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山,名字取得妙,安逸得能让人(草)把上辈子是人是魔都忘光光。
漠尘,一株普普通通(自封)、翠绿喜人(自夸)、扎根在向阳坡石头缝里的甘华草,正进行着他草生中最重要的仪式——吸光纳气。
啊!这暖烘烘、金灿灿的日精!这带着青草和泥土芬芳的月华!这不用提心吊胆怕爆魔伤人、不用再看那老不死的脸色、更不用纠结那个谁谁谁——云昭的名字在草叶尖尖上打了个转,被无情甩掉——的逍遥日子!
当一棵草,简直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呼——”漠尘惬意地舒展着每一片叶子,最大限度地吞吐着天地灵气。他感觉自己草茎里的汁液都在快乐地咕嘟冒泡。旁边那丛不知名的野花开了几朵嫩黄的小花,在风里摇摇摆摆,淡到几乎没有的清香刚巧能飘到漠尘这里。漠尘还觉得这小花花傻乎乎的,怪可爱。
“啧,”漠尘的叶子得意地晃了晃,“开得再好看有什么用?有本尊活得滋润吗?”他看着那几朵小黄花,草心有点蠢蠢欲动,“要不……本尊也开朵花给你瞧瞧?粉的?白的?嗯……算了算了,开花了招蜂引蝶,万一引来那个死古板就糟了。”他遗憾地(并不)收回了这个危险的念头。
安逸的日子过久了,那点“老子曾经是魔尊”的傲气早被山风吹跑了。他现在的草生信条就是:躺平!吸光!纳气!混吃等死!
偶尔,他也会觉得体内那股微弱得可怜、属于上辈子的魔气有点痒痒。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漠尘吃饱喝足,晒得浑身暖洋洋,脑子一抽,决定试试看能不能变回人形——哪怕就一秒,感受一下有胳膊有腿的快乐也好啊!
他集中意念,调动那丝比头发丝还细的魔气。
噗!一阵微不可察的青烟飘过。
石头缝旁边,凭空出现了一个……裸男。
身形颀长,墨发披散,眉眼依稀能看出前世的俊朗轮廓,就是眼神有点懵。
漠尘低头看看自己光溜溜的脚丫子,再看看自己光溜溜的腿儿,再感受一下山风吹过光溜溜的两瓣……嘶!好凉!
“……” 他沉默了大概两秒。
噗!
又是一阵青烟。
裸男消失,原地只剩下一棵草,叶片可疑地卷曲着,仿佛在无声尖叫。
“两秒!居然只有两秒!” 漠尘的草叶气得直抖,“还他娘的是裸的!本尊的魔气呢!被这山风吹散架了吗?!”他沮丧地用叶子拍了拍身下的石头,“算了算了,弱成这样也好,那死古板肯定闻不到味儿。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他很快说服了自己,继续摊开叶子享受阳光。裸奔什么的,就当没发生过!
日子就在这吃了睡、睡了吃、看看傻花、偶尔尝试裸奔(并失败)的循环中快乐流淌。漠尘彻底爱上了当草。他甚至给自己排了个日程表:
卯时:承接晨露(美容养颜)。
辰时至午时:吸光纳气(草生大事)。
未时:小憩(修身养性)。
申时:随风摇摆(锻炼身体)。
酉时:欣赏落日(陶冶情操)。
戌时:睡觉(养精蓄锐)。
完美!
直到——那也是个寻常的午后,漠尘正摊在石头上进行神圣的吸光纳气仪式,舒服得叶子尖尖都在打颤。忽然,一阵不同于山风鸟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漠尘的草尖瞬间竖起,叶片警惕地绷直,朝着声音来源望去。
人影渐近。天青云锦衣,白玉簪墨发,身姿挺拔,一张脸俊是俊,就是没什么表情,冷得像块玉。
漠尘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人。
“不……不是吧?!他怎么来了啊!苍天啊,补要啊——”漠尘内心哀嚎。
直到那人的脚步停在漠尘身边,漠尘的草心终于降到冰点。
难道是哪次裸奔泄露了魔气?!不能吧!那么微弱!还是说……这死古板是属狗的,闻着味儿就来了?!他立刻疯狂暗示自己:“我是普通草!我很弱!我很蔫!我营养不良!我才没有在草堆里很显眼!”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卷曲、发黄,力求演出一株濒临枯萎的可怜小草。
云昭的目光扫过漠尘,最终落在面前一块平整的空地上。漠尘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久别重闻的声音竟不似他记忆中最后一次对话时那般清冷:“此处……尚可。”
漠尘的叶子一抖。尚可?可什么啊?视察来了?视察谁?
他立刻把叶片卷得更紧,恨不得当场枯死。
云昭开始动手了。伐竹,取石,在他醇厚强大的灵力支配下动作干净利落,还带着一种刻进骨子里的精准。很快,一座小小的、青石竹木垒成的院落就在漠尘旁边拔地而起。
啊?……他建什么房子啊?!这个位置会把我框在院子里的啊!欸?我为什么不趁此机会一跑了之??
这么想着,漠尘便开始拔“腿”就跑,可他一拔,忽然一阵剧痛自下而上钻心袭来——嘶!断了三条根!
我是草啊!我是有根的啊啊啊啊啊!我怎么跑!总不能当他面变裸男跑吧?!
“结界需三重。” 云昭站在院中,丝毫未注意漠尘这边惊天地泣鬼神的求生挣扎戏码。他继续指尖划过虚空,留下淡淡金光纹路,“一障清氛掩浊息,二遁形影入太虚,三防窥伺避天机。” 他每说一句,就有一道符文没入地面。漠尘听得叶子发颤——好家伙!这是要把他瓮中捉……草?!
这还不算完!漠尘惊恐地看着云昭掏出一堆亮晶晶的石头和画着鬼画符的纸片,手指翻飞,在院子周围比比划划。一股无形的力量悄然弥漫开来,像一层透明的罩子,把院子连同他这棵草都罩了进去。外面的风声鸟鸣顿时变得模糊,连空气里的灵气流动都感觉不一样了。最让漠尘难以置信且心惊肉跳的是,他体内那点微弱的魔气忽然感受到了巨大的安全感。
“他搞什么?!布阵?!” 漠尘内心疯狂嘀咕,“防谁?防贼?这破地方除了我还有谁?等等……他在躲……那个老不死的师尊?可他俩不是沆瀣一气取我性命吗?虽然不理解,但漠尘想不出除了这个理由还有什么值得这死古板动用三重结界。
小院落成,阵法启动。漠尘开始胆战心惊地日日盯着云昭。
云昭的生活规律得像块钟表。每日天不亮就起来,在院子里唰唰唰地练剑,剑光冷飕飕的,看得漠尘叶子发凉。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这日练剑,云昭忽然停下:“剑招第七式……”他眉头微蹙,“当年他总学不会这招。” 说罢又继续练剑,仿佛刚才那句低语只是幻觉。
漠尘的叶子僵了僵。那个“他”……该不会是在说我吧?!上辈子自己学剑时确实总卡在第七式……不对不对!死古板怎么可能怀念一个被自己手刃了的大魔头!一定是想多了!
练完剑,云昭的目光,终于郑重落在了漠尘身上。
漠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虽然他也很想有嗓子),果然,该来的总会来——他被云昭小心翼翼、连根带土地从石缝里挖了出来,移栽到了一个温润光滑的青玉小花盆里,郑重其事地摆在了云昭卧房窗棂下的最佳位置。
“天生地长的好灵草,当置于灵气交汇处。”云昭指尖轻点花盆边缘,一缕金光没入土壤,“甘华性喜阳,此处正好。”
“……”漠尘看着脚下肥沃的灵土,心情复杂。待遇是提升了,但这跟坐牢有什么区别?!他这么一株吸天地灵气的甘华神草,变成了家养草!
更离谱的是云昭的养草方式。这家伙绝对有强迫症晚期!院子里每一株花草,都被他修剪得整整齐齐,横平竖直,仿佛用尺子量过似的!轮到漠尘时,云昭会拿出一柄小巧的银剪,眼神专注,动作轻柔却异常精准地“咔嚓咔嚓”。
那冰凉的剪刀贴上叶片的瞬间,漠尘本能地想缩叶子。
咔嚓!
一小片他觉得有点碍眼的黄叶被剪掉了。
“……”漠尘僵住。预想中的疼痛没来,反而……一阵难以言喻的舒爽感从被修剪的地方传来!仿佛去掉了一层无形的束缚,整片叶子都轻快通透起来,能更畅快地呼吸了!甚至……有点想再来一下?!
咔嚓!咔嚓!
云昭修剪得一丝不苟。
漠尘的叶子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舒展开,甚至惬意地微微颤抖。啊,这该死的、精准的舒适感!他一边唾弃自己没出息,一边忍不住沉溺其中。真香!
浇水也是定时定量。清甜的山泉水,从云昭执着的白玉小壶里细细洒落,浸润土壤。漠尘每次都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像个饿死鬼一样疯狂吸水,维持着普通灵草该有的优雅和矜持。内心戏却是:“多浇点!多浇点!左边!左边那片叶子还没喝到!”
“灵泉每日三勺。”云昭对着青玉盆自言自语,“多则伤根,少则叶萎。”说着竟用手指轻轻碰了碰漠尘最新长出的一片嫩叶,"你……倒是长得精神。"
漠尘:“!!!” 被、被摸了?!死古板摸我叶子?!他整株草瞬间僵直,叶片泛起可疑的淡粉色。
日子就在这种诡异又莫名和谐的“圈养”中滑过。漠尘从最初的惊恐炸毛,到后来的提心吊胆,再到如今的……彻底躺平享受。死古板他居然……伺候草伺候得挺好啊!修剪手法一流,浇水精准到位,阳光管够!除了偶尔练剑时释放的冷气让他叶子打哆嗦,其他简直完美!
某个宁静的夜晚,漠尘在月光下沉睡,迷迷糊糊间,他感觉窗棂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动静。一股纯净得不可思议、带着清甜甜花香的暖流,如同最轻柔的薄纱,悄悄覆盖在他身上。暖洋洋的,舒服得他每一片叶子都想唱歌。他睡得格外香甜。
清晨醒来,那股暖流已经消失无踪,仿佛只是月光带来的美梦。但他靠近根部的叶片背面,多了一枚比米粒还小、近乎透明的梨花花苞印记,不仔细根本发现不了。
“嗯?”漠尘的叶子疑惑地动了动,“哪来的花印?死古板搞的新品种肥料?”
“姐姐……姐姐你不认识我了……”一个文弱的女声幽幽地自漠尘叶片下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