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是把人推着走,生活不会因为错过某些人或事而停滞不前,或许会短暂沉沦,但最终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轨道中。
“馥香居”弥漫着**的醇厚、檀香的清冽,还混着些晒干的桂花与陈皮的甜意,予荞正踮着脚,指尖轻轻捻起一小撮浅黄的桂花,凑到鼻尖轻嗅,眉梢弯出浅浅的弧度。身旁的望舒则捧着个青瓷小罐,仔细挑拣着。予荞跟望舒细细说着不同香料的作用,既可以驱蚊防霉,又可以熏香衣物,望舒听得频频点头。
突然,一位身着青布衣裙的中年妇人走上前来,轻声叫住了她们,她双手交握在身前,眼神带着几分恭敬,“请问是沈府尹家的荞姑娘吗?”
予荞从未见过此人,心中疑惑,“正是,请问您是?”
“荞姑娘有礼了,奴才是周府的李嬷嬷,不知姑娘现下是否有空,我家夫人有些话想对您说。”
予荞思索片刻,对身旁的望舒说:“今日需采买的东西也差不多了,你先回去吧。”
望舒看看予荞,再看看那妇人,点头道:“好。”
李嬷嬷领着予荞前往江满楼。上了二楼,轻轻推开一间雅间的门,里面立刻飘出淡淡的茉莉茶香。予荞抬眼望去,见紫檀木圆桌旁坐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一身石青色织金褙子,领口绣着缠枝莲纹,耳垂上坠着圆润的珍珠耳坠,她的容貌与公子允有五六分相似,尤其是眉眼。
予荞连忙敛衽行礼,声音清脆:“予荞见过夫人。”
周夫人笑着起身,快步走上前,伸手轻轻拉住予荞的手,周夫人细细端详着眼前的女子,身着素衣,样貌端正,眼底虽有局促,却透着股干净的灵气。
“好孩子,别怕,坐下来聊。今日是我自作主张来找你的,阿允并不知道。”周夫人热情地拉着她在圆凳上坐下,亲手给她倒了杯花茶,“我呢,就想看看最近自己的儿子在为谁烦忧。”
这话一出,予荞的脸颊瞬间泛起红晕,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她连忙解释道:“夫人您别误会!我与公子寻常朋友,交往淡如水,绝没有半分逾越之举。”
周夫人见她急得眼睛都亮了,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那他可是做了什么让你为难的事?还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呢?”
她抬起眼看着周夫人,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而坦诚,“回夫人的话,公子允待人以诚,从未做过让晚辈为难之事,此前因机缘巧合获公子照拂,心中甚是感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孩子你放心,我们家绝不是那种有很深门第之见······”
予荞打断了周夫人,“是翱翔九天的鸿鹄,该有海阔天空任他飞;而我不过是池中的游鱼,守着自己的一方池塘就够了。所以,请夫人不要误会。”
周夫人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眼神是那么笃定,心里既惋惜又佩服。她轻轻拍拍予荞的手背,声音依旧温和:“那我明白了,大概是阿允一厢情愿了。”
听到 “一厢情愿” 四个字,予荞的心脏忽然像被针扎了一下,细细密密的疼。她不敢再看周夫人的眼睛,连忙低下头,指尖把衣角绞得更紧了。
“没关系的,孩子。日后,你也不必有任何负担,一切如常便好。”
周夫人命人将予荞送回沈府后,自己也回到太傅府。
公子允一听下人说周夫人去找予荞了,便坐立难安,等了许久母亲还未回来,他越想越急,刚要抬腿往外走,就见周母披着披风从门外进来。
正巧周母这时便回来了,这前脚刚踏进门,公子允就赶紧上来试探,“阿母今日去哪了?”
周母当然也知道儿子心里的小算盘,她故意抬手拂了拂披风上的尘,眼角带着点笑意:“怎么?平日里我出去逛,也没见你这么上心啊?今日倒是稀奇了。”
“哪有,儿子天天都念着您呢”公子允辩驳道。
周母忍着笑,在椅子上坐下,端起丫鬟递来的热茶抿了一口:“我就是随便出去走走,在江满楼喝了杯茶。”
“那……阿母在江满楼,有没有遇见什么人?” 公子允往前凑了凑,声音放得更软,眼神里满是期待又忐忑。
看着他那焦急样,便说:“好了,不逗你了。我确实见过那姑娘了,倒是个乖巧懂事的可人儿。”
听到母亲夸奖,公子允悬着的心一下落了地,眉眼间瞬间绽开笑意,连嘴角都忍不住往上翘。
可还没等他高兴多久,周母话锋一转,语气沉了下来:“但那姑娘也说了,对你没那个意思,让你别白费心思,也别再暗自伤神了。”
虽然知道这么说会让儿子更伤心,但长痛不如短痛,周母把予荞的话一字一句地转述,直接断了儿子的心思。
公子允听完,眉头紧紧蹙在一起,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沉默地站在那里。
周母站起身,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叹了口气:“那孩子性子太温和,也太清醒,知道咱们这样的氏族不是她能融进来的,她这般决定,其实是对你们俩都好。儿呀,这世上之事哪能事事如愿?爱而不得本就是人生常态,你得学会释然。”
公子允浑浑噩噩地听着,不知怎么就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房中,往床上一躺,只觉得心口像是被几十根针扎着,伤口不深,却疼得绵长,连呼吸都带着涩意,怎么也缓解不了。
第二日学堂散学后,夕阳把回廊的影子拉得很长,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说着话散去,只有公子允独自走在后面,脚步慢悠悠的。
公子衍见公子允像是失了魂的样子,甚是担心,便悄悄把高松拉到一边探个究竟。于是高松便把事情来龙去脉告诉了公子衍,希望公子衍也能劝劝他家公子。
公子衍快步追上公子允,伸手搭在他的肩上,故意提高声调:“喂!公子允!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是给谁看呢?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可是周府的二公子,爱慕你的美娇人数都数不过来,犯得着为了一个姑娘这样吗?”
公子允轻轻拨开他的手,声音沙哑:“你不懂。”
“我是不懂,但我见不得你现在这个鬼样子!” 公子衍皱着眉,语气也沉了下来,“你要是不死心,就直接找人家姑娘问个清楚啊!躲在这里,算什么本事?”
公子允猛地停住脚步,他低着头,声音带着一丝苦涩:“她都已经那样说了,我现在再去找她,岂不是自取其辱吗?”
“她亲口告诉你了吗?你阿母听到的不等于你听到的,从任何人口中得到的答案,都不是她告诉你的答案,就算死也应该死得明白。懦弱者选择逃避,但你从来都不是弱者,对吧?”公子衍实在看不惯一向坚定自信的阿允这样神不守舍,“而且有时候嘴巴说出来的话也是会骗人的,你应该通过你的眼睛、你的心去感受。”
公子允像是忽然被点醒了一般,眼底瞬间有了光。他猛地甩开公子衍的手,语气急切:“你说得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转身去马厩牵了马,快马加鞭地朝着沈府的方向疾驰而去,马蹄声踏踏,溅起尘土。
小莲儿刚好送了大夫出门,见远处一道青影疾驰而来,公子允翻身下马疾步走向小莲说明来意,希望她向予荞通传一声。
公子允这几日一只生闷气,有很多想要质问的话。但一见到予荞,什么气都没了,还要竭力按耐住内心的激动,最终说出的是一句客气的问话,“你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多谢公子挂心。”予荞温声客套回应。
两人间一时陷入沉默,终究是予荞先开口打破平静:“周夫人已然寻过我。你想听的、我想说的,想来你都已知晓。”
来时公子允早已料到这般结果,心底却仍揣着一丝微末希冀,盼着能等来那万分之一的转机。可终究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事到如今,唯愿守住彼此最后的体面。
“先前是我唐突,扰了姑娘平静生活,我在此向姑娘赔罪。”他语气沉了沉,带着几分怅然。
“公子言重了。多亏公子相助,我大母方能康复得如此快。能与公子结为朋友,荞儿一片真心,绝无半分怨怼之意。”予荞望着他,眼底满是敬重,不愿他错以为自己心存芥蒂。
公子允强扯出一抹笑意,声音听着却有些发涩:“无妨。你既真心待我为友,那我们便仍是朋友。日后若有需我效劳之处,尽管开口。既无他事,我便先告辞了。”
予荞立在门边,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眶竟不受控制地泛红,心底涌起一阵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情不知何时起,却已慢慢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