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灯火安静,橙黄的光一下一下勾勒出任观南的身形。
隔着一道单薄屏风,已有数道目光第一时间落到她身上。
任观南微微握紧手,抛去那点无处安放的紧张,于屏风后缓缓起身。
虚影随之动作,在那些恍若殿外大雪一般的视线里,她单手撩开珠帘,走出人前。
无论如何她都躲不过这一遭,那还不如大大方方地站出来。
她垂着眼,顶着自她露面以后便犹如实质的目光心中思索。
怎么行礼来着?
明黄衣摆就在视野内,而在其身旁,还有一道白色裙摆。
一时间,所有人心中都闪过沉思。
在场之人哪个不晓得任观南的恶名?更何况是与她积怨已久的几位。
看戏的,嘲讽的,平淡明哲保身的混杂在一起。
哪怕一室寂静也当真热闹。
而这不过是一息之间,无数想法在心头闪过,只等中心的主角开口落下帷幕。
“无事……”
清冽的男声刚出现就被打断,偌大宫殿骤然响起‘扑通’一声,直接盖过了所有低语。
众人暗自看去,震得呼吸声都重了许多。
角落里哪里还有站着的人?
“参见太子殿下。”
任观南跪在地上,双手抵在身前,额头落在手背。
标准的跪拜礼,看起来挑不出一点错。
这是她能想到的几种行礼方式中最稳妥的一种了。
小说《独行》是本爽文,主线聚焦于男女主的事业成长,炮灰打脸等一切正事。
意思是一个小小的行礼方式,根本就不会出现在剧情里,谁喜欢看女主天天给别人行礼啊?
而任观南本人,一个从小文科就不及格的纯种理科生,并且高考后一头扎进数学海洋的理工女,哪里知道行礼方式有几种?
她对这玩意的了解,仅限于电视剧。
电视剧里那些人动不动就下跪,她琢磨一下,可行且容错率很高,挑不出一点错。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跪下了,五体投地的跪。
此刻,她头抵着手背,整个人都像是贴在地上,看不到周围人的反应,只听到了几声倒吸气的声音。
什么情况?难不成这儿的跪拜礼是不敬重的意思?
怎么还搞文化差异啊?那还怎么玩?
外面正是隆冬,屋里就算有地龙还烧着炭盆,地面也称不上暖和,她只跪在上面,冷气就往衣服里钻。
她微不可查地叹口气,以很轻的动作动了动腿。
这个动作像是一根棍子,直接敲碎了屋内的冷寂。
“任小姐礼重了,快起来。”
一只修长的手不由分说地托起任观南的手臂,克制地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了。
任观南口中称谢,不着痕迹地看向身前的几人。
正对面的一身明黄锦衣,眉目冷峻,身量高挑,不用猜就是男主。
而他身边站着一位白衣清冷美人,脖颈上一道朱红花纹,必是女主没错了。
而在男女主后面的几人,应该是那一众跟随男女主的配角,任观南只看了一眼,就收获了一箩筐的仇恨。
她立马收好视线不乱看,唉,要不说得罪配角的日子不好过呢。
其实她记不得那几人都是谁了,原主是压根不会去记这些人,而她则是……
一本几百万字的小说,谁会光速翻完还能记住除主角以外的名字啊?
要是多给她一些时间,那她保证会把每一个出现在书里的名字牢牢记住,但现在——只能向上帝和玉帝祈祷这些人不会因为她记不住名字而更恨她。
在她心里噼里啪啦唠叨的时候,所有人都落了座,她也跟着转到屏风后。
“几日不见,任小姐倒是越来越沉稳懂事了,家中规矩也教的极好,只是不知道旁的人知道任小姐见了殿下站都站不住,直接跪下了是何种表情?”
刚坐下,就有一道散漫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穿透屏风刺向任观南。
任观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行错礼了,好像也许大概,动不动就下跪的,貌似是犯了错求饶的。
而她,没犯错却跪下了,或许不经意间给太子戴了个高帽。
直到此刻,她才后知后觉想起之前朋友说过的话,古代并不像电视剧里那样动不动就跪,哪怕是皇上也不会让人动不动就跪。
想起来归想起来,该怼的人还是得怼,毕竟原主不是一个会吃亏的人。
“旁人是什么表情我不知道,但要是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给你也行一次礼,就是不知道你受不受得起。”
那人嘲讽的声音一顿,嗤笑道:“免了,我怕这礼行了改日任小姐差人打断我的腿,不值当你说是不是?”
任观南无所谓耸肩,“可别这么说,万一哪天你因为你的嘴被人套了麻袋呢?到时候可不能暗戳戳地安在我身上啊,我冤啊。”
“你!”
那人气急了,“任小姐果然名不虚传,牙尖嘴利。”
任观南谦虚点头应是,“谢谢夸奖。”
果然坚持做自己就会获得夸赞,老人诚不欺我。
那人彻底噎住了,自觉这么多年没见过比任观南脸皮更厚的。
不过生气之余,他心中生出别的意味来,这任观南貌似有哪里不对,以前她是这样的吗?
任观南要是听到了这心声,会说当然不是啊,要是换成原主在这儿,这人以后能不能出声说话还两说呢。
没错,就是这么凶残。
任小姐感慨叹气,她果然还是太善良仁慈了。
正捏着杯子来回翻看的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两道风声闪过,她只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再抬眼,面前的屏风上多了两个洞。
趁着烛火,仙鹤那灵气十足的眼珠被两颗珠子残忍穿透,完美的契合眼眶。
一切只在一瞬间发生,屏风晃了晃,仙鹤就瞪着死不瞑目的眼看着同样一瞬间怂了的任观南。
我的个乖乖,哪位大侠仇人登场了?
疑惑并未持续下去,因为下一刻一道懒散冷淡的声音响起。
“好久不见啊任小姐。”
男人的目光灼灼,透过屏风直直打在任观南身上,只是说出来的话令人心惊肉跳。
“我记得上次见面,我还为任小姐从湖里捞出来一块玉佩,怎么今日不见小姐戴着呢?”
“莫不是小姐眼光高了,看不上那一块小小玉佩了?”
男人轻笑一声,“那不如看看这两颗珠子,可还入得了眼?”
任观南:!
这她还真记得。
要说原书里后期打脸女配的那些人里最具代表性的,肯定要提名一位男人。
那就是冬天下湖捞玉佩的男人。
【北风呼啸,衣轻乘肥的任观南坐在岸边,银白的狐裘紧紧围住她,一张雪后初晴的脸就这样展露在风中。
这场景宛如一幅画,任小姐漫不经心抬眼,潋滟的目光中,尚未结冰的湖面安静一片。
她就这样看着,嘴角挑着一抹冷淡的笑。
“或许是死了?”她这般想着,“倒也不可惜。”
神仙般的面容下,藏着的是轻飘飘的恶语,仿佛那不是一条命。
她看了看有些阴的天,失去了等待的耐心,抱着手炉起身离开。
哗啦——
水声巨大,跳跃的湖水打湿枯败的树枝,随后,一股刺骨的寒气尖锐出现。
不需回头,一只苍白的手擦过她的耳侧,殷红的耳坠颤了颤。
“小姐。”嘶哑阴冷的声音将这两个字碾碎在舌尖,冰冷的吐息打在任观南的侧脸。
“您的玉佩,我找到了。”
在那苍白的手指上,挂着一枚青色的玉佩,浸了水,染上如身后人一般的冷气。
任观南神色不变,只轻蔑笑笑,随手接过玉佩,抬步便走,一句话都不多说。
“小姐。”少年再次开口,隐在潮湿黑发下的眼睛看不清光亮,“可还满意?”
任观南转身,嘴角始终噙着笑,抬手放慢动作,而后,这块从凛冬湖水里捞出的玉佩被扔到了侍女手中。
她懒散出声,“可惜了,你还活着。”
说完,再也不看那全身湿透的少年,只余那双阴狠的眼追随少女转动。】
对这段印象非常深的任观南人麻了,哦豁,一年时间,少年变男人了,还成了主角团的一员。
哦对了,这人是谁来着?
任观南冥思苦想,最终也没想出名字,只记得男人是宠妾灭妻的户部尚书的原配之子。
暂且叫他玉佩男好了。
玉佩男显然不会放过她,因为下一瞬男人就开始发难了。
“听闻任小姐尚未婚配,今日宴会太后想为小姐择婿,又听闻任府小姐琴棋书画样样出挑,如今各家公子皆在场,小姐何不上台表演一番?”
这番话一出,在座之人皆变了脸色,有人戏谑,有人皱眉,还有人微闭上眼。
只有太子适时出声,“谦辞,这话不妥了。”
“殿下,臣可是一心为了任小姐着想,并无不妥。”
只是略微反驳,太子便没了下文,毕竟他也只是做做样子。
任观南如何,他只会冷眼旁观。
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在屏风处,仙鹤诡异的眼珠也在诉说着仇恨。
一切都如书里所写那样,剧情线不容阻挡的进行下去。
无人知任观南心中在想什么,一道屏风,成了唯一的屏障。
那一句句熟悉的话,就这样从不同人口中吐出。
“早就听闻任小姐天姿聪颖,于歌舞一道颇为擅长,不过是为大家助个兴而已,为何这般不愿?”
“我倒是想为小姐伴奏,不过小姐许是忘了,我的琴弦早就断在小姐的手里了。”
“去年冬天,也好似今日这般冷,小姐,湖里的玉佩您还留着吗?可不能辜负我亲自下水为你找玉佩的心意啊。”
水绿襦裙缓缓捏在手心,宫灯之下,任观南——
“嗨呀,我当什么呢,表演?可以啊,臣女最近学了个新鲜的,正好给太子殿下瞧瞧。”
说罢,豁然起身,流光的裙摆划过饱满的弧度,再停下,那众人想象中忍受屈辱脊背微弯的少女朝太子一抱拳。
“太子殿下,臣女献丑了。”
任观南笑眯眯掏出一样东西,自信举起,梆梆敲两下。
而后不知道回答哪个人,索性对着空气自卖自夸。
“不需要伴奏,臣女可以自食其力。”
任观南架胳膊起范,“殿下,公子,以及在座的女士们先生们,接下来表演的是——快板。”
拿着刚出生不到半天的快板,她嗒嗒打了起来,嘴里开始胡编乱造。
“竹板这么一打啊,别的咱不夸,我夸一夸今个宴会多热闹笑哈哈。
它浓墨重彩慈祥有爱,活像满盆花。
它迎来送往叽叽喳喳,像王婆卖瓜。
它祥云满天贵气噼啪,心里啪啪啪。
迎来殿下,得赠宝珠,还有各位鼓掌气势哗哗。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真是未来可期欣欣向荣大鹏展翅扶摇直上,咱们的未来,一眼望不到头。
以及过了初一就是十五,各位——”
任观南抱歉弯腰,喜气洋洋恭喜道:“过年好!我们一起包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