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关雎鸠》 第1章 第一章 关关雎鸠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大火星向西移,预示即将入秋,微风送凉。荇菜花更加肆无忌惮地展现其生命力,嫩黄的身姿迎着太阳恣意而立,绿叶黄花相间,给河面铺上了一大片织锦。 丰水汤汤,碧波如练,一艘朱漆楼船在其中十分显眼,船身通体赤红大漆,色泽如凝固霞光,以金粉勾勒出繁复的云雷纹,阳光照映下,金芒流转,灼灼生辉,楼船前后左右还随行着几条短小精悍的小舟。 船头站着的人个个穿着华贵,器宇不凡,他们凭栏远眺,谈笑风生。 “公子衍,今天怎么突然这么有雅兴泛舟呀?”其中一位公子向站在最前边身着玄色衣裳的男子问道。此人口中的公子衍,姓周名衍,乃周国太保嫡长子。 公子衍拿着手中的青凤翅尾羽扇扇了两下,得意说道:“你们这些人真是孤陋寡闻,看万里晴空,这多好的时节呀!”公子衍合起手中的羽扇顺势拨开眼前的人,指着河岸,“当然得出来看俏丽佳人。” “还是公子衍会生活,实乃我等之典范呀。”同行的贵族公子都纷纷拍起马屁。 从舟上看过去,河中小洲双双雎鸠“关关”和鸣,大片荇菜漂浮于水上,青春靓丽的姑娘们卷起袖子,有的在岸边采摘,有的乘着小舟左边右边地打捞,忙的不亦乐乎。 公子衍走到船的侧边,搭上一位身着蓝黑色衣裳的男子的肩膀,戏谑说道:“阿允,你可得珍惜好现在的大好时光,我听说三伯母打算等你及冠后便登门辛太史府提亲哦。不过呢,这辛太史之女是出了名的才貌双全,你也不吃亏······” 公子允,姓周名允,乃周太傅次子,周衍表兄,因其长兄早几年便被派守鲁城,身边只有这小儿子,所以家中宝贝得紧。 “你要是再多说一句,这风大浪大的,小心失足落水。”公子允瞪了他一眼,便继续欣赏眼前的好风光。 “你可别想害我。”见公子允不再搭话,公子衍耸耸肩自觉无趣,便走去与其他人喝酒玩笑。 船上的人把酒言欢,岸边也同样欢声笑语,不时传来清越的歌声,提着竹篮的少女们赤足踩在浅滩上,穿梭在在碧波间,惊得白鹭从绿草丛中簌簌飞起。 “荞儿,快,到这来。”望舒向予荞使劲招着手。 “望舒,不好意思啊,我来晚了。”沈予荞因快跑赶来而气喘吁吁。 “明明是你约的我,却让我好等了。”望舒微微眯着双眼看向予荞,同时双手环抱着,假装生气。 “好望舒,你就别生气了,回头我请你吃臻味阁的饴糖。”予荞拉着望舒的手撒娇。 “这还差不多。”望舒笑着说,“快走吧,我们到那边去采摘,我刚刚看了一圈,那儿的荇菜长得最好了。” 予荞点点头,然后跟着望舒走到河边。这边的荇菜花的五瓣微微上翘,颜色粲黄,花心挺立,明亮而别致,确实长得极好。 不知何时,船越靠越近,上面的公子们喝过酒后,玩闹得更加起劲。 “好呀,居然耍我,你给我等着······” “谁怕谁,你来呀,略略,哈哈!” 未曾想两人打闹竟完全过了头,躲的人跑到不知何时走到公子允身前,追的人用力一推,“扑通”一声,所有人都瞬间清醒过来。 “呀,是公子允,快!快来人呐!” 高松眼疾手快,赶紧跳入水中,把公子允救上旁边侍从乘坐的小舟,只见他满身湿透,头发上的水珠不停滴落下来。 采荇菜的姑娘们先是被突然的声响吓了一跳,后面见光鲜亮丽的公子落水,船上的人急得鸡飞狗跳的样子,个个都从惊吓变得忍俊不禁。 众人皆到船沿探头下望,个个面面相觑、惴惴不安。 “高松,靠岸吧。”公子允**坐在小舟上,淡淡说道。 刚停船靠岸,侍从赶紧拿来一件玄青色斗篷给公子允披上,楼船上其他公子们也赶紧上岸看看情况。到了岸边,打闹的两人连忙上前连连道歉,“公子允,我们该死,竟玩得忘形,误把您推入水中。” “没事,意外而已,大家都放心。”公子衍安抚众人道。 “那郎君还十分俊俏呢,不知道是哪个府上呢。”岸边采荇菜的姑娘们窃窃说着耳语,脸颊因羞涩而变得红润,眼神也透露些期待。 听到姑娘们的议论,公子衍一如既往地大方打招呼,羽扇轻轻一挥,看向姑娘们笑着轻轻点头,勾人的眼神,又迷倒一片少女。随后追上公子允,问道“阿允,你真没事吧?要是被三伯母知道,我就惨了。” “我没事。”周允走着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 或是感觉有人注视着,予荞下意识抬头,二人眼光短暂交汇,予荞便赶紧低下头。 “你看什么呀?怎么呆住了,不会水进脑子了吧?”周衍疑惑看了下公子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并没觉得有什么异常的东西。 “没事,走吧。”公子允甩下一句话便大步往前走。 “诶,你等等我呀!”公子衍没想到自己一时兴起组织的聚会竟搞成这样,心里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这表兄。 感觉那些人走远了,予荞才再次抬起头来,望着浩浩荡荡离去的众人,予荞若有所思。 “荞儿,荞儿······”望舒叫了好几声但予荞都没反应,便直接走到她旁边拍了拍予荞的肩膀。 “啊?”予荞这才回过神来。 “你干嘛呢,叫你都不应。” “没有,刚刚突然想起等下要去医馆一趟。” “诶,看,那是什么?”望舒感觉地上有泛着些亮光,走前去捡起来一看,竟是一个虎形玉佩。 “这东西铁定是那些公子哥儿掉的,给,你去还吧。”说着把玉佩塞进予荞手里。 予荞马上道:“你捡起来的,不是应该你去还吗?” “我今天是陪你出来的,其他事一概不管哦,那要不我把它丢回去草里,我们都当做没看见。” 予荞拗不过望舒的歪理,只好先把玉佩收起来。可在这偌大的镐京寻人可真不是一件易事。 太傅府。 周母一听侍从禀报公子湿漉漉一身回来,马上站起身来,顾不得端庄仪态,急急忙忙就往儿子房中去,一边走一边吩咐道:“赶紧备好热水,还有让厨房煮点姜茶。” “夫人放心,都已经吩咐下去了。”身边的老嬷嬷答应道。 周母点点头,但神色也还是凝重。 公子允这才刚换好衣裳,周母便到了。周母一见公子允,便马上上前摸摸脸、摸摸肩膀地检查有无异样,见无大碍才放下心,说道:“我的宝贝儿呀,怎么样?还有没有不舒服的?这些混账东西,都是怎么做事的。” “阿母放心,我没事,就是衣服湿了些,没大碍。再说你儿子我哪门人物呀,这点事算什么。”公子允赶紧拉着母亲的手宽慰道。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都要入秋了,水多凉呀,来,快把这姜茶给喝了。你这又不通水性的,阿母不是说不让你游船泛舟,但是万事还得多加小心,你长兄派守在外,就你还陪伴在阿母身边,阿衍也是的,都跟你一起去的,怎么就让你落水了……” “好了,喝完了。阿母,我饿了,我们赶紧去用膳吧”防止母亲再继续啰嗦下去,世子连忙打断。 闻言,周母宠溺地用手指虚点公子允的额头,说道:“那走吧,中午你阿父在宫中和王上议事不回来了,我们随意些便是。” 虽瞧着儿子无大碍,但周母还是有些担心,便让公子允下午在府中休息,也请太医到府中看,开些驱寒滋补的药。为了让母亲放心,公子允便乖乖待在家中,练剑射箭消磨时间。 另一边,沈府也是乱成一团,家丁婢女个个面露惊慌,内屋的人进进出出,传来细碎的哭声。 沈予荞刚回到家中,正疑惑大家为何如此反常。婢女就火急火燎来走来,边哭边说,“姑娘,我们从泾阳回来,路上遇到几个毛贼,马受了惊奔走了一段,老夫人在马车中被颠得东倒西歪,然后,然后那些马贼把我们的钱财都抢走了。老夫人许是受了惊吓,回到家中便晕倒了,这会儿夫人正守着。 沈予荞一听也是心颤了,急问道:“去请大夫了吗?” “请了,估计李大夫马上便到了。” 正说着,下人便报大夫已到,予荞赶紧出门去迎,一边为大夫引路,一边说明情况。 走进内屋,榻上躺着一位妇人,此人便是沈予荞的大母,走进些瞧她十分清瘦,面容十分慈祥,眼尾有几道细密深刻的纹路,许是常年含笑留下的印记,浓密的黑发中只夹杂着几根银丝,但并不十分苍老。然而眼睛却没有神采,呼吸微弱。 大夫坐在床边为沈老夫人切脉,观舌,最后细细查看瞳孔,眉头越皱越紧,起身对予荞说:“荞姑娘,沈老夫人脉象有点浮乱无序,舌苔灰腻,瞳神涣散。老夫人本有旧疾,如今受了惊吓,加之近日时节易转,邪气乘虚而入,伤了心神。” 李大夫摸摸胡子,低头深思,“这样,我重新开一个方子,用茯神、远志、石菖蒲、龙骨······” 他停顿了一下,继而看着予荞说:“要是再加上一味丹砂,更是绝佳。” 予荞疑惑:“丹砂?我听说一般是王室贡品,药肆中可有售?” “对,丹砂自禹贡之时起,便由官家监管,有市而无货呀。” 看着昏睡的大母,在旁边掩面哭泣的母亲,予荞也是十分担忧,“这样吧,李大夫,你先把其他药抓好,先稳定一下我大母情况。至于丹砂,我们再想想办法。” 李大夫点点头,写下药方,便离开沈府。 时间悄然逝去,夜幕渐临,至夜深人静。予荞仍守在大母榻边,为其擦汗,时刻观察着她的身体变化,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这样的夜晚中,不能入眠的却不止一人。 公子允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闭上眼睛就想到绿萝裙女子的笑颜,睁开眼睛又想到自己落水是否显得蠢笨。公子允将手臂覆上双眼,自言自语说了句:是她吗?那一双眼睛······ 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终于进入梦乡——在梦中,自己坐在一只独木舟上,随水流飘扬,见两边的荇菜长得美丽,想伸手去采,却怎么也采不到,忽一女子的身影出现在远方,先是模糊,然后慢慢清晰,看清女子的样貌一时激动站起来,小舟剧烈摆动,再一次落水······ 不觉扑腾一下,猛的惊醒,出了一身冷汗,再难以入眠,公子允干脆起身了,走到窗边,天上启明星明亮,听着秋秋唧唧的虫鸣声,陷入沉思。 第2章 第二章 相遇的缘分 第二日公子允早早用完膳,便叫人备了车马往太保府去。 公子衍屁股才刚着凳,公子允便进来了,看他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公子衍打趣道:“真难得呀,这一大清早的就来了?这么想你兄弟我呀?” 公子允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问道:“阿衍,我问你,昨日在河看见那身着绿裙的姑娘,你知道是哪户人家的吗?” “啊?什么意思?”公子衍着实没想到一向做派正经的表兄竟会打听一个姑娘。 见公子衍不答话,公子允继续补充道:“就昨天我们上岸后看到的一位姑娘,眉毛细细,桃花眼,身穿绿萝裙的,两鬓也是用绿丝带绑着的,提着个竹篮在采荇菜。” “什么绿裙粉裙?”公子衍被突然的问题搞得有点糊涂,“不对,难道我们一向风度翩翩的公子允也想在大婚前挣扎一下吗?” “我说了与辛府联姻绝不可能的,你别扯开话题了,就说知不知道那姑娘是谁?”公子允继续追问着。 “昨日那么多姑娘,我怎么记得清?”公子衍坐下,悠悠地吃起点心,“你也别着急,有缘千里能相会。” 公子允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公子衍一眼,说了句“我走了”,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诶,你这人怎么这样,又不是我让你来的。”公子衍站起来追了几步,“真走呀,大不了我帮你查查,诶,真是怪人。” 无果而返,公子允怅怅地上了马车,“高松,去乡里吧。跟崔奶奶约的时间也差不多了。” “是,公子。” 另一边,予荞也是一大早来到好姐妹望舒家中,说起祖母生病的事情,忧心忡忡,“昨日李大夫说如果有丹砂入药效果是极佳的,但是药肆也很难找到。你阿爹的商队走难闯北的,会不会有法子呢?” 望舒看着予荞满脸愁容,赶紧拍拍她,安慰道:“这个我虽然不懂,但你先别着急,明日我阿爹就从南方回到了,他一到家我就让他去问问他那些做药材买卖的朋友,说不定能寻到。” “谢谢你,望舒。”予荞只在心里默默祈祷一定要找到,“那这个事就麻烦你了,我先回去照顾我大母了。” 望舒转而握住予荞双手,“你我之间说什么谢谢呢,你尽管放心,我一定给你寻来。你就放心回去照顾老夫人吧。” 出了门,予荞想了一下,对小莲说道:“我们还是多去几家药店问问吧。“ 公子允正百无聊赖之际,掀开轿子窗帘,竟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停下,快停下!” 他着急地让马夫停下马车。下了马车,往后疾步走去,两人擦肩而过,公子允闻到淡淡的药香味,心想:一定是她。 他悄悄跟随在后,来到一家药店门口暗中观察,予荞在跟郎中说着事,郎中只是摇摇头,而后又去一家又一家的药铺,结果都是一样,姑娘也眼眸下垂明显是失望的神态。 “小莲,我们回府吧。”得到一次又一次否定的答案,予荞只能放弃了。 公子允看着予荞准备离去,想叫住她,但还未开口,反倒是予荞忽然停住转身,也是细细端详了公子允一会儿,然后作揖行礼,“公子,请问您昨日是不是在城郊丰水泛舟呢?” 公子允以为予荞想到昨日落水之事,便尴尬地说:“额,对,对。” 予荞从荷包中拿出一枚玉佩,“斗胆请问公子可知这玉佩的主人是谁?” “这不是公子您的玉虎吗?”高松震惊。 “太好了,原来是公子您的,这是小女子昨日在岸边拾得,正愁着不知何处寻找失主。” 公子允接过玉佩,“多谢姑娘,这玉佩对我十分重要。” “既已物归原主,我就放心了,就此拜别。”予荞说罢便要转身离开。 ”等一下,姑娘你是要找丹砂吗?我家中正好有一些,不知能否帮上忙?”公子允赶紧叫住。 “公子所言当真?”予荞眼神一下由寻药不得的失望转化成满是期待。 “嗯嗯”赶紧点头,“不过我一会还有些事,如果姑娘不急的话,明日我亲自给你送去!” “那实在是太感谢公子了。”予荞后退一步,双手合抱齐额鞠躬行答谢礼。 ”姑娘不必如此客气,就当是我答谢姑娘拾得玉佩之恩了。” ”相较远之,若我祖母觅得良药康复,定当好好报答公子大恩。” ”公子,时候不早了,得赶紧出发了。”高木催促道。 公子允对高松示意知道了,便对予荞问道:“鄙姓高,单字一个允。不知姑娘尊姓大名,拿了药去哪里送给您呢?” “小女子姓沈,名予荞。要不我们明日就在东城门相见?” “好。” 于是二人约好明日申时在东城相见,便就地别过。 “小姐,太好了,今日可真是天降福星呐!不过不知道那公子是何许人呢?” “少打听,此人气度不凡,定不是我们可以妄议的人。” 小丫鬟莲儿虽是不解,但听自家姑娘这么说也不敢再追问下去。 沈予荞心想,此人身上的玄衣丝绸光泽柔和而均匀,明亮而不刺眼,佩山玄玉以朱为绶,还能轻易拿出丹砂之物,回想起那日泛舟的阵仗,能肯定此人身份不凡。 处理完乡里的事情,公子允就赶回府中,直奔自家药库东找西翻。侍从见状,赶紧上前问道:“公子,您在找什么呢?让奴才来找便是,何须公子劳累。” 公子允仍旧没有停下翻找的动作,“你去问问高总管,上次大王赏赐给我阿父的丹砂都在哪?” “是,奴才这就去问。”见公子一副很着急的样子,侍从一刻也不敢耽搁,赶紧跑去找人。 家奴很快便折返,“回公子,这丹砂就在右侧的矮柜里,奴才这就给你取来。”于是便找出了一盒,“这丹砂每年卜人进贡来,大王皆会赏赐一批给到太傅,不过府中不常用,倒是积攒了十余盒。” 公子允接过打开细细看了下,凝成块的丹砂形似红莲,旁边有些散落的碎末,一看就是佳品,合上后递给侍从并吩咐道:“先把这盒放去我房中。” “是,公子。” 晚膳时,周太傅闲聊道:“你今天去乡里了?吴叔他们一家可还好?” 公子允放下手中的碗筷,对父亲恭谨道:”一切都好,就是马上入秋了,所以我打算下个月带点衣裳被褥过去给他们。“ “嗯,你好好安排,等有时间了我再过去看看。” 周母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儿子,你是哪里不舒服吗?我怎么听说你去药房拿了丹砂?” 周允也没料到母亲会问起他这个事,只能急中生智,“哦,我就是回来找些药材,下个月一并送到乡里,给乡亲们备着预防。” “还是我儿想得周到。”周母十分赞许地看着自家儿子。 周父心里也很是满意,觉得儿子长大稳重了。殊不知周允心里忐忑得很。 另一边的沈府也其乐融融在用膳,予荞将寻到丹砂之事告知父母。 沈母大喜,“那真是太好了,真是天神有灵。” “这丹砂是哪里寻到的?我今日问了一些同僚都只说是贡品,本来还打算扯下这老脸,让老师帮帮忙问下各王孙贵族。没想到荞儿竟寻到了。”沈父是惊喜又带着疑惑。 予荞担心父母误会自己擅自与男子相交,便扯了个谎,“额,就是望舒阿爹认识贩药的商贾,说是采挖和运输途中会有些碎屑,有人专门收集起来高价出售。” 听予荞这么说,沈父沈母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了。 今日也算个希望有了实像的日子,终于可以安心睡个好觉。 第3章 第三章 意外之惊 “阿允,今天甚是英俊呀。”公子衍搭着公子允的肩,满脸八卦地说道:“快,跟我说说,找到那姑娘没?” “没有。”公子允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此事,特别是自己这个八卦的兄弟,不然不出几日估计学堂的人全知道了。 “昨日看你还挺上心,怎么?就不找啦?”公子衍不死心地追问。 旁边的学生也都八卦地竖着耳朵偷听,听到关键字眼也忍不住凑过来好奇问道:“公子允也有中意的女子了?”一名学生问道。 “一边去,就你们事多。”公子衍嫌弃地摆摆手,让他们赶紧走开。 “要说潇洒呀,还得是阿衍,天天风流快活的。” “是呀,这京都多少美人天天为他争风吃醋呢。” 几人被公子衍赶走还不忘多打趣几句。 “本公子就是爱好交友,知交遍天下,你们懂啥。” “那确实,还全是红颜知己呢!” “要说翩翩君子,洁身自好,还得是我们子健呢!” “不过公子珩不近女色,不会是……” 此话一出,引得哄堂大笑。 公子允偷瞄公子珩一眼,见他正襟危坐继续看着竹简,像是旁人说什么都与他无关,他打断众人的说笑:“你们这群人没个正经,人家公子珩心怀天下,将儿女情长暂且搁置一旁。” “夫子来了,夫子来了·····”闻言众人纷纷入座,端正坐好。 “我也很好奇。”公子允看着公子珩,压低声音说。 “好奇何事。”公子珩放下竹简,望着公子允。 “你会喜欢怎样的女子?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你除了每天读兵书练剑,我都不知道你还喜欢什么。你不会真有断袖之癖吧?” 公子珩瞪了公子允一眼,说:“阿衍不正经就算了,怎么你也学他这套。” “开个玩笑而已。”公子允知道公子珩为人最是正经,立马拱拱手表示歉意。 夫子一踏进门,众人变安静得只听得见呼吸声,严师之名果然不虚传。 “今日,我们讲讲《礼》。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为良······” “今日的课便到这了,各位公子请回吧。” “谢过夫子。” “阿允,要不要去玲珑阁呀,听说有些新奇玩意。”公子衍兴致勃勃地说道。 “我不去了,有事。”公子允收好书简,从案机下拿出一个小包裹,包得严严实实地,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这是什么呀?早上看你就拿着,是什么宝贝吗?”公子衍一边说着,一边伸手便要去拿。 公子允忙拍开他的手,“小玩意儿,不是什么宝贝。” “既不是宝贝,你为何这般紧张?”公子衍语气有些酸。 正在这时,门外书童传话:“公子允,夫子请您去一趟。” 于是公子允将东西放在自己的笈囊之中,他看了一眼公子衍,有些不放心,又将其放到案机之下,这才跟随书童一起去见夫子。 这番操作看得公子衍很不是滋味,这什么意思,防贼似的。公子衍环抱着手,看着走远的公子允,“奇怪,真奇怪。”然后再盯上公子允的笈囊,灵机一动,决定作弄他一番。 另一边予荞早已按照昨日与公子允的约定,在东城等候着。 “小姐,怎么那位公子还未到,该不会是哄骗我们吧?” “应该不会的,我们再等等吧。”予荞嘴上虽如此说,但是等得越久心里越发担忧。 但是没过多久,公子允便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予荞跟前,“对不起,姑娘,我,我来迟了。” “见过公子,不碍事的,是小女子有求于公子,您能来,我已是万分感激了。” “你拿着,这是丹砂,你先看看够不够,不够我再寻来。”公子允将小包裹递给予荞。 予荞满心欢喜地接过,然后拆开系紧的包裹,里面是一个别致的木盒,谁料一打开盖子,里面竟跳出一只蟋蟀。 “啊!”予荞轻呼一声,吓得连忙扔下盒子,后退两步。 那蟋蟀也是十分精神,先跳到予荞身上,转而又一跃到了小莲手臂上,小莲惊慌地一顿乱拍,才把那长须蟋蟀赶跑。 场面一度混乱,公子允见此情状也是惊得目瞪口呆,百思不得其解。 好一会儿,二人终于回过神来。小莲气愤不已,双手叉着腰,把自己姑娘护在身后,质问道:“郎君,你太过分了。没药就没药,为何要戏弄我家姑娘!枉我家姑娘还给你拾得宝物。” 公子允这会真是百口莫辩,“不,不是这样的,姑娘,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我明明带的就是丹砂啊,怎么就······” “确实是误会,是我不小心拿错了阿允的盒子。姑娘想要的东西应该在这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公子衍递上来一个盒子。 公子允忙接过来拆开一看,果真是自己的丹砂,这才舒了一口气,急忙给予荞送上,“姑娘,这是丹砂没错。” 小莲上前接过查看后,才交到自家姑娘手上,予荞看到盒中朱色灿然的丹砂,刚刚所受的惊吓早已忘光,只剩满心的喜悦,她将盒子盖好,紧紧捧着。 “谢谢公子,大恩改日一定好好相报。”说完,予荞便行了答谢礼,“今日我得先告辞了,觅得良药,想早些回府为大母煮药。” “当然,煮药是大事,姑娘先回吧。让你们受惊了,真不好意思。” 予荞和小莲离开后,公子允便怒气冲冲地看着公子衍,“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谁让你神神秘秘的。”公子允有些心虚地别开眼道。 公子允懒得听他狡辩,转身便要走,公子衍追上去,讨好地说道:“你就别生气了,怎么说我也算是将功抵过了,再说了我还痛失一名大将呢,都不知道这会我那百战百胜的大将军去哪流浪了,我这心疼得紧······” 见公子允脸色缓和了,知道他气消得差不多了,公子衍接着说道:“这便是你要找的那位姑娘吧,看起来挺秀气的。不过呢,你就别祸害别人了,那太史千金才是你的未来正妻呢。” 一听这话,公子允即刻神色严肃,“那都是长辈胡闹,有机会我自会解决此事。” 公子衍瞄了他一眼,知道不能再拿此事开玩笑了,“好吧,你心里有数就行。” 虽然出了个小插曲,起码结果是好的。予荞回到沈府赶紧煎药给大母服下,当晚老夫人就睡得非常香。只是这欠下的恩情该如何还,真是令人头疼。 已经过去好些天,沈老夫人已经恢复许多,说话也恢复中气,能下床散步,庭中的梧桐叶染上深深浅浅的黄,风一过偶尔飘下三五片。 公子允收了剑,额间薄汗未消。一片梧桐叶打着旋落在他肩头,他拈起叶子,忽然就想到药已送去数天,不知道起作用没?但也不好自己贸然上门,思忖片刻,他转身步入书房,研墨铺笺。笔尖在纸上顿了顿,终是落笔写成问候的书信,交给高松时特地嘱咐:“在沈府外等候便是,莫要惊扰。” 高松在街角梧桐树下候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见朱红大门开启。予荞着一身月白襦裙走了出来,身旁跟着丫鬟小莲。他快步上前,恭敬行礼:“姑娘安好,我家郎君托我送信来。” 予荞微微一怔,认出了高松,唇角浅浅一弯。她拆信时动作轻柔,目光在纸上游移,长睫轻轻颤动。读完信,她抬眼温声道:“有劳在此稍候片刻。”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小莲便捧着回信出来。高松小心将信收进怀里,分明看见那素笺上还带着淡淡的草药香。 自高松离去后,公子允在院里踱了一圈又一圈。书翻了几页却读不进,茶喝了两口便放下,最后索性坐在石阶上,望着满地梧桐叶发愣。听到脚步声匆匆回头,见是高松,他立即起身迎上去:“可见到人了?” 接过还带着体温的信封,公子允指尖有些发颤。展开信纸,清秀字迹映入眼帘:承蒙郎君赠药,大母服后已见大好。近日侍疾左右,未能亲至致谢,还望海涵。妙音阁之约,三日后可赴。予荞敬上。 他反复读了两遍,嘴角再也抑制不住地上扬。 “公子今日怎么这般高兴?”高松看着他家公子脸上藏不住的笑意,很是不解。 公子允轻敲了下他的额头:“榆木脑袋。”说罢将剑往兵器架上一抛,“走,去射击场。” “榆木脑子。”公子允敲了下高松的头,“走吧,去射击场。” 高松揉着自己额头嘟囔着,“昨日不是才说不想去的吗?” 射击场。 公子允稳步立定,表情轻松,将箭矢搭在弓弦上,凝视着前方,一拉即至满弦,手利落一松,只见箭如流星赶月,正中红心。 全场站起,纷纷鼓掌,“厉害呀,今天都第几回了,回回中靶心,公子允可太厉害了。” “不玩了,不玩了。”公子衍见今天情况不对,连忙摆手叫停。 “我赢了,说好的,你那宝马归我了。”公子允对公子衍挑挑眉,得意地说道。 “行行行,都给你。”公子衍拿起酒壶猛喝一口,“我说你呀,今天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来的吗。” “我箭术高超,哪需要什么灵丹妙药。”公子允也拿起酒壶,和公子衍碰了一下杯,挑了一下眉,骄傲说道。 “诶,不对。”公子允似乎嗅到了一些眉头,“看你这春风得意的样子,莫非和那沈姑娘有关?” “少打听本公子的事。”公子允做了“嘘”的手势。 “行吧,不为难你了,我们就今朝有酒今朝醉,不问明天事。” 公子允但笑不语,与他碰了碰酒壶。仰头饮酒时,眼底的笑意比秋阳还要明亮几分。 第4章 第四章 互不相欠 三日之期比想象中要漫长,院子的梧桐树叶似乎又黄了大半,公子允这几天也是时而欢喜时而忐忑。总算到了约定之日,他心情都变得明朗起来。 一早叫侍从准备衣裳,侍从们每人持着一套,排成两排,公子允一套套比划着。 “这个会不会太隆重了些。” “这个又稍显轻浮,不太好。” “这个太素了,撤了。” 侍从们何曾见过公子为衣着如此反复斟酌,个个都交换着好奇的眼神。 “就这个吧,给我换上。”犹豫了半天,终于选到心仪的衣裳。一件天青色的直裾深衣,看似朴素无华,实际其染工极难,其领口、袖缘做工更是讲究,以深浅接近的丝线暗织出细密的回纹,在特定光线下会有水波流动的视觉感受。所谓君子如水,润其如玉,实在是充满巧思。 站在铜镜前,公子允眉眼中有些许紧张又充满期待,“如此便好。” 正要出门,侍从通传夫人相请。前堂里周母已盛装等候,“走吧,随我入宫觐见王后。” “诶呀,阿母,今日我有些急事,就不陪你入宫了,下次一定。” “何事这么着急?” “晚些时候回来再跟您说,我先出去了。”话音未落已转身离去。 “你这臭小子,那记得过两天要去辛府祝寿。你兄长奉诏在外,若是将来你在京都承爵,现在便要开始做些准备,多和各位官员走动走动,官场上多一个朋友总归是好的。” “知道了。”公子允一边往外走一边向母亲摆摆手。 “李嬷嬷,让林克查查最近公子在忙些什么。”看着儿子走远,周母立马对身旁的嬷嬷吩咐道。 妙音阁飞檐下,公子允不时低头整理衣着,又抬头看看街头。当那道倩影终于出现在长街尽头,他下意识挺直脊背,将期待与忐忑都藏进淡然一笑。 予荞姗姗来迟,立马福身道歉:“高郎君,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不妨事,我也刚到而已。”他虚扶的手在半空收回,转而指向阁内,“我们先进去吧。” “好。” “郎君家中长辈喜欢怎样的礼物呢?” “嗯,那位长辈德高望重,但却为人淡泊通透,我就想选个高雅的礼物。” 公子允看来看去都没有中意的。无意中瞥到珠帘后琴机上的古琴,指了指,试探问道:“能否看看那把琴。” “这位郎君真是好眼光。”店家引二人入内,“这把古琴琴面为桐木制成,您看这淡淡的木纹,淡雅又不失高贵,这琴弦则是由精钢和丝线制成,一弦一柱,一音一韵,不是我吹嘘,这琴定能奏出绝世之音。郎君大可试试。” 公子允便坐下,开始抚琴,琴声宛如流水般清澈,又如云雾般飘渺,让人不觉陶醉于其中。 “好琴。”奏罢,公子允便感叹道,“关姑娘觉得如何?” “我并不善音律,不过公子琴艺高超,琴声确实入耳入心,甚是美妙。” “店家,这琴我要了。还有那支竹箫也帮我包起来吧。” “好嘞,谢谢公子,谢谢公子。”店家赶紧把琴包好。 到了门外,公子允递给予荞一个细长的盒子,“这是给姑娘的,我见您刚刚看了这竹箫好一会,不知道是否中意,如果喜欢,便当作是今日陪我买礼物的谢礼。” “不,我不能收。龚郎君的好意我心领了,今日应该我答谢您的。您送的药材是极珍贵的,我也不知要怎么还郎君的恩情,这是我托朋友帮忙找的,希望郎君不要嫌弃。”说着,便示意小莲将礼盒交给公子允。 公子允打开一看,盒子里是一只白玉璜,玉质温润如凝脂,虽然比不上自家那些,但也可以看出价值不算低。 “姑娘不必如此的,我给你送药,只是想帮你。” “萍水相逢,不敢承情。”她攥紧袖口,把心一横,“男女非有行媒,不交不亲。” “不交不亲?”公子允总算是清楚了,眼神一下子变得冷冽,“看来姑娘今日是想还清恩情,两不相欠的。” 予荞默不作声,只低着头。 “甚好,便如姑娘所愿。”说完,转身气冲冲地离开。 予荞轻叹一口气,心里惴惴不安,“走吧,莲儿。” 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青石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周母来到这六宫最深处的宫殿,虽是王后寝宫,却不见金碧辉煌,阶前没有狰狞的铜铸神兽,只有几盆辛夷萱草在晨光中舒展嫩叶,为这肃穆之地添了几分生机。殿内陈设古朴雅致,紫檀案几上摆着素陶花瓶,几支新摘的木槿含苞待放,淡粉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阿妊,最近家中可一切安好?” “一切无恙,多谢王后挂心。” “听说过几日便是本宫那妹夫姜太史寿辰?” “正是,我们已经拿到拜帖了,正是十八那日?” 王后拈起茶盏,盏中茶烟袅袅,“十八,那也没几日了。”她抬眼看向周母,“你可见过辛府那位嫡女?” “见过几次的,不单是容貌极佳,更是气质过人,温婉端庄,知书达礼,辛太史有这么一个女儿,着实是让人羡慕。“周母是连连称赞。 姜王后以袖掩唇,眼尾笑纹浅浅,“看来这孩子很招人喜欢。若是做了你儿媳,不就是自家闺女了?” 周母自然知道王后话中之意,她轻叹一声,茶盏在指间转了转,“臣妇倒是想,可王后也知道阿允那孩子,他愿意还好,他要是不愿意那是谁也劝不动。” “哈哈哈...”王后的笑声如风拂银铃,“这两个孩子都是本宫看着长大的,若能成就一段良缘,本宫也十分欢喜。” “王后娘娘呀,这是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辛太史也未必舍得自己的掌上明珠。” “这倒无妨。”王后抚平衣袖褶皱,“我们阿允也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儿郎,你且试探阿允可有中意之人,再与他提提此事。” “臣妇定当不辱使命。”周母垂首答应。 两人在此事上达成高度一致的意见,姜王后甚至都想直接赐婚,但是又想着需要尊重孩子的意愿。 暮色渐浓时,周府膳厅内烛火摇曳。公子允执箸拨弄着碗中米饭,心思完全不在饭桌上。 “可是身子不适?”周母的声音让他猛然回神。 “无碍,方才在想学堂的课业。”他急忙扒了口饭。 周母夹了块炙肉放入他碗中,“多吃些,瞧你近日都清减了。” 此言一出,始终沉默的周太傅也抬起头,银箸在灯下泛着暖光,“可是学堂有事?” “当真无事,你们不用担心,孩儿吃得香睡得好呢。”公子允赶紧大口吃饭,大口吃菜,生怕父母再问什么。 公子允提前离席回房,周母看着儿子怅然若失的背影,心想:这孩子究竟怎么了,早上出去还兴致很高,晚上倒是跟受了气一样。看来王后提及的婚事,得另寻时机细谈了。 辛太史寿辰那日,秋阳正好。太史府里里外外张灯结彩,府门之前早已洒扫干净,门楣之上换上一副新编制的桃符,前来祝寿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怎么这么热闹呀?” “今天是辛太史的寿辰,多少大人物聚在这,能不热闹吗!” “辛太史为人刚正不阿,公正严谨,肯定受人敬重。” 街上的行人见此场面也忍不住驻足观看,三三两两在讨论。 “看那便是太史千金,可真是个大美人,还有善心,一早到现在都在为贫民施粥,说她是神女下凡也不为过。” 予荞和侍女莲儿皆沿着众人目光看去,一女子身着明黄色华衣,发挽乌云,皮肤白皙如玉,细柳眉,桃花眼,左眼角下有颗小痣,樱唇皓齿,对来讨稀粥的贫民都是百般客气,笑意盈盈。 “真美呀!”小莲不由得发出感叹,正观望中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姑娘,您看,那是不是给我们送药的高郎君吗?” 予荞顺着望去,确实那人。他此刻正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央,三品大员见了都要躬身行礼。她慌忙转身,催促着小莲离开,“走吧,小莲,别看热闹了。” 公子允恰在此时回头,除了一片闪过巷角的素纱衣角,什么都没有,但是心头却无端泛起涟漪。 每位贵客至堂前,均依礼揖拜,给太史道贺。 辰时已过,宾客依次入座,按照礼制,男女需要分席而坐。堂上席案皆依身份爵位排列有序,辛太史面南坐于主位,其左右下手之位是宗室贵胄和朝廷重臣,其余宾客按尊卑依次跪坐于两侧席案之后。 “辛谋感谢各位赏光,今日略备薄酒,招待不周之处请诸位多多见谅。”说罢,辛太史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愿太史松柏常青,德望永固!”众人皆举起酒杯干了。 整个府邸之内并无喧哗笑语,偶尔奏响一段庄重的钟磬之音,宾客们低声引经据典交谈,充盈着一种温文和谐的气氛。 “听说昨日三伯母进宫了,怎么样,王后娘娘是不是给你赐婚了?”公子衍坐在公子允旁边,他伸长了腰脖悄悄问。 公子允全当没听见,跟同桌的公子珩敬了一杯酒。 “又跟我装傻,就算现在不说,明天回了学堂你也得给我好好说说。” 女眷席间,昭华王姬轻碰辛瑶手肘“那位青衣金带的,便是阿允。听说我母后有意撮合你们,说不定他就是你未来的夫婿了,你有何想法吗?” “向来女子的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酌之言,我能有什么想法呢。若是我阿父认可的人,必定是好的。”辛瑶有些害羞地说着,但也还是暗暗打量着公子允,心里想着:他真的会是我未来的夫婿吗? 就在公子允转首望来的刹那,辛瑶急急低头,假装整理衣裙。金丝流苏在她指尖微颤,映出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然后故作无事发生,转向王姬,“殿下您呢?有何打算吗?若是不想远嫁他国,要在京都选个驸马爷,可早点明示王后娘娘,王上和王后娘娘都极疼爱您,肯定顺您的心。” “傻瑶瑶,身在王家从来都是身不由己的。王子王孙向来都是没有自由的,嫁娶讲求权衡利弊,作为王姬当以国家安宁为先。”昭华王姬执起越窑青瓷盏,望着盏中蜜浆自己那模糊的倒影,像极一个精致的娃娃。 这些辛瑶也很清楚,辛瑶望着王姬睫羽投下的浅影,满眼都是心疼。 你可别这样看着我,“别说这些了,快吃吧,听说您府上的厨子手艺一绝,我可得好好尝尝。” “王姬又说笑了,这怎么比得上宫里的美味佳肴。” 宴会上热热闹闹,载歌载舞,各人却有各种滋味。有人忙着结交,有人只管吃喝,有人满腹忧愁。 第5章 第五章 不期而遇 寿宴过去已有大半个月了,立冬过后,空气中多了些寒意。 这些日子,公子允心中仍旧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明明自己一开始就只是想报答小时候的恩情,为什么沈予荞说两清的时候,自己却那么生气,每当想起那日不欢而散的场景,心中总有些空落落的感觉。 “怎么这几日公子允都闷闷不乐呀。”学堂中的公子们都看出来近日公子允有些不开心,悄悄地向公子衍打听怎么回事,公子衍只是含糊说没事,让众人别管。 “阿允,怎么啦?你再顶着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可要把大家吓坏了。”公子衍也有些担忧。 “我没事。”公子允连眼都没抬,只是盯着案上的竹简,尽管看似全神贯注,实际上一个字也没进脑中。 “你不说便算了。今日要去看芸丫头,你可别忘了啊,这可是你亲口答应她的。” 公子衍轻拍一下他的肩膀,像是无声的安慰,然后便走开,顺便把旁边说笑打闹的人一道拉走,留给公子允一点自己的空间。 屋子一下变得安静下来,风吹得地上枯黄的树叶沙沙作响。公子允抬头望向窗外,天高远而辽阔,或许自己只是因为小时候的执念就这样突然结束而感到空虚罢了,应该让一切顺其自然地过去。 今日的乡里非常热闹,因为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社祭。百姓们扛着陶瓮竹篮,浩浩荡荡走向村口的社稷坛。老槐树下垒着三尺黄土坛,坛前插着木主,褪色的布幡在秋风里哗啦啦响。主持祭祀的巫人踩着禹步绕坛,他边唱诵着祝词,便摇动这鹿骨杖,杖上的铜铃惊起槐树上的寒鸦。 “快呀,你赶紧蹲下,这样我们两个人都看不了。你让我上去看看,看完给你说。” “可是我也想看呀。” “你这么胖,我怎么背得动你呀,你快点呀。” 小男孩说不过小女孩,只能撇撇嘴,不情愿地蹲下,将女孩背起来。 “诶呀,怎么还看不到呢。” 奈何前面的人太高,而且是一层一层的人群,即使被背着女孩也无法看到祭祀仪式。 旁边的人越来越拥挤,左右推碰,小男孩失去了重心,身体一歪,小女孩眼看着就要掉下来。 “小心。”在两孩子着地之前幸得有人出手扶了一下。 “你们俩小孩,这样也太危险了。”穿着紫色衣裙的姑娘弯下腰说,“怎样,没受伤吧?” “没事,谢谢姐姐。”小女孩嘟着嘴委屈地说,“唉,看来今日是看不成了。” 沈予荞见女孩失落的表情,实在不忍心,便对身旁的人说道:“望舒,那边人少一点,我们带他们过去那边吧。” “行。” 于是两人便牵着两个小孩往人稍微少一点的一边去。 “姐姐们抱你们看一会吧,不过事先声明呀,我们抱不了多久的。”望舒道。 两小孩兴奋地点着头。于是二人一人抱着一个,俩孩子不算轻,所以两人抱得也挺吃力,抿着嘴憋着一口气。所幸在侧边位置人相对稀疏些,总算是能看到一些祭祀活动。 “好神奇呀!“两个小孩看完后相当兴奋,”太谢谢二位姐姐了,你们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行了行了,看完就赶紧回家吧,别让家人担心了。” 小女孩看看四周,着急地说:“糟了,小虎子,我们的小驴呢?” 小虎子赶紧跑到刚刚系着驴的角落看,但是连驴的影子都看不见。 他满眼通红地跑回来,“怎么办,好像不见了。” 望舒看着这量小孩着急的模样,轻声安慰道:“你们别着急,这天眼看着就要黑了,还是先回家跟家里人说一下。” “对对对,我们先回去,说不定小驴自己回家了。”小女孩倒是很乐观。 小女孩一手拉着予荞,一手拉着望舒,“二位姐姐,今日谢谢你们了。不如等下你们在我家吃饭吧 ,我要给你们吃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 “哟,还天底下最好吃的,什么东西呀。”望舒笑笑说。 “我祖母做的臊子面可是一顶一的好吃呢。”小丫头一脸骄傲地说。 “被你说得我还真想尝尝了。”望舒双手捏着小女孩肉嘟嘟的脸颊。 几人就这样有说有笑地走着,谁也没想到后面有小插曲等着他们。 乡里的房子都差不多模样,房舍低矮而敦实,泥墙厚实,石瓦片压得并不齐整,却足以抵御风雨。天边被染黄后,炊烟从石瓦间袅袅升起,带着柴火和饭食的暖香,弥漫在小巷中。 “崔奶奶,我们来啦,好想你呀。”公子衍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两位公子来啦,见到两位公子,老奴真是太高兴了。”崔老奶奶赶紧出门迎接。 公子允环顾院中,角落里一如既往地堆满柴薪,檐下挂着成串的辣椒或苞谷,但没看见那个调皮的丫头片子。 “怎么不见芸丫头?” 崔奶奶答道:“哦,那小丫头跟隔壁的虎子出去看祭祀仪式了,估摸着也快回来了。” 正说着,就看见小丫头跑进来了,看见两个大哥哥芸丫头开心极了,一把抱住公子允的大腿,“允哥哥,你来啦,我想死你了。” 公子衍见状,双手环抱胸前,佯装生气,“怎么,只想允哥哥,就不想我了?” “都想都想。”芸丫头咧着嘴笑道,“对了,我带了两位朋友来。” 刚说完,便见虎子领着两位姑娘进门。待看清来人,公子允是又惊又喜,予荞看到对面的人也觉得很是惊讶,愣在原地,一时竟忘了行礼。 “见过奶奶,两位郎君。”还是望舒先说了,她才回过神来跟着问好。 “小丫头可以呀,还领回来两位佳人呢。”公子衍往前去迎接,“二位姑娘快快请坐。” 崔奶奶也招呼道:“对对,二位姑娘快请坐。我去厨房把菜端出来。” 这边公子允正凝视着予荞,予荞眉眼低垂,□□着自己的手帕,四人皆不说话,气氛略显尴尬。 公子衍忽然想起什么,“二位姑娘,我们之前是不是有见过。” “我也觉得二位郎君有点眼熟。”望舒说道。 “落水郎君!” “绿衣姑娘!” 两人异口同声道。 “是吧,荞儿,你还记得吧,上个月在丰水。”望舒低下头凑到予荞耳边问道。 “上次送礼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今日跟不认识一样?”公子允用手挡住嘴,同样凑近公子衍轻声问。 公子允却默不作声,直直看着予荞,看她有何反应。 “真是有缘千里能相会呀,看来我们都很有缘分,这都还能遇上。”公子衍嘿嘿笑着,心想只能靠自己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来来,好吃的来咯。”这时崔奶奶像救星一样端着菜出来。 “真香!”望舒迫不及待吃了一口,瞬间眼睛都亮了,“这臊子面真的太好吃了。” 芸丫头骄傲地抬起下巴,“对吧,姐姐,我就说我祖母做的臊子面是一顶一的美食。” “这丫头别乱说,我准备的都是些粗茶淡饭,各位不要介意哈。” 望舒一大口一大口吸进去,整个嘴巴都变得圆鼓鼓的,把汤都喝得干干净净,吃完摸着自己的小肚,满足地说,“是真的太好吃了,若是此时能喝上一杯春酒就更好了。” 公子衍一听便说:“你这小姑娘还挺会吃喝嘛。” 予荞一直安静地低着头吃着面,对面的公子允同样一声不吭。 崔奶奶也察觉到公子允心不在焉的样子,便关切问道:“公子允今天怎么心事重重的样子呢?是出什么事了吗?” “啊,没有,崔奶奶,是你的烧的菜太好吃了,我就吃入神了。”公子允马上对崔奶奶笑着。 反观望舒和公子衍两人,一点都不认生,聊起吃喝玩乐之道十分起劲,简直是一见如故。 但突然听到“公子允”三字,望舒惊得筷子都掉了一根,又惊又怕地问:“公子允?你难道是当今太傅之子周允吗?” “在这里我们都是朋友,不用介意这些。”公子衍回答。 “好,好。”望舒尴尬笑笑,然后凑到予荞耳边,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你早就知道了?” 予荞摇摇头。自己猜过此人身份不凡,没想到居然如此尊贵。 这一晚上除了俩小孩吃得欢乐,其他人都各怀心事。 饭后,各人与崔奶奶道别,走到门外时只见一人急冲冲走过,公子允把人叫住:“蔡明,走得这么急有何事吗?” 那人连忙行了个礼,“回公子,我阿父害热病了,现下天快黑了,我得赶紧去请郎中,不然城门就关了。” 予荞一听,脱口而出:“我可以先去看看你阿父吗?” 众人皆不约而同看向予荞。 公子允便说:“让这位姑娘先去看看吧,我让高松进城找郎中。” 高松快马进城找大夫,蔡明便领着几人来到家中。 蔡父躺在床上,微闭着双眼,面色煞白,予荞走过去用手撑开其眼皮,看见蔡父眼睛通红,再摸摸额头,静静地把脉,突然蔡父口吐白沫,予荞马上用手托住他汗湿的头颅,以防他沫液堵住呼吸,又从身上拿出一方素白的绢帕,细细擦拭着那人吐出的污浊涎沫。 蔡明赶紧上前,“姑娘是公子的朋友,身份尊贵,还是让我来擦吧。” “不碍事,我来就行。你帮忙扶住他的头吧。”予荞眉头紧蹙,并非因为厌恶,而是有些心疼担忧。 公子允没想到那个看起来温婉柔弱的女子居然有这么一面,她那秋水般的眼眸中没有半分嫌弃和畏惧,只有纯粹的怜悯,心中的赞赏油然而生。 见蔡父不再呕吐,予荞对蔡明问道:“慢慢把他放下。请问屋里可有温水?有的话打点过来为您阿父擦拭身体,有助于散热。” “有的,有的,我马上去拿。” “等等,你顺便带我去厨房,我去煮点汤药。” 蔡明心想药可不敢乱用,这姑娘真的懂医治之术吗?事关自己阿爹的姓名,心生疑虑,便犹豫地看向公子允。 公子允笃定地冲他点点头,“听姑娘的。” 蔡明心领神会,便赶紧道:“那请姑娘随我来。” 在厨房,予荞让蔡明给她拿了生姜,然后就让蔡明先去给他阿父擦擦身体。公子允见只有蔡明进来了,便去厨房看看,只见予荞刚切好生姜,把生姜放进砂锅里,又倒了一碗水进去,开始生火。 “没想到你还懂这些呀。”公子允说道。 予荞因太过于专注煎药没发现背后有人,被吓了一跳,见是公子允,就定了下心神,回道:“就只会一些,让公子笑话了。” 公子允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她把药煎好,然后帮忙把药端回去回去。这蔡父擦拭了一会身体,喝了姜汤,蔡父出了一身的汗,果然体温降下了一些,人也不再发出痛苦的呻吟。 这时高松请的郎中也到了。郎中看完蔡父后,说道:“令尊乃外感风寒邪气致发热,不过我看他现下脉象平稳,似乎好很多了,我等会再开些驱寒气之药,明日煎服,多休息便会好。” 蔡明一听高兴极了连声道谢,又转过身对予荞说:“看来姑娘的法子是管用的。” 郎中拿起蔡明端着的碗闻了闻,笑着说道:“想不到姑娘还懂治疗风寒之法,不错不错。” 予荞解释说因家中大母年纪大了身体不大好,长久来照顾大母也算学了些皮毛。 见蔡父已经稳定下来,脸上也恢复血色,众人便准备离开。 “这么晚了,二位姑娘做我们的马车回去吧。”公子衍说道。 “太好了,吃得好撑,都不想走了。”望舒听到可以乘马车回去爽快答应了,予荞想拒绝都不行。 先将望舒送回家,剩下三人在马车上,公子衍左看一眼又看一眼,说自己还有事硬是半路下了车。马车里剩公子允和予荞二人,公子允正襟危坐,予荞偷偷看了一眼,想着气氛太尴尬了,说:“不知道公子也在······” “知道又如何?”公子允打断了予荞的话,然后侧头盯着她。 予荞不知如何回答,只委屈巴巴地低着头,公子允见她这副样子,意识到自己刚才语气不好,于是轻声说道,“芸丫头是我一个叔父的女儿,早些年跟着我阿父征战沙场,在大战犬戎时牺牲了,本来是要给他们家安排仆人的,但崔奶奶不愿,便只留了一位嬷嬷照顾着,上个月答应芸丫头今天来看她的,所以我便和阿衍来了。” 公子允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今日蔡老爹的事也多谢姑娘了。其实这里的乡亲大多都是些追随我父亲征战的属下,沙场无情,刀剑无眼,在这里的人都是战时伤残的人,能活下来也是一种幸运吧。战后便把他们安排在乡里,成了一个小村子。 我阿父政务繁忙没空处理这些,所以我就多抽时间过来看看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予荞认真地听着,感觉眼前之人与自己想象的公子哥儿大有不同,也慢慢生出一丝敬意。 “打战时,投戎从军,希望保家卫国,也定想要取得战功光耀门楣,便将生死抛诸脑后,战士确实应该收到优待。当前天下初定,时局仍动荡,百姓不宁。国家兴,百姓未必安乐,国家衰,百姓皆苦。生命如浮萍飘摇,命运也不能自己把握。不知何时,这天下既能护佑一方战士安宁,亦能让四方百姓安乐。”予荞不由得感叹道。 “你这话该不是故意说与我听的吧?觉得我们上位者不作为?”公子允感觉予荞此话像是旁敲侧击。 “予荞没有此意,郎君不要误会,天下黎民皆安乐岂是一朝一夕的事,我只是看着落下残疾的士兵,又想到战争使百姓困苦,有感而发摆了。”她忙解释。 公子允转而神态严肃起来,眼中闪烁着担忧,说道:“如今,贵族大多是世袭高爵厚禄,贤能之士尚记得祖辈如何以鲜血换来的江山。祖训‘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却被很多贵族都抛诸脑后了。” 傲慢不可滋长,**不可放纵,志向不可自满,享乐不可达到极点。但人一旦轻易得到权势,久居高位,有几个能自控呢? 讲着讲着,突然四目相对,一瞬时间凝滞,眼中仅有彼此。 “公子,到了。” 予荞连忙说:“那我先告辞了。” 正准备下车,情急之下公子允一把抓住予荞的手,感到不妥立马松开,只道:“如果我们下次再遇到,可以不要假装不认识吗?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像普通朋友一样相处,‘不交不亲’说得太严重了。” 予荞看着他诚恳的样子,一点高高在上的姿态都没有,自己不答应的话,倒是显得过于迂腐了,于是羞涩地点点头。 “还有,之前没有告诉你我真实的姓名,对不起。”公子衍眼神真挚。 “嗯,我能理解,毕竟您不是一般人。”予荞微笑道。 “那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周允。”他笑得粲然。 “沈予荞。”她也笑着点头。 夜色沉静,公子允倚在房中窗前,看着半空中的明月,月光皎皎,清风徐徐,顿感愉悦,前日的烦闷一散而去。 第6章 第六章 心病再起 礼、乐、射、书、数是王孙公子必须学习掌握的,学习也必有考试。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考察公子们学习情况,这日夫子就出了一道实用的书写考题,拟写一份盟书。 公子们各自跪坐于席,室内一片寂静,只有刻刀划过木牍细碎的沙沙声。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公子们皆纷纷完成书写,完成的人依礼向夫子行礼后退出,三三两两聚于廊下或树荫处交谈着。 “写得我手都酸了。”公子衍甩了甩自己的手臂,以此放松。 “不过这次的题目比较简单,书写得十分顺畅。”公子珩一如既往地轻松道,在其他学子看来就没有能难倒他的题目。 “小考结束了,应该去快活快活。说起来我们都好久没小聚了,明日去一品阁去聚聚吧。”公子衍提议道。 “你不是天天都大聚小聚的吗?”公子允取笑道。 “任陆不是马上要从朝歌回来吗,怎么也得为他接风洗尘吧。而且,我给你准备了惊喜哦,你真的不来?”公子衍突然卖起了关子。 这任陆是前朝贵族之子,比公子允他们年长几岁,在年少是便被送到王畿学习,说是学习实为质子。由于很小便送过来,年少时就与各位公子学习、玩闹,倒是成了好友。后因其父病危,便回到朝歌奔丧,现下三年之期已至。 “惊喜?”公子允道。 “反正你不去肯定后悔!”公子衍眨眨眼,神秘地说。 “什么意思?”公子允有些好奇。 “好了,不跟你卖关子了。前些日我在外面碰见了望舒小姑娘,没想到这商贾之女对美食美酒挺有研究的,咱俩在这块也算是臭味相投,一时兴起聊到一品阁最近出了新菜式,便邀她一同去,小姑娘一口便答应了,而且说要带上予荞姑娘一起。” 公子允轻咳一下,轻轻嗓子,“这阿陆回来,那我也定是要去的” 公子衍一听便抛去一个白眼,转而揽住公子珩的肩膀,”阿珩也一起吧。“ “嗯,确实好几年没见到阿陆了,不知他如何了?”公子珩沉思着。 天气愈发寒冷,空中飘下柳絮般的细雪。在望舒的软磨硬泡之下,予荞勉强答应跟她出去。就是没想到望舒带她来的地方是一品阁,这一品阁专门做达官贵人的生意,就算有钱也不一定进得去,更别说是普通人。 “怎么来这里?”予荞一脸疑惑。 “今天有人请客,快进去吧。”望舒完全不给予荞思考的时间,直接推着她进去。 厢房的门打开,两位周公子便出现在眼前,“刚刚我们在二楼看你俩半天不进来,这不,我们阿允差点急得下去迎接了。” “嗯哼,别在这站着了,我们先进去吧。”公子允连忙打断公子衍的混话。 公子珩和任陆见来人竟是两位陌生的姑娘,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的,接着起身打招呼,“二位姑娘有礼了。” “这两位分别是公子珩、任陆,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公子允介绍道。 “二位公子有礼了。”予荞和望舒恭敬地行礼。 “行了,都是朋友,都别客气了。都快坐下,尝尝这一品阁新菜式——炮豚,再配上制作百天的肉酱,那叫一个鲜美,还有这个青茶,入口香醇,又可解腻,那是绝配呀。”公子衍绘声绘色地介绍着。 正说着,没想到还来了第二波客人。推门而入的正是昭华王姬,而站在她身后的是太史千金辛瑶。 “好呀,阿允你们竟偷偷在这吃喝玩乐,要不是看见高松在门外,我都发现不了。”昭华王姬叉着腰,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王姬,您怎么到这了?”众人皆惊讶了。 予荞和望舒一听“王姬”二字,立马紧张起来,跪下行礼,“臣女、民女拜见王姬。” “都起来吧。今日我是偷偷出来,大家都不必拘谨。”昭华王姬食指贴近嘴唇作出“嘘”的样子。 “来,瑶瑶,看看都有什么新奇的美食。”昭华王姬拉着辛瑶入座,辛瑶入座到公子允旁边,“都坐下呀,怎么还站着。”王姬催促道。 在王姬的催促下,几人便纷纷入座。 “对了,阿允,你跟瑶瑶还没正式打过招呼吧。毕竟你们将来是要······” “王姬,这青茶好喝,您快尝尝。”公子允急忙先想法子堵住王姬的嘴。 公子衍则侧着头在一旁看戏。 “我,这,”王姬便喝了一口茶,又继续说道,“你们还是得先好好相处,还有呀,瑶瑶是我的闺中密友,若你敢欺负她,我定不放过你。” 公子允下意识看了予荞一眼,但她没有任何感情波动。 谁也不知她虽表面毫无波澜,内心却泛起一丝莫名的酸楚,那日便觉得辛府千金生得姣好,今日近距离一看真是绝色,自己是如何都比不上的。 “既是王姬的朋友,谁敢欺负呢。”公子衍见阿允不出声,便代他回应,“辛姑娘,来敬你一杯,以后我们都是朋友。” “好。”辛瑶温声细语回答,然后举起茶杯喝了一口。 “啊呀,差点忘了,我带了桂花酿,大家可以尝一尝,这酒绵甜醇厚,口感极佳呢!”望舒拿起身旁的酒瓶打开,像个小孩分享自己最喜欢的食物兴奋地说。 公子衍拿过酒瓶,闭着眼闻了闻,“香!真香呀!” “温热一下,花香淡淡溢出,那才最绝!”望舒得意洋洋地说着。 公子衍让人取来温酒壶,把桂花酿置于温酒壶中,渐渐飘来淡淡的桂花香,沏人心脾。 “来来,大家都喝点。”公子衍准备给每个人都分一杯。 “德将无醉,切不可纵己欲。”公子珩用手遮挡住自己的酒杯,义正言辞地对公子衍说。 公子衍见状故意赌气硬是要给公子珩倒一杯,“阿珩,你这就没意思了,今日是为阿陆接风洗尘,怎能扫兴。” “好了,阿衍,你又不是不知道阿珩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别为难他了。”任陆解围道。 望舒看这几人推推拉拉的,真是太奇怪了,心想这么好的酒都不喝,真是太不识货了,便把自己的酒杯递到公子衍前面,笑嘻嘻地说:“他们不喝,我喝!” 公子衍看见望舒这般爽快的样儿,倒是觉得有趣,便给望舒倒了一杯,然后拿起自己的酒杯,说道:“好,望舒姑娘,来,我敬你,谢你带来的好酒。” 望舒轻轻碰碰杯,说道:“我也敬你。” 众人边吃边喝,氛围慢慢变得轻松,几人聊起任陆离开的这三年发生的事情,不知不觉便到黄昏时分。 “我送你们回去吧。”公子允对予荞说。 “不用,我和望舒在这附近还有些事。”这次予荞在望舒开口答应前抢先答。 “阿允,你送瑶瑶回去,阿衍送我回宫。”王姬给辛瑶暗暗使了个眼色。 望着逐渐远行的车驾,予荞眼里透着一丝落寞。 望舒看着予荞一副心情低落的样子,误以为她是生气自己擅自主张答应来聚会,“荞儿,下次再有这种事我一定会提前告诉你,你别生气好吗?” 予荞摇摇头,笑道:“我没生气,你别多想了,我们走吧。” 黄昏时分,燕雀归巢,暗淡的天空如同没有色彩的图画,望舒看着予荞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聪明的人总是能抓住一些细枝末节,辛瑶回到府中沐浴后,坐在镜子前梳着头发,回想起今日的种种情形,心中暗想:那女子是谁呢?她与公子允之间又有什么渊源? 次日,在学堂上夫子评价前几日各位公子书写的盟书,公子珩和公子允的都被评为上等,于是二人被委以协助夫子修书的重任。公子衍本来就觉得一次小考而已,随便对付过去就是了的,如今更是觉得自己聪明十足,不用去做枯燥的修书任务。于是他便带着刚回来的任□□处闲逛,好吃好玩的都带任陆体验一遍。 闹市一角,人声鼎沸,引起了公子衍的兴趣。 “我们也上去看看吧。” 他拨开人群,原来是在斗蟋蟀,下一秒他便不淡定了,陶罐中正在搏斗的竟是自己走丢的“大将军”!他于是一步上前蹲下将蟋蟀擒入掌中。 原本正全神贯注看着蟋蟀激斗的“少年”立即出声制止:“哎,你在干嘛呢?怎么抢我的黑帅?!” 公子衍闻声转头,四目相对,这下两人都愣了一下。这位小少年分明就是穿着男装的望舒。 既然是认识的人,倒是避免了不必要的冲突,他们随便找了个食摊坐了下来将事情说个清楚。 “原来是你的蟋蟀呀,我还纳闷东城巷口居然能有这么厉害的蟋蟀呢。”望舒望着竹筒中的蟋蟀,眼中渐渐露出失望,“既然是你的,那就还给你吧。” 公子衍见不得这样的表情,无可奈何一笑,将竹筒轻推回望舒那边,“既然它与你有缘,这就送你吧。” 望舒一听大喜,眼睛恢复亮光,“真的吗?” “嗯。” 第7章 第七章 不见不念(上) 过了有六七日公子允和公子珩总算不负使命,顺利完成了夫子交待的修书任务。公子衍又借着这个由头组了个饭局,几人吃饱喝足刚出茶楼,敏锐的公子允便看见在前面的绸缎庄走出两人——正是予荞和她的侍女小莲,欣喜地唤住她,那人脚步停了一瞬,没有回头,随即快步走向等候在旁的马车,俯身钻了进去。车帘晃动,马车很快驶离了街口。 公子允脸上的笑意就那样僵在了嘴角。 公子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了然和同情:“啧,看这架势,人家姑娘像是在躲着你啊。” 任陆看公子衍脸色不对,于是安慰道:“许是真的没听见吧,这里人群嘈杂的。” 公子允知道她肯定是听见了,她这般逃离就如同一盆冷水倒头倒下,浇灭了他方才的热枕,他站在原地定定地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 “前几日在集市我遇到了沈姑娘那好姐妹望舒姑娘,当时聊得兴致来了便答应了过两日教她骑马,要不我让她约上沈姑娘一起?” 公子衍的话给了公子允一丝希望。 过了两日,公子衍派人去接望舒她们,在马场入口,公子允伸长脖子等待,身体都是僵直的。然而一切都没有如他的意,从马车上下来的只有望舒一人。 “沈姑娘没来吗?” “嗯,她说有其他事来不了。”望舒眼神闪躲,一脸心虚。 自然不用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公子允的心情也一下跌落到谷底,丢下一句“你们好好玩”,就自己上马跑远了,辽阔的草地衬得他的背景更加寂寞。 望舒一脸茫然,只隐约知道予荞和公子允都不对劲,但并不知道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用理他,我们自己玩去。” 公子衍命人牵来两匹马,一黑一白。黑马头高昂,是不是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一副很骄傲的样子;白马稍微矮小一些,眼神流转,乖巧地看着面前的人。 “今日你就骑这匹马吧,它性子温和,最适合你这种初学者。” 望舒轻轻抚摸着白马,白马低着头一副舒服享受的样子。 “我喜欢它。它叫什么名字呀?” “踏雪。” 望舒侧头看向公子衍,粲然地笑着,“这名字真好听。” 公子衍看着望舒清亮的眼睛,心情顿时愉悦,“你准备好没,我们开始咯。” 望舒把腰杆挺直,仰着头大声说:“准备好了,师傅。” 公子衍小心翼翼地扶望舒上马,见望舒坐稳后便说:“背部挺直,肩膀放松,双腿自然下垂,脚跟稍微向下,手臂轻轻握住缰绳,手指也要放松,不要太用力拉扯。” 望舒皆细细听着,一一照做。她双手提起缰绳,双腿夹紧马肚,轻呼一声“驾”,马儿开始小跑起来。 “跑起来了!”望舒高兴地说,一激动起来蹬马的节奏也快了,马儿也变得兴奋起来,越跑越快,望舒开始害怕,紧张地叫着:“公子衍!停不下来了!救命呀!” 公子衍一蹬脚上了身旁的黑马,追上望舒,找准机会跃上白马,随即拉着缰绳,有节奏策马,很快就稳住踏雪。 “没事的,别怕。”公子衍清晰沉着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让望舒慌乱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嗯。” 见望舒稍定,他才覆上她那紧握缰绳、因受惊变得冰冷的手,引导着她如何缓缓收力发力,最后随着“吁”的一声踏雪便停下了。 公子衍率先翻身下马,然后伸手扶着望舒下马,“可还好?” “没事!”望舒眼中的惊恐早已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兴奋,“我再试试吧!” “行!”公子衍眼中多了赞赏。 公子衍在旁边重新说着骑马的要领,慢慢地望舒已经可以自如地控制踏雪小跑、转向。 “我会了,我会了!”望舒快乐地大喊着。 望舒最后停马在公子衍旁边,心满意足地下了马。 “感觉怎样?” “好玩!但是颠得我屁股疼。”望舒皱皱眉摸着自己的屁股。 “你要感受马儿的节奏,和它进行交流,慢慢彼此就会配合得很好。马通人性,非常聪明,也不像人那么复杂,一旦认主便忠诚至死。” “听你这么一说,那我得好好跟踏雪相处才行。”望舒一边看着踏雪甜甜地笑着,一边轻轻抚摸马头。 “我教了你骑马了,你怎么回报我呢?”公子衍开玩笑地说着。 然而望舒早有准备,她转向公子衍,笑得更灿烂,“放心,我早就准备好了,这就让丁灵拿上来。” 壶嘴吐出袅袅白雾,有一滴酒液从壶口滑落,在炉沿嗞嗞作响,提起酒壶将酒液注入耳杯,撞到杯底时发出清冽的脆响,温热的酒香随水汽氤氲开去。 “这次我带的是醴酒,你快尝尝。” “味甘而薄,饮之如啜饴蜜,不错!” “我说你可真够怪的,像你们这样贵公子有什么酒没喝过呢?但你每次都很享受的样子。” “美酒是喝过不少,但是偶尔喝喝民间小酿不是也很有趣吗?你带来的酒有其他的感觉。” “什么感觉?”望舒眼睛睁得圆圆的。 “自在的感觉。”公子衍说完便笑笑,然后又将手中的酒干了。 “自在?”望舒似懂非懂地重复了一遍。 于是二人在悠悠地喝着酒,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辽阔的碧空,阵阵微风吹来,冽冽的酒香飘散在空气中,眼前是一片绿意盎然,令人忘记疲惫,心情愉悦。 “糟了,我差点都忘了,予荞说酉时送东西给我呢,我得赶紧回去了。” “我送你吧。” 在马车上,望舒恋恋不舍地从小窗口望出去。 “话说你跟荞姑娘是怎么认识的?按照你们的家世背景来看应该也没什么交集,而且你们性情也大不相同的。”公子衍随便找了个话题。 “哦,有一次荞儿在集市中被一对母子讹诈,明明就没碰上那老婆子,但那对母子硬说是被荞儿给碰伤了,他们那拙劣的演技被我一眼就看穿了,那我肯定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虽然那男人比我高还壮,但我是一点也没不退让,荞儿看我这样也跟着一起理论,后面报官解决了。经过这一事我们就成了好朋友。”望舒洋洋得意地说起自己的侠义往事。 “倒是挺符合你的形象,爱好多管闲事。”公子衍笑笑嘀咕了一句。 望舒没听清,“你说什么?” 公子衍于是正色道:“你果然很有女侠风范。” “那是!”望舒一听是称赞,更加开心了。 两人一路闲聊着,很快便到了望舒家,望舒一下马车便看到予荞站在门口。 “荞儿!”望舒快步走过去牵着予荞双手,“你什么时候到的?等久了吗?” “没有,我刚到呢。”予荞笑着说,“给,你前一阵子看到我的香囊不是说想要吗?我这几天做了一个,正巧今日有空闲便拿来给你。” 望舒接过香囊,置于鼻尖轻嗅,“真好闻!” “里面是些晒干的萱草叶、柏实和枣仁,有宁心安神的作用。还有你喜欢外出,所以我多加了两片芷草,可清香驱浊。”予荞缓缓道来。 “你真贴心。” 两人顾着聊完全忽略了身后还有一人。公子衍上前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予荞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姑娘是有意在避着阿允吗?”公子衍并不打算拐弯抹角。 “公子的意思,小女实在不懂。”予荞回答得异常平静。 “我知道姑娘是聪明人,自然是懂我的意思。”见予荞沉默不语,公子允便接着说道,“阿允和辛瑶之事只是长辈们胡闹,阿允意不在此,姑娘大可放心便是。” “公子不必跟我说这些的,此乃公子允之家事,与我毫无干系。”予荞一副疏离客套的样子。 “毫无干系?”公子衍一怔,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姑娘可真够绝情呢。” “公子若无他事,请容我告退了。”说罢,予荞便行礼,转身离去。 公子衍看着她决绝离去的背影,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有些生气地上了马车。 见两人聊完了,望舒走到予荞身边,“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呢?我怎么感觉公子衍脸色都不好了。” “望舒,你听我说,以后不要和他们走得太近了。他们跟我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交集太多怕是会招来祸端。”予荞表情凝重。 望舒不解,“但我们不是朋友吗?我觉得二位公子人还挺好的,随和,没有什么官架子······” 予荞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说:“算了,以后再说吧。” “哎呀,你别想太多了,你不是说交友贵在以心相待吗?你一个士族之女和我这样的商贾之女都能成为好朋友呢。” 予荞看着望舒真诚的眼神,心里倒是乱糟糟的,勉强扯出个笑容,点点头。只怕有些感情就如同无色无味的毒药,等深入骨髓时只会痛苦不已。 第8章 第八章 不见不念(下) 没有说开的误会就像是理不清的结,无数杂乱的细丝捆绑着公子允的心,让他很是烦闷,在陪同母亲进宫的路上一言不发。 穿过一道道的宫门,终于来到姜王后的宫殿。王后正在院子中料理着萱草花,嬷嬷见周夫人和公子允已到,便轻声提醒道:“娘娘,太傅夫人和公子允已到。” 姜王后听到便将手中的水瓢递给身旁的小宫女,然后转身走到中庭。 “臣妇、臣子拜见王后娘娘。” “总算来了,快请起。”王后走上前抚上周夫人双手,以示不用多礼。 “谢王后娘娘。” 姜王后充满慈爱地看着公子允,“再过几日,便是阿允冠礼了,时间如白马过隙,你小时候胖乎乎的可爱模样,伯母都还记得,眨眼间竟成了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倒是和小时候一样顽皮呢。”周夫人笑笑道。 姜王后再细细打量一番公子允,试探说道:“阿允如今大了,是否已有意中人呢?” 公子允知道王后在试探什么,担心她继续乱点鸳鸯,又怕太过直接像是不领情,于是恭敬答道:“臣子暂未有这番心思,当前只想好好修习兵法,与我阿父一般,保家卫国。” 言下之意便是暂时不考虑儿女私情,姜王后和周夫人对视一下,彼此心领神会。 “难得阿允有这番志向,这个事往后再议吧。”姜王后体谅地说道,“行吧,我们去御花园那边吧,今天就当作吃个家宴。” 刚刚此番话已经被路过的昭华王姬和辛瑶尽数听到,王姬压低声音骂骂咧咧地说:“这阿允真是不识抬举。” 辛瑶用手肘碰碰王姬,并用眼神示意王后他们快要出来了。二人假装刚到这里一般,淡定地向王后行礼。 王后一见二人甚是欣喜,“昭华,还有瑶儿来啦。正好,我们正要去御花园那边了,就一起过去吧。” 姜王后与周夫人走在前后,其三人紧随其后。王姬因刚刚之事愤愤不平,完全不看公子允。而公子允和辛瑶也只是客气地点头,一路上没有说任何一句话。很奇怪地是,辛瑶觉得自己也应该同王姬一般恼怒,毕竟公子允说那话不过是搪塞之词,实则是不钟意自己,但是自己却一点都不生气,甚至松了一口气。 从王宫回到太傅府,公子允坐立不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要去找予荞说清楚。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以致回房时周母叫自己都没听见。这孩子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周母不放心于是让嬷嬷遣人去调查一番。 一路上心情十分忐忑,谁知到了沈府,却被告知予荞随其大母到城外福音寺祈福,需几日后返回。因摸不准具体哪日回到,他便留下一封信让沈府家奴代为转交。 三日后,予荞随沈老夫人回府。 轿子中,沈老夫人看予荞心不在焉地低着头,便问道:“荞丫头,你这一路上怎么心神不宁的?可是有不舒服之处?” 予荞赶紧答道:“大母放心,我没事。” 沈老妇人低声叹了一口气,“你这般可是因为谁人?” 被老太太这一问,予荞一口否认,“绝无此事。” 沈老太太拉过予荞的手,轻声问道:“是送丹砂的人?” 予荞被说中心事,抬眼看向大母,自知瞒不住,“大母是何时知道那丹砂是他人所赠的?” “就你阿父和你那庶母对这些事无心深究,我听郎中说丹砂在药肆一般是买不到的,多数进贡而来。而且上次望舒来府中,我提及此事,她显然是不知情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大母呀。” 见老太太一副定要知晓的样子,予荞只好把近日之事大概告诉她。 “听你这一说,这公子也是个贤明之人。但大母还是希望你与他保持距离,切勿越线。且不说门第之别,上等贵族礼制甚多,在我们这种小门小户,想着过得自在些,便舍去一些繁文缛节。这公子已然不止是普通的高户大户,他们那种人家一言一行都是讲究,今日他待你尚好,可谁能担保以后呢?” “大母哪里的话,荞儿绝无非分之想,与那公子也仅仅是萍水相逢的普通朋友。” “你心里得拧得清,若是和我们一般的人家,日后若你受苦,定上门给你讨个公道。若是攀上高门第,闲言碎语定是难免,万一日后你受委屈,这等级尊卑的,怕是你阿父也无能为力。” “孙女知道的,大母放心。”为了不让大母担心,予荞不带犹豫地说,沈老夫人便不再追问下去,轻点两下头表示相信。 “荞姑娘,您回来了,有位周郎君留下这封信给你的。”予荞刚进府中,侍女便来通告。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予荞接过信,凝视着“予荞亲启”几个字,忧愁再次涌上心头。 夜晚,沈予荞沐浴过后坐在镜子前梳着自己长发,眼光掠过旁边的木盒,那一封信就被自己锁在盒子中,她下意识控制自己不去看,但是内心十分挣扎,犹豫了许久终是拿出来展开: 自一品阁一别,姑娘似乎有意回避,想必其中有所误会,然近日家中事甚多,久久未能上门亲自解释。再五日,乃吾之冠礼,望卿亲临,礼成之后,僻静一隅,竭诚奉告,以明心迹。 信短情切,予荞自己都未察觉手把信捏得更紧了,明明自己不应该有任何的波澜,为何此刻内心却像被投入一颗小石子的湖水,漾开一圈圈的涟漪。她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将信折好重新放回盒子中。 窗外,明月高照。 五日后,冠礼。 鸡鸣破晓,晨曦微微的金光洒在宗庙屋檐上的鸱吻。宗庙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墙壁上古老而庄严的图腾,青铜礼器整齐陈列,肃然静立。 身着玄端礼服的周太傅立于东阶之上,满怀期许地凝视着儿子。德高望重的辛太史为公子允主持加冠礼被邀请主持仪式,他立于西阶之侧,仪态端严。作为赞者特地从远方赶回来的兄长,手捧漆盘,其上整齐地叠放着三冠。 公子允身着素衣,长发未束,由辛太史引至庙堂中央,他面容虽仍有些许少年的青涩,但眼神确是那样坚毅,缓缓稳步向前,面向列祖列宗的排位,恭敬地行跪拜之礼。 第一次钟磐声落,“吉时已至”。 辛太史取过缁布冠,轻轻置于公子允头顶,声音沉稳有力地念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 第二次钟声再起,又拿起皮弁,端正地戴上,“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 第三次钟声响起,捧起尊贵的爵弁,将其稳稳加于公子允发间,语重心长道:“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俱在,以成厥德。” 三冠加毕,公子换上纁裳和赤黄蔽膝,腰束革带,悬挂玉组佩饰。此时公子允气度已然不同,辛太史奉上醴酒,公子双手接过,挹取敬洒于地,随后浅尝一口。 周太傅面向太史,“敢请为犬子赐字。” 辛太史颔首思索片刻,庄重宣告:“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君子以德立身,故曰仲德父。” 礼毕,公子允转身面向宾客们,众人皆纷纷向前,致以诚挚的祝贺。随即公子允按照礼制,执玉圭觐见国君,拜见卿大夫及乡中贤达。宗庙之内,钟鼓齐鸣,宾客们举酒相贺,笑意融融。 在沈府,予荞今日一早便到库房中各种翻找,寻出几匹厚实的料子带到沈老太太房间,“大母,您看看喜欢哪个颜色和花纹,这羔羊皮摸着也很柔软舒服,您可以选一下,我做个冬衣。” 沈老太太拿过予荞手上的羔羊皮,温和沙哑地说道:“这还未到霜降,离飞雪的日子还远着呢,不必急着做冬衣。” 沈老太太自然知道自己孙女近日反常,将之前就已经晒好的药材拿出来晒了一遍又一遍,还给家中长辈都做了一个香囊,日日找各种事情让自己忙碌起来,这样就没心思想旁事。 予荞闻言,努力笑着,“这天气难以预测,早些备下为好。” “我瞧你这几日都闷在屋里,可别闷出病来了。听说李大夫帮我备了新药,你走一趟帮我去拿吧,也当是出去走走,透透气。”祖母目光慈和而通透地看着孙女。 予荞心虚地垂下眼睫,担心大母看透自己似的。她盯着锦缎上繁复的云纹,沉默片刻,声音低低地说道:“好,大母,那我去去就回。” 突然地沉静下来,沈予荞一个人坐在马车里,不可控制地想起那封信上的字字句句,想起初遇的场景,想起在乡里的对话,想起望舒那句“重要的是待人以诚”,鬼使神差之下她做下了意外决定,她拉开马车门帘,急切地对马夫说道:“掉头……” 予荞的心情十分复杂地来到周太傅府邸,内心十分纠结,甚至来的路上一度想折返,但还是来到了这里。她拉开马车窗帘,看着太傅府今日门庭若市,可比那日辛太史寿宴场面还要大一些。 随之映入眼底的是从府里走出来的王姬和辛瑶,再次见到辛瑶她还是觉得心中一撼,真可谓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身着简单的青衣,但一笑一颦却那么让人心动。 予荞更加觉得自己可笑,为什么要来此处,有什么资格来,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还是去李大夫家吧。” 马夫觉得姑娘今日怪极了,不解地往车内看了一眼,犹豫道:“现在去李大夫那?” “走吧。” 太傅府宾客来来往往,公子允时不时往门口张望,却始终什么都没看到。 “在看什么呢?”公子衍明知故问。 “没什么。”公子允已然是有些失落了。 “阿允,其实······”公子衍犹豫着。 “怎么不说话?”公子允看向他。 “没事了,改日再说。”公子衍原本想告诉他予荞那日的态度,但转念一想何必在这样的好日子破坏心情,还是找时间再说吧。“那个,我送你的那龙泉宝剑可还满意,怎么也不比阿珩那武经好吧,他这人还真是够无趣的······” “阿允,你如今还真成人了。”一听这高傲的语调,便是昭阳王姬。 “你这话说的,难不成阿允还能成精了。”公子衍跟王姬开着玩笑。 “恭喜了。”辛瑶还是一如既往地有礼。 “谢谢。”公子允也是那般客客气气。 悄然暮色至,宾客陆续散去,庭院恢复宁静。周旋一日,公子允独自地坐在庭院中,面容略显疲惫,加之期盼之人并未出现,心中无限失落。 “阿允,怎么了?是不是乏了?”周母关切地问道。 见母亲过来了,公子允慢慢起身,“确实有些许。” 周母轻抚着儿子的头,“你儿时在为母怀中哭着撒娇的场景还宛如昨日,怎么一下就长这么大了。” “长大了才能守护阿母呀。”公子允将母亲的手放下,“阿母,我先回房歇息了。” “去吧。” 周母看着儿子落寞的背景,便叫来李嬷嬷,“是时候该见一见了。” 这日,失落的人又何止一位。 予荞倚在窗前,看向院子的桃树,它的枝干像一只只想抓住什么的手掌,但在银色月光映照下,却显得干枯而无力,什么也抓不住。人呐,就不该有妄念。 “姑娘为何站在窗前,也不披个外衣。”小莲放下参茶,取了件外衣给自家姑娘。 “不必了。”予荞并未接过外衣,而是走到桌前坐下。 小莲见状,便把窗户关上,“更深露重,我还是把窗户关上吧,小心感染风寒。” 关得上的是窗,锁不住的是心。长夜漫漫,今夜又注定是个不眠夜。 第9章 第九章 何去何从 时间总是把人推着走,生活不会因为错过某些人或事而停滞不前,或许会短暂沉沦,但最终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轨道中。 “馥香居”弥漫着**的醇厚、檀香的清冽,还混着些晒干的桂花与陈皮的甜意,予荞正踮着脚,指尖轻轻捻起一小撮浅黄的桂花,凑到鼻尖轻嗅,眉梢弯出浅浅的弧度。身旁的望舒则捧着个青瓷小罐,仔细挑拣着。予荞跟望舒细细说着不同香料的作用,既可以驱蚊防霉,又可以熏香衣物,望舒听得频频点头。 突然,一位身着青布衣裙的中年妇人走上前来,轻声叫住了她们,她双手交握在身前,眼神带着几分恭敬,“请问是沈府尹家的荞姑娘吗?” 予荞从未见过此人,心中疑惑,“正是,请问您是?” “荞姑娘有礼了,奴才是周府的李嬷嬷,不知姑娘现下是否有空,我家夫人有些话想对您说。” 予荞思索片刻,对身旁的望舒说:“今日需采买的东西也差不多了,你先回去吧。” 望舒看看予荞,再看看那妇人,点头道:“好。” 李嬷嬷领着予荞前往江满楼。上了二楼,轻轻推开一间雅间的门,里面立刻飘出淡淡的茉莉茶香。予荞抬眼望去,见紫檀木圆桌旁坐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一身石青色织金褙子,领口绣着缠枝莲纹,耳垂上坠着圆润的珍珠耳坠,她的容貌与公子允有五六分相似,尤其是眉眼。 予荞连忙敛衽行礼,声音清脆:“予荞见过夫人。” 周夫人笑着起身,快步走上前,伸手轻轻拉住予荞的手,周夫人细细端详着眼前的女子,身着素衣,样貌端正,眼底虽有局促,却透着股干净的灵气。 “好孩子,别怕,坐下来聊。今日是我自作主张来找你的,阿允并不知道。”周夫人热情地拉着她在圆凳上坐下,亲手给她倒了杯花茶,“我呢,就想看看最近自己的儿子在为谁烦忧。” 这话一出,予荞的脸颊瞬间泛起红晕,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她连忙解释道:“夫人您别误会!我与公子寻常朋友,交往淡如水,绝没有半分逾越之举。” 周夫人见她急得眼睛都亮了,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那他可是做了什么让你为难的事?还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呢?” 她抬起眼看着周夫人,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而坦诚,“回夫人的话,公子允待人以诚,从未做过让晚辈为难之事,此前因机缘巧合获公子照拂,心中甚是感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孩子你放心,我们家绝不是那种有很深门第之见······” 予荞打断了周夫人,“是翱翔九天的鸿鹄,该有海阔天空任他飞;而我不过是池中的游鱼,守着自己的一方池塘就够了。所以,请夫人不要误会。” 周夫人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眼神是那么笃定,心里既惋惜又佩服。她轻轻拍拍予荞的手背,声音依旧温和:“那我明白了,大概是阿允一厢情愿了。” 听到 “一厢情愿” 四个字,予荞的心脏忽然像被针扎了一下,细细密密的疼。她不敢再看周夫人的眼睛,连忙低下头,指尖把衣角绞得更紧了。 “没关系的,孩子。日后,你也不必有任何负担,一切如常便好。” 周夫人命人将予荞送回沈府后,自己也回到太傅府。 公子允一听下人说周夫人去找予荞了,便坐立难安,等了许久母亲还未回来,他越想越急,刚要抬腿往外走,就见周母披着披风从门外进来。 正巧周母这时便回来了,这前脚刚踏进门,公子允就赶紧上来试探,“阿母今日去哪了?” 周母当然也知道儿子心里的小算盘,她故意抬手拂了拂披风上的尘,眼角带着点笑意:“怎么?平日里我出去逛,也没见你这么上心啊?今日倒是稀奇了。” “哪有,儿子天天都念着您呢”公子允辩驳道。 周母忍着笑,在椅子上坐下,端起丫鬟递来的热茶抿了一口:“我就是随便出去走走,在江满楼喝了杯茶。” “那……阿母在江满楼,有没有遇见什么人?” 公子允往前凑了凑,声音放得更软,眼神里满是期待又忐忑。 看着他那焦急样,便说:“好了,不逗你了。我确实见过那姑娘了,倒是个乖巧懂事的可人儿。” 听到母亲夸奖,公子允悬着的心一下落了地,眉眼间瞬间绽开笑意,连嘴角都忍不住往上翘。 可还没等他高兴多久,周母话锋一转,语气沉了下来:“但那姑娘也说了,对你没那个意思,让你别白费心思,也别再暗自伤神了。” 虽然知道这么说会让儿子更伤心,但长痛不如短痛,周母把予荞的话一字一句地转述,直接断了儿子的心思。 公子允听完,眉头紧紧蹙在一起,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沉默地站在那里。 周母站起身,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叹了口气:“那孩子性子太温和,也太清醒,知道咱们这样的氏族不是她能融进来的,她这般决定,其实是对你们俩都好。儿呀,这世上之事哪能事事如愿?爱而不得本就是人生常态,你得学会释然。” 公子允浑浑噩噩地听着,不知怎么就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房中,往床上一躺,只觉得心口像是被几十根针扎着,伤口不深,却疼得绵长,连呼吸都带着涩意,怎么也缓解不了。 第二日学堂散学后,夕阳把回廊的影子拉得很长,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说着话散去,只有公子允独自走在后面,脚步慢悠悠的。 公子衍见公子允像是失了魂的样子,甚是担心,便悄悄把高松拉到一边探个究竟。于是高松便把事情来龙去脉告诉了公子衍,希望公子衍也能劝劝他家公子。 公子衍快步追上公子允,伸手搭在他的肩上,故意提高声调:“喂!公子允!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是给谁看呢?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可是周府的二公子,爱慕你的美娇人数都数不过来,犯得着为了一个姑娘这样吗?” 公子允轻轻拨开他的手,声音沙哑:“你不懂。” “我是不懂,但我见不得你现在这个鬼样子!” 公子衍皱着眉,语气也沉了下来,“你要是不死心,就直接找人家姑娘问个清楚啊!躲在这里,算什么本事?” 公子允猛地停住脚步,他低着头,声音带着一丝苦涩:“她都已经那样说了,我现在再去找她,岂不是自取其辱吗?” “她亲口告诉你了吗?你阿母听到的不等于你听到的,从任何人口中得到的答案,都不是她告诉你的答案,就算死也应该死得明白。懦弱者选择逃避,但你从来都不是弱者,对吧?”公子衍实在看不惯一向坚定自信的阿允这样神不守舍,“而且有时候嘴巴说出来的话也是会骗人的,你应该通过你的眼睛、你的心去感受。” 公子允像是忽然被点醒了一般,眼底瞬间有了光。他猛地甩开公子衍的手,语气急切:“你说得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转身去马厩牵了马,快马加鞭地朝着沈府的方向疾驰而去,马蹄声踏踏,溅起尘土。 小莲儿刚好送了大夫出门,见远处一道青影疾驰而来,公子允翻身下马疾步走向小莲说明来意,希望她向予荞通传一声。 公子允这几日一只生闷气,有很多想要质问的话。但一见到予荞,什么气都没了,还要竭力按耐住内心的激动,最终说出的是一句客气的问话,“你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多谢公子挂心。”予荞温声客套回应。 两人间一时陷入沉默,终究是予荞先开口打破平静:“周夫人已然寻过我。你想听的、我想说的,想来你都已知晓。” 来时公子允早已料到这般结果,心底却仍揣着一丝微末希冀,盼着能等来那万分之一的转机。可终究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事到如今,唯愿守住彼此最后的体面。 “先前是我唐突,扰了姑娘平静生活,我在此向姑娘赔罪。”他语气沉了沉,带着几分怅然。 “公子言重了。多亏公子相助,我大母方能康复得如此快。能与公子结为朋友,荞儿一片真心,绝无半分怨怼之意。”予荞望着他,眼底满是敬重,不愿他错以为自己心存芥蒂。 公子允强扯出一抹笑意,声音听着却有些发涩:“无妨。你既真心待我为友,那我们便仍是朋友。日后若有需我效劳之处,尽管开口。既无他事,我便先告辞了。” 予荞立在门边,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眶竟不受控制地泛红,心底涌起一阵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情不知何时起,却已慢慢生根发芽。 第10章 第十章 危机四伏 时至仲秋,农事已毕。又到了秋猎的时候,卜官选定了最佳猎日,王孙公子在猎前三日沐浴更衣,静心修养,以示敬天。因王上近日圣体不适,于是让周太傅代为主持围猎事宜。 围猎当日,战车居前,步卒分列左右翼,场面森严浩荡。 进入猎场,随着鼓角声响起,士兵点燃预设草堆,以浓烟烈火驱赶兽群,盛大的围猎正式开始。 “听说此次猎获最丰者,将得‘泣血’彤弓与‘破阙’彤矢 —— 那可是天下罕有的至宝!诸位兄弟,今日我可不会让着你们了。” “少说大话。”话音落,箭出鞘,狡狐倒下。 年轻的公子们策马冲向被驱赶得惊慌失措的兽群,各施其技。猎场之上,箭矢破空之声此起彼伏,每一次的精准猎杀都伴随着家臣的高声报功。 “真是后生可畏呀。”年长的贵族们看着年轻人这个势头,纷纷赞扬。 紧张的围猎继续着,忽然冲出一头母鹿,看得出是受惊了,慌不择路,那母鹿腹大如鼓,步履蹒跚。 一位正值兴头的年轻公子见此大喜,“好一只肥鹿,合该为我所得!” 话语刚落,便引弓搭箭,瞄准母鹿,手指撤放,冰冷的箭镞射出,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一道锐利破风的声音,只听“铮”的一声脆响,两只箭镞在半空中猛烈撞击,偏离了原本的方向,落到地上。 那位年轻公子看到自己的箭败落,气急败坏,回头喝道:“公子珩,你这是何意!” 公子珩催马前行,察看那只得以幸免的母鹿,见她并未受伤面色才缓和些,然后掉转马头看向众人。 “不杀孕兽,不取幼崽,礼也。”他的声音清朗而坚定。 “不过是头畜生,装什么清高!”那年轻公子仍旧不服气。 “哎,我倒以为是谁在乱叫呢,原来是郑上卿的公子。不对,是庶子。你要是礼制未学好,便让夫子多教教,学透了再来。”公子衍策马而来,语气带着玩笑,眼底却藏着冷意。 这话说得那年轻公子面红耳赤,讷讷不能言。 公子允见气氛有些紧张,便说道:“林中雄兽繁多,何愁无功?诸位另寻他猎,亦全我周人仁德之名。” 众人听了这话,纷纷散开,猎场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 猎场上的事平息了,猎场外又起一事。 寺人孟自宫中来,衣袍上还沾着晨露,神色慌张地穿过猎阵,凑到周太傅耳边低语数句。周太傅脸色微变,只对众人道 “暂去处理小事,诸位继续”,便跟着寺人匆匆离去,连披风都忘了系。 日头渐西,林影拉长,从高台传来沉浑肃穆的金钲声,各位公子便纷纷勒住战马、收回弓箭,向中央集合。 因太傅临时奉诏入宫了,后面的受赏仪式由太保作代表,台下各贵族都很是激动和期待,年轻公子们都希望自己是那个拔得头筹的人。 各级贵族及其麾下的士与国人,将今日所获的猎物——鹿、豕、狐、兔、雁等依次抬至台前空地,整齐陈列。数名虞人和司马属官逐一清点,高声唱报猎物种类与数量。 “公子珩,记雄麋三头······” “公子稷,记鹿五头······” “公子允,记虎一头······” “公子衍,记虎一头、豕一头……” “公子珩再记豕二头······” 唱喏声此起彼伏,每一次报出显赫战绩,都会引来周遭一片低低的惊叹与赞许之声。 清点完毕,寺人躬身捧上宝弓“泣血”和箭矢“破阙”。看那弓赤红如火,箭矢亦然,尾羽朱红,镞光耀目,举世无双。 周太保亲手将彤弓彤矢赐予公子珩,朗声道:“赐汝彤弓彤矢,望汝永持此仁勇,拱卫王室,征讨不庭,宣吾朝威德于四方!” 公子珩双手过顶,郑重接过,朗声道:“臣珩,拜谢厚赐!必恪尽职守,不敢辱命!” 公子珩手持彤弓,立于众人之中,台下众诸侯、卿大夫、贵族子弟皆发出由衷的赞叹之声。 “阿珩真是文武皆备,无懈可击,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呀。”公子衍打从心里敬佩,“不过,阿允,这次我赢了你哦。” “不过是多了一头野豕,值得得意吗?”公子允不屑道。 “多了一只也是多!手下败将。”公子衍洋洋得意,“我看你是情场失意,猎场也失意了。” 公子允被他戳中了心事,于是不乐地走开,去跟公子珩道喜。 此次围猎虽有些小风波,有人欢喜有人愁,但总算是圆满结束。 围猎结束未及三日,宫中便传出诏令:周王龙体违和,朝中庶务暂由周太傅总摄。这道诏令让众臣心头一紧,猜疑丛生,人人都揣着心事,朝堂气氛悄然变了。 半月不足的一个夜里,周太傅突然奉诏入宫。宫人们个个神色凝重,待他踏入周王寝殿,烛火摇曳中,榻上的周王面色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没了。周太傅膝行至榻前,握住周王冰凉的手,眼眶瞬间泛红,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王兄……” “王弟,如今寡人大限已到。然幼帝登基,根基不稳,难免遭奸人累害,你是寡人最信任的弟弟了,大周和寡人的皇儿就托付给你了。” 周太傅早已老泪纵横,泣不成声。良久,才用颤抖而坚定的声音回应:“臣弟……臣弟定不竭余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 必护佑幼主,拱卫周室,以待王成年亲政!” 话音刚落,周王的手微微一垂,再无气息。 “王兄!” “大王!” 悲泣声瞬间填满寝殿,而暗处的危机,正悄然蔓延。 卫尉连夜调兵,宫墙之上的甲士数量倍增。他们神情肃穆,按剑而立,目光警惕地扫过每一处角落,宫禁瞬间变得如铁桶般森严,所有通道皆被严格把控,气氛陡然紧张。 次日,幼帝成王登基,同时寺人宣读先帝遗诏:“太傅,德高望重,忠贞体国,夙夜匪懈,堪当大任。今命尔为摄政,总领国事,辅弼幼主,抚绥四方。诸卿百官,皆须听其节度,共度时艰,俾我周室,永固邦宁……” 遗诏虽明,流言却暗生。不出旬日,坊间便有窃窃私语传开,皆云 “太傅独掌大权,恐有异心,不利于幼主”。部分贵族本就对太傅摄政心存不满,此刻更是私下串联,朝堂的暗流,愈发汹涌了。 流言如丝,朝堂人心惶惶,连与太傅素来相得的周太保,心中亦不免泛起疑云。太傅深知此节,恐奸人乘隙离间,致兄弟阋墙、朝局动荡,于是急遣心腹持亲笔信赴太保府,表明心迹。 太保府,静心亭。周太保只静静地品着茶,公子衍面上强装镇定,眼底却藏着急切,只眼巴巴望着父亲手中的茶盏,盼他早些饮尽。 “你怎么不喝?新沏的雨前茶最忌久放,凉了便失了甘醇。”周父斜眼看了一下儿子一滴未动的茶,提醒道。 公子衍闻言,忙端起茶盏仰头便尽数饮下,滚烫的茶汤呛得他喉头微颤,却只匆匆放下杯子,欲言又止。 瞧你这毛躁模样,还需多些历练。” 周太保放下茶盏,叹了口气,指节轻叩案面,“你们几个小辈里,阿珩行事向来周全,既有少年英气,又不失沉稳持重,你该多学学他的定气功夫。” “父亲教训得极是,但现下之事迫在眉睫,可不容缓呀!”公子衍往前凑了凑,直奔主题。 周太保指尖一顿,缓缓起身走到池边,望着水中倒影沉默片刻,才转过身来,神色郑重:“想来你已听闻,你王伯盼为父暗中调查监管武国的宗室。你且说说,为父该不该应下之事?” “自然该应!” 公子衍猛地站起身,腰间佩剑随动作轻响,语气掷地有声,“身为宗室,不忠不义,勾结乱党祸乱地方,若不早日平定,恐生更大祸端!” 周太保侧身看了儿子一眼,目光又落回池面泛起的涟漪上,神色未变。 公子衍心中一紧,追问道:“阿父,您该不会也信了坊间那些流言,疑心王伯吧?” 周太保的眼神沉了沉,声音低沉下来:“古语云‘无风不起浪’。古往今来,多少人栽在‘权势’二字上。即便是骨肉血亲,面对江山重器、万民生计,又怎能全然不设防?” 话音刚落,亭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守卫身披甲胄,脚步匆匆奔至亭外,单膝跪地呈上一封封缄严密的信函,声音带着急促:“大人!太傅府急信!” 周太保心中一动,上前接过信函,心中五味杂陈。自流言四起,他日夜纠结,既盼兄长能解他疑虑,又不免担心传言成真。他抬手拆开信封,公子衍也连忙凑上前来,父子二人一同细看信中内容: 阿示吾弟,你我同侍先王数十载,昔日共历风雨,情谊非比寻常。今幼主新立,朝堂暗流汹涌,宗室中有异心者蠢蠢欲动,正是你我兄弟同心、共撑大局之时。愚兄摄政,非为贪慕权位,实乃先王临终托孤,社稷危殆之际,不敢推辞。知弟近日因流言心生疑虑,然愚兄所作所为,皆以大周社稷为重、以幼主安危为先,绝无半分私念。以弟之明,必知苍生疾苦、天命难违,亦懂我一片赤诚。愚兄自觉才疏,独力难支,愿弟助我、督我,共辅幼主。泣告再三,望弟一如往昔,与我携手守护这万里江山,方不负先王之托,亦无愧于天下苍生。 周太保双手捏着信帛,指节微微泛白,眼眶不自觉泛红。字句恳切,如兄长在侧直言,将他心中的疑云渐渐驱散。公子衍悄悄瞥了眼父亲的神色,见他紧绷的肩线渐渐放松,便知父亲心中的疑虑已解,不由得松了口气。 数日后,周太傅收到了太保府的回信,信中写道:昔者流言,非疑兄之忠,实恐权柄之移而生变。今兄剖心示我,使我涕零,如兄长所言,天命固难谌,然德在人为。此后弟必与兄长同心同德,左辅右弼,各尽其责,共护幼主,永固周室宗祧。 第11章 第十一章 遇险 所有一切看似都恢复平静,却不知暗地里是波涛汹涌,就像地壳下的熔浆,悄无声息在地心沸腾数千万年,世人毫无防备之时,突然喷啸而出,灾难降临。 公子允、公子衍与公子珩约定十五那日同去乡里探望芸丫头,三人各自出发,约好酉时会合。 日色西斜,公子允登上车驾出发。行至北郊密林时,黄昏时分树林显得昏暗,偶有几声鸟雀鸣叫声。此时他尚不知危险已在暗处织网,正靠在轿内闭目养神。 林中埋伏的头目与身旁人交换了个眼神,随着指尖落下,一枚羽箭从灌木堆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奔轿门。幸得高松眼疾手快,猛地勒紧马绳,骏马前蹄扬起,车驾硬生生转了个方向。那箭擦着轿帘飞过,“笃” 地钉在轿子竖梁上,箭羽还在微微震颤。 不过眨眼间,二三十个蒙面人从树后冲出,手中刀剑泛着冷光。公子允反手拔出腰间佩剑,从轿中跃出。 “公子小心!来者不善!” 高松话刚落,一把长刀已迎面劈来。公子允腰身一拧避开,挑挡刀锋,寒光与铁响在林间炸开,林中之鸟皆惊得四处逃窜。 二人武功虽高,却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几番缠斗下来,公子允肩头挨了一刀,高松腿上也中了伤,终是力竭被捆了去。 另一边,公子衍与公子珩途经这片林子时,远远便见地上倒着十数人,浓重的血腥味混着泥土气息飘来。二人脸色骤沉,瞬间反应过来公子允遇险了。公子珩当即决定留下排查踪迹,公子衍则策马往回赶,去调护卫军。 此时的城西正是喧闹时分,贩夫走卒收了工,纷纷往饭肆里钻。望舒馋极了一家饭肆的盐渍菖蒲,硬拉着予荞同来。 随着店门帘栊一响,一人骂骂咧咧地走进来:“这破地方也配卖吃食?” 进来的汉子满脸横肉,眼神凶戾,脚边木凳被他踹得 “吱呀” 作响。与他同行的人警惕地扫了一眼周围,便找了位置坐下。此二人虽穿着破旧,腰间偶然漏出的柄刀与其穿着极其不配,刀鞘绘制着一只怒目圆睁的兽面饕餮,这绝非市井屠夫或山中樵夫所能拥有。 不知道怎的,此二人一进来,予荞就觉得心口发紧,指尖微凉,忙低着声催望舒:“快些吃,吃完我们便走。” 二人紧张地离出饭肆,在不远处的拐角不小心撞上一人。 “对不住……” 予荞话还没说完,抬头便愣住了,竟是公子珩。他额角满是汗珠,神色严峻。“公子这般匆忙,可是出了何事?” “不知二位姑娘是否看到附近有可疑之人?” 予荞环顾四周,生怕那两个汉子跟出来,示意他往僻静处走:“公子借一步说话。” 待走到巷尾,她将饭肆里的情形细细说罢,公子珩转身就要走。 “公子,等等。我刚刚听到他们需要十几份吃食,同伙应当不少。我这里有些眠草药粉,服用少量可安神促眠,但加大量则使人陷入昏睡。“予荞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囊。 公子珩心领神会,“望舒姑娘,劳烦你去寻公子衍,带护卫军往这边来。予荞姑娘,劳你随我去饭肆。” 二人悄悄绕到饭肆后厨,店家见了公子珩的令牌,哪里敢不从。予荞往饭菜里撒药粉时,公子珩也快速说了公子允可能遇险的事。 “还没好吗!”那人高声喝道,及其不耐烦地用指节敲着油腻的桌面。 另一人则压低声音警示他,“休要聒噪。速速取了吃食便走。” “好了好了,而位客官久候!这就来!” 忙得满头是汗,小跑过来,将两筐食盒递给他们。 二人掀开厚重的门帘,迅速离开,汉子一把夺过食盒,二人掀帘快步离开。公子珩与予荞对视一眼,悄悄跟了上去。予荞虽有些害怕,手却紧紧攥着裙摆,脚步没半分迟疑。 被劫走的公子允意识渐渐回笼,眼前景象从模糊到清晰,此处应该是个破庙,堂前的佛像覆满尘土,蛛丝在佛龛上结了网,佛前黄布带又脏又旧,被穿堂风卷得晃晃悠悠。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抓我?” 他试着挣了挣绳索,却捆得极紧。 为首的歹人大笑,“为什么抓你?这天下本就不该是你们周人的!当年你们打着‘恭行天罚’的旗号,将我们驱逐新都,事事受制于人。如今,该把欠我们的都还回来!” 公子允垂着眼,故作轻松:“可我既非王子也非王孙,手里没半分权柄,抓我有什么用?” “你那阿父摄政,趁机削弱我族势力,这口气是无论如何都吞不下去了。明日,等他亲自来,我等便取他狗命。” “呵,真可笑,我阿父从来都不是慈父。众所周知,我阿父向来重视我兄长,对我仅是放养而已,你们抓我来威胁他,实在可笑至极。” “少废话!”歹人喝了一口酒,“若他明日不来,便等着给你收尸。”说着,便有人开始分发饭菜,个个吃得津津有味。 山下公子珩与予荞躲在灌木丛后暗中观察,不敢靠得太近,担心打草惊蛇。 “药效起作用大概要半柱香,现在上去正好。” 予荞低声提醒。 公子珩点点头,又叮嘱她:“我自己上去能快些,你在这里等着,等阿衍到了领他们上山。” 予荞点点头,留在原地等着援兵的到来。 果不出所料,公子珩上到上山就看到几人昏昏欲睡的样子,公子珩提剑闯入破庙,歹人们见状立马拔刀,可刚举起手臂,身体便软了下来,刀剑 “哐当” 落地,一个个晃了晃倒在地上。 “饭菜有毒!” 有人嘶哑地喊,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不久,公子衍也带着护卫军赶来,循着公子珩留下的记号找到破庙,将中毒未深的歹人一一制服。 “公子!奴才来迟了!” 护卫长忙上前解开公子允的绳索,公子珩扶着他往外走,其余的人继续四处搜查,押解罪党。 刚出庙门,公子允一眼便看见树旁的予荞,她眼眶通红,脸色苍白,整个人都透着疲惫。 “你怎么也在这?” 见她默默掉泪,公子允强撑着笑,“别哭,我一点事都没有。这里危险,我们快离开。” 未想才走了几步,便遇上巡逻归来的歹人,于是又开始新一轮血战。场面十分混乱,不知什么时候,一歹人绕到予荞身后,公子允千钧一发之际用剑一挡,侧身一劈,手臂的伤口又开裂鲜血瞬间渗出,接着“嗖”一声暗箭突来,予荞来不及多想,猛地扑上前抱住公子允,箭羽穿透了她的衣裳。 公子允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予荞慢慢倒地,他连忙接住,大喊:“荞儿!荞儿!” 公子珩立马提剑护住二人,护卫们也涌上来,将残余歹人解决。 “快!备马车!” 公子衍大喊。高松扶着公子允,公子珩背着予荞,快步往马车方向去。 “快马加鞭回府!高松,你骑马去请冯太医,越快越好!” 在马车内,公子允无比小心地抱着予荞,看着怀中之人面色苍白,唇上不见一丝血色,后背已被暗红色的鲜血浸透,他悔恨不已。 “没事的,没事的,马上就到了······”他语无伦次地安慰着,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哽咽,滚烫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从他那布满血丝的双眼中夺眶而出,润湿了予荞的衣裳。 第12章 第十二章 两情相悦 回到太傅府,马车停稳时,高松已掀开车帘,公子允抱着予荞快步往府中走,刚跨进正厅,便见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老医官瞥见公子允臂上渗血的伤口,眉头骤拧,脱口道:“公子!您这伤……” “不用管我!快,先救她!”公子允厉声喝道。 “是,是······”太医慌忙应道。 公子允将予荞轻轻放在内室的软榻上,太医不敢耽搁,忙俯身查看予荞的箭伤。 公子允死死地盯着太医的每一个动作,自己臂上不断渗血也浑然不觉。 太医检查完,直起身道:“公子放心,箭未伤及内脏,姑娘暂无性命之忧。只需敷上止血生肌的药膏,静养三五日便可痊愈。” 听到此话,公子允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才觉腿脚发软,高松赶紧上前扶住公子。 “公子快坐下,老夫给您看看伤口。”太医见状疾步上前为公子允诊断包扎。 一日下来,公子允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予荞床边。只有侍女来换药时,他才退到门外。 周母见状,心疼得不行,端着参汤走进来,轻轻拂过儿子鬓边的碎发:“儿呀,太医说你也需静养,若不放心,为母替你守着便是。” 公子允哪里听得进去,他目光仍落在予荞苍白的脸上。周母看着儿子眼底的红血丝,叹了口气,悄悄退了出去。她知道,这孩子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荞儿,你又救了我一次了。太医说你没事的,所以你要赶快好起来。”公子允紧紧握住予荞的人,满眼怜惜。 第二日早晨,予荞慢慢睁开双眼,看见公子允在趴在床沿,看着他紧缩的眉头,不由自主地抬起手去触摸他的眉心。 公子允有所感觉,便醒过来,一看予荞已经醒了,很激动,“你醒了,太好了,你饿不饿,渴不渴,我让下人给你弄吃的。” 予荞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你…… 还好吗?” “我好得很!” 公子允忙应声,转身倒了杯温水,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用手托着杯底,慢慢喂她喝。 温水滑过喉咙,予荞才缓过些劲,问道:“可知是谁抓的你?” “还在细查,不过他们的计划已破了。” 公子允坐在床边,指尖轻轻覆在她未受伤的手背上,“那群人本想明日埋伏我阿父,却被你和阿珩打乱了阵脚,没来得及传信。我们的人清理现场后,换上他们的衣裳,将计就计,把其余同伙都抓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周母的声音。她进来见予荞醒了,寒暄了几句,便拉着公子允往外走,压低声音道:“现下人已经醒了,你也该放心了,不必整夜守着了。” “可是,阿母······”公子允觉得每时每刻都亲自看着才安心。 “昨夜她去救你,传出去也不大好听了。你再这样日日夜夜守着,成何体统,流言蜚语四起,到时候叫人家姑娘怎么办。” “那我便娶她。”公子允眼神十分坚定。 周母也一时愣了神,想不到自己儿子竟情深至此,“这姑娘对你的心意,为母看在眼里。可礼制尚在,人言可畏,你若贸然行事,反倒会害了她。她一个姑娘家,若被人说‘私相授受’,日后如何自处?” 公子允这才反应过来,垂眸道:“是儿子考虑不周。那等荞儿喝过粥,我便回自己房。” 这粥也是公子允亲自一口一口地喂,丝毫不想假手于人,“你等会再休息一下,我不便在守在这里,但你若有什么需要就让下人找我,随传随到。” 予荞一听满脸通红,“其实我已经好多了,可以回家了。” “不行!” 公子允急得提高了声音,又连忙放柔,“我是说,你因我受伤,总得在这儿养好伤,我才能放心。” “好。”予荞脱口而出,她既不想让他担心,也藏了点小私心。 月盈月亏,星河流转,人的心也会悄然发生变化。 养病的这几日,公子允起得比公鸡还早,每天拾掇自己,相似要去赴宴席一般。早早就去陪予荞一起用早膳、散步,除了睡觉简直就是形影不离了,周母看在眼里,只装作没看见,下人们也悄悄默认了这位姑娘日后会是府里的少夫人。 予荞的伤口愈合得很好,身体已大好,沈府便派人来接。公子允虽百般不情愿,也无借口再留。 在轿子上,公子允拿出一支竹箫,“还记得这个吗?现在能把它收下了吗?”公子允眼光灼灼,虽内心也清楚予荞对自己已跟以前大不相同,但还是十分忐忑。 予荞接过竹箫,指尖轻轻摩挲着箫身,笑眼弯弯:“这次我定会好好学的。” 公子允猛地将她拥入怀中,“你知道吗,这一刻我有多幸福,这是我这一阵子以来最开心的时候,我多怕你伤好之后便又对我敬而远之。” 予荞也用力回抱着这个深爱着自己的男子,“在知道你有危险的时候,我的心一直悬着,祈求上苍不要让你有事,见到你平安无事我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当时我就不想骗自己了,我应该是喜欢你的吧。” 公子允把予荞抱得更紧了,“你一定是喜欢我的。” 回到沈府,公子允陪着予荞一同拜见沈家长辈。沈老夫人一见予荞,便拉着她的手红了眼,沈父沈母也不住地问长问短。前几日他们去太傅府探望,怕老夫人担心,只说予荞无碍,没敢让她去。 几人聊了几句才想起还未向公子允行礼,沈父于是作揖:“公子······” “沈大人快请起!” 公子允连忙扶住他,语气恭敬,“晚辈万万受不起。要说感谢,该是我谢沈家才是,是荞儿救了我的命。” 沈父郑重其事说道:“于情于理,公子都受得起,小女前几日多有叨唠了,实在是多谢公子照顾。”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客气着,予荞看着公子允紧张得语无伦次的样子,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角,低声道:“可以了。” 公子允这才回过神,对着予荞尴尬地笑了笑。 沈老夫人和沈父沈母从二人非比寻常的举动中也看出了端倪,但不好当场说破,需找合适时间问问予荞。 沈老夫人便说道,“这几日定是耽搁公子不少事,如今荞儿回家了,我们会好好照顾她,公子尽管放心。” 公子允心想自己真是糊涂了,予荞刚回家,他们肯定是想一家人说说体己话,于是接着沈老夫人的话说道:“我想起确实有件事要去做,那晚辈先告辞了。“临走前,他还不忘回头看了予荞一眼,眼神里满是依依不舍。 公子允前脚刚离开,沈老夫人便对予荞说道:“荞儿,你跟我来一趟。” 到了房中,沈老夫人直接便问“荞丫头,所以你打算跟那太傅公子在一起?经过这次你也知道了,那太傅府看着风光,但也是龙潭虎穴呀。” 予荞闻言,缓缓屈膝,端端正正跪在祖母面前,抬起头,目光坚定:“大母,孙儿不孝。这一次,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想为了他闯一次。” 老夫人叹了口气,轻抚着她的头,“我只怕一步错 ,步步错。往日担心你太过于乖巧懂事,怕日后嫁作人妇受欺;如今见你这般胆大,我这心里,反倒更是悬得紧了。你可得想清楚了,值得吗?” “孙儿以往总是畏首畏尾,诸多顾虑,”予荞语气轻柔,却字字清晰,“可唯独他的这份心意,无法用利弊来衡量。这一次,孙儿只想顺从自己的本心。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认。” 祖母凝视她良久,眼中忧虑与怜惜交织,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些,声音沉了沉,“你既想好了,便由你去吧。但千万记得,无论何时何地,万事皆要以保全自己为先。” “孙儿明白,多谢大母成全。”予荞郑重应下。 “还躲在门外做什么?” 老夫人忽然朝门外喊了一声。 沈父沈母不好意思地走了进来,沈母拉着予荞的手,眼眶泛红:“不管你做什么决定,阿母都支持你。日后若是受了委屈,或是走到和离那一步,就回家来,阿父阿母养你。” 沈父也郑重地点点头,眼中满是疼惜。 待一家三人退下后,一直静候在旁的嬷嬷上前低声问道:“老夫人,您……不再多劝劝姑娘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造化,由她去吧。”老夫人微合双眼,手中慢慢捻动着佛珠。 第13章 第十三章 真相 公子允遇险一案由大司寇亲自主审,案前堆起的卷宗高过案几。官吏们抽丝剥茧般排查线索,越查越觉此案牵连甚广,从截获的密信到现场遗留的纹饰,初步迹象都指向了前朝遗族。 真相未明,学堂里已炸开了锅。子弟们围在槐树下,声音压得低却止不住激动:“听说了吗?任陆昨日被抓了,如今关在圜土!” “进了那地方就等于把命交给阎罗王咯。” “我听说这次公子允遇险也有他的一份谋划。” “他本来就是前朝的重臣之子,如今成王败寇的,心中不忿也是正常。” “真的假的?这可不能乱说呀。” 议论声此起彼伏,虽无实据,可任陆的身份早已让众人先入为主,大多觉得他脱不了干系。 泮池边的柳树下,公子允、公子衍与公子珩正低声商议。池水泛着粼粼波光,映照着三人凝重的神色。 “阿允,你是此案的关键,你怎么看?” 公子衍率先开口。 “我不信阿陆会害我。” 公子允语气笃定。 “疑点太多了。阿陆刚归周,就撞上这桩事,难免惹人怀疑。但只有查清真相,才能还他清白。”公子珩分析道。 “可圜土的刑罚有多狠,你们也知道,阿陆怕是已经受了不少罪。” 公子衍皱着眉,语气里满是担忧。 “因为此次遇险的是我,所以我阿父特许我去旁审此事。有我在,起码可以让他少吃点苦。” “那我跟阿允去圜土,” 公子珩抬头,目光扫过二人,“阿衍,你消息最灵通,去试试从特殊渠道打听,看看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 三人达成共识,当即分头行动。 圜土石壁上的火把忽明忽暗,映得牢房格外阴森。 任陆被铁链锁在墙上,头垂得低低的,凌乱的发丝遮住了脸,嘴角干涸的血迹发黑,囚服被鞭子抽得裂开好几道口子,显然已经受过重型了。 “公子,您来了!” 狱官见了公子允,立马堆起谄媚的笑,弯腰弓背地迎上来。 “开门,我要亲自审他。”公子允双手背在后面,神情严肃,让人感觉紧张。 “是是是!” 狱官连忙掏出钥匙开锁,“公子请。” “你们都下去吧。” 公子允挥了挥手,狱卒们躬身退到牢门外,偌大的牢房里只剩他们三人。 公子允走到任陆面前,轻声唤:“阿陆,你可还清醒?” 听到熟悉的声音,任陆艰难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阿允,你没事,真好······” 他的嘴唇干裂起皮,说话时牵扯到嘴角的伤口,疼得皱紧了眉。公子允连忙倒了碗水,送到他嘴边。任陆渴极了,大口吞咽着,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呛得他剧烈咳嗽,胸口的鞭痕因动作牵扯,又渗出一片血。 “阿陆,我问你,此事与你无关,对吗?“公子允急切地想知道一个答案。 可任陆沉默不语,眼神渐渐暗淡下来。 公子允心头一震,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声音冷了几分:“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 难道真的是你?” 一旁的公子珩也急了,上前一步道:“阿陆,你说话啊!你什么都不说,我们怎么帮你?这里面是不是有误会?” 任陆依旧低着头,紧攥着拳头,却始终不肯开口。 公子珩知道这样追问下去也无用,就示意公子允先出去,给任陆留点时间独自想想。 出了牢房,公子允握住拳头重重打在墙上,憋住的怒气也随之撒出来,”枉我这么信他,他竟是要我的命······“ “别冲动。” 公子珩按住他的肩,沉声道,“此事必有蹊跷。任陆向来重情义,若不是有苦衷,绝不会这样。我倒有一计,或许能逼出真相。” 二人转身走向另一间牢房,里面关着那日活捉的一名歹人。这人被铁链锁在墙上,脸颊浮肿,眼神涣散,显然受刑更重。见他们进来,歹人警惕地抬了抬眼。 公子允刻意提高声音,语气里带着痛心:“任陆都招了,说你俩早有勾结,是他把我的行踪透露给你,让你设下埋伏。可后来他后悔了,又把计划告诉了阿珩,我们才那么快找到破庙。” 那歹人啐了口带血的唾沫,骂道:“好个叛徒!我就说计划怎么会败露!” 越听便没了之前的目中无人,转而仇恨,“果然是这个叛徒!” 此话一出,真相明了。 按照约定的时间回到太傅府,公子衍早已在厅中等候,脸色凝重:“我查到了,阿陆的母亲和阿姊被人拘禁了,应该就是因为被威胁他才这样做。” 三人立马去见太傅与太保,说明情况。前段日子太保已在暗中调查民间谣言之事,顺藤摸瓜也是查到前朝贵族上。太傅当机立断,派暗卫连夜出发,去营救任陆的家人。 次日清晨,三人再次来到圜土。 公子珩先开口,声音平静:“我们都知道了,你家人被抓,你是被迫的。” 任陆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声音带着哽咽:“自古孝义两难全…… 阿允,是我对不住你,唯有一死以谢罪。” “我是真没想到,我的好兄弟居然要我的命。” 公子允上前一步,语气复杂,“你若真要谢罪,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他顿了顿,放缓了语气,“放心,我阿父派的暗卫已经去救你家人了,不日就会把她们接回京城。” 任陆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声音沙哑:“我知道的不多,只收到一封密信,让我留意你的行踪。但从为首之人的令牌看,应该是庚王的人。” “我这几日看了审问卷宗,” 公子允补充道,“武国与北、庸两地的诸侯来往密切,近几个月,当地官员常看见他们的车驾进出朝歌宫殿。” “我在茶楼食肆也打听到,武国国君向二位叔父敬献了美人,看来关系匪浅。”公子衍道。 公子珩拍了拍任陆的肩:“此案牵扯甚广,最终要交由大司寇审理,但我们会为你求情,从轻处理。” 经层层排查,真相终于水落石出。此事北、庸两地的诸侯即是太傅的三哥、五弟与八弟暗中谋划的,此前的谣言也是他们派人散布。他们认为太傅并非顺位王弟,由他摄政不符合 “兄终弟及” 的惯例,心中早已不满。武国国君趁机挑拨,煽动他们谋反。如今计划败露,逆贼狗急跳墙,竟直接发动叛乱。太傅当机立断,决定亲自东征,平定叛乱,太保则留在京城辅佐幼王。 战场之上,风卷着沙尘掠过甲胄,曾经并肩抗敌的手足,如今却兵刃相见。 “按礼制,我乃长兄!” 三王怒目圆睁,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嘶吼道:“这摄政之位,本就该是我的!你竟敢篡改王兄遗诏,大逆不道,今日必诛你以正纲纪!” 太傅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眼底藏着难掩的痛色,却依旧挺直脊背,“我从未篡改遗诏,字字句句皆遵王兄之意,只为辅助成王稳住这天下。是你听信庚王谗言,勾结乱臣祸乱朝纲!若你此刻回头,我还念手足之情,饶你不死;若执意顽抗,休怪我不念兄弟一场!” “假仁假义!” 三王剑刃猛地劈向身前的尘土,语气里满是决绝,“你不过是想独占权力!今日这战场,要么你死,要么我亡,多说无益 —— 看剑!” 话音未落,他便提剑冲了上去,寒光直逼太傅面门。 厮杀声在残阳下回荡,战场很快被染得通红······ 叛乱最终还是以三王的兵败告终。当三王被按在地上时,他仍在挣扎嘶吼,眼底满是不甘,却终究难逃伏诛之罪;五王虽未亲手参与叛乱,却因暗中同谋,被削去所有爵位,流放至苦寒的边疆,终生不得回京;八王罪责较轻,被废为庶民。 流放的队伍在尘烟中缓缓前行,铁链拖地发出“哗啦”的声响。公子允、公子衍与公子珩三人看着流放的队伍,任陆就在其中,他戴着沉重的铁枷,囚服上还沾着未洗去的尘土,原本挺拔的脊背微微佝偻。过往几人一起求学、作乐的时光,仿佛还在昨日,如今却只剩铁枷冷硬、尘路漫漫。 第14章 第十四章 机缘 今年的初雪来得特别早,下了一夜,昨日尚光秃秃的灰褐色枝桠,今日便挂满了小棉花,地上也是一片雪白,空气透着一股清冽纯净,与预想的不同,人们并没有因为寒霜突至都躲在家中,河畔上竟更多人在赏景嬉闹。 予荞和望舒沿着沣水西岸缓行,“你天天待在家中修养,肯定憋坏了吧。” “是有些闷,其实就是我阿母过于担心了,我早就大好了。”予荞答道。 “不过说真的我也吓了一跳,想都不敢想会遇到那种事。你呀,以后也别那么傻,怎么可以去挡箭呢,你这小身板守得住吗?让你遭这趟罪,以后那个公子允要是敢负你,我一定把他大卸八块!”望舒义愤填膺地说着,还不忘用手作刀比划几下。 那表情惹得予荞眉笑眼开,忽然听到有人大喊“救命”,循着声音望过去,看见一群人围作一团,“我们过去看看!”拉着望舒就往人群中走去。 挤进人群中,只见一位年轻女子晕倒在地,脸色惨白。旁边跪坐在地的应该是此人的婢女,正抱着女子的头不断哭喊,“来人呀,有人帮帮忙吗?救命呀!” 路过的行人闻声纷纷停下来,皆面露惊惶,切切私语,却无人敢上前,担心无端招惹麻烦。 予荞推开前面遮挡的人,迅速上前蹲下查看晕倒女子五官,再为其号脉,“快将她放平,头侧向一侧,将双腿抬高。” 身旁的婢女慌忙地点点头,随后一一照做。予荞也将那女子紧紧束住的领口解开一些,好让她能顺畅呼吸,眼见女子面色愈发青紫,忽然想起在哪看过类似的症状,立即从自己的香囊之中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些许药粉,轻轻吹进女子鼻中。见众人还在围观议论,她大声叫道:“大家散开一点,让这位姑娘好好呼吸。”予荞高声说道。 望舒见状也上前帮忙,一边大声喊着“让开”,一边推着人群往后。 时间似乎都放慢了,予荞掐着女子的人中,过了好一会儿那女子果然慢慢睁开眼睛,“姑娘,您醒了!太好了!”她的近身婢女这才回了神,喜极而泣。 予荞也长长舒了一口气,帮忙慢慢扶起女子,柔柔地问道:“姑娘可觉得好些了?” 女子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这位姑娘现在也还是比较虚弱的,如若不介意,我的马车可以送你们回去。”予荞道。 “谢谢姑娘了,我们的马车就在那边。”婢女指了指河畔边的车驾,但一想万一路上突发不适后果不堪设想,便对予荞恳求道:“姑娘,奴婢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您是否能随行一趟,我家姑娘体弱,实在怕路上再出差池,求求您了。“ 予荞见那女子呼吸尚不平稳,也放心不下,于是便应下了。 予荞和刚刚救起的女子同一车驾,望舒在后面的车驾跟随着。马车辘辘而行,一路上予荞留意着女子的身体状况,帮她擦拭着额头、脖颈上的虚汗,还为她在后颈处涂了些精油,那女子略显急促的呼吸慢慢变得规律不少。 马车缓缓停稳,予荞和侍女一起扶着那女子下了车,予荞抬头看到那门楣之上的匾额刻着“李府”二字。那女子经过休息力气已经恢复些许,勉强站稳想要欠身道谢:“多谢,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莫要动,你才刚恢复些,好生歇着。”予荞轻轻按住她,然后转向侍女,“快扶你家姑娘进去歇息吧,今日之事不过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 侍女再次郑重表示感谢,然后扶那女子进了府。进到府内后向主人禀明情况,那府上的主人连忙出门想拜谢恩人,但只看到已经驶远的马车。 次日,沈府来了两名贵客,原来予荞所救之人乃是王室前首席医官李医师之孙女李思榆,经过打听,得知是沈家姑娘救了自己孙女,立刻带礼登门道谢。此刻正在厅堂坐着和沈父沈母聊着昨日之事,表示一定要亲自感谢予荞。 李医师捋着白花花的胡子,郑重其事地说道:“那日多谢令爱出手相救,不然我这淘气的孙女都不知会怎样。” “李太医言重了,李姑娘没事就好。”沈父客气而恭敬回道。 “那个,今日沈姐姐不在吗,我想亲自跟她说声谢谢。”李思榆轻声问道。 “哦,荞儿她今日一早便出去为她大母取药了,不过应该差不多回到了。” 正说着,予荞便进来了,一眼看见屋内坐着一位从没见过的老者,感到有些疑惑,然后注意到老者旁边坐着的那位女子好生面熟,心想这不是昨日自己救的那人。 “荞儿,快来见过李医师。他们是为了答谢你前几日出手相救。”沈父站起来为予荞引见道。 “见过李医师。”予荞乖顺地行礼。 李思榆激动地向前拉着予荞的手,“沈姐姐,你还记得我吗?昨日真的太谢谢你了,若不是你,这会儿我恐怕都见到阎罗王了。” 予荞寻思这女子现下活蹦乱跳的,跟昨日简直判若两人,“记得的,你吉人自有天相,我只是帮了小忙,不必言谢。” 李太医端详了予荞一会儿,开口问道:“老夫有些好奇,沈姑娘曾学过医吗?怎么还懂医术呢?” “不敢妄称懂医术,我只是因为照顾大母,略懂一些皮毛。”予荞答。 “我君姑经常心悸,这孩子照顾大母劳心劳累的,跟着大夫学了点皮毛,平常又喜爱看医简。”沈母补充道。 “那沈姑娘,可有兴趣学医?”李医师问。 予荞正疑惑李医师此话何意。 “不知道沈姑娘是否愿意跟老夫学医?” “荞儿,还不快拜见师父。”沈父自然大喜,“李太医可是大周最好的医师,不过只怕小女愚钝,辱了您圣名。” “我看你这女儿甚是聪慧,定能青出于蓝。”李医师再捋捋胡子,一脸满意地看着予荞。 沈父便对女儿使了个许可的眼色,予荞见父亲也点头,便跪下一拜,递上一杯茶,“小女子自知学识浅薄,承蒙不弃,自然是乐意的。” “好好,好徒儿。”李太医接过茶喝了一口,慈祥地笑道。 佛说:种善因,结善缘,得善果,种恶因,结恶缘,得恶果。人生中遇上的人和事可能冥冥中自有安排。 是日黄昏,公子允来找予荞时,她便说起拜师的事。 “那是天大的好事呀,虽说李医师如今已不在朝中为官,但他医术超群,很多人想拜他为师,他都一一回绝了。原来是在等着我们荞儿呢。”公子允骄傲地说。 “你别取笑我了,我只怕学不好,让师傅失望。”予荞低头说着丧气话。 公子允转过予荞面向自己,双手紧握她的双手,俯身用低哑的声音说道:“怎么会,你只管放心学。假以时日,你便是周朝最厉害的女医师了。” 予荞抬眸迎上公子允,眼神中仍透露着不自信,眉心紧蹙。 “我是说真的,你照顾大母都能学到救人的本领,若是有名师指点,再潜心钻研,一定没问题的,我相信你,你更要相信自己。”公子允看着予荞,双眼温柔而坚定。 公子允如此信任自己,予荞既开心又害羞,便也坚定地点点头。她忽然想到什么,“对了,你今日来找我是有其他事吗?刚刚看你来好像有话要说,太着急跟你讲我的事了,差点忘了问你。” 公子允慢慢松开予荞的双手,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星,语气随意轻松的说:“过几日我要跟阿衍他们去几个诸侯国转转,办点事,怕是有些日子不能见到你了。” 予荞想近来王室宗族之内发生那么多不太平之事,此一去定不简单,但公子允没多说,她也不便多问,思索片刻后取下自己腰上佩戴的祥云玉佩,递到公子允面前,“这是我从小到大佩戴在身上的,大母说有辟邪保平安之效,你带在身上,就当做是我在身边陪着你吧。” 公子允接过玉佩,看着予荞眼中满是担忧,于是把她拥入怀中,在耳边温柔地说道:“放心,这只是普通的巡访,我去去便回。你好好在家等着我。” 公子允又讲了一些以前他在诸侯国遇到的趣事,以打消予荞的忧虑,冲淡离别的忧愁。城内传来暮柝之声,终是到了离别的时候。看着公子允的车马淹没在夜色中,她的思念就已经开始发酵了。 第15章 第十五章 岁月静好 宗室公子以巡访诸邦,问政安民的由头分派到各处,看似每日觥筹交错,四处参观城内市肆、官营作坊,游览明秀山川,实则暗中收集各国信息,将所见所闻梳理成条,秘密送入王畿。 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巡访的公子也陆续回京。予荞在内院晒着刚采摘的草药,忽听到外面传来急促踏踏的马蹄声,心中一颤,立即往外跑,打开宅门便看见那个自己每日思念的人。 公子允的头发因疾驰而显得凌乱,双眼也有些疲倦,马刚停下他便冲上去用力地抱住她,闭着眼闻到那熟悉的淡淡的药草香味,他才有真实感,“我好想你。” 予荞也紧紧回抱他,被他一句想念的告白弄得鼻子一酸,声音也酸楚了,“我也是,好想你。” 静静地享受一番温存后,两人进到府中庭院,予荞给公子允沏上一壶茶,又命人拿了洗脸毛巾,还准备了些点心过来。 公子允看着予荞为他忙前忙后的样子,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然后两眼巴巴地看着她,“有一事,阿衍说庆祝一下晦气的事情都结束了,要在一品阁请我们吃饭,你意下如何呢?” “那也是你们兄弟之间的庆祝,我去,不太合适吧?”予荞跟公子允这关系确认不久,有些不太好意思去,便婉拒道,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还从石凳上起身去拨弄梅花。 “当然合适了,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呀!”公子允也跟随着走到予荞身旁,低着头凑到予荞耳边,“你可是阿衍未来的嫂嫂,最合适不过了。” 一听这话予荞脸红到耳朵根,说话的声音比蚊子还细小,“我什么时候说要嫁与你了?” “反正我今生非你不娶,你要是真那么狠心不要我,我就出家当和尚去。”公子允赌气说道。 予荞赶紧用手捂住他的嘴巴,“休要胡说。” 公子允见予荞这番着急的样子,他牵起她的手,傻笑起来,那笑容如同春日的阳光,明媚而温暖。 “咳咳咳。” 予荞一听到咳嗽声便赶紧与公子允隔开一些距离,公子允倒是坦荡地转身。 沈父刚处理好公务回府,听下人说公子允又来访了,心想:这小子三天两头就往家跑,没点分寸,奈何自己官阶低也不敢表现不满,不行,今日定要给他点下马威。 “见过阿父。”予荞向父亲行礼。 “拜见公子。”论官级,沈父需向公子允行礼。 “伯父快请起,以后在自己家就不用拘泥这些了。”公子允连忙制止沈父行礼,毕竟这可是自己未来岳丈大人。 “自己家?”沈父嘀咕,寻思这小子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 “我的意思是以后都是一家人,不需要这么多礼。”公子允忙解释道。 “这不行,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不然让旁人知道了,可是要说我沈家不识礼节。” 沈父一语双关,公子允和予荞都紧张起来。 “咳咳。”沈父清了一下嗓子,“荞儿,你等会到书房来一趟。”然后向公子允作揖拜别便走开了。 “你先回去吧,明日我去便是了。”予荞催促着公子允离开。 公子允全然忘记刚刚的拘谨,此刻嘴角咧到耳后了,“那说好了,明日我来接你。” 送走公子允后,予荞便去书房找父亲。见女儿进来,沈父放下手中的书简,道:“那小子走了?” “刚走,阿父,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予荞心想父亲肯定是见自己跟允公子在后院行为亲昵不满,所以心里不安。 沈父感觉到予荞的紧张,于是走下来,摸摸女儿的头,说道,“为父刚刚故作严肃,是想让那公子知道我们沈家也是家风严明的,我们荞儿是正派姑娘,可不得肆意而为,虽我们比不上他们高门贵户的,但也是有贤良之辈。” 予荞没想到一向不善言辞的父亲,竟如此为自己着想,一时感动忍不住抱住了他,“阿父,谢谢您。” 沈府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傻丫头。” 岁月悠长,原本以为不存在的温情,其实只是不善表达罢了。月光下,父女成双影,显得温馨又深远。 另一边,太傅府上一早便忙里忙外张罗着为公子接风洗尘,却等了半日公子迟迟未到。 公子允前脚踏进门,周母便快步过来捧着儿子的脸蛋左看看右看看,心疼地说道:“我儿呀,你瘦了许多。” “哪有,我又不是去行兵打仗,日日吃吃喝喝,四处游玩,胖了不少。” 周母一笑,“看你这蓬头垢面的样子,快去沐浴梳洗一下吧。换回我那个英俊潇洒的儿子来。” “是,谨遵母亲之命。”公子允调皮地作揖弯腰后退。 换上新的衣裳,收拾干净后来到厅堂,周母正坐在主位候着,桌上摆满了各种美味佳肴,散发着腾腾的热气,堂内弥漫着酒香、肉香、饭香,让人看得垂涎三尺。 “快来,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周母亲自给儿子乘了一碗汤,递上筷子,满意地看着公子允喝完汤,又不停地给他夹菜,“这炮豚,我特意命人烤的,你试试。” 不仅是碗里满是菜,公子允嘴巴也被塞满了,含糊不清地说着:“相当酥脆,好吃,果然还是阿母最好。” 周母慢慢放下筷子,吃醋地说道:“哼,你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不对,这都还不是媳妇呢,就不知道把娘放哪了。一回京便往沈府跑,哪还记得家里有我这个老母亲!” 公子允偷瞄母亲一眼,放下碗筷,起身走到母亲后面,为其捏着肩膀,“阿母哪里的话,没有您哪有儿子。况且你那么喜欢荞儿,我这不是为了赶紧让你儿媳妇进门吗?” 周母马上眉笑眼开,“你呀,也别光是动嘴皮子,要好好待人家才是。” “那是自然。”公子允信心十足地说。 这段时间发生种种麻烦事,终于生活重回正轨。一品阁的厢房内传来一阵阵笑声,原是公子衍在说着巡访时候的趣事,那语气动作夸张,引得望舒捧腹大笑。 “但是,阿允这小子去接人还接了那么久,难道是偷偷干坏事。”公子衍眼睛一眯,不怀好意地说。 “你说什么!我得去看看,他要是敢对我家荞儿行不轨之事,我让他好看的!”望舒便激动地要往外寻人。 公子衍不以为然,一只手便把她拉住,“就你这小丫头片子,还能把人怎样,我看你就别去破坏气氛了。” “你,你再不放手,我,我以后收藏的好酒都不给你了。”这是望舒唯一能想到的恐吓方法了。 公子衍就想逗逗望舒,便双手合掌主动示弱:“你可别,好好好,我错了。” 望舒以为自己的恐吓奏效了,得意地笑着,公子珩也被二人幼稚的谈话逗笑。 正值几人玩笑间,公子允推门而入,予荞向众人一一行礼后,躲在公子衍身后的望舒跳了出来,“登登,我也在,惊喜吧?” “望舒?你这么也在这?”予荞被吓了一跳。 望舒挎着予荞的手,乐呵呵说道:“有我在,你才不无聊呀。” 予荞也开起玩笑,“我怎么觉得你是因为有好吃才来的?” 望舒被予荞看得有点心虚,赶紧招呼她坐下,“那确实有很多好吃的,你看,这蒸凫雁,多肥美,还有这羊羹,这乳白的汤汁,吃起来一定暖到心。” 在后面的公子衍斜眼盯着公子允,“说,来得这么迟,干什么坏事去了!” ”我能干什么事,沈家家风严谨,我想乱来都不敢。”公子允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予荞对面坐下,夹起一块羊肉送到予荞嘴边,“尝尝,这可是一品阁的招牌菜。” 予荞楞了一下,脸上泛起红晕,不好意思地张嘴吃下。望舒看得捂嘴偷笑。 公子衍则装作看不下去,“诶哟,你们俩别这样行吗,整得我们像空气一样。”然后马上迎来公子允的一记白眼,他便端起酒杯转向予荞说道,“来,嫂嫂,我敬您一杯。” 这一句嫂嫂可把予荞整得不好意思了,脸更是红晕了。公子允这次则对公子衍投出干得不错的眼神。 “那日荞姑娘可真是智勇双全,在下也敬您一杯。”公子珩说道。 “不敢当。”予荞依次回敬公子衍和公子珩。 “你轻轻抿一下意思意思就行。”公子允宠溺道。 “诶,很少听到公子珩对一个姑娘赞赏呢。”公子衍这回撑着头看向公子珩,“你该不会对我家嫂嫂也别有心思吧?” 公子珩懒得理他,若无其事地夹起菜吃,公子允倒是说了一句,“你别理他,他就是爱捉弄人。”然后又将一桂花糕塞进公子衍嘴里,“快吃你的菜,这么多好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公子衍连吞带咽地吃了下去,然后又举起一杯,“人生就得及时行乐。今我不乐,日月其除。这杯我敬大家的!” 几人便一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甚是畅快。所谓乌云蔽日终有时,拨开云雾见青天,希望晴空的日子比乌云多。 在一品阁角落处,辛瑶与侍女经过时,看见公子允和予荞说着笑着双双进入一品阁,公子允那眼里满是爱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姑娘,方才那是公子允吧?他怎么能跟其他女子这般好?”侍女慧心因多次听到王后和夫人谈到想要赐婚之事,觉得公子允定是未来姑爷,所以为自家姑娘愤愤不平道。 “今日之事就当没看见,回去不要乱说话,走吧。”辛瑶淡然地离去。 第16章 第十六章 成全 华清宫中,姜太后指尖拈起一块玉色软糕,小口细品,姿态雍容华贵,自带皇家尊仪。昭华王姬和辛瑶各端坐在一侧,素手轻执茶盏,三人闲话着宫中琐事,气氛融融。 “听说阿允已经回府了,瑶儿可有寻机会去探望?” 姜太后咽下点心,呷了口温热的雨前龙井,目光落在辛瑶身上,语气带着长辈的关切。作为辛瑶的从母,自小看着这外甥女长大,满心盼着她能得一门好亲事,周允一表人才,家世相当,正是她心中属意的良配。 昭华王姬闻言,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尴尬。她早前便听辛瑶提过,公子允与一位姑娘情意相投。此刻太后提及此事,昭华王姬下意识瞥了辛瑶一眼,在思考如何绕过这个话题,免得让辛瑶难堪。 辛瑶竟缓缓站起身,从容地走到暖阁正中,深深作了一揖,“回太后,瑶儿今日有句话想说,或许会惹您不快,还请太后容禀,恕瑶儿不敬之罪。” “瑶儿这是何意?” 姜太后眼中满是疑惑,她放下茶盏,语气温和,“你自小在我跟前长大,乖巧贴心,从母疼你还来不及,有话只管说便是,何来怪罪之说。” “常言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辛瑶抬眸,目光澄澈而坚定,语速平缓却字字清晰,“但人心却难以让人左右,瑶儿与公子允虽有过几面之缘,却深知彼此性情不合,并非良配。此番怕是要辜负太后的一片苦心了。” 她字字句句都围绕着两人 “无意”,却绝口未提公子允与沈予荞私定终身的内情。 姜太后何等通透,一看辛瑶这模样,便知其中必有隐情。她心中也早知道周允对这门亲事不甚热心,想来是这话已传到了辛瑶耳中。看着眼前这姑娘明明委屈却仍保持体面的模样,太后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怜惜。“罢了罢了,本宫原是觉得你与阿允郎才女貌,甚是登对,才想着撮合。既然你二人皆无此意,强扭的瓜不甜,本宫也不强求。从母定会为你寻一位真正懂得珍惜你的良人。” “谢太后体恤。” 辛瑶再次行礼,神色恭敬依旧。 出了华清宫,昭华王姬拉着辛瑶的手,“方才你也太好说话了!若是换了我,定要装得楚楚可怜,在母后跟前参他周允一本,好好整蛊他一番。” 辛瑶闻言浅浅一笑,“王姬说笑了。太后虽有意撮合,但终究未曾下旨,我与公子允本就无名无实。况且公子允待我向来彬彬有礼,为人谦逊,我又何必平白参他一本,落得个斤斤计较的名声。” 昭华王姬听了也跟着释然,故意露出一副替周允惋惜的模样,说道:“难怪宫中长辈都喜欢你,你这般大方得体、通透豁达,真是难得。周允那家伙真是有眼无珠,放着你这样的耀眼明珠不珍惜,只能怪他自己走宝了!” 她说着,还。 后来姜太后将辛瑶的话转述给周夫人,周夫人亦是惊叹不已,连连夸赞辛瑶通情达理,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几日后,辛瑶入宫向太后请安,归途行至御花园的沁芳亭时,却被人唤住。“辛瑶姑娘请留步。” 她回身望去,只见公子允立于亭外,身姿挺拔,神色带着几分郑重。辛瑶颔首行礼:“公子有礼。” 两人步入亭中,公子允率先开口,语气满是感激:“我从阿母口中得知姑娘那日对太后所说的话,一直想找机会向姑娘道谢。多谢姑娘成全。” 说罢,他对着辛瑶正式行了一礼。 辛瑶脸上掠过一丝受宠若惊,忙回道:“公子言重了,瑶儿实在当不起这一礼。那日我偶然撞见公子与沈姑娘同行,二人眼中唯有彼此,情意真切。后来又听闻沈姑娘为救公子,不惜以身犯险,这份胆识与情意,着实令人敬佩。常言道,只羡鸳鸯不羡仙,公子与沈姑娘情投意合,长辈之命固然重要,但我也不愿做那棒打鸳鸯之人。” “姑娘秀外慧中,通情达理,他日定能得遇良人,觅得属于自己的幸福。”公子允真诚实意说道。 辛瑶笑着点点头,然后行礼别去。 辛瑶微笑颔首行礼:“多谢公子吉言,瑶儿先行告辞。” 说罢,便转身稳步离去。 今日的夜色很美,月影之下双人的影子显得柔和温馨,予荞靠在公子允的肩上,认真地听着他将辛瑶的事娓娓道来。 “这辛瑶姑娘国色天香,性情还这般的好,着实让人敬佩。”予荞真心敬佩这姑娘,接着想戏弄一下公子允,便抬头盯着公子允,语气有些酸地说:“那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呀,这么一个才貌双全的佳人,就这样错失了。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绝不会赖着你的。” 公子允低头,目光温柔地落在予荞脸上,双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他的眼眸深邃如夜空,瞳孔只映着她一人的身影。“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他的声音低沉而深情,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自你出现那日起,我的世界便只剩下你一人。清醒时所思所想皆是你,入梦后所见所念亦是你。” 他说着,拉起予荞的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随后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力道温柔却坚定,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听见了吗?这颗心,从头到尾,都只属于你一个人。纵使世间有千千万万个辛瑶,于我而言,也不及一个沈予荞。” 予荞的脸颊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耳畔是他强劲而有力的心跳声,砰砰作响,一时竟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心跳声还是公子允的。情难自禁之下,她轻声呢喃:“惟愿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你说什么?” 公子允猛地松开她,眼中满是狂喜与难以置信,紧紧握住她的肩膀,“这是生死相随的誓言,你是愿意嫁给我了吗?” “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被他这般直白地质问,予荞脸颊瞬间红透,从耳根蔓延到脖颈,羞得不敢抬头,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 “我不管,你说了就是愿意!” 公子允欣喜若狂,一把将予荞拦腰抱起,在庭院中旋转起来,他笑声爽朗。 “你快放我下来!” 予荞又羞又急,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颈,生怕摔下去,“要是被人看见了,多难为情啊!” “不放不放,除非你亲口说,愿意嫁给我。” 公子允故意逗她。 不远处的回廊下,沈老夫人正由嬷嬷搀扶着路过。嬷嬷见状,正要出声提醒,老夫人却轻轻做了个 “嘘” 的手势,眼底带着慈爱的笑意,示意嬷嬷噤声。两人放慢脚步,悄无声息地绕路走开,不愿惊扰这满溢着幸福的时光。 是啊,这般满脸幸福的佳偶,谁又舍得去惊扰呢?只是这世间之事,向来难料。危机潜藏在每一个看似平静的时刻,伺机而动。但那又如何?此刻的幸福如此真切,不如暂且放下顾虑,好好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温情与美好。 公子允从沈府回来时,满脸春风,脚步都显得轻快,周母见他这模样,不由打趣道:“这是得了什么喜事,瞧你乐不可支的样子。” “阿母!” 公子允几步走到近前,语气难掩激动,“荞儿她…… 她答应嫁给我了!我想早日定下婚期,将她娶进门。” 周夫人细细听着,眼中满是笑意:“好,好!只要你们两情相悦,娘自然全力支持。但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带我好好准备准备。” 公子允知道母亲都会安排妥当,连忙道:“辛苦阿母了。” “傻孩子,为你的终身大事操劳,娘心甘情愿。” 周夫人拍拍他的手,眼中满是慈爱,“只要你们往后夫妻和睦、岁岁平安,比什么都强。你放心,阿母定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让你风风光光地迎娶荞儿过门。” 公子允重重点头,只盼着婚期早日到来,能与心上人相守一生。 第17章 第十七章 心乱 “无聊呀,实在是太无聊了。”望舒坐在院子中,指尖无意识地撕着花瓣,碎瓣落满石桌上,嘴里还不住地念叨。 丁灵拿了些枣子过来,看着望舒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笑道:“听说城西桑树下的说古老头最近讲新故事,姑娘要不去听一下?” “也好,反正待着也是无聊。”望舒立马站起身,看了一眼桌上的枣子,“帮我装一小袋带上,路上吃。” 于是她一边啃枣一边悠哉悠哉地向城西出发,但来得有点晚了,只能占到后面的位置。 那老头的木条一拍桌子,又开始一个新的故事,他的声调抑扬顿挫:“相传女娲补天后,遗下五颗灵犀石,由青龙、朱雀、白虎、玄武、麒麟五大神兽镇守。传闻集齐灵石者,可逆天改命,扭转乾坤…… 有位仙女私自下界,机缘巧合下,与人间一位少年将军结伴寻石。一路风雨同舟、相互扶持,情愫暗生,不知不觉早已情根深种…… 谁知那仙女真实身份竟是妖族公主,还被族中逼迫与龙族联姻,直到此时,那少年将军才幡然醒悟,自己早已非她不可……” 望舒正听得入神,感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忽然身后飘来一句“你还真在这里。” 她猛地回头,见是公子衍,惊讶地瞪圆了眼:“你怎么会在这里?” “刚去找你,你家侍女说在这里能找到你。”公子衍说着,伸手便拉住她的手腕,“走吧。” “干嘛呀,我还没听完呢!”望舒抗议道。 “你之前不是说要带好酒给我品尝吗?一品阁今日特色菜是炙鲤,正好搭配,所以便向你讨债来了。”公子衍挑眉,双手环抱在胸前,语气带着几分狡黠。 “炙鲤?那倒是不错。” 望舒一听到好吃的,瞬间心动,连忙道,“那你等我会儿,我回去拿酒!” 刚抬步就被公子衍拽了回来,公子衍得意地说:“我刚已经让你那个家丁灵的侍女拿给我了,你只要乖乖跟我走便是。” 望舒任由他拉着往前走,忍不住小声嘀咕:“丁灵这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听你话了?” 两人一进一品阁,店家便麻利地上了菜,仿佛早就候着一般。 “你别看我这酒只是农家小酒,但是高手在民间,这可是窖藏多年的陈酿黄酒!”望舒拔出瓶塞,把瓶口凑到公子衍鼻尖,还抬手轻轻扇了扇,“怎样,香不香,这简直就是仙酿,喝一口比神仙还快活。” 公子衍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喉结微动:“真香。” 公子衍睁开眼睛,想用手去拿酒,但她把酒护在身后,“温一下味道更好。” 公子衍摆摆手表示随意,随口问道:“怎么自己一个人跑城西去了?” “最近予荞要不天天忙着学医,要不就是被你们那可恶的公子允给黏住,都没人陪我玩了,实在可恶至极。”望舒抱怨道。 “他们两个都无趣得很,本公子带你吃喝玩乐岂不更好?”公子衍说着,自然地把手搭在望舒肩上。 “你注意点!”望舒把公子允的手拨开,然后上下审视他一番,“你呀,也就还行。” “什么叫还行?”公子衍止住望舒夹鱼的筷子,不依不挠。 望舒一心想吃炙鲤,连忙讨好地眯起眼笑:“公子衍最好了!公子衍最有趣了!” “这还差不多。” 公子衍笑着夹起鱼眼,放进她碗里,“你最爱吃的。对了,方才听什么故事听得泪眼汪汪的?” “你想听吗?我给你讲讲。”望舒清了清嗓子,学着说书老头的腔调,一会儿拔高声调,一会儿压低语气,还配上自编的手势动作,把没听完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 公子衍看着她生动的模仿,觉得十分有趣,望着她一张一合的小嘴,竟觉得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悦耳动听,让人满心舒畅。 “怎么样,是不是很感人?”望舒完全沉浸在故事情节里,双手紧扣抵着下巴,“可惜还没听完就被你拉走了,也不知道男女主人公最后有没有在一起。” “这男主人公也太不像样了,太没种了,跟阿允当初一样。”公子衍不屑地嗤了一声。 望舒顿时来了气,双手叉腰质问:“怎么就没种了?是你不懂感情!” “喜欢就直接说啊,扭扭捏捏的,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有什么好犹豫的。” “那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公子衍伸手揽过望舒的纤腰,猛地拉近两人距离,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彼此的气息都能感受得到。他目光深邃而灼热, “我若是喜欢一个人,定会直接告诉她。我心悦于你,此生非你不可。” 望舒望着他深邃的眼眸,仿佛自己成了故事里的女主角,心在砰砰乱跳。她猛地回过神,一把推开他,耳根瞬间红透。 公子衍看着她泛红的耳尖,温柔地笑了,端起温好的酒一饮而尽,赞叹道:“好酒。” “你别都喝完了!给我留点!” 望舒慌忙去抢酒壶。 几杯黄酒下肚,醉意渐渐袭来,望舒趴在桌上,小嘴嘟囔着什么。公子衍俯身贴近,隐约听见一句模糊的低语:“我心悦于你……” 公子衍静静看着望舒,微红的脸蛋,娇嫩的小嘴,原来她是这般的好看,这一刻心中竟犹如暖流流淌而过。 “我肯定是醉了。”公子衍轻扶额头,讪笑道。 有些时候不必太清醒,但有些事却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几日后,予荞便迎来了李医师给她出的第一次小考。 考试当日,予荞坐在李府静室中央,神色平静,从容自若。案前已并排站着四人,等候诊断。她看向左侧的师傅,点头示意准备就绪。李医师沉声道:“开始吧。” 第一位上前的是个年轻仆役,面色苍白,站在那里不住地压抑着咳嗽。 予荞凝神细观其面色,开口,声音平稳:“近前来些。咳嗽几日了?痰色如何?可觉畏寒发热?” 仆役紧张地回道:“回女公子,有三四日了。痰倒是不多,色白,总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鼻塞不通。” 予荞点头,又道:“伸出舌头我看。” 见其舌苔薄白,心中已有定数。 “此乃风寒外感,邪客皮毛,肺气失宣。”她清晰地说道,“可取麻黄、桂枝、杏仁、甘草,煎汤发汗解表便可。” 第二位是个厨下的帮佣妇人,面容愁苦,以手虚按着上腹。 “你何处不适?”予荞问。 “回姑娘,奴才今日老是觉得胃脘这里胀满堵得慌,吃不下东西,嗳气之后能稍舒坦些,嘴里发淡,没滋味。”妇人详细描述道。 予荞追问:“可是吃了什么生冷硬物?或是心中有何烦难之事,思虑过重?” 妇人想了想,答:“前几日贪凉,多饮了些冰凉的井水。近来也确实为小儿之事忧心……” “嗯。”予荞明了,“此乃饮食伤胃,兼有肝气郁结,以致脾胃升降失司。可用半夏、厚朴、茯苓、苏梗,燥湿化痰,行气宽中。更需放宽心怀。” 第三位是壮硕的园丁…… 四诊既毕,予荞恭谨地向师傅行礼:“弟子妄断已毕,请师傅指正。”等待师傅评价她倒是感到一丝紧张,双手不由自主紧握着。 李医师发出爽朗的笑声,赞许说道:“望色辨形,闻声问源,四诊合参,理法方药俱备,无一错漏。” 他顿了顿,看着自己这位聪慧坚韧的爱徒,给出了最高的评价:“善。假以时日定有一番作为。” 如此评价让予荞终于松了一口气,喜悦涌上心头,她再次深深俯首:“谢师傅教诲!” 从李府出来,予荞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宁府。前几日望舒找了她好几次,都因备考没能好好相聚,今日总算能放松,便想约她出去散心。 那天之后望舒脑海总是情不自禁浮现公子衍的样子,心乱糟糟的,“不行不行,快走开。”望舒双手乱抓一通以打散自己浮现的画面,然后又拍拍自己的脸蛋,“清醒一点,宁望舒。” 恰逢予荞来找她出去散心,便可暂时摆脱这个情况。得知予荞顺利通过小考之事,望舒跳起来拍手,表现得比予荞还开心,“我就知道你一定没问题的!你真是太厉害了!” 予荞看着她真心为自己欢喜的样子,有些内疚:“最近一直忙着备考,忽略你了,对不起。” 跟在身后的丁灵忍不住笑出声:“荞姑娘放心,公子衍日日来找我家姑娘吃喝玩乐,她可一点不无聊。” 望舒瞪了丁灵一眼,怪她多嘴。予荞倒不意外两人走得近,只是前段时间太忙没深究,如今看望舒的反应,难免有些担忧。 望舒见她若有所思,连忙解释:“你也知道,我跟他就是玩得来,无聊时一起吃吃喝喝罢了,没别的。” “嗯。” 予荞轻轻点头,没再多说。 望舒自己也没理清心意,捏着一根狗尾巴草胡乱挥动,忽然脱口问道:“荞儿,你为什么喜欢公子允呀?” 予荞愣了一下,认真思索片刻,轻声道:“我也说不清是何时开始的,只知道他一步步把我拉进他的世界,等我察觉时,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她顿了顿,看向望舒,语气带着几分提醒:“公子衍与公子允不同,他是太保嫡长子,身份特殊,你们……” 望舒再迟钝也明白她的意思,故作潇洒地摆手:“我知道,放心吧,我还不一定瞧得上他呢。” 虽嘴上这么说,但予荞还是放心不下,心想回头得让公子允帮忙试探一下公子衍的心思。 第18章 第十八章 风波 贵族之间为加强彼此联系,宗室夫人偶尔会组织一些小聚会,邀请同宗夫人及朝中要员的夫人。到周允母亲组织时也给予荞送去了请帖,因为第一次正式被邀约上太傅府,所以她早早就到了。由侍女引着穿过回廊,在门口便听到周母发出几声压抑的干呕声,入内便看到一旁侍奉的老嬷嬷正帮她轻轻扶背。 “夫人好。”予荞恭敬地行礼。 周母抬眼瞧见是予荞,忙起身拉着她,笑道:“荞儿来得这么早。” 虽然笑着,予荞注意到周母脸色略有些苍白,眉宇间浅藏难受,便关切问道:“夫人是哪里不适吗?可否让荞儿看看?” 周母早已听说予荞正跟着李医师学习,于是欣然应允。予荞于是上前观其面色舌苔、切脉,“并无大碍,夫人应该只是近日多食油腻之物,导致食积停滞,脾胃不和。煮些消积导滞汤水喝便可。” 一旁的老嬷嬷便道:“那老奴现在便去煮,劳烦姑娘帮忙开个方子。” 予荞却起身道:“不如我亲自去煮吧,药材配伍与火候都好把控。” 老嬷嬷犹豫地望向夫人,周母点点头,温柔地笑笑道:“去吧。” 公子允听下人通传予荞已经到了,匆匆整理着装赶来,刚好看见她从母亲房内出来,便迎上去:“这是要去做什么吗?” “夫人有些积食,我想去厨房为她煮点汤药。”予荞答。 公子允殷勤地说:“我带你去吧。” 予荞却摆手拒绝道:“冬梅带我去便是,我记得你今日约了公子珩有要事商讨的,你快去准备吧,可别耽搁了。” 公子允拿她没办法,只好不情不愿地离去。 予荞在厨房生火备药时,宾客已陆续而至,庭院里渐渐响起女眷们的笑语声。忽有侍女神色匆匆赶来:“姑娘,夫人请您先过去一趟。” “现在吗?”予荞看看陶罐中即将熬好的药,便客气请求,“这个药马上就好了,等会还请您帮忙盛出来拿给夫人,多谢了。” 待侍女应下,她才转身往庭院去。院中宾客云集,都是她从未见过的人,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周母见她局促,忙让老嬷嬷带她到自己身边落座,伸手覆上她的手背轻拍两下,示意她放宽心。 来聚会的女眷见周母对这陌生姑娘如此亲昵,都暗自揣测她的来历。 不多时,冬梅端着熬好的汤药赶来。予荞接过,用银勺细细搅匀,吹至温热才递到周母面前:“药味略甘苦,却是对症的,夫人先将就服下。” 周母将药汤悉数喝完,将碗勺递给嬷嬷,然后拉着予荞的手,笑道:“荞儿亲自熬的,就算是药汤,也是甜的。” 众人听到皆笑了,但是欢笑不过片刻,周母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只见她突然捂住腹部,眼神痛苦,嘴角抽动,众人皆惊慌失措。 “夫人这是怎么了?” “快传公子!” “这可如何是好? 予荞先是震惊和不解,但立马在一片混乱之中恢复镇定,她快步上前端起桌上的药碗,凑近鼻尖一闻,将药渣倾数导出,细细翻检,发现几片可疑之物,乍一看像是山楂,但其色泽稍深,切面纹理略有不同,她拈起一片放入口中轻轻一嚼,一股强烈的涩麻之味瞬间刺入口舌,”不对!这是赤爪木!我的药材里明明没有这个!为什么?” ”啊!“周母越来越痛苦,冷汗涔涔,甚至开始意识模糊,予荞顾不得细想,转身便冲去厨房,找了绿豆与甘草,火速熬成汤汁。 下人早已乱作一团,连忙将周母扶回内室。公子允听闻母亲出事,惊骇不已,赶到周母房中,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旁边的婢女唰地跪下,声音颤抖着,“夫人……夫人喝完荞姑娘煮的汤药,就开始腹痛,奴婢们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留下来的宾客都在议论纷纷,怀疑是予荞的药有问题,一字一句钻进公子允耳中。恰在此时,予荞将重新熬好的药端进来,正要俯身喂给周母,手腕却被公子允猛地攥住:“等一下!”正要喂给周母喝时,公子允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等一下!” 他的力度有些大,目光锐利,予荞被吓到了,但急着救人,她试图抽出手,着急地解释道:“这是催吐的药,可减缓毒性吸收。” 公子允依旧没有放手,而是回避了她的眼神,淡淡回了句:“太医马上就到了。” 短短一句话,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予荞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满心焦急与委屈交织,她声音发颤:“我知道了。 过了一会,须发花白的王医师提着药箱匆匆而入。公子允这才松开手,连忙侧身让开。太医上前诊脉、观气色,又查看了药渣,沉声道:“夫人确是中了毒,需即刻催吐!” 予荞连忙上前,将手中的汤碗递过去:“这是甘草绿豆汤。” 王医师用勺子试了一口,点点头,“没错,快给夫人服下。” 婢女轻轻扶起周母,予荞慢慢将汤药尽数喂入。不等片刻,周母便俯身向下,“哇”地一声,将胃中之物全然呕吐在盂器中。如此一来脸上不再是之前的痛苦呓语,而是带着一丝清醒过来的疲倦,原本急促的呼吸也变得缓和了。 王医师再次上前诊脉,良久,脸上表情显然放松了,“脉象虽细弱,但邪毒已去,夫人性命无虞矣。老夫再开点调和脾胃之气的药,精心调养便可。” 公子允一听,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他半跪在榻前,握住母亲冰凉的手,轻声问道:“阿母,感觉好些了吗?” 周母眼皮颤动了几下,似乎想睁开但终究因为太虚弱了未能成功,便使劲力气微微颔首,发出一声气若游丝的“嗯……”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嬷嬷口中在念着佛语,房内终于不再是一片恐慌,而是一种疲惫过后的安宁。 许久,待公子允回过神来时,才发现予荞已经默默离开了太傅府。 这一夜,公子允寸步不离守在母亲榻前,一夜无眠。次日清晨,周母服下太医的药,精神好了许多。她看着眼前神不守舍的儿子,轻声问道:“昨日我昏睡之后,究竟发生了何事?” 于是公子允一五一十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阿母,此事肯定不是予荞所为,即使药方真是她开的,肯定也是无心之过,儿子请阿母不要怪罪。”公子允担心母亲会因为此事对予荞心生芥蒂,忙解释道,他神色紧张,嘴巴也不自然抿紧。 “你信她?”周母语气平淡,看不出喜怒。 “我信她。”公子允字字清晰有力,眼神从紧张变得坚定。 周母目光变得柔和,缓缓说道:“你既信她,为母便信。” “但是……”公子允吞吞吐吐地不知如何说。 “你是担心昨日情急之下,伤了荞儿的心?”周母看穿了他的心思,握着儿子的手,“昨日之事乃你一时情急,她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孩子,定不会恼你的。” “真的吗?”公子允这心情是跌宕起伏,如今听母亲之言眼睛都变得有光了。 “还等什么,还不快帮我把儿媳妇找回来?”周母催促道。 公子允马上跳起来,起身便往外跑:“儿子一定把她找回来!” 第19章 第十九章 水落石出 公子允一心要向予荞致歉,登门时却被沈府下人告知,姑娘一早便出门去了,行踪不便透露。他顿时垂头丧气,满心懊悔,昨日情急之下失了分寸,如今惹得她不快,可该如何是好。 “他怎能如此过分!”望舒听完予荞的叙述,气得摩拳擦掌,当即就要去找公子允算账。 予荞赶紧拉住她,“你冷静一下,其实也没什么,他是担心母亲安危,我能理解的。” 望舒这才悻悻坐下,猛灌了一杯凉茶压下火气,盯着予荞关切追问:“你是真的不生气? 予荞摇摇头,“没有气,只是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一时有些无措罢,现在还没准备好如何面对他。” 见予荞是一副心事满满的样子,内心都无法舒展,望舒突然一激灵站起来,双手拍在桌上:“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不等予荞反应,便被她拽着往城外去,一路拉到一处雅致别院。 “这是什么地方?”予荞望着陌生的院门,面露不安。 望舒则得意地说:“这是公子衍寻欢作乐的好地方。” 予荞闻言便想离开,却被望舒软磨硬泡拉了进去。守卫见了望舒果然不加阻拦,院内侍从更是对她恭恭敬敬,显然她是这里的熟客。 两人最终在庭院的石桌旁坐下,望舒一边斟酒一边笑道:“你放心,这里有歌舞听,有木偶戏看,保准让你忘了烦心事。” “他居然还带你来这种地方?”予荞有点惊讶。 “什么这种地方?这可是好地方,等会你就知道了,舞姬绝色,舞技出神入化,让人叹为观止。木偶戏也是极有趣的。” 予荞嘴巴微张想说句什么,但望舒没给机会,她继续喋喋不休地说着,“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想起来了,一醉解千愁。”顺势便端起酒杯送到予荞嘴边,稍稍捏住她的下巴,便自然而然地将香醇的美酒注进。 予荞咽下去轻咳,望舒则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她,“怎么样,还不错吧?今天就让我们放纵一把!” 或是莺歌燕舞的氛围下,加上望舒的怂恿,予荞竟也壮起胆子来。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起来,酒意渐浓,神智也渐渐模糊,时而放声高歌,时而手舞足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活脱脱耍起了酒疯。侍女见状吓得不轻,这两位姑娘皆是惹不起的主,连忙派人去禀告公子衍。 等到公子衍带着公子允赶到时,两人已经喝得烂醉,趴在桌子上。 “这副样子肯定不能送她们回家的。”公子允看着予荞泛红的脸颊,略感头疼。 公子衍却坏笑一声:“我有妙计。 所谓妙计,便是让小莲去沈府回话,说两位姑娘相谈甚欢,夜深便在宁家歇下;同时派人去望舒家中,说辞却是姑娘在沈府留宿。安排妥当后,两位公子各自背起一人,送进了别院的厢房。 予荞醉梦中还带着委屈,哭唧唧地嘟囔:“周允,你个大坏蛋,竟然瞪我,你知不知道我好难过……” 公子允听着,既心疼又觉得新奇,从未见过她这般娇憨模样,轻声哄道:“好,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望舒却是一刻未消停,一直兴奋地胡言乱语,报着各种美食的名字,想得不停咽口水,最后直接把公子衍的肩膀当作猪肘,狠狠咬上一口,痛得公子衍嗷嗷叫,“你这个女人,等你清醒了就知道后悔!” 鸡鸣破晓,人未起。日上三竿,酒意散。 阳光透过窗棂刺得人睁不开眼,予荞抬手想挡,却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头疼欲裂。她艰难地睁开眼,看清陌生的房间,顿时吓得坐起身:“这是什么地方!” “姑娘,你可算是醒了!” 看见小莲端着温热醒酒汤进来,予荞才松了一口气,她抬手揉揉额头,“小莲,此处是什么地方?” “姑娘不记得了吗?这是公子衍的别院,昨日姑娘们喝醉了,二位公子便将你们送到厢房休息了。”小莲一边说一边把醒酒汤递给予荞,“我得去跟公子允说一声才行,他很担心您呢。” 话音未落,小莲便脚步匆匆地跑了出去,予荞想叫住她都来不及。她小口喝着醒酒汤,脑子也慢慢开始运转了,昨日的画面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喝酒、唱歌、哭闹,还有对着公子允的抱怨……顿时满脸通红,握着勺子的手僵在半空。 恰在此时,公子允推门而入,见她这副模样,便伸手想去探她的额头:“怎么呆住了?还难受吗?脸怎么这么红?” 予荞连忙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声音沙哑地回道:“我没事。” 房间内一时陷入寂静,予荞偷偷抬眼,却见公子允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眼底满是笑意。“我脸上有什么吗?”她错愕地抬手擦了擦脸。 公子允顺势拉住她的手,“没有,就是太好看了,让人挪不开眼。”语气暧昧。 此话一出,予荞的脸烧得更厉害了,“油嘴滑舌。” 公子允接过她手中的汤碗,放在床角,而后双手握住她的手,神情郑重:“那日是我错了,即使心系母亲安危,也不该对你那般态度。你愿意原谅我吗?” 气氛一下子变得正经了,予荞抬眼看着他,眼神中闪过一丝委屈难过,“我能理解你当时的心情,换作是我阿母中毒,我亦会如此。但是我只是想你知道,我没有弄错,那是极其简单的一个汤药,我跟着师傅学了那么久,虽然我也不知道哪里出问题了,但是我绝对不会开错方子的……” 予荞只觉得自己有些语无伦次,下一秒便被公子允一把拥入怀中,“我知道,我知道,你肯定不会随便给我阿母开药方的。” 听到这话予荞反而有些自责了,发生这样的事她竟只顾着自己委屈,忘了他受惊的心情,“如果煎药的时候我没有假手于人,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你放心,我一定会查清楚此事,还你一个清白。”公子允坚定地说。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打破了现下的温情。是望舒的声音!予荞连忙起身往外跑,公子允紧随其后,公子衍也闻声赶来。 望舒见房门打开,三个熟悉的人影齐刷刷出现,顿时愣住了。予荞快步上前:“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望舒把予荞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这是什么地方,我的衣服怎么全换了?” 公子衍看着二人神神秘秘的样子,猜到七八分,故意提高声音说道:“你昨日大摇大摆进来怎么不问是什么地方,衣服是府中的婢女换的,你那身吐得一塌糊涂,我让人拿去洗了。” 望舒算是搞清楚情况了,尴尬地转身,笑得比哭还难看,“真是谢谢呀。” “谢倒不必了,但是这你可打算怎么补偿我?”公子衍拉开衣襟,露出肩头齿齿鲜明的齿痕。 望舒干脆装傻到底,“公子衍跟人打架了吗?怎么还受伤了?” “你少给我装傻充愣的,反正你记住欠我一笔,至于怎么还,本公子还没想好。”公子衍气得直接走到望舒面前对质。 “好啦好啦,我想起来了,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吧。”望舒只得投降。 两人打打闹闹的模样,倒让众人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小情人误会冰释,接下来便只剩查清真相。 公子允回到府中,立刻将那日在厨房当值的婢女全部叫来审问,却并未发现可疑之处。他正懊恼之际,忽然想起予荞说的“假手于人”,当即吩咐:“高松,再把她们都叫过来!” 婢女们刚被问过一遍,又被重新召集到院中,皆是满脸疑惑,面面相觑。 “公子,人都到齐了。”高松禀报。 公子允背着手走到中央,眼神犀利,语气冰冷:“你们仔细想想,那日是否有不是太傅府的人进过厨房?” 婢女们皆不敢出声,生怕惹祸上身。 “若能如实禀报,重重有赏;若是隐瞒不报,便以看守不当之罪,杖打三十大板!”公子允沉声道。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吓得腿软,纷纷跪地求饶。过了片刻,人群边缘一个颤抖的身影举起了手,正是那日负责协助予荞煮药的婢女,她哭着说道:“确有一人,生面孔,说夫人找我,可我去了之后夫人并未唤我。那人穿紫衣,上面有小梅花花纹,左侧眼角下还有颗小痣。 “莫非是太史府的紫鹃?”掌事女婢沉吟道。 既事已有眉目,就需乘胜追击。公子允不便去探查他人府中的婢女,便请母亲出面弄清此事。周母便立即动身去太史府,她与太史府当家主母也是好友,行事方便。 起初紫鹃拒不承认,直到严刑拷打之下,才终于吐露是自己下了药。可她一个小小婢女,与太傅夫人无冤无仇,为何要这般做?其中必然另有隐情,还得细细盘问一番。 待审问出幕后主使,太史夫人立刻派人请周母与公子允前来,公子允想着此事关乎予荞的名誉,便一同将她带上。在太史府供奉祖先牌位的庙堂内,太史庶女辛歆正跪在地上,满眼恐惧。 “周夫人,此事为我府女眷之事,便由我这个妇人来处理,不过您请放心,定给您一个交待。”太史夫人义正言辞向周母表明公正,而后转向辛歆,厉声喝问:“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辛歆抬头,瞥见站在公子允身旁的予荞,忽然大笑起来,眼神中满是憎恨:“凭什么?她凭什么得到公子的倾心?原本我长姐就该嫁与公子允,按礼制我亦可随嫁。长姐我比不上也就罢了,她一个小小府尹之女,凭什么与我争!” 众人皆被这番话震惊,太史夫人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上前便给了她一巴掌。辛歆摔倒在地,却依旧诡异地笑着。 “当真是不知廉耻,有其母必有其女,看你教出来个什么东西。” 太史二夫人忙跪下,拉着大夫人的裙角,哭道:“阿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您网开一面!” 太史夫人叹了一口气,“此事必须给周夫人一个交待,要怎么处理都听周府的。” 这下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周母身上,周母不缓不急地说:“既事已大白,若是二姑娘诚心悔过,我们也不再追究。”也当是给了太史府一个人情。 “那就让这逆女到上清宫好生修养,不许踏出一步。”太史夫人当即下令。 下药之事总算尘埃落定。谁也没想到,一场因年少倾慕而生的嫉妒,竟酿成如此祸端,辛歆最终自食恶果,也算咎由自取。 第20章 第二十章 出游 三月三,生轩辕。相传三月初三是黄帝的诞辰,溱洧二水交汇处,年年都是一派欢乐热闹景象。在这一天官民都会在东流水上洁净身心,洗濯祓除,除去陈年尘垢和心债,祈愿岁岁清宁。这一日还有特别的含义,在此日可以抛开深严礼制,男女私定终身被认可,甚至国家会给这日相亲成功者赏赐钱帛和田产。所以对青年男女而言,这可算是一年一度的狂欢节。 宫中的祭祀大典结束后,公子衍便催促着公子允、公子珩赶紧出发去和予荞、望舒汇合。昭华王姬知道了他们要去踏青,非要拉着辛瑶同往,公子衍想着人多热闹些,便也答应了。 桑云淡淡,万物萌动,春情勃发。河畔林间,随处可见三五成群的少女,手持初开的芍药、兰草,言笑晏晏。少年们则昂首阔步高声吟诵情诗,或展示着骑射驭车练就的英姿,希望获得心仪女子的青睐。有些人什么都不需做,只因偶然的惊鸿一瞥,眉目之间便说尽倾慕,而后互赠芍药,爱情悄然诞生。 公子衍早命人在河畔高敞之处,设下帷帐茵席,备好了“曲水宴”。盛着醴酒和腌菜的羽觞从上游顺流而下,停在谁的面前,谁便取杯饮尽。 “他们为什么要送芍药花呢?”望舒看到河对岸有男女互赠芍药,有些好奇。 “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公子衍摇着羽扇开始装模作样,“若是男女一见钟情或是早生情愫,便会在三月三互赠芍药,以表深情。芍药相约,便是一生。”公子衍得意洋洋地说。 公子允悄悄凑到予荞耳边低语:“稍后,我也赠你一束。” “那本王姬今日就要在此择一个驸马!”昭华王姬雄心壮志地说。 “那我也要找个美男子!”望舒连忙附和,凑着热闹。 公子允提醒,“你们这选夫婿的,也要注意下,可别打扰到别人春日纵情了。” 望舒倒是不乐意了,“这踏青之地,本就人人可往,我自然去哪都行!” 公子衍神神秘秘道:“今日不需要讲究任何常规礼节,情人看对眼,情到浓时,寻一僻静处,那叫一片春色旖旎。你当真要去观摩吗?” 望舒听得云里雾里,便压低声音问坐在旁边的予荞,予荞贴耳解释,说完后二人皆面红耳赤,公子衍看着她俩,被逗得开怀大笑。 众人吃饱喝足,谈笑尽兴后,便三三两两散去。 公子允到会场上买了一束盛放的芍药花送给予荞,拉起她的手到安静花林深处散步。 “你接过了我的芍药花,便是一生之约,往后可就不许反悔了。”他语气依旧轻松,并不想给予荞半分压力,眼神却无比真挚。 此前在河畔看着有女子大胆地诉衷情,予荞也深受感触,此刻不再扭捏作态,抬眸坚定地回应道:“芦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没料到竟是这答复,公子允神色也变得认真,郑重地将她拥入怀中,“既你我同心,改日我便带你正式拜见我阿父阿母,再登门求娶,我定把礼节都做足,绝不让你受到一丝委屈。” “我都听你的。”予荞笑着说,眼睛尽是光芒。 昭华王姬和辛瑶从未参加过这种市井活动,好奇不已,也想四处逛逛,公子珩默默跟在她们身后,以护周全。王姬对各个小摊的小玩意都感到很是稀奇,拉着辛瑶东瞧西看,眼花缭乱。 辛瑶看着公子珩静静地跟在身后,有些不太好意思,于是故意放慢脚步与他并肩,“公子之前是否也有参加过这般聚会呢?” “没有。”公子珩答道。 “诶呀,阿珩脑子里除了书和剑就没其他东西了,就是个无聊但有智慧的人。”昭华王姬回头插话,“瑶儿你以前不是看过《太公兵法》吗?这个他定感兴趣。”说罢,便又往另一个摊位走去。 听到《太公兵法》,公子珩眼中果然亮了几分,“瑶姑娘居然也看兵书?” “不过是从前在外大父家中无聊时翻阅过几卷,只知皮毛,未能参透深意。”辛瑶谦逊答道。 “我竟忘了瑶姑娘母族是太公后人,实在是失礼了。《太公兵书》也可称为是天下奇书了,姑娘可否给我讲讲一二?”公子珩请教道。 “自然是可以的,不过时隔已久,可能有些忘了,公子就当随便一听吧。” 于是二人就此畅谈军事之道,从“道在行仁,仁在爱民”聊到“任贤用贤,赏罚分明”,越聊越投机。 “书里精要大致如此,公子若感兴趣,我下次可以带复刻版相赠。”辛瑶道。 “此书果然是奥秘精深、变化无穷、玄妙莫测。”公子珩赞叹道。 “在战事中,将帅也是决定胜败的关键。所谓强将强兵强国,弱将弱兵弱国。” “但首要的还是得人心,体恤万民。天下终究是万民的天下。贵族公子也应与百姓同乐同哀,国难来时,更应身先士卒,守护山河。”公子珩的话语带着刚正不阿的气息。 辛瑶看着这样的公子珩,眼神里充满了敬佩。 “小心!”话音未落,公子珩一把将辛瑶拉进怀中护紧,辛瑶感觉到了一股清新爽朗的气息,如同冬日里阳光的味道,让人不自觉感到安心。 “没事吧?”公子珩松开手,轻声问。 辛瑶战稳定神,才发现前面的摊子棚顶塌了,连忙道谢:“我没事,谢谢公子。” 昭华王姬见状赶紧过来安慰,于是三人决定折返。 另一边,公子衍正陪着望舒去到河的下游戏水。望舒在洗着玉足,忽然发现河水泛着微红,捧起一抔水闻闻,竟是浓郁的血腥味,“这水怎么有血腥味?” 公子衍闻言上前查看,竟发现草丛中躺着一人。那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就像是一个乞丐,但他满身都是鞭痕,还有几处铁烙的伤痕,看得让人发怵。 望舒蹲下探探那人的鼻息,急声道:“你快去叫荞儿来!这人还有气息。” “你不会是想救他吧?这一看便是逃出来的家奴,你就别多管闲事了。”公子衍满不在乎地说着。 “这是活生生一条人命,怎能见死不救,家奴又如何,你快去呀!”望舒激动地说。 公子衍无奈,只得找来予荞。予荞给那人把脉,查看伤口,说:“脉象还是平稳的,只是伤口发炎,加上饥饿劳累才导致体力不支晕厥过去。”她转向望舒,“今日身上可带饴糖吗?” “嗯,有的。”望舒连忙取出几块。 “去那边摊子问人借点热水来,把饴糖融了,先给他喝点吧。”予荞说。 公子允便去借来热水,望舒把糖融了,小心喂给那人,不多时,那人果然缓缓睁眼。 “他醒了,可以了吧,我们走吧。”公子衍催促道。 那人醒来后警惕地打量着身边的这群人,什么话也没说,不顾伤口疼痛艰难起身,然而步履踉跄,没走几步便再次晕过去了。 “这样把他丢在这,怕死凶多吉少,夜里若有野兽出没,恐怕······”予荞面露不忍。 望舒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官宦人家规矩多,把他送去我家先吧,好人做到底,毕竟也是我先发现他的。” 踏青因这小插曲而中止,公子允陪着予荞、望舒把那人带带回去疗伤。 丁灵看见自家姑娘扶着个衣着破烂伤痕累累的陌生人,非常吃惊地上前问道:“姑娘,发生什么事了吗?这人是谁呀?” “我也不知道,先找套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吧,再让厨房煮点小粥来。”望舒吩咐着。 予荞重新给那人清理伤口,消毒时疼得他眉头紧皱,却始终未出一声,可能感觉到安全,待伤口处理好,他竟沉沉睡去了。 当晚宁父得知此事,觉得此人来历不明怕招惹麻烦,于是有些生气责问道:“你怎么把这种来路不明的人带回家,万一招惹祸端,如何是好。” “阿爹,您别生气嘛。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面前吧,只要他好了,我便让他走。”望舒抱着父亲的手撒娇道。 宁父向来最是疼爱这个女儿了,架不住她这般撒娇,只好先答应,“你呀,就是被我给宠坏了,他伤好了就让他赶紧走。” “好的,阿爹。”望舒笑意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