意的弧度。
“这位姐姐谬赞了。”我的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与周围看好戏的躁动氛围形成对比,“昭如资质愚钝,于诗词一道更是浅薄,不敢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先坦然承认“不足”,降低期待,也堵住对方继续以“才情”施压的可能。
顿了一顿,在对方似乎要露出得意神色时,我话锋微转,目光落在茶盏中澄澈的茶汤上,语气变得略带几分飘忽,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况且,如此春光,百花竞放,各有其态。牡丹雍容,兰草清幽,茉莉雅致……强以诗词格律框束,反倒失了其天然韵致。譬如这盏茶,”我轻轻晃了晃茶盏,看着茶汤微漾,“细品其味,观其色,感其温,心中自有丘壑,又何必非要以言语穷尽呢?昭如愚见,赏心乐事,随心而已,倒不必拘泥于形式。”
我没有作诗,但我提供了一种不同于“赋诗”的、“赏花”的视角——一种更侧重于个人感受、更偏向道家“自然无为”意味的视角。这番话,既避开了我的知识短板,又巧妙地将自己置于一个看似“超然”、不喜俗套的位置上。更重要的是,它符合一个“家道中落”、“性格沉静”的孤女可能有的、带着点清高与疏离的设定。
水榭内静了片刻。
那位绿衣小姐显然没料到我会这样回应,一时语塞,脸上的刻薄笑意僵住了。她或许准备了更多讥讽的话来应对我的拙劣诗作,却没想到我根本不接招,反而抛出这样一番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又让人难以直接反驳的言论。
沈玉茹也愣住了,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不定,似乎不明白我何时有了这样的急智和……气度?
几位原本看戏的小姐,眼中也露出了思索的神色,有人微微点头,似乎觉得我的话有些新意。
这时,坐在主位附近、那位气度最为雍容、穿着鹅黄色宫装的小姐(后来我知道她是安国公的嫡孙女)轻轻抚掌,打破了寂静,声音温和悦耳:“这位妹妹说得倒是有趣。赏花品茶,本为怡情,确实不必过于拘泥。强求来的诗词,反倒失了真趣。”
她一发话,等于为我的解围定了性。其他人自然也纷纷附和,气氛重新变得“融洽”起来。那绿衣小姐悻悻地瞪了我一眼,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危机,算是暂时渡过了。
我暗暗松了口气,后背却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方才那一刻的紧张与无助,如此真切地提醒着我,在这个世界,我并非游刃有余,一个小小的突发状况,就可能让我陷入窘境。我所依仗的现代思维和急智,并非万能,它们必须建立在对这个时代规则的深刻理解和灵活运用之上。
经此一事,我再也无法以纯粹的“旁观者”自居。那种认知被打碎后的迷失感,虽然仍在,但一种更为紧迫的危机感开始占据上风——我必须更快地接受“沈昭如”这个身份,更主动地去学习、去适应、去谋划。被动等待和消极排斥,只会让我在下一次危机来临时,摔得更惨。
赏花宴接下来的时间,我变得更加沉默,但观察得更为仔细。我留意哪些小姐与安国公嫡孙女交好,哪些家族之间关系密切,哪些人只是表面应酬……我甚至在无人注意时,悄悄记下了一些听到的官职名称和可能关联的人物。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依旧沉默。沈玉茹似乎因为我没能如她预期般出丑而有些闷闷不乐。沈雨柔则偶尔偷偷看我一眼,眼神里多了几分之前没有的、复杂的东西,像是惊讶,又像是……一丝微弱的羡慕?
我靠在车壁上,闭着眼,脑海中却不再是一片混乱的迷失。今日水榭中的那一幕,像一记警钟,敲醒了我。
是的,我的现代认知被打碎了,我对这个身份和世界充满排斥。但现实不会因我的迷失和排斥而有丝毫改变。要想活下去,要想不被这时代的洪流吞噬,我必须以“沈昭如”的身份,在这个世界里,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和生存方式。
排斥无用,那就接受——不是情感上的认同,而是战略上的接纳。将这具身体,这个身份,视为我在这个时空行动的载体和工具。
迷失可怕,那就重建——不是重建那个已经消失的现代世界,而是基于现有的条件和信息,重新构建一套适用于这个时代的认知体系和生存策略。
我需要一个计划。一个短期的,和一个长期的。
短期,是尽快掌握必要的生存技能:更熟练的礼仪,对这个时代基本常识(历史、地理、官制、风俗)的学习,对永嘉侯府内部权力结构和人际关系的更深层剖析,以及……建立自己的信息渠道和可能的盟友。青溪是一个起点,但远远不够。
长期……我还看不清楚,但至少,我要拥有选择的权利,而不是永远被动地承受。
马车在永嘉侯府二门前停下。我睁开眼,眸中的迷茫似乎被冲刷掉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开始凝聚的意志。
花宴惊澜,只是一场小小的预演。前方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但我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只知观察和排斥的“沈昭如”,必须开始尝试着,去触碰,去谋划,去破局了。尽管每一步,都可能踏在未知的荆棘之上。
第4章 第四章:侯府暗码
**第四章立威固本**
身体一日日好转,我开始有更多精力观察周遭。不再仅仅依赖青黛的转述,而是用沈知微的眼睛,去审视这具身体所处的真实环境。细节,往往比宏大的叙事更能揭示真相。
份例用度,是第一个切入口。
这日,青黛领回了这个月的月例。不是足额的二两雪花银,而是一块成色不足、略有磨损的一两半碎银,并几串铜钱。青黛脸上带着惯常的隐忍与无奈:“姑娘,账房说这个月府里开支大,各位主子的月例都减了些……”
我拈起那块碎银,指尖感受着其粗糙的质感,没有说话。都减了?沈玉茹的月例也会是这般成色、这般零碎吗?我心中冷笑。
“往日也是如此?”我问。
青黛低头:“是……时多时少,总是不足数。有时是银子成色不好,有时便直接扣下些,说是抵扣之前姑娘生病多用的药材钱,或是院里额外的开销。”
我点了点头,让她将银子收好。看来,经济上的克扣是常态,柳氏在用这种不痛不痒却又持续不断的方式,提醒着我的依附地位,并限制我的行动能力。一个连自己月例都保不住的小姐,在这府里,又能有什么地位可言?
膳食是另一个显见的指标。
我的三餐,大多时候是简单的白粥、小菜,偶尔有几片肉腥,也是肥多瘦少。对比记忆中偶尔在正房请安时,瞥见的沈玉茹桌案上那些精致点心、时鲜果品,差距何止云泥。送饭的婆子态度也敷衍,常常将食盒往院门口的石阶上一放,喊一声了事,从未想过要恭敬地送到房内。
仆役的态度,更是直接反映了主子的地位。
除了青黛、露珠和偶尔过来的赵嬷嬷,这院里几乎不见其他仆役的身影。洒扫的粗使婆子每日例行公事般晃一圈,敷衍了事。就连负责浆洗的丫鬟,送还衣物时,也多是往青黛手里一塞,连房门都不愿进。
一日,我想到院中走走,刚至月洞门,便听见两个路过的、穿着体面些的二等丫鬟在嚼舌根。
“……真当自己还是从前二房得势时的千金小姐呢?病恹恹的,占着个院子,白白浪费米粮……”
“嘘,小声点,叫人听见……”
“听见又如何?一个孤女,还能把我们怎样?夫人仁厚,才容她至今,换做别家,早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话语清晰地随风飘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青黛气得脸色发白,想要出去理论,被我轻轻拉住。
“由她们去。”我淡淡道,转身回了房。
坐在窗边,我冷静地分析着这些细节。我在沈府的真实地位,已然清晰:
1. **经济依附**:月例被克扣是常态,缺乏独立的经济来源,完全仰仗伯父伯母的“恩赐”,这从根本上限制了我的行动自由和话语权。
2. **待遇低下**:衣食住行皆是府中最低标准,连得脸的仆役都不如,这是地位卑微最直观的体现。
3. **人际孤立**:除了身边仅有的三个忠仆,在府内几乎没有任何盟友,甚至是被绝大多数下人轻视和孤立的存在。
4. **存在感微弱**:柳氏乐见我如此——一个无声无息、缺乏威胁、随时可以被遗忘或处理的孤女,最符合她的利益。
这种处境,比现代职场中初入公司、毫无根基的新人还要艰难百倍。至少,在现代我还有法律保障和跳槽的可能。而在这里,宗法礼教、内宅规矩,如同无形的枷锁,将我牢牢困住。
然而,困境也指明了方向。柳氏试图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磨灭我的意志,让我安于卑微。但我不是真正的沈昭如。经济的困窘,需要想办法开源节流,至少保证基本用度不被克扣。地位的低下,需要通过一系列精准的行动,逐步扭转仆役们的观感,树立起起码的威信。人际的孤立,则需要耐心寻找和培养潜在的盟友,哪怕是从最底层开始。
第一步,或许该从最容易撬动的环节开始——拿回本该属于我的、那点微薄的月例和份例。这不仅是钱的问题,更是一种姿态,一种宣告:我,沈昭如,不再是那个可以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目光落在窗外那丛枯竹上,我心中已有计较。明日,该去见见那位掌管份例发放的管事了。
翌日,我算准了时辰,带着青黛,径直前往位于二门内的账房院子。负责发放各院月例及日常用度的,是柳氏陪嫁带来的一个远房亲戚,姓钱,府里人都称一声钱管事。
到了账房院门口,便能听见里面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和隐隐的说话声。守在门口的小厮见是我,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来此,但还是进去通传了。
片刻后,钱管事掀帘出来。他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瘦削男子,穿着藏青色的绸缎直裰,手指上戴着一个不小的玉戒指,脸上挂着生意人惯有的圆滑笑容。
“哎呦,什么风把二小姐您吹来了?您身子才刚好,该在院里好生静养才是。”他嘴上说着客气话,身子却挡在门口,并无立刻请我进去的意思。
我微微一笑,语气平和:“有劳钱管事挂心。今日感觉好了些,想起这月的月例似乎有些数目不对,特来问问,怕是底下人弄错了,免得传出去,坏了婶母治家严谨的名声。”
我直接将“婶母治家严谨”这顶帽子抬了出来。
钱管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但很快掩饰过去:“二小姐说笑了,账目都是清清楚楚的,怎么会错呢?这个月府里开销大,各位主子的用度都酌情减了些,不仅是二小姐您这里。”
“哦?都减了?”我故作惊讶,“可我昨日遇见玉茹姐姐身边的采薇,听她抱怨说新得的云锦料子不够做一身完整的裙衫,正求着婶母再拨些呢。若都用度减了,姐姐怎还会为料子不够而烦恼?”
钱管事一时语塞,没想到我会拿沈玉茹说事,脸色有些难看:“大小姐……大小姐自然不同……”
“都是沈家的女儿,有何不同?”我打断他,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清晰的质问,“莫非是钱管事觉得,我二房无人,便可随意欺瞒克扣?”
我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却锐利地看着他:“还是说,这克扣主子用度,中饱私囊的主意,是钱管事你自己的意思?若真是如此,我少不得要去伯父和婶母面前,请教一下这家规是如何定的了。”
我的声音没有提高,但话语里的分量却让钱管事额头渗出了细汗。他克扣我的用度,是揣摩了柳氏的心思,得了默许的。但这种事,终究上不得台面。若我真闹到沈文韬面前,哪怕沈文韬不理会,面子上终究不好看,柳氏为了维持贤名,也必定会拿他作筏子,小惩大诫。
他连忙挤出一个更卑微的笑容:“二小姐言重了,言重了!定是底下的小子们弄错了,我这就查,这就查!” 他转身朝里面喝道:“哪个不长眼的把二小姐的份例弄错了?还不快重新核算补上!”
里面一阵忙乱。
我并未进去,就站在院门口等着。不多时,一个小厮捧着一个小托盘出来,里面是足色的二两银锭,并一些散碎铜钱。
钱管事亲自接过,双手奉上,脸上陪着笑:“二小姐,您看,足二两,一分不少。都是小的失察,让底下人出了纰漏,还望二小姐海涵。”
我没有立刻去接,目光越过他,看向院子里那些探头探脑、或好奇或惊疑的仆役。这是一个立威的好机会。
“青黛。”我唤道。
“奴婢在。”青黛上前一步。
“收下吧。”我淡淡道,随即目光扫视了一圈院内的仆役,声音清晰地说道:“往日我病着,精神不济,许多事顾不上。如今既好了,该是我的,一分一厘也不能少。不是我斤斤计较,而是不能乱了府里的规矩,寒了守法之人的心。”
我顿了顿,目光落在角落里一个低着头、身形瘦弱的小丫鬟身上,她手里正捧着一叠账本,衣袖短了一截,手腕上还有一道明显的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抽打的。刚才我进来时,似乎听到钱管事在呵斥她。
我抬手指向她:“你,过来。”
那小丫鬟吓了一跳,惶恐地抬头,见是我叫她,更是吓得脸色发白,战战兢兢地走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在账房做什么?”我问,语气缓和了些。
“回……回二小姐,奴婢……奴婢叫秋穗,在……在账房做些打扫、跑腿的杂役。”她声音细若蚊蝇。
“嗯。”我点了点头,从青黛刚接过的托盘里,拈起那串约莫百文的铜钱,递到她面前,“这钱赏你。做事勤勉,当受嘉奖。拿去添件冬衣吧。”
秋穗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手中的铜钱,又看看脸色铁青的钱管事,不敢接。
“拿着。”我将钱塞到她手里,意味深长地看了钱管事一眼,“好好做事,守规矩的人,自然不会吃亏。”
秋穗这才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带着哭腔和激动:“谢二小姐赏!谢二小姐!”
院内一片寂静。所有仆役都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他们看到了我如何逼得钱管事低头补足月例,看到了我如何当众申明规矩,更看到了我如何赏赐一个被欺压的、微不足道的小丫鬟。
恩威并施。
我今日来的目的,不仅是要回月例,更是要借此机会,在沈府的下人圈子里,重新树立起“二小姐”的存在感。我不是可以随意欺凌的,同时,我也是讲道理、甚至会对守规矩的底层人施以恩惠的。
“钱管事,往后我这院的份例,还望你多费心,莫要再出什么‘纰漏’了。”我最后对钱管事说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是是是,二小姐放心,绝不会再有下次!”钱管事连连躬身。
我没有再多言,带着青黛,在一片各异的目光中,从容离去。
我知道,经此一事,我在沈府仆役心中的形象,将不再仅仅是那个病弱可欺的孤女。而那个叫秋穗的小丫鬟,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是夜,月华如水,透过窗纸洒进室内,一地清辉。
白日里在账房院门口的一番作为,想必已在府中悄然传开。青黛伺候我梳洗时,眉眼间还带着几分未曾褪去的兴奋与解气。
“姑娘,您没看见,我们走时,那些人的眼神……尤其是钱管事那张脸,青一阵白一阵的,真是痛快!”青黛压低声音,语气中满是扬眉吐气的快意。
我坐在镜前,卸下钗环,看着镜中神色平静的自己,问道:“青黛,你觉得,我今日行事,是否过于急躁冒进了?”
青黛手上的动作一顿,认真想了想,摇摇头:“奴婢觉得姑娘做得对!往日我们就是太能忍了,才让他们觉得好欺负。姑娘今日既拿回了该得的,又震慑了那些小人,还……还赏了秋穗,奴婢看着,心里都觉得暖烘烘的。”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心疼:“只是……姑娘如此一来,怕是会更惹夫人和大小姐不快……往后的日子,恐怕更难了。”
她能想到这一层,可见其心思缜密。
我转过身,握住她忙碌的手,目光沉静地看着她:“青黛,你怕吗?”
青黛迎上我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不怕!只要姑娘好好的,奴婢什么都不怕!” 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奴婢的命是小姐……是姑娘的生母救下的,若不是小姐心善,奴婢早就病死在街头了。小姐临终前,将姑娘托付给奴婢和赵嬷嬷,奴婢发过誓,这辈子定要护姑娘周全!”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提及旧事。原主生母苏晚晴的救命之恩,临终托付的沉重,构成了青黛忠诚最坚实的基石。
“如今姑娘……和以前不一样了。”青黛看着我,眼中有着困惑,但更多的是欣喜和坚定,“姑娘变得有主意了,会为自己打算了。奴婢不知道姑娘为何会有这样的变化,但奴婢喜欢现在的姑娘!姑娘做什么,奴婢都跟着,绝无二心!”
她的话语质朴,却掷地有声。这是基于旧恩,结合了对现状的认知,做出的现实选择。
我心中动容。在现代职场,见惯了利益捆绑与互相提防,如此纯粹基于情感与承诺的忠诚,显得尤为珍贵。
“青黛,”我拉她在我身边的绣墩上坐下,语气郑重,“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从前是我糊涂,累得你和嬷嬷为我操心。从今往后,我们主仆一心,在这沈府,未必不能挣出一片天地来。”
我需要将这份忠诚,转化为更牢固的、目标一致的同盟。
“如今我们的处境,你也清楚。婶母视我为眼中钉,堂姐对我满怀恶意,府中下人大多跟红顶白。我们势单力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我冷静地分析着,“若要自保,甚至……将来为母亲讨个公道,仅凭我们二人,远远不够。”
青黛屏息凝神地听着。
“我们需要钱,需要人,需要信息。”我继续道,“月例要争,但不能完全指望它。我们需要想办法有些自己的进项,哪怕微小。府里的人,像秋穗那样的,或许可以慢慢留意、施恩、笼络。各房的消息,尤其是正院和大小姐那边的动向,至关重要。”
青黛眼睛亮了起来,用力点头:“姑娘说得是!奴婢明白了!往后奴婢一定更加留心,姑娘不方便做的事,交给奴婢!”
“但这一切,都必须谨慎。”我叮嘱道,“绝不可操之过急,更不能让人抓住把柄。在我们足够强大之前,隐忍和示弱,依然是必要的。”
“奴婢晓得!”青黛郑重应下,“姑娘放心,奴婢绝不会莽撞行事,给姑娘惹祸。”
我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她清秀的脸上充满了决心与勇气。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她将是我最核心的臂助,最亲密的战友。
“好。”我微微一笑,从妆奁底层取出一个不起眼的小木盒,打开,里面是几件原主留下的、不算很值钱但质地尚可的首饰,“这些,你悄悄拿去,找可靠的门路换成银子,作为我们最初的‘本金’。具体如何做,你比我熟悉府外的情况,自行斟酌,务必小心。”
这是信任,也是考验。
青黛看着木盒,愣了一下,随即眼中涌上更为坚定的光芒。她没有推辞,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收好:“姑娘信得过奴婢,奴婢必不负所托!”
这一刻,我们之间不再仅仅是主仆。而是拥有了共同秘密、共同目标的同盟。
月光洒在我们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前路依旧艰难,但有了明确的方略,有了可信的伙伴,我的心不再彷徨。
与青黛的这次夜谈,标志着以我为核心的第一个小团体正式形成。赵嬷嬷提供经验与情感支持,青黛负责内外联络与具体执行,而我,则负责谋划方向,掌控大局。
立足沈府的第一步,稳固内部,已然迈出。
开始搞事业了[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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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立威固本
第5章 第五章:定省机锋
**第五章初试锋芒**
休养半月有余,身体已大致康复。这日清晨,柳氏身边的大丫鬟金嬷嬷亲自过来传话,言道伯父沈文韬关切侄女身体,今夜晚膳设在家宴厅,一家人聚一聚,也让我这个“久病初愈”的侄女露露面。
该来的总会来。这是我第一次以沈昭如的身份,正式踏入沈家的社交圈,尽管只是一个小小的家宴。这无疑是一场鸿门宴,是柳氏和沈玉茹进一步试探我“病后”状态的场合,也是我观察沈府权力结构的绝佳机会。
青黛和赵嬷嬷如临大敌,早早便开始为我准备。翻箱倒柜,也只找出一件半新的藕荷色绣缠枝梅花的襦裙,料子普通,颜色也略显素净。首饰更是寥寥,最后只选了一支简单的珍珠发簪和一对小巧的银丁香耳坠。
“姑娘,这……是不是太素了些?”青黛有些担忧。在家宴上过于朴素,恐会显得寒酸,更惹人轻视。
我看着镜中淡扫蛾眉、不施脂粉的自己,摇了摇头:“无妨,恰到好处。” 我需要的是一个低调、柔弱、不具威胁性的形象,过于招摇反而会提前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和打压。
傍晚,我在青黛的陪伴下,准时前往设宴的“锦华堂”。一路穿廊过院,仆役们见到我,虽依旧恭敬行礼,但眼神中已少了几分往日的轻视,多了几分探究与好奇——看来账房门口那件事,效果已然显现。
锦华堂内灯火通明,笑语喧阗。我踏入厅门时,说笑声有瞬间的凝滞,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来。主位上端坐着伯父沈文韬和柳氏。沈文韬年近四十,面容端正,留着短须,身着常服,神色间带着官场中人的沉稳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他见到我,只是微微颔首,说了句“昭如来了,坐吧”,便不再多言,显然对内宅之事并不上心。
柳氏则是一身绛紫色团花褙子,头戴赤金头面,笑容温婉得体,见到我,立刻露出关切之色:“昭如快过来让婶母瞧瞧!嗯,气色是好了不少,只是这身子看着还是单薄,往后可要仔细将养。”她拉着我的手,语气亲热,若非早知她的真面目,几乎要被这慈爱伪装迷惑。
我垂下眼帘,做出乖巧柔顺的样子:“劳伯父、婶母挂心,昭如已无大碍。”
“妹妹可算是大好了,这些日子闷在院里,怕是无聊坏了吧?”一个娇脆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刻意。正是坐在柳氏下首的沈玉茹。她今日打扮得珠光宝气,一身石榴红遍地织金襦裙,戴着整套的红宝石头面,明艳照人,看向我的眼神里,藏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和一丝挑衅。
我微微屈膝:“多谢姐姐关心,养病之人,不敢言无聊。”
我的目光快速扫过在场众人。柳氏另一侧坐着一位穿着靛蓝色衣裙、神色拘谨的妇人,正是李姨娘,她只对我谦卑地笑了笑,便低下头去。她身边坐着一位穿着鹅黄色衣裙、容貌清秀的少女,是二小姐沈玉媛,她好奇地看了我一眼,接触到我的目光,立刻像受惊的小鹿般垂下头。看来这对母女确实如青黛所说,性子懦弱,存在感极低。
还有一位年纪更小些的少年,约莫十四五年纪,穿着青衿,眉眼间有几分沈文韬的影子,应当是三爷沈文翰。他正百无聊赖地玩着手中的折扇,对场中女眷的寒暄毫无兴趣。
最后,我的目光在角落处微微一顿。那里还坐着一位少女,穿着半新不旧的月白色衣裙,发间只有一枚素银簪子,正安静地垂眸坐着,仿佛与周遭的热闹隔绝。是庶女沈玉奴?记忆中关于她的部分很少,只知她生母早逝,在府中如同隐形人。
“好了,都入座吧。”沈文韬发话,众人依序落座。我的位置被安排在沈玉媛的下首,紧挨着角落的沈玉奴。
宴席开始,丫鬟们鱼贯而入,奉上菜肴。席间,柳氏与沈玉茹是绝对的主角。柳氏娴熟地掌控着话题,时而关切沈文翰的学业,时而询问沈玉茹的衣饰,言语间不动声色地彰显着自己作为主母的权威和对子女的疼爱。沈文韬偶尔插几句话,多是问及沈文翰的功课或朝中同僚之事。
我默默用餐,耳听八方,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这场家宴中蕴含的“宅斗语法”。
柳氏的每一句话都看似随意,实则暗藏机锋。她夸沈玉茹新得的翡翠镯子水头足,实则是炫耀其嫁妆丰厚、受宠;她叮嘱沈玉媛多吃些,语气温和,却无形中强调了其庶出身份与嫡女的差距;她甚至“无意间”提起娘家侄儿近日升了官,也是在暗示自己娘家势力的雄厚。
沈玉茹则配合着母亲,时而撒娇,时而展示才艺(表示刚学了一首新曲),将嫡女的风光与娇纵展现得淋漓尽致。她对沈玉媛和我,则带着明显的居高临下。
李姨娘和沈玉媛全程几乎不说话,只是被动应答。沈玉奴更是如同背景,无人与她交谈,她也乐得清静。
我则完美地扮演了一个沉默、怯懦、尚未从惊吓中完全恢复的孤女形象。对于柳氏“关切”的询问,回答得简短而恭顺;对于沈玉茹隐含挑衅的话语,要么装作听不懂,要么以最柔顺的方式回应。我甚至故意在夹菜时“不小心”让筷子掉了一次,引来沈玉茹毫不掩饰的嗤笑,柳氏则温言“安慰”我“病后无力,不必拘礼”。
这一切,都符合她们对我“无能”的预期。
然而,在我低垂的眼帘下,冷静的目光早已将每个人的表情、话语、互动模式刻入脑海。这是一个微缩的权力场:沈文韬是名义上的最高权威,但疏于内宅;柳氏是实际掌控者,利用规矩、资源和话语权维护自身和嫡女的利益;沈玉茹是既得利益者,骄纵而缺乏深度;李姨娘母女是被压制者,无力反抗;沈玉奴是被边缘化者,生存策略是彻底隐形;沈文翰是未来可能的变数,但目前专注于学业。
而我,沈昭如,是她们眼中的“弱者”和“麻烦”,是需要被压制和掌控的对象。
这场家宴,就像一堂生动的教学课,让我快速学习了这个时代后宅女性的生存规则和话语体系。她们用笑容包裹算计,用关怀掩饰控制,用规矩巩固权力。
我安静地吃着眼前的食物,心中冷笑。这套语法,我已然看懂。接下来,就是如何运用这套语法,来书写我自己的篇章了。首要目标,是在这看似铁板一块的权力结构中,寻找可能的裂缝。那个角落里的沈玉奴,或许是一个值得留意的对象。
家宴过半,气氛愈发显得虚伪而沉闷。沈玉茹与柳氏一唱一和,话题始终围绕着珠宝、衣料、京中时兴的玩乐,间或夹杂着对沈文翰学业的询问,仿佛在刻意营造一种“家和万事兴”的表象,而将李姨娘、沈玉媛以及我和沈玉奴这些“不和谐”的音符,自然而然地排除在外。
我乐得清静,一边维持着怯懦的表象,一边用余光细致地观察着角落里的沈玉奴。
她用餐的姿态极其优雅,甚至带着一种超越她年龄和处境的沉静。筷子起落无声,咀嚼缓慢细致,背脊挺得笔直,却不显僵硬。她面前菜肴简单,但她吃得认真,没有丝毫嫌弃或委屈之色。偶尔有丫鬟添茶倒水,她会极轻微地颔首示意,礼仪周到,却又透着一股疏离。
最让我注意的是她的眼神。当无人注意她时,她那低垂的眼帘下,目光并非空洞或怯懦,而是沉静如水,偶尔掠过席间众人时,会闪过一丝极快、极淡的了然,仿佛一台精密的仪器,在冷静地记录和分析着一切。那不是懵懂无知的眼神,而是带着洞察与隐忍。
一个在如此环境下长大的庶女,若真如表面那般愚钝或怯懦,恐怕早已被啃得骨头都不剩。她的隐形,或许正是一种最高明的自我保护。
我需要确认我的猜测。
机会很快来临。席间有道甜品是冰糖燕窝羹,丫鬟们为每位主子奉上一盅。许是地上被洒了少许汤汁,一个负责上菜的小丫鬟在退下时,脚下一滑,虽未摔倒,托盘却倾斜了一下,恰好蹭到了沈玉奴的衣袖袖口,留下一点不明显的水渍。
小丫鬟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跪下请罪。柳氏蹙了蹙眉,还未开口,沈玉茹已抢先斥道:“毛手毛脚的东西!冲撞了主子,还不自己掌嘴!”
那小丫鬟吓得浑身发抖,眼看就要抬手。
“罢了。”沈玉奴开口了,声音轻柔,如同春风吹过柳梢,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不过是无心之失,擦干净便是了。姐姐何必动气,今日家宴,莫要因这点小事扰了伯父婶母的雅兴。”
她的话语得体,既彰显了宽容,又抬出了沈文韬和柳氏,让沈玉茹不好再发作。柳氏闻言,也顺势淡淡道:“既然三丫头不计较,这次便算了,以后当差仔细些。”
小丫鬟如蒙大赦,磕头谢恩后慌忙退下。
沈玉奴处理得滴水不漏,既保全了自身宽和的名声(虽然无人会在意),又未给沈玉茹借题发挥的机会,更在柳氏面前展现了懂事识大体。这份急智和沉稳,绝非寻常庶女能有。
我心中有了计较。
宴席接近尾声,丫鬟们奉上漱口茶和手帕。我接过自己那条素白绣兰草的绢子,假意擦拭嘴角,趁众人不注意,手腕极其轻微地一抖,那方绢子便飘飘悠悠,恰好落在了我与沈玉奴座位之间的地面上,靠近她的裙摆。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试探。若她毫无心机,可能会直接出声提醒,或让丫鬟拾起还我。若她心机深沉且对我不怀好意,可能会装作没看见,甚至暗中做手脚。若她如我所料,是个聪慧且善于审时度势之人,她会如何应对?
我装作毫无察觉,端起茶杯,借着袖子的遮掩,用眼角余光密切关注着她的反应。
沈玉奴的目光在那方绢子上停留了一瞬,极其短暂,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自然地用自己手中的帕子按了按唇角。然后,她似乎是不经意地,将一直握在手中的、一枚用来压裙角的环形白玉佩(看起来并不值钱)掉在了地上,那玉佩滚了两圈,恰好停在我的绢子旁边。
她微微蹙眉,俯身去拾取玉佩。在拾起玉佩的同时,她的手指看似无意地、极其迅速地将我那方绢子也一并捞起,拢入袖中。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自然无比,仿佛只是顺便帮捡了一下掉落物。
她直起身,将玉佩重新系好,全程没有看我一眼,神色如常,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
然而,就在她系好玉佩,将手收回膝上时,我注意到,她那掩在袖中的手,极轻、极快地动了一下,似乎是将我的绢子往里塞了塞,确保不会滑落。
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我几乎可以肯定,她明白我那“遗落”手帕的用意,并且用这种不引人注意的方式,给了我回应——她接收到了我的试探,并且愿意在暗中进行有限的互动。
她没有当场还给我,是明智的。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我有任何超出常规的接触,都可能引起柳氏母女的警觉。她将绢子收起,意味着她会在一个合适的、私下的时机归还,那将是我们第一次真正对话的机会。
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沈玉奴,这个被所有人忽视的庶女,果然不简单。她像一株生长在阴影里的藤蔓,安静,隐忍,却拥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和不为人知的韧性。
在家宴这个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汹涌的舞台上,我与沈玉奴完成了一次无声的交流,一次只有我们彼此心照不宣的试探与回应。这为我接下来在沈府孤军奋战的局面,打开了一个微小的、却可能至关重要的突破口。
家宴终于到了尾声,丫鬟们开始撤下残席,奉上清茶。紧绷的气氛似乎稍有缓和,沈文韬已露倦色,柳氏正吩咐人去准备醒酒汤。
就在这时,沈玉茹似乎觉得今晚过于“平静”,未能尽兴,又将目光投向了我,嘴角噙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
“昭如妹妹,”她声音娇脆,刻意放大了些,引得尚未离席的众人侧目,“听说你前几日在账房门口,很是威风了一番?连钱管事都被你训得服服帖帖,还当众赏了个小丫鬟?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这话语看似调侃,实则恶毒。直接点出账房之事,意在提醒众人我“病后”性格有变,行事“张扬”,甚至隐含指责我越矩行事,不尊管事。
柳氏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目光淡淡扫过我,虽未说话,但那眼神中的审视意味更浓了。沈文韬也微微蹙眉,似乎对后宅这些琐事感到不悦。
李姨娘和沈玉媛立刻低下头,减少存在感。沈玉奴依旧垂眸静坐,仿佛置身事外,但我注意到她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青黛站在我身后,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满是担忧。
瞬间,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带着各种意味——好奇、审视、幸灾乐祸。
若我还是从前那个沈昭如,此刻怕是早已惊慌失措,语无伦次。然而,我是沈知微。
我抬起眼,看向沈玉茹,脸上适时地泛起一丝红晕,像是被她的话问得有些窘迫,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无辜,声音细弱却清晰:
“姐姐说的是哪件事?妹妹病了这一场,脑子时常昏沉,许多事都记不真切了。”我轻轻揉了揉额角,露出些许疲惫,“那日不过是觉得头晕,想去问问月例银子是否发放,免得耽误了给院里丫头仆役的月钱,失了规矩。至于赏钱……”
我顿了顿,目光纯然地看着沈玉茹,语气带着几分不解的诚恳:“妹妹只是见那叫秋穗的小丫头,手腕上还有被责打的红痕,衣衫也单薄,想着她做事不易。婶母常教导我们要宽厚待下,怜贫惜弱。妹妹愚钝,可是……此举有何不妥之处吗?若有不妥,还请姐姐和婶母指点。”
我将“失了规矩”和“宽厚待下”这两顶帽子同时抛了回去。
点出“耽误月钱”是暗示克扣份例本身就不合规矩,我前去询问名正言顺。提及秋穗被责打、衣衫单薄,是将钱管事管理不善、苛待下人的事实隐晦揭露。最后,将动机归结于柳氏“宽厚待下”的教导,更是直接将柳氏架了起来——若她否认,便是自打嘴巴;若她承认,便不能再以此事责难我。
我全程语气柔弱,眼神无辜,将一个“病后记忆模糊”、“谨记婶母教诲”、“懵懂行事”的孤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一番话说完,厅内有一瞬间的寂静。
沈玉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她总不能公然说克扣月例是对的,或者说怜惜下人是不妥的吧?
柳氏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冷意,但面上却迅速浮起温和的笑容,放下茶盏,开口道:“昭如做得对。我们这样人家,最重规矩,也当体恤下人。你身子刚好,就能想到这些,可见是懂事了。” 她轻描淡写地将事情定性,仿佛一切只是我“懂事”后的正常行为,巧妙地化解了沈玉茹制造的尴尬局面,也维持了她自己“治家严谨、宽厚仁善”的主母形象。
沈文韬闻言,眉头舒展,点了点头,对柳氏道:“夫人治家有方,孩子们也都懂事。” 显然,他对我这番“懂事”的言论颇为受用。
沈玉茹气得脸色发白,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垂下头,怯生生地道:“谢婶母夸赞,昭如愚钝,往后还需婶母多多教导。”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我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刚才那个四两拨千斤、轻松化解挑衅的人不是我。但我知道,经此一事,在座不少人心中,对我这个“病愈”的二小姐,恐怕要重新评估了。
柳氏会更加警惕,但短期内不会再轻易用这种直白的方式发难。沈玉茹会更加嫉恨,但也见识到了我的“不好惹”。李姨娘和沈玉媛或许会感到一丝兔死狐悲的同情,或是对我敢于隐晦反抗的惊讶。而沈玉奴……我注意到,在我说话时,她曾极快地抬眸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除了之前的了然,似乎还多了一丝极淡的……认同?
回院的路上,青黛兴奋得脸颊微红,压低声音道:“姑娘,您刚才真是太厉害了!大小姐那脸,都快气歪了!”
我淡淡一笑,并未多言。这只是开始。一句机锋暗藏的话,小试锋芒,既维护了自身,也未彻底撕破脸,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我抬头望向夜空,月朗星稀。沈府这潭深水,我已伸入一只脚,感受到了其中的暗流与寒意。但我不再畏惧。拥有现代思维与洞察力的我,足以在这看似固化的格局中,找到属于我的破局之道。与沈玉奴的无声联盟在酝酿,自身的威信在悄然建立,下一步,该是时候考虑,如何将这有限的主动权,转化为实际的利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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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立威
**第六章整肃立威**
家宴上的小试锋芒,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虽不剧烈,却已悄然改变了沈府众人对我这个二小姐的观感。我知道,柳氏和沈玉茹的暂时沉默,并非退缩,而是在积蓄力量,等待更合适的时机。而我,必须利用这短暂的喘息之机,尽快整顿内部,将我所居的这方小小院落,打造成一个稳固的、听命于我的堡垒。
第一步,便是立规矩。
这日清晨,用过早膳后,我吩咐青黛,将院中所有仆役,包括洒扫的粗使婆子、负责浆洗的小丫鬟,全部召集到院中。
消息传出,院子里顿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这些仆役平日里散漫惯了,除了青黛和露珠,几乎无人将我这个小姐真正放在眼里。如今突然召集,众人脸上多是茫然、不耐,甚至还有几分不以为然。
我坐在廊下早已备好的圈椅上,手边放着一盏清茶。青黛和露珠侍立在我身后。赵嬷嬷则站在我身侧稍前的位置,面色严肃。
秋日的晨光带着些许凉意,洒在院中七八个高矮胖瘦不一的仆役身上。他们稀稀拉拉地站着,交头接耳,毫无纪律可言。其中一个身材高壮、面色倨傲的婆子,姓王,是负责院里粗重活计的,仗着曾在正院当过几年差,平日里最是怠惰,此刻正斜着眼打量我,嘴角撇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我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拂去浮沫,轻轻啜了一口。目光平静地扫过下面每一张脸,将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底。
沉默,有时比言语更具压迫感。
渐渐地,院中的窃窃私语声低了下去,众人的目光开始聚焦在我身上,带着几分探究和不安。那王婆子似乎也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收敛了些许倨傲,但站姿依旧松垮。
直到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我才放下茶盏,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今日叫大家来,没有别的事,只是立一立我们院里的规矩。”
我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视众人,确保每个人都听着。
“往日我病着,精神不济,院里诸多事务,多有疏漏,也纵得你们有些人,忘了自己的本分。”我的语气依旧平稳,但话语中的分量却让几个胆小的丫鬟缩了缩脖子。
“从今日起,一切按新规矩来。”
“第一,职责分明。”我看向青黛,“青黛是我身边的大丫鬟,总管院内一应事务,传达我的吩咐。她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青黛上前一步,挺直了背脊,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洒扫、浆洗、饮食、采买,各司其职,分工明确。具体细则,稍后青黛会张贴在廊下。谁负责何事,清清楚楚。做好了,自有奖赏;做不好,或推诿扯皮,严惩不贷。”
“第二,言行有度。”我的目光落在那王婆子身上,她下意识地挺了挺腰,但眼神依旧不服,“在院里当差,需谨言慎行。不得非议主子,不得搬弄是非,不得怠慢职守。若有外院人打听院里的事,一律回绝,不得私下传递消息。违者,视为背主。”
“背主”二字一出,众人脸色皆是一变。在这高门大院里,背主的奴才,下场往往极为凄惨。
“第三,奖惩有据。”我继续道,“每月,会根据各位的差事完成情况、当差勤勉度,评定等级。上等者,月钱外加赏钱一百文;中等者,月钱照旧;下等者,扣罚月钱一半,若连续两月评为下等,发配庄子,永不录用。”
听到“赏钱”和“发配庄子”,下面的人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有期待的,也有恐惧的。
“此外,设立‘建言箱’。”我指了指廊下刚刚挂上去的一个小木箱,“若对院里事务有好的建议,或发现有何不妥之处,可匿名写下投入箱中。若建议被采纳,同样有赏。但若有无中生有、恶意诽谤者,一经查出,重罚!”
这一条,是借鉴了现代企业的匿名反馈机制,旨在打破信息壁垒,也能让我更全面地了解院中情况。
我将几条院规一条条清晰道来,逻辑严密,条理分明,完全不同于以往主家模糊、随意的管理方式。下面的仆役们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渐渐变得神色凝重,有些人甚至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叫“现代管理思维”,但他们能感受到这套规矩带来的秩序感、公平性和潜在的机遇(或威胁)。
“规矩,就是这些。”我最后总结道,声音微沉,“望各位谨记于心,恪尽职守。做得好,我院里自然不会亏待你们。但若有人阳奉阴违,试图挑战……”
我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尤其在王婆子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冰冷的警告:“那就休怪我不讲情面,按规矩办事!”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对青黛点了点头。
青黛会意,上前一步,拿出早已抄录好的院规,朗声道:“现在,我将各人职责与院规细则再宣读一遍,都听仔细了!”
仆役们鸦雀无声,凝神静听。阳光照进院子,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清晰分明。我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小小的院落,将开始按照我的意志运转。立规,只是第一步,接下来,需要有人来试探这规矩的硬度,而我,需要一场立威。
新规颁布后,院中的风气为之一肃。洒扫的婆子不敢再偷懒躲闲,浆洗的丫鬟也准时了许多,连送饭的仆役都恭敬地将食盒送到房门口。青黛负责监督执行,虽忙碌,却干劲十足。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那日的王婆子,显然是院中仆役里的“刺头”,也是其他观望者眼中的风向标。她若安分,则余者皆安;她若挑衅,则必须雷霆镇压,否则新规将形同虚设。
果然,不过三五日,王婆子便按捺不住了。
这日,青黛按例检查院内洒扫,发现靠近后墙的一处角落落叶堆积,明显是几日未曾清理。负责那片区域的,正是王婆子。
青黛找到她时,她正靠在厨房外的墙根下晒太阳,与另一个婆子闲磕牙,被当场抓了现行,却毫无愧色,反而阴阳怪气道:“青黛姑娘如今是院里的大红人了,眼睛也尖了。老婆子我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偶尔疏漏一下,也是常情。何必如此斤斤计较?”
青黛据理力争:“王妈妈,院规写得明白,洒扫需日日清理,不得有误。你既领了这份差事,就当尽责。若人人都以年老体弱为由怠工,这院子成什么了?”
王婆子嗤笑一声,声音拔高了些,显然是故意说给周围竖着耳朵听的其他人:“哟,好大的威风!不过是立了几条不知所谓的规矩,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老婆子我在府里当差的时候,有些人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便是夫人院里,也没见这般严苛!”
她直接抬出了柳氏,意图压人。
青黛气得脸色发红,正要反驳,我恰好从房中走出,站在廊下,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怎么回事?”我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青黛连忙上前,将事情原委禀报了一遍。
王婆子见到我,收敛了些许张狂,但脸上依旧带着不服,梗着脖子道:“二小姐,不是老婆子我偷懒,实在是年纪大了,力不从心啊。这点小事,您就高抬贵手吧。”
她试图用“年老”和“小事”来模糊焦点,博取同情,挑战规则的严肃性。
我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如同结了冰的湖面:“院规第一条,是什么?”
青黛立刻大声道:“职责分明,各司其职!”
“院规第二条,是什么?”
“言行有度,不得怠慢职守!”
“院规第三条,下等考评,如何处置?”
“扣罚月钱一半,连续两月下等,发配庄子,永不录用!”
我一连三问,青黛清晰应答。每问一句,王婆子的脸色就白一分,周围仆役的头就低一分。
问完,我目光重新落在王婆子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王妈妈,你入府多年,资历老,按理更该懂得规矩的重要性。如今你不仅怠慢职守,被指出后不知悔改,反而倚老卖老,言语顶撞,试图挑战院规。看来,你是觉得我年纪小,立下的规矩,不作数?”
王婆子被我冰冷的眼神和连番质问逼得后退半步,嘴唇哆嗦着,还想狡辩:“二小姐,我……”
“不必多言!”我打断她,声音陡然转厉,“看来,不杀一儆百,你们是不知道这院里的规矩,不是儿戏!”
我转向青黛,下令:“王妈妈年事已高,既然力不从心,这院里的差事也不必做了。去回禀夫人一声,就说我院里人手富余,王妈妈辛苦多年,该享享清福了,请夫人安排,即日发配到城外最偏远的田庄上去养老吧!”
发配庄子!还是最偏远的田庄!
这对于在府中安逸惯了的仆役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庄子上生活清苦,活计繁重,几乎永无回府之日!
王婆子彻底慌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二小姐!二小姐饶命啊!老婆子知错了!再也不敢了!求您看在老婆子以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我这一次吧!” 她一边哭求,一边磕头,再无之前的嚣张气焰。
周围的仆役们更是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与敬畏。
我没有丝毫心软。立威之时,最忌妇人之仁。今日若饶了她,明日便会有张妈妈、李妈妈效仿,新规将彻底失效。
“带下去!”我冷声道,“看着她收拾东西,立刻送出府!”
青黛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内心的震动,叫来两个粗使婆子,将瘫软在地、哭嚎不止的王婆子拖了下去。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阳光依旧明媚,却仿佛带着寒意。
我站在廊下,目光缓缓扫过下面每一个脸色发白、身体微颤的仆役,一字一句地道:“规矩,立下了,就要守。今日之事,望各位引以为戒。在我院里当差,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谁若再敢以身试法,王妈妈,就是前车之鉴!”
没有人敢说话,所有人都深深地低着头。
我知道,经此一事,我这“病弱二小姐”的形象将彻底扭转。他们会怕我,会敬畏我,但至少,不敢再明目张胆地阳奉阴违,怠慢职守。
雷霆手段,方能显菩萨心肠。唯有先立住威,接下来的“恩”,才能被珍惜和感念。
王婆子被雷霆手段打发去了庄子,如同一盆冰水,将院里所有仆役心中那点侥幸和怠惰浇得透心凉。接下来的几日,院中秩序井然,每个人做事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有丝毫马虎,见到我和青黛,更是恭敬有加,甚至带着畏惧。
立威的目的已经达到。但一味的高压并非长久之计,恐惧能约束行为,却难以培养真正的忠诚和积极性。接下来,需要展现“柔”的一面,进行安抚和笼络,做到刚柔并济。
这日傍晚,我让青黛悄悄将除了王婆子之外的所有院中仆役,再次召集到房中。这次不是在院子里公开训话,而是在相对私密的内室。
仆役们惴惴不安地进来,不知我又有什么吩咐,脸上都带着紧张。尤其是那个曾被王婆子拉着闲磕牙的孙婆子,更是吓得腿肚子发软。
我没有坐在主位,而是站在他们面前,神色比那日温和了许多。
“今日叫大家来,没有别的事。”我开口,声音放缓,“前几日处置王妈妈,是依规办事,不得已而为之。规矩既然立下,便需人人遵守,方能公平。”
我目光扫过众人,见他们神色稍缓,但依旧紧张,便继续道:“我知道,大家在我院里当差,以往辛苦,却也未见得有多少好处。往后不会了。”
我对青黛点了点头。青黛会意,拿出一个小钱袋,又捧出几匹颜色鲜亮、质地一般的细棉布——这是用那日当掉首饰的银钱的一部分购置的。
“这一个月来,除了王妈妈,各位差事都还算勤勉。”我缓缓道,“尤其是负责浆洗的春桃,”我看向那个曾经在账房门口被我解围、又因送桂花而被我记住名字的小丫头,“年纪虽小,做事却认真仔细,送来的衣物都浆洗得干干净净,折叠整齐。”
春桃没想到会被点名夸奖,愣了一下,小脸瞬间涨得通红,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还有负责洒扫前院的李婆子,”我看向另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只管埋头干活的老婆子,“她负责的区域,始终洁净,落叶杂物及时清理。”
李婆子受宠若惊,连忙躬身。
“根据院规,勤勉做事者,当赏。”我示意青黛,“春桃,李婆子,本月评定为上等,各赏钱一百文,细棉布一匹,可自用,或给家人做件新衣。”
青黛将赏钱和布匹送到她们手中。春桃和李婆子双手颤抖地接过,激动得热泪盈眶,连连磕头谢恩:“谢二小姐赏!谢二小姐!” 一百文钱对她们来说不是小数目,而那匹布更是实实在在的体面。
其他仆役看着,眼中流露出羡慕,但更多的是看到了希望——原来,认真做事,真的会有奖赏!
“其余众人,差事暂无错漏,本月评为中等,月钱照旧。”我继续说道,“但今日,每人亦赏钱五十文,算是给大家压惊,也是期望各位往后更能用心当差。”
青黛将五十文钱一一发到每个人手中。虽然比春桃她们少,但这份意外的赏赐,依旧让众人惊喜交加,纷纷叩谢,脸上的恐惧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认可、被重视的激动。
“我院里人不多,但只要我们上下齐心,规矩办事,我沈昭如在此承诺,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位尽心尽力之人。”我看着他们,语气诚恳,“外面的风言风语,不必理会。只要守好本院的规矩,做好自己的事,自有你们的安稳和前程。”
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先以雷霆手段震慑,再以实际利益安抚,并给予承诺和期望。这套组合拳下来,效果立竿见影。
仆役们手握着铜钱,听着我温和却有力的话语,再对比王婆子的下场,心中百感交集。恐惧依旧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跟对主子”的庆幸和“好好干有前途”的动力。
“都下去吧,好好做事。”我挥了挥手。
“是,二小姐!”众人齐声应道,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响亮和整齐,躬身退下时,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内室只剩下我和青黛。
青黛长舒了一口气,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姑娘,您这招真是太高了!我看他们现在,怕是比正院的奴才还要听话用心!”
我微微一笑,端起茶杯。管理之道,无非就是“赏罚分明”四字。但在执行中,时机的把握、分寸的拿捏,至关重要。今日私下的行赏,比公开赏赐更能拉近与仆役的距离,让他们感受到一种“自己人”的待遇。
“接下来,要留意观察,谁可用,谁只能驱使。”我吩咐青黛,“像春桃,年纪小,心思单纯,知恩图报,可以慢慢培养。李婆子踏实肯干,也可倚重。那个孙婆子,胆小怕事,经过这次教训,应该不敢再生事,但也不可委以重任。”
“奴婢明白。”青黛郑重应下。
经过这番整肃,我院中的仆役队伍,算是初步被纳入了掌控。他们或许还未到忠心不二的地步,但至少明确了行为边界,看到了服从的好处与违逆的代价,工作的积极性和纪律性大大提高。
这为我接下来在沈府的周旋,提供了一个相对稳定和可靠的后方。刚柔并济的御下手段,初见成效。下一步,该是将目光投向院外,寻找扩大影响力和获取资源的机会了。而与沈玉奴那条线,也需要寻机接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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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整肃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