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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槐月别簪,沪上重逢

作者:紫嫣云漪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走到宿舍楼下的那棵槐树旁,顾月凝习惯性地停下脚步,准备像往常一样,回头对他微微颔首,便转身上楼。


    然而,今夜却有所不同。


    她正欲举步,身后蓦地传来一声低沉的呼唤,声音中带着一抹难以察觉的艰涩与犹豫:“顾月凝。”


    她猝然转身,脸上略带意外之色,旋即绽出一抹欢快而自然的笑意,几步轻盈地走到他面前,仰头相问:“怎么了?” 月光透过光秃秃的枝丫,洒在她那清亮的眼眸里,仿佛落满了细碎的星光。


    白沐峥凝视着她那毫无防备的笑颜,喉结微微滚动,似有一团酸涩之物哽在喉间。他缓缓低下头,避开了她那澄澈得近乎透明的目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长到顾月凝几乎笃定他不会再开口。夜风掠过,带着刺骨的寒意,仿佛要将这沉默凝固。


    终于,他似是倾尽了全身的气力,声音低沉得仿若要被夜风吹散:“以后……你要保重。我不能再当你的影子了……”


    顾月凝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为什么?”她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切与失落。


    他缄口未答。答案似有千钧之重,既关乎家族世代的仇怨,又关乎他必须返回南方去直面的、真正属于“白沐峥”的命运。这些,他无法对她言说。


    他只是静静地从青布长衫的衣兜中,摸索出一个扁长的、被深蓝色土布精心包裹的小盒子,缓缓递至她的面前。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郑重。


    顾月凝怔怔地接过盒子,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仿佛带着他心底的寒意。


    “喂!白沐峥!你要去哪里?”眼见他递过盒子后,竟决然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去,顾月凝心头蓦地一慌,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追问。


    他头也不回,仅背对着她,轻轻摆了摆手,那身影须臾便没入了宿舍区外愈发深沉的夜色中,决绝得仿若从未在这世间出现过。只留下顾月凝独自站在槐树下,手里捧着那个尚带他体温的盒子,满心茫然与空落。


    她在冷风里站了好一会儿,才借着宿舍窗口透出的微弱灯光,低头拆开了那方深蓝色的布包。里面是一个同样素雅的木盒。打开盒盖的瞬间,她微微一怔。


    盒内静卧着一支木簪。簪头并未镶嵌奢华的珠宝,而是以浅色的玉石与细碎的贝壳,匠心独运地镶嵌出一弯新月,新月周遭,凝聚着点点璀璨繁星。材质并非名贵,做工却极为精巧,在昏黄光线下,流淌着一种温润内敛、素雅至极的光泽。在她看来,这比父亲首饰盒里那些璀璨夺目的珠宝,要好看上千百倍。


    她鬼使神差地,轻轻将那支簪子从盒中拿起,抬手,别在了自己如云的鬓发间。


    就在她准备合上盒子时,却发现绒布衬底之下,似乎还垫着什么。她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探入,取出了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毛边纸。


    展开。


    纸上,是隽秀挺拔的字体,一笔一画,力透纸背,带着与他年龄不符的风骨。


    “ 顾影垂云漫叩窗,


    月移疏影暗浮香。


    凝眸不语听星落,


    似有清辉护夜凉。


    ——白沐峥”


    她低声地,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每念一遍,心弦便被拨动一次。“顾”“月”“凝”……他把她名字,藏在了诗里!那“影”,那“暗浮香”,那“不语听星落”,写的难道不正是他这数月来,如影随形却又沉默无声的守护吗?而那最后一句“似有清辉护夜凉”,是承诺,是告别,还是……他未曾说出口的牵挂?


    这个人……他早已不是那个仅仅让她感到“安心”的守护者。在不知不觉中,他用他的沉默,他的坚韧,他藏在冷硬外表下的温柔与才情,悄无声息地,在她心里扎下了根。


    她握着那张薄薄的纸,像是握着一团灼热的火,指尖都在微微发烫。夜风吹动她鬓边的发丝,那支新簪上的星月,于她发间盈盈闪烁着微光。


    回到宿舍,房晶晶已经睡下。顾月凝轻手轻脚地洗漱,躺到床上,却毫无睡意。窗外月光如水,她终是忍不住,再度于黑暗中,悄然摸出枕下那张纸条,借着透窗而入的清辉,一遍又一遍,用目光描摹着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笔画。


    那隽秀的字迹,那诗中的情意,还有他转身离去时那决绝而孤寂的背影,交织在一起,深深地镌刻进了她的心底。她知道,白沐峥这个人,连同这个夜晚,她此生都忘不掉了。


    次日清晨,北平的天空仿佛被一层灰蒙蒙的薄纱笼罩,宛如一块经年累月洗不净的旧布,透不出一丝清明的亮色。


    顾月凝怀里抱着几本厚重的书籍,缓缓走出宿舍楼,脚步不由自主地变得迟缓。她的目光如同往常一般,下意识地投向那棵枝繁叶茂的槐树下,投向那条洒满斑驳光影的林荫道旁,投向每一个他可能悄然伫立的位置。


    然而,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空荡荡的。没有那个熟悉的青布长衫的沉默身影,仿佛他从未在此出现过。一缕难以名状的慌乱,如同纤细的藤蔓般,悄无声息地攀爬上她的心房,紧紧缠绕,让她感到一阵阵的不安。她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奔跑着冲进了图书馆,目光急切地扫过那个靠墙的、洒满阳光的座位——空的。她又转身疾步奔向常去的公共自习室,视线快速掠过后面几排他常坐的位置——依旧是空无一人。


    那些曾经被他身影盈满的角落,此刻皆空荡荡地敞开着,宛如从未有人在此驻足过,显得格外冷清和落寞。窗外,光秃秃的枝丫在寒风中摇曳不定,发出沙沙的声响,更增添了几分萧索与凄凉。


    她的心,也跟着这些空荡荡的座位,一同沉了下去,仿佛跌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感,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晶晶,”她紧紧抓住闺蜜房晶晶的手,眼中闪烁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恳求之色,“你再帮我打听打听,他……他是不是生病了?或者换了教室?”


    房晶晶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拽着顾月凝的胳膊就往外走:“光打听有什么用?跟我来!”


    顾月凝被她半拖半拽地拉到了经济学系上课的那栋红砖楼前。正值上课前,抱着书本的学生们络绎不绝地穿梭于楼道间。顾月凝伫立在门口,只觉脸颊发烫,心跳如急鼓般咚咚作响,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她从未做过如此冒失的事情,心中既紧张又忐忑。


    房晶晶轻轻推了她一把,示意她上前。顾月凝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朝着一位正欲进教室、面容和善的女学生走去。


    “同学,你好,”她的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干,脸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请问……白沐峥,是在这个班吗?”


    那女学生止住脚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神里透着几分洞悉,又夹杂着些许漠然,语调平淡地回应:“哦,他啊。不在,辍学回家了。”


    “辍学……回家了?”顾月凝仿佛没有领会这几个字的含义,喃喃地将其重复了一遍,心中一片茫然。


    女学生点点头,似乎不愿多谈,转身就要走。


    “等等!”顾月凝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焦急地追问道,“那……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辍学吗?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女学生回过头瞥了她一眼,似觉她有些难缠,却还是淡淡地回应道:“不知道。只听说是家里出了急事,匆匆忙忙就走了。”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一点真正的惋惜,“可惜了他那优秀的成绩。”


    言罢,她轻轻挣脱顾月凝的手,迈入了教室。


    顾月凝如遭雷击般僵立在原地,仿佛被一道寂静的惊雷击中,整个人都愣住了。家里出了急事……辍学……回家了……这几个词在她脑海里疯狂旋转,最终汇成一个冰冷的事实:他真的走了。不是暂时离开,而是以一种近乎决绝的方式,从燕京大学,从北平,也从她的生活里,彻底抽身离开了。


    那个沉默的守护者,那个如巨石般投入她心湖的男人,就这样……消失了?她的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痛楚。


    “看来,我们二小姐这次,是动了真心了!”房晶晶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煞白的脸色和失神的眼眸,半是打趣半是心疼地说。


    顾月凝茫然地转过头,像是没听清她的话。她只觉得心里堵得厉害,一种交织着失望、失落、担忧与巨大空洞感的情绪,如汹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她轻轻捶了房晶晶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助的哽咽:“可是……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这样……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吗?”


    没有人能回答她。唯有北平深秋那带着丝丝凉意的风,卷着枯黄的落叶,在她脚边孤独地打着旋儿,发出寂寥的声响。那个名为白沐峥的影子,连同他带来的安心与悸动,仿佛都只是她做过的一场美好而短暂的梦。如今,梦醒了,只剩下无尽的怅惘和一连串没有答案的疑问,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让她感到无比的沉重和迷茫。


    一个月后,顾月凝与房晶晶终于结束了在北平的学业,搭乘着轰鸣的火车,缓缓驶回了繁华的上海。火车进站的那一刻,站台上早已是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顾家的阵仗尤为显眼。


    黑衣保镖们如铁塔般肃立两旁,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喧嚣隔绝在外,营造出一片宁静的真空地带。顾月凝的哥哥顾岳峙,身着一套剪裁得体、线条流畅的深色西装,站在人群中央,气度沉稳如山,眼神深邃如海,仿佛一座蛰伏的山岳。他微笑着接过妹妹手中的行李,那笑容温和而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过分热情,也不显得冷漠疏离:“月凝,欢迎回家。父亲得知你回来,高兴得不得了,已经在‘百乐门酒楼’备下了丰盛的晚宴。没有外人,只有我们一家人,专门为你庆祝毕业。”


    顾月凝却显得兴致缺缺,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回应得颇为敷衍。她对父亲的生意帝国和家族势力向来不感兴趣,父亲也从未让她涉足其中。坐在回家的汽车里,她透过车窗,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熟悉而又带着几分陌生的上海滩景象,心中却不禁浮现出另一个清瘦的身影,以及那支藏在发间的星月簪,思绪如潮水般涌动。


    晚宴设在百乐门酒楼最奢华的包间内。水晶吊灯璀璨夺目,流光溢彩,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如同白昼,满桌的珍馐美味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父亲顾千山端坐在主位上,虽已年过半百,但眉宇间的那股枭雄之气却丝毫未减,反而愈发浓烈,不怒自威。见到女儿归来,他难得地露出了真切的笑容,关切地询问起她在北平的学习和生活情况。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顾月凝却感到一阵内急,起身想去洗手间。她推开那扇沉重的包间门,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门外候立的服务生——


    刹那间,她的呼吸骤然停滞,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那个身影……那张脸……


    尽管他垂首低眉,身着酒楼统一且略显宽大的侍者制服,身形相较于在北平时愈发清瘦,侧脸线条也更加刚硬分明,但顾月凝怎会认错!


    那是白沐峥!


    他怎么会在这里?在上海?在这家酒楼……做服务生?


    顾月凝怔在原地,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几乎以为自己思念过度产生了幻觉。就在这时,顾千山那浑厚而带着一丝玩味的声音在包间内响起,清晰地传到门外:“门口那个,对,就是你,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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