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当魔尊非让我当魔尊》 第1章 草生得意须尽欢 忘忧山,名字取得妙,安逸得能让人(草)把上辈子是人是魔都忘光光。 漠尘,一株普普通通(自封)、翠绿喜人(自夸)、扎根在向阳坡石头缝里的甘华草,正进行着他草生中最重要的仪式——吸光纳气。 啊!这暖烘烘、金灿灿的日精!这带着青草和泥土芬芳的月华!这不用提心吊胆怕爆魔伤人、不用再看那老不死的脸色、更不用纠结那个谁谁谁——云昭的名字在草叶尖尖上打了个转,被无情甩掉——的逍遥日子! 当一棵草,简直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呼——”漠尘惬意地舒展着每一片叶子,最大限度地吞吐着天地灵气。他感觉自己草茎里的汁液都在快乐地咕嘟冒泡。旁边那丛不知名的野花开了几朵嫩黄的小花,在风里摇摇摆摆,淡到几乎没有的清香刚巧能飘到漠尘这里。漠尘还觉得这小花花傻乎乎的,怪可爱。 “啧,”漠尘的叶子得意地晃了晃,“开得再好看有什么用?有本尊活得滋润吗?”他看着那几朵小黄花,草心有点蠢蠢欲动,“要不……本尊也开朵花给你瞧瞧?粉的?白的?嗯……算了算了,开花了招蜂引蝶,万一引来那个死古板就糟了。”他遗憾地(并不)收回了这个危险的念头。 安逸的日子过久了,那点“老子曾经是魔尊”的傲气早被山风吹跑了。他现在的草生信条就是:躺平!吸光!纳气!混吃等死! 偶尔,他也会觉得体内那股微弱得可怜、属于上辈子的魔气有点痒痒。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漠尘吃饱喝足,晒得浑身暖洋洋,脑子一抽,决定试试看能不能变回人形——哪怕就一秒,感受一下有胳膊有腿的快乐也好啊! 他集中意念,调动那丝比头发丝还细的魔气。 噗!一阵微不可察的青烟飘过。 石头缝旁边,凭空出现了一个……裸男。 身形颀长,墨发披散,眉眼依稀能看出前世的俊朗轮廓,就是眼神有点懵。 漠尘低头看看自己光溜溜的脚丫子,再看看自己光溜溜的腿儿,再感受一下山风吹过光溜溜的两瓣……嘶!好凉! “……” 他沉默了大概两秒。 噗! 又是一阵青烟。 裸男消失,原地只剩下一棵草,叶片可疑地卷曲着,仿佛在无声尖叫。 “两秒!居然只有两秒!” 漠尘的草叶气得直抖,“还他娘的是裸的!本尊的魔气呢!被这山风吹散架了吗?!”他沮丧地用叶子拍了拍身下的石头,“算了算了,弱成这样也好,那死古板肯定闻不到味儿。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他很快说服了自己,继续摊开叶子享受阳光。裸奔什么的,就当没发生过! 日子就在这吃了睡、睡了吃、看看傻花、偶尔尝试裸奔(并失败)的循环中快乐流淌。漠尘彻底爱上了当草。他甚至给自己排了个日程表: 卯时:承接晨露(美容养颜)。 辰时至午时:吸光纳气(草生大事)。 未时:小憩(修身养性)。 申时:随风摇摆(锻炼身体)。 酉时:欣赏落日(陶冶情操)。 戌时:睡觉(养精蓄锐)。 完美! 直到——那也是个寻常的午后,漠尘正摊在石头上进行神圣的吸光纳气仪式,舒服得叶子尖尖都在打颤。忽然,一阵不同于山风鸟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漠尘的草尖瞬间竖起,叶片警惕地绷直,朝着声音来源望去。 人影渐近。天青云锦衣,白玉簪墨发,身姿挺拔,一张脸俊是俊,就是没什么表情,冷得像块玉。 漠尘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人。 “不……不是吧?!他怎么来了啊!苍天啊,补要啊——”漠尘内心哀嚎。 直到那人的脚步停在漠尘身边,漠尘的草心终于降到冰点。 难道是哪次裸奔泄露了魔气?!不能吧!那么微弱!还是说……这死古板是属狗的,闻着味儿就来了?!他立刻疯狂暗示自己:“我是普通草!我很弱!我很蔫!我营养不良!我才没有在草堆里很显眼!”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卷曲、发黄,力求演出一株濒临枯萎的可怜小草。 云昭的目光扫过漠尘,最终落在面前一块平整的空地上。漠尘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久别重闻的声音竟不似他记忆中最后一次对话时那般清冷:“此处……尚可。” 漠尘的叶子一抖。尚可?可什么啊?视察来了?视察谁? 他立刻把叶片卷得更紧,恨不得当场枯死。 云昭开始动手了。伐竹,取石,在他醇厚强大的灵力支配下动作干净利落,还带着一种刻进骨子里的精准。很快,一座小小的、青石竹木垒成的院落就在漠尘旁边拔地而起。 啊?……他建什么房子啊?!这个位置会把我框在院子里的啊!欸?我为什么不趁此机会一跑了之?? 这么想着,漠尘便开始拔“腿”就跑,可他一拔,忽然一阵剧痛自下而上钻心袭来——嘶!断了三条根! 我是草啊!我是有根的啊啊啊啊啊!我怎么跑!总不能当他面变裸男跑吧?! “结界需三重。” 云昭站在院中,丝毫未注意漠尘这边惊天地泣鬼神的求生挣扎戏码。他继续指尖划过虚空,留下淡淡金光纹路,“一障清氛掩浊息,二遁形影入太虚,三防窥伺避天机。” 他每说一句,就有一道符文没入地面。漠尘听得叶子发颤——好家伙!这是要把他瓮中捉……草?! 这还不算完!漠尘惊恐地看着云昭掏出一堆亮晶晶的石头和画着鬼画符的纸片,手指翻飞,在院子周围比比划划。一股无形的力量悄然弥漫开来,像一层透明的罩子,把院子连同他这棵草都罩了进去。外面的风声鸟鸣顿时变得模糊,连空气里的灵气流动都感觉不一样了。最让漠尘难以置信且心惊肉跳的是,他体内那点微弱的魔气忽然感受到了巨大的安全感。 “他搞什么?!布阵?!” 漠尘内心疯狂嘀咕,“防谁?防贼?这破地方除了我还有谁?等等……他在躲……那个老不死的师尊?可他俩不是沆瀣一气取我性命吗?虽然不理解,但漠尘想不出除了这个理由还有什么值得这死古板动用三重结界。 小院落成,阵法启动。漠尘开始胆战心惊地日日盯着云昭。 云昭的生活规律得像块钟表。每日天不亮就起来,在院子里唰唰唰地练剑,剑光冷飕飕的,看得漠尘叶子发凉。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这日练剑,云昭忽然停下:“剑招第七式……”他眉头微蹙,“当年他总学不会这招。” 说罢又继续练剑,仿佛刚才那句低语只是幻觉。 漠尘的叶子僵了僵。那个“他”……该不会是在说我吧?!上辈子自己学剑时确实总卡在第七式……不对不对!死古板怎么可能怀念一个被自己手刃了的大魔头!一定是想多了! 练完剑,云昭的目光,终于郑重落在了漠尘身上。 漠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虽然他也很想有嗓子),果然,该来的总会来——他被云昭小心翼翼、连根带土地从石缝里挖了出来,移栽到了一个温润光滑的青玉小花盆里,郑重其事地摆在了云昭卧房窗棂下的最佳位置。 “天生地长的好灵草,当置于灵气交汇处。”云昭指尖轻点花盆边缘,一缕金光没入土壤,“甘华性喜阳,此处正好。” “……”漠尘看着脚下肥沃的灵土,心情复杂。待遇是提升了,但这跟坐牢有什么区别?!他这么一株吸天地灵气的甘华神草,变成了家养草! 更离谱的是云昭的养草方式。这家伙绝对有强迫症晚期!院子里每一株花草,都被他修剪得整整齐齐,横平竖直,仿佛用尺子量过似的!轮到漠尘时,云昭会拿出一柄小巧的银剪,眼神专注,动作轻柔却异常精准地“咔嚓咔嚓”。 那冰凉的剪刀贴上叶片的瞬间,漠尘本能地想缩叶子。 咔嚓! 一小片他觉得有点碍眼的黄叶被剪掉了。 “……”漠尘僵住。预想中的疼痛没来,反而……一阵难以言喻的舒爽感从被修剪的地方传来!仿佛去掉了一层无形的束缚,整片叶子都轻快通透起来,能更畅快地呼吸了!甚至……有点想再来一下?! 咔嚓!咔嚓! 云昭修剪得一丝不苟。 漠尘的叶子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舒展开,甚至惬意地微微颤抖。啊,这该死的、精准的舒适感!他一边唾弃自己没出息,一边忍不住沉溺其中。真香! 浇水也是定时定量。清甜的山泉水,从云昭执着的白玉小壶里细细洒落,浸润土壤。漠尘每次都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像个饿死鬼一样疯狂吸水,维持着普通灵草该有的优雅和矜持。内心戏却是:“多浇点!多浇点!左边!左边那片叶子还没喝到!” “灵泉每日三勺。”云昭对着青玉盆自言自语,“多则伤根,少则叶萎。”说着竟用手指轻轻碰了碰漠尘最新长出的一片嫩叶,"你……倒是长得精神。" 漠尘:“!!!” 被、被摸了?!死古板摸我叶子?!他整株草瞬间僵直,叶片泛起可疑的淡粉色。 日子就在这种诡异又莫名和谐的“圈养”中滑过。漠尘从最初的惊恐炸毛,到后来的提心吊胆,再到如今的……彻底躺平享受。死古板他居然……伺候草伺候得挺好啊!修剪手法一流,浇水精准到位,阳光管够!除了偶尔练剑时释放的冷气让他叶子打哆嗦,其他简直完美! 某个宁静的夜晚,漠尘在月光下沉睡,迷迷糊糊间,他感觉窗棂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动静。一股纯净得不可思议、带着清甜甜花香的暖流,如同最轻柔的薄纱,悄悄覆盖在他身上。暖洋洋的,舒服得他每一片叶子都想唱歌。他睡得格外香甜。 清晨醒来,那股暖流已经消失无踪,仿佛只是月光带来的美梦。但他靠近根部的叶片背面,多了一枚比米粒还小、近乎透明的梨花花苞印记,不仔细根本发现不了。 “嗯?”漠尘的叶子疑惑地动了动,“哪来的花印?死古板搞的新品种肥料?” “姐姐……姐姐你不认识我了……”一个文弱的女声幽幽地自漠尘叶片下传出。 第2章 裸奔甘华社死记 漠尘吓得一激灵,“啊啊啊大姐你谁啊?!”那片有梨花印记的叶子都要抖成筛子了,也甩不掉这个粘在上面的图案。 “我是梨白,姐姐……我是梨……白……” 漠尘也就是现在无法摆出表情,否则惊恐的脸若被那个死古板的师叔李八卦的留影石拍下,能让他们各门各派笑话五十年。 漠尘继续疯狂抖动着那片叶子,简直白日见鬼:“你你你你,你下来!!!我我我我公的……啊不,我男的啊!!你认错人了你你……你是什么东西!!!” “姐姐……你不干净了……有魔气……妹妹护,护着你……”那柔柔弱弱的女声说罢,便自花苞纹印处微微发亮,漠尘瞬间感觉一股温暖且极度纯净的力量将自己包围,甚至还从花印处散发处极其微弱的令人舒心的香味。 啊——不是,大姐你谁啊?!你姐姐又是谁啊?! 突然,漠尘觉得这味道有点似曾相识。 我……之前旁边的小野花?! 不是,我旁边的小野花?!跟来了?!那玩意不就是个没开智的普通小黄花吗?隐藏这么深?这是啥品种啊?!这也不是魔啊也不是仙啊?鬼?!鬼啊!走开走开走开啊! 哎,死古板来了,有个脏东西粘我叶子下面了啊!你快来把这玩意弄走啊!漠尘无声地嚎叫,抖动的叶子却刚巧融进吹来的一阵风中。 云昭向着盆看了一眼,继续练剑去了。 ……哎不是,有个东西罩住我了啊!死古板你瞎吗?!这么个奇怪的玩意是有灵力的啊!看不见吗?! …… 外!!! 漠尘在合理猜测云昭是不是故意装看不见的。 可是此时暴露身份那就是万劫不复覆水难收收不回来来生再见了。 漠尘终于不抖了(累了)。狂吸了几口日之精华,终于,在决定认命放弃之际,他回想起了往昔。 他在这个小黄花旁边—— 裸! 奔! 过! 我!草!啊!!!!!老子不干净了啊!!!! 漠尘想用自己的茎把自己缠死。 这次是真的。 漠尘从未想过曾经叱咤风云的大魔头会怕“鬼”。更没想过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自己会在“鬼”面前肆无忌惮地裸奔。 漠尘开始行动了,他伸出了一条茎,长啊长…… 终于,云昭看见他养的草以一种古怪的角度扭曲着。 “哦。”于是云昭立即取出那精致的银剪走到漠尘身前,粗暴,蛮横,悍然,残暴,野蛮,无理,凶暴地,将漠尘刚伸出来的,超过“规定长度的”,那支想自缢的枝条,咔嚓一下,剪掉了。 这下,漠尘是真蔫儿了。真不是装的。他连抖叶子的力气都没了。他像一株真正的、毫无生气的草一样,蔫头耷脑地杵在盆里,连吸收日精都觉得索然无味,满叶脉仿佛都写着“草生无望”四个字。 那几天,他连看都不敢看那片带着梨花印的叶子,仿佛看一眼就会重温那场“裸奔”的噩梦。那个幽幽的“姐姐”声偶尔还会冒出来,他也只是叶子微弱地抽搐一下,连回骂的**都提不起来了——累,心累。 然而,日子总得过下去。在极度的颓丧之后,漠尘那属于大魔头的、极其顽强的生存本能(或者说,是脸皮?)开始缓慢复苏。他开始被迫地、小心翼翼地观察那片叶子和那个印记。 他发现,那个自称“梨白”的“鬼魂”似乎真的没什么恶意。除了时不时幽幽地喊两声“姐姐”,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得像不存在。那印记散发出的纯净暖流和微弱香气,虽然让他别扭,但……确实挺舒服的,甚至隐隐压制着他体内残留的、不易察觉的魔气躁动。云昭那死古板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练剑,对这印记也视若无睹——虽然漠尘怀疑他是故意装瞎,但这也侧面说明,至少在云昭这种级别的仙君眼里,这印记要么无害,要么……就是他默许的!想到这点,漠尘叶子更蔫了几分,但反抗的心思也更淡了。 “算了……就当多了个烦人的、会说话的、审美奇特的……印记。嗯对。”漠尘试图说服自己,“本座当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区区一朵小野花……区区一场……裸奔……”他强行把“裸奔”这两个字在意识里模糊化、边缘化,努力催眠自己那只是“一次在植物界非常正常的能量暴露行为”。 日子就在这种漠尘单方面努力遗忘“裸奔”阴影、并试图将梨花印记合理化(主要是打不过也甩不掉)的纠结中,一天天平静(且鸡飞狗跳)地过去。他花了草生最大的努力,感觉比上辈子在魔渊称霸还要耗神,终于——似乎好像大概也许可能——成功将那件“小事”封印在记忆深处最不起眼的角落。他下定决心要继续过他快乐且被某某伺候得很好的草生。 然而,一个更加不和谐的音符,彻底地打破了这份他苦心维持的、脆弱的宁静…… 这日,漠尘正摊在花盆里,照例进行他神圣的午间吸光纳气仪式,晒得叶子油光发亮,忽然,院门被轻轻推开,还伴随着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师兄?云昭师兄可在?”一个娇脆如铃的女声响起,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悬铃来探望师兄啦!” 回忆片段闪过,漠尘的叶子一抖打了个寒战。云昭你三重结界是摆设吗?!这女人是怎么找上门的?!他立刻进入戒备状态,叶片微微绷紧,暗中观察。 一个穿着鹅黄衣裙、发间缀着银铃的少女蹑手蹑脚地溜进院子,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她脸蛋圆润,杏眼灵动,腰间挂着的青铜天机盘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咦?师兄不在这儿?” 悬铃失望地撅起嘴,目光扫过整洁的小院,忽然落在窗棂下那盆格外翠绿精神的甘华草上,“这草……”她好奇地凑近,罗盘指针微微颤动。 漠尘瞬间炸毛!他立刻开始疯狂表演:叶片卷曲,色泽黯淡,恨不得将所有魔气都收入地下三百米,整株草散发出“我快死了别看我”的气息。 “奇怪,方才明明觉得有异样……” 悬铃歪着头打量这株突然蔫掉的灵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天机盘边缘,“师兄何时开始养草了?还养在卧房窗下……”她眼睛突然一亮,“莫非是送给我的礼物?” 漠尘:“???” 谁要送你啊!本尊是死古板的囚草!囚草你懂吗! 正当悬铃伸手想碰花盆时,院门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云昭自外面打开院门,看到院中人时眼光骤冷,面色明显比漠尘还要惊诧,手中白玉小壶内新采的山泉水微微晃动:“悬铃?!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师兄!” 悬铃立刻转身,脸上绽开灿烂笑容,提着食盒小跑过去,“我特意做了桃花酥来找你!我许久都没见到你了,你的伤怎么样了,人家可是担心得很……”她声音越说越小,脸颊微红。 云昭眉头蹙起:“说,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空气似乎都骤然变冷。漠尘缩着身子,一方面怕得发抖,一方面又悄咪咪抬起片叶子仔细瞧着,这简直是他草生遇到的第一大瓜了。 “啊,师尊下令了,就是,就是我们所有门派中人都要出来清魔气,我是为了更快找到魔气才求师尊强化天机盘的。师兄,你不觉得最近诡异的魔气越来越多了吗?” “你循着魔气找到这里?”云昭有些难以置信。 “当然没有啦!强化后的天机盘,辅以人的贴身物品,也……也可以用来找人啦……”悬铃有些不好意思地拿出了云昭的几缕头发。 云昭皱了皱眉:“我还有伤在身,自顾不暇,不便领师命。师妹你去别处寻魔气吧。”他的目光扫过窗下的花盆,见漠尘蔫蔫的样子,身形一顿。 悬铃好似没听见,只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眼睛亮晶晶的:“师兄,那盆甘华草是准备送人的吗?长得真精神!” 精神?我不是已经把叶子整蔫儿了吗?瞎?没话找话? “不。”云昭径直走向花盆,指尖轻触漠尘发蔫的叶片,“此草……”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柔和了几分,“性子娇气,别人照料不得。” 悬铃瞪大眼睛——师兄居然用这种语气说话?!她狐疑地盯着那盆看起来半死不活的草,突然福至心灵地道:“我知道了,师兄是想等这草养成了,拿他疗伤!我听说甘华草乃神草,可修成妖神,不在三界之内,神力无边,治愈师兄的伤定没什么问题!” 云昭叹了口气,轻飘飘地“嗯”了一声,却像块巨石砸在漠尘的草心上。 疗……伤?! 拿我疗伤?!! 漠尘整株草都麻了,叶片卷曲得更厉害,颜色直接吓到惨绿。 原来如此!仇人就是仇人!果然狗改不了吃屎!什么好生伺候,什么精心修剪,全是阴谋!养肥了再宰是吧!拿我当储备神药是吧!好好好。杀我两次还不够,还想杀我第三次! “师兄果然深谋远虑!”悬铃一听,眼睛更亮了,仿佛找到了和师兄的共同话题,立刻凑近青玉盆,伸出一根涂着蔻丹的手指就想戳漠尘,“这草看着是有点蔫巴,不过师兄放心,我认识药王谷的孙长老,最会调理灵植了!我这就传讯让他送些上好的养料……” 漠尘的草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来了来了!这死女人的爪子要碰我了!本尊的清白!他调动起全身仅存的那点微薄魔气,拼命往根部缩,叶片卷曲枯黄的程度达到了演技巅峰,整株草散发出一种“碰一下立马原地去世”的强烈气息。 云昭身形未动,指尖却快如闪电般凌空一点。一道极淡、却带着不容置疑斥力的金光屏障瞬间出现在花盆前方半尺处,精准地隔开了悬铃的手指。 “别碰它。”云昭的声音冷硬如铁,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他看向漠尘的目光深处,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似乎也是觉得反应过激了,云昭补道:“此草自有习性,外人插手,反易坏事。” 漠尘的叶片在盆里抖了抖,拉扯间竟让他暂时忘了“储备药”的恐惧,反而开始意识到一件他之前都未曾发现的事——这死古板……受伤了?何时受的伤? 啊呸呸呸,漠尘迅速把方才在脑海中冒出了尖尖角的疑问打散个干净。 他受了伤又如何?本尊可是实实在在地死过!苍天眷顾,今生好不容易重生成一棵无忧无虑的小草(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忘了喝孟婆汤),又被前世仇家找上门,这仇家受伤干我何事!我不站起来跳舞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悬铃的手指被无形的力量阻住,指尖传来微微的刺痛感。她讶异地收回手,看看那盆草,又看看脸色冷得像万年寒冰的师兄,目中满是好奇。 “啊……师兄说得对!”悬铃立即伪装了神色,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过师兄有伤在身,还要分心照料这娇贵灵草,未免太辛苦了!不如……让师妹留下帮忙吧?我保证只打下手,绝不乱动!”她瞥过甘华草,最终目光落在云昭身上,满眼皆是“为师兄分忧”的恳切。 云昭眉头立刻锁紧,周身气息都冷冽了几分:“此地清苦荒僻,魔气异动未明,师妹千金之躯,不宜久留。待我伤愈,自会回山门复命。” “我不怕苦!”悬铃急了,声音都拔高了些,“正因魔气异动未明,师兄一人独居才更危险!我虽还未飞升,修为不及师兄,但好歹也是金丹期!还能帮师兄留意结界,打探消息!自魔渊一战后,师尊他老人家也担心师兄安危,若知道我在此照应,定能安心!” 她搬出了玉衡仙尊这尊大佛,眼神无比坚定,“师兄若执意赶我走,我便在此处山门外结庐而居!直到师兄肯让我留下为止!” 漠尘:“……” 好一招以退为进!学到了学到了。 云昭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目光扫过窗下花盆里那株没精打采的甘华草,又瞥了一眼悬铃腰间那枚对魔气极为敏感的青铜天机盘,最终落在她写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脸上,薄唇禁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强行驱逐,动静太大,恐生枝节。若让她在门外结庐,那又等同于直接告诉旁人此地有异。 院中气氛凝滞如铁。最终,云昭周身迫人的冷意缓缓收敛,最终只化作一声听不出情绪的:“……随你。” 说完,他不再看悬铃,转身便回了主屋,禁闭的门扉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漠尘:“……” 完了。他的快乐草生,终究是喂了忘忧山的清风。死古板,你就不能硬气点把她扔出去吗?! 第3章 雨惊苍山夜变生 悬铃的入住,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不安分的石子。白日里,她总有各种理由试图靠近窗棂下的青玉盆——或是在花盆附近“请教”剑法,或是一边“分享”山下听来的消息一边有意无意地往盆里瞟,又或是在盆边摆弄她的宝贝天机盘。 云昭则将练剑的位置挪到了窗边,打坐调息也在离花盆三步之内,连偶尔翻阅竹简,目光也会若有若无地扫过那株“娇贵”的甘华草。这种无声却密不透风的守护,让漠尘在提心吊胆之余,心头又萦绕着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这货倒是怪会紧张他的神药! 更让漠尘隐隐不安的是云昭的状态。白日里他依旧挺拔冷峻,但入夜之后,当小院彻底归于寂静,漠尘偶尔能听到头顶窗内传来极力压抑的、极其轻微的闷咳声。有时,窗纸上映出的剪影会微微佝偻,仿佛在忍受着某种痛苦。 这断断续续的、压抑在胸腔深处的闷咳,像细小的钩子,一下下挠着漠尘的叶片。他忍无可忍地卷紧了叶缘,恨不得堵住自己的听识。 “怎么回事?没完了啊?”漠尘的灵识烦躁地在盆中打着旋儿,然而,烦躁之下,是更深的不安。漠尘并非草木无知——哪怕如今漠尘体内并不剩什么力量了,至少他的敏锐感还在。云昭夜间的气息,那极力压制却依旧泄露出来的紊乱与虚弱,绝非作伪。那是一种本源受损、根基动摇的征兆。 漠尘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魔渊深处那场惊天动地的决战。罡风撕裂空间,魔气与剑气交织成毁灭的网。他记得自己最后的疯狂,也记得云昭的剑锋最后刺穿自己胸膛时的刺骨冰冷……他所有的魔气,在最后爆发的瞬间,却下意识地避开了那个持剑的身影。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回避。 每每听他暗咳,漠尘都会反复陷入自我怀疑:“虽然前世的记忆不是特别全乎,但大战里我应该避了啊,是避了啊!……吧?不是,就算没避,以他的修为,怎么可能受伤?”漠尘的叶片在无风的夜里微微颤抖,仿佛在无声地质问,“还是这样缠绵难愈、深入肺腑的内伤……魔渊的煞气反噬?不可能,当时魔渊的所有魔气都在老子体内,哪来的煞气……难道是我死之后,他那个道貌岸然的老不死师尊对他做了什么?或者……是仙盟那些伪君子趁机发难?不能啊,他和那个老不死的师尊可是这世上的除魔大英雄!谁能刁难他啊~”漠尘阴阳怪气地想,可这并不会让漠尘内心舒坦半分。 更让漠尘憋屈的是,自己的仇人有了内伤,自己应该幸灾乐祸,应该拍叶称快,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缠在一种黏糊糊的湿热烦躁的感受里。 “不是,那个女人来干嘛的啊!我都听到咳嗽了,她倒是日日跟睡得跟猪似的!” 然而,咒骂过后,寂静的夜里,只有云昭极力吞咽下去的、更轻的一声气音作结。那声音里蕴含的痛苦,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向漠尘。他收拢了所有伸展的叶片,将自己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恼人的声音。 夜,更深了。窗棂透出的微弱烛光在云昭压抑的呼吸中明明灭灭,将守盆之人的影子拉长又扭曲,投在冰冷的地面上,也笼罩着那盆沉默的青玉盆。盆中的草,与窗内的人,在无声的黑暗里,各自承受着不为人知的煎熬。一种无形的、混杂着困惑与莫名焦躁的张力,在小小的院落里悄然弥漫,比夜色更浓重,压得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不动。 终于,忘忧山迎来了入夏后的第一场骤雨。浓云吞月,先是山风急掠,惊得宿鸟嚎叫着钻入墨色深处,而后天河倾泻,满山新发的夏木在雨中狂乱摇曳。山间这处小筑的竹檐费力地承载着雨瀑,声声如疯了的更漏,催命般直钻脑中。 漠尘缩在青玉盆里,山雨的寒气让他叶片失去光泽,而下方小叶背面的梨花花苞印记却还在持续散发着微弱暖意。卧房中,这次的咳嗽声似乎终于压不住了,竟破开雨声敲进漠尘的耳中。 “咳这么厉害了……不是,那女人一口一个照顾师兄,怎么还不知道赶紧来看看啊?!”漠尘瞧了瞧偏房,悬铃跟睡死了一样仍旧没有任何动静,于是他鼓起勇气朝着头顶窗棂伸了个不起眼的枝条。 突然,一道紫电裂空而过,霎时照得满山惨亮。 漠尘刚伸出去的枝条瞬间缩回。紧接着,雷声当空而炸,余音在山谷间层层荡开,宛若天劫将至。 “唔——!” 卧房终于传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却依旧泄露出无边痛苦的闷哼,紧接着是重物砸地的声响! 不好! 漠尘终于按捺不住,正要破罐子破摔化形赶紧去看看,突然偏房的门猛地被推开。 “师兄?!” 悬铃只穿着中衣,头发都来不及束,满脸惊惶地冲了出来,一把推开主屋虚掩的门,向着卧房冲了进去。 “师兄你怎么了?!” 漠尘松了口气,果然只有这么大声的雷才能劈得醒你。漠尘一边内心翻白眼,一边继续聆听窗内动静。 一阵窸窣响动,悬铃将窗子打开,似是想给云昭透透气。待悬铃转身,漠尘借机再次向着头顶窗棂探出一根枝条。 悬铃扶起倒地的烛台重新掌了灯,漠尘这才看到云昭倒伏在榻边,一手死死抠着心口,指节青白,另一只手撑着地面,身体因剧烈的疼痛而蜷缩痉挛,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寝衣,贴在他毫无血色的皮肤上。他薄唇挂着鲜红,盯着不远处拐角里滚落在地的小瓷瓶。 “师兄!!” 悬铃吓得声音颤抖,刚扑过去想要扶起云昭,却被他单手推开。 “药……”云昭胸口强烈起伏,随着方才一用力,他撑地的手猛地颤抖,终于重心不稳匍匐在了地上。 “药!啊对!药!!”悬铃手忙脚乱地去翻自己的储物袋,可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记忆中那枚九曜聚神丹,这才发现,自己来时并未想过会有什么致命的危险,自然也就没带出来。她猛地抬头,目光越过痛苦痉挛的云昭,突然死死盯住了窗外——那盆在风雨中摇曳的甘华草。 师兄说过!这草是疗伤圣品!能治他的伤!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瞬间攫住了悬铃全部心神。 “师兄撑住!” 悬铃眼中闪过一丝不顾一切的疯狂,她猛地从地上爬起,甚至没去拿什么工具,直接拔下头上那根锋利的银簪,不顾倾盆大雨,发疯般冲向窗棂下的青玉盆!雨水瞬间将她浇透,她却浑然不觉,眼中只有那株在风雨中摇摆的草! 不不不,这死女人理解错了,是地上那瓶,是地上那瓶啊! 漠尘趁悬铃来取自己性命之际,将枝条快速向窗内延伸,精准一拨,小瓷瓶滚到了云昭身前。 而这时,悬铃锋利的银针已被她化作迅刃,裹挟着她孤注一掷的力道和雨水的寒意,朝着漠尘最粗壮生命精气最旺的主茎直直刺下。 漠尘僵在盆里,他甚至都来不及嘲笑这使命感的死亡,就在迅刃即将刺穿漠尘的那一刹那——一道白影如同撕裂雨幕的闪电,以超越极限的速度,裹挟着紊乱的灵力,硬生生挡在了漠尘面前。 噗嗤! 利器刺入血肉的闷响传到漠尘耳中。 时间仿佛被这声闷响和紧随其后的炸雷一同定格。 温热的液体,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杂着冰冷的雨水,飞溅而出。 有几滴,滚烫地溅在了漠尘冰冷的叶片上。 又是一记电闪。 漠尘终于看清了。 这个前世杀了他两次的人,此刻脸色惨白如鬼,身体因剧痛和强行爆发而颤抖不已。而悬铃手中那根锋利的迅刃,此刻正深深刺入云昭挡在花盆前的腹部,鲜血如同失控的泉眼,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他雪白的寝衣,又被冰冷的雨水迅速冲刷,在脚下汇成一小片刺目的红。而屋内,小瓷瓶仍躺在方才云昭倒地的位置,连盖子都未曾动过。 悬铃整个人都愣住了。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流下,她看着深深没入师兄身体的迅刃,看着那汹涌而出的鲜血,握着迅刃的手开始剧烈颤抖,目中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与茫然。 “师……师兄?” 悬铃的声音带着颤抖哭腔和破碎的绝望,“你……你……”迟来的炸雷终于在她脑海冲击出轰鸣。 “师兄你疯了吗?!你用……用身体去挡……为了一棵草?!” 云昭的身体晃了晃,旧伤新创的剧痛几乎将他吞噬,但他看向悬铃的眼神,却冷得如同淬了万载寒冰,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实质的凛冽警告。他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只还能动的手,极其缓慢而坚定地,死死抓住了悬铃握着迅刃的手腕,阻止她因惊吓或慌乱而造成的二次伤害。鲜血顺着他的手臂和悬铃的手腕蜿蜒流下,在雨水中晕开。 血腥气与雨水的土腥气混合,弥漫在死寂的院落里。 漠尘呆呆地“感受”着叶片上那几点滚烫的、属于云昭的血。那温度,仿佛带着灼穿灵魂的力量,一直烫到了他深埋地底的草根深处。风雨声、雷鸣声似乎都远去了,只剩下眼前这片刺目的红,和云昭那双即使在极致痛苦中、依旧倒映着自己这株“草影”的、冰冷决绝的眼睛。 悬铃的目光,终于郑重地落在花盆里那株沾了几点猩红、在风雨中显得格外妖异脆弱的草。头皮发麻如坠冰窟的感觉翻涌着占据了悬铃的每一根神经—— 这草,到底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