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沈闻秋又与迎春说了几句话,问了许多姜珩小时候的事情,因怕她回去晚了叫人训斥,便让她赶紧先回了。
随后,沈闻秋提着书箱,如同平时一般回到昭林宫。
一切好似如常。
沈闻秋推门走进,看着空荡荡的宫殿,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姜珩离开那些日子,沈闻秋不去深想他离开皇宫的事。
他就这样在昭明馆和昭林宫这两点一线之间行走,机械地上着学,仿若一切都没有改变。
只是身边安静了许多,只是少了一个人。
可方才沈闻秋回昭林宫的路上碰见迎春,一切又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他开始发疯似的想念,想念他刚刚认清是朋友的姜珩。
思念一旦将人裹入其中,便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姜珩离开那样久,一点音信都没有。
沈闻秋明白灾情严重,灾后重建工作更是繁重,说不定姜珩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有条件去写封信回来。
可了无音信,就是会让人胡思乱想。
沈闻秋忍不住想,姜珩在那边的差事是否顺利,是否有什么难办的事,是否有人为难他。
太子、五皇子和六皇子等人的手下,是否找过他的麻烦,是否在赈灾的工作上给他下绊子。
担心的念头一旦从心头升起,便一发不可收拾。
沈闻秋开始觉得日子好长,虽然他也不知道姜珩什么时候能回来,但从那日开始,他一天天地数着日子。
他感觉自己数过了好多日子,回头一瞧,却只过了几日。
度日如年,或是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这种上学时候读到的句子,如今沈闻秋终于有了实感。
沈闻秋的心就如同挠痒痒一般,只盼着哪日一打开门,就能看见姜珩站在门外。
告诉他,我回来了。
沈闻秋想着,机械地往昭明馆去上学,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像行尸走肉,像设定好的机器。
依照着一早就设定好的程序,机械地往返于昭明馆和昭林宫之间,已经忘记自己在做什么,但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下一步要做什么。
恍恍惚惚,沈闻秋像一个溺水的人,昂着头汲取水面之上若有若无的氧气。
无边的思念是拽着他往下沉的海藻,将他吞噬殆尽。
可沈闻秋并不讨厌,他甚至想就这样溺在水中,与那股无边的思念纠缠下去。
若有什么能将他拽上来,也许,也许是姜珩回来。
习惯就是这么磨人,何况来到这个世界后,除了秦姨娘,姜珩是沈闻秋最亲的人。
秦姨娘就在家中,有事寻个由头便能回去。
姜珩远在灾区,连归期都是未知。
也许是沈闻秋的思念传递到了姜珩身边,这一次出行办差事,竟办得是无比顺利。
姜珩其实也有些意外,虽说他做了十足的准备,叫手下人多方防范意外或是人为的干扰,但也做好了中间出岔子或是时间拖得很长的准备。
谁知这一切的准备全都没用上,无论是太子、五皇子和六皇子这些皇子的人,还是皇上手下的人,没有一个人对他这次办的差事下绊子。甚至无论哪方的人,对此事都是全力支持、积极配合。
事出反常必有妖,姜珩被刁难惯了,起初没绕过弯来。
后来仔细一想,是因为他此番办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太子手下的大臣们不可能让姜珩的差事出差错。
这些大臣比太子聪明得多,他们心中都认为,姜珩是对太子最没有威胁的人。
若是姜珩此番被人下绊子,导致只能再换人,那其他皇子上来办这差事,对太子可是大大的不利。
于其他皇子而言,也是同样的道理。
或许这些皇子本人想不到这一茬,可他们的母族以及依附他们的大臣们却是看得清楚。
那日朝堂上的争论,下朝之后大家便都回过味来。
皇上明摆着不想让这些虎视眈眈的皇子上来顶太子的差事,况且他们也不能保证姜珩被拽下来之后,换上去的是他们自己的人。
所以,谁都不想让事情变得对自己不利。
便都不约而同地为姜珩扫清障碍,让他顺顺利利的,尽快将事情办妥。
再赶紧回来,之后便继续当他那不受待见的九皇子,任由他们再去争论朝中之事。
姜珩琢磨明白这一层,冷笑一声,面上并未做什么去改变这个现状。
对他来说,确实也是最好的局面了。
刚好,姜珩可以靠着这些人都认为他毫无威胁的时候,暗地里发展自己的势力,将前世属于自己的东西提前都拿到手。
这样,说不定这一次能顺利绊倒太子,牵着他家秋秋的手,站在高处,再也没有人能对他们不利。
于是,姜珩靠着这些人为自己扫清障碍,不仅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还得了当地百姓的爱戴。
因着有之前太子做对比,新来的这位皇子是如何亲力亲为,每个地方都走访一遍,路上碰见的百姓,每一户人家,一一都慰问过去。防洪的那些个措施更是每一个都检查到位,每日休息时间甚少,吃饭都没怎么顾得上。
这些事,百姓都是看在眼中。
于是他们记在心里。
姜珩将收尾事宜交代好,准备回京的那日。
百姓们拿了不少东西来到马车旁,喊着要见姜珩。
“九皇子!九皇子您一定要收下啊!”
“没有九皇子,就没有我们,您就带点东西回去吧!”
“九皇子,我以后也要读书考功名,做一个像你一样,为大家做好事的好人!”
若是从前,姜珩定然不会搭理这些话。
可这回,他听见这话之后,便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看去,一个身形瘦弱的小男孩站在马车边上,身后是护着他的母亲。
沈闻秋。
姜珩立刻想起沈闻秋来。
即便这些天他一刻也没有停止想念,可此时此刻还是那么不同。
他想到了每日刻苦读书的沈闻秋,他知道沈闻秋的愿望就是靠着科举入仕,让自己变得有能力,好将母亲秦姨娘接出淮安侯府。
所以,从一开始到昭明馆去上学的时候,沈闻秋便十分认真。
能与皇子们一同上学,机会难得,太傅的水平更是比寻常私塾要强上不少。
所以沈闻秋拼了命地汲取知识,想要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让自己破茧成蝶,让自己振翅高飞。
带着他的娘亲。
姜珩喜欢这样的人。
他看得很明白,虽然沈闻秋平日里看起来怯生生的,但心底却有那样大的力量,那么的……有生命力。
能为自己,为自己的母亲做点什么。
那很好。
姜珩想起慕颜,他已经没有机会为慕颜做些什么。
若非要说有什么能做的,便是为她平反,为慕家平反。
让狗皇帝偿命。
不过,要说感情。
其实过了这么多年,慕颜的容颜在他脑海中已经模糊。
更是已经记不起与这个母亲相处的点滴。
若要从心间深挖出一点与当年有关的情绪。
那就是漫天血光之中,对狗皇帝的仇恨。
姜珩收敛了情绪,目光落到小男孩身上,抬手示意马车停下,却没有下马车。
他只看着这名小男孩,说:“那你可千万,初心不改,好好读书,早日到京城来……做好官,行好事。”
小男孩做梦都没想到九皇子肯与自己说话,他激动得忙不迭点着头,磕磕巴巴说:“我……我会的!我一定一定会的!”
姜珩没有回应,只是放下帘子,坐在马车内,又想起沈闻秋来。
沈闻秋是内敛的。
他不会这般激动得语无伦次地说话。
但姜珩并不后悔掀开帘子说了这番话,他只是想……若他的秋秋在场,一定也会掀开帘子鼓励那孩子一番。
这是秋秋会做的事。
姜珩想着,摸向腰间的香囊,感受着里面空荡荡的触感,想到那枚送到沈闻秋手上的玉佩。
不知秋秋是否有摩挲过这枚玉佩。
这枚……他曾贴身佩戴的玉佩。
姜珩沉思间,车队踏上归途,亦派了人先行回宫报信,将此次诸事一一禀报给皇上。
御书房中,皇上看着手中折子,点了点头。
“不错,老九此番做的很好。”皇上笑着,放下折子,看向身旁的总管太监,“朕又要多一个能干的孩儿了啊。”
总管太监听了,笑呵呵地回应。
与此同时,御书房外,站着正好来寻皇上的姜允言。
他听着皇上夸赞姜珩的话,目光阴鸷。
这个姜珩,竟敢这样抢他的风头!
没娘养的东西,看日后我怎么收拾你!
姜允言暗骂。
于是,姜允言也没有进御书房,而是带着怨气拂袖而去。
除夕这日,沈闻秋得了皇上准许,回家过年。
他一个人在昭林宫中收拾着东西,看着姜珩的一些物件,一时间有些怅然若失。
都过年了,姜珩还没有回来。
虽说沈闻秋回家过年有秦姨娘陪伴,但姜珩在外却是一个人过年。
想到这一点,他不免有些难过。
这份难过,维持到了沈闻秋回到家中,坐在桌前吃年夜饭的时候。
倒也不是不难过了,还是面前有其他人带来的更强烈的情绪,在此刻占据了上风。
年夜饭是和淮安侯、严姨娘和秦姨娘一起吃的。
前两个人,本就不待见沈闻秋母子,从来没给他们什么好脸色。
再加上姜珩上回到家里来走了一圈,导致此番年夜饭秦姨娘也有一同吃饭,不必伺候的机会,这可是让严姨娘气得咬碎银牙。
于是,沈闻秋好不容易回家吃的这顿饭,严姨娘全程挑刺。
“真是坐没坐相,这爬床女生的就是不同啊,没教养的东西。”
“也不知给侯爷布菜,母子二人一点眼力见没有!合该把你们赶到柴房吃剩饭去!”
“本就不把我们当家人,还到家里吃年夜饭做什么,把家中东西都留下,你二人滚出去好了。”
“要不是我儿准备考学,不好来回奔波,这桌子岂有你们这对贱人母子的地儿。”
这样的话说得难听,可淮安侯是一句没管,不仅当做没听见,甚至还微微一笑,似是很高兴。
沈闻秋自己受辱咬咬牙就过去了,秦姨娘今日在饭桌上这样被人羞辱,下了饭桌那还得了。
他放下筷子,站了起来,看向严姨娘,准备一句句反驳。
“严姨娘方才说我坐没坐相?可皇宫之中皆是如此,嬷嬷教习的礼仪亦是如此。姨娘今日是挑刺,还是质疑皇家教习的礼仪呢?”
严姨娘一怔,扯上皇家,他一时也不敢多言。
“至于爬床女,我娘与父亲之事,难道不是父亲不仁不义在先,强行玷污我娘,逼她留在府中吗?”
淮安侯被戳中痛处,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沈闻秋大骂:“你个逆子!胡言乱语什么!”
沈闻秋冷笑,说:“父亲是心虚了吗?”
对淮安侯来说,一件明明可以将错处推向女人的风流韵事,被亲儿子这样指出来,是脸上最无光的。
他一时间也来不及多想,什么姜珩什么皇家都抛之脑后。
他气昏了头,指着沈闻秋,恶狠狠地举起手。
“逆子!我今日就好好教训教训你!”
沈闻秋闭上眼,准备迎接马上到来的巴掌。
对他来说,这巴掌挨就挨了,对外也算是刚好打散了他二人的父子之情。
可预料之中的巴掌并没有到来。
沈闻秋睁眼一瞧,却看见原本还未归来的姜珩护在他面前,正死死抓着淮安侯的手腕,语气恶劣又严厉。
“淮安侯,是想打我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