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闻秋深知回到淮安侯府必定遭遇一番责骂,却不曾想来得这样快。
他才刚刚进门,还未偷溜回去找秦姨娘,便被淮安侯的人摁住了。
严青冷哼一声,看着被按在地上的沈闻秋,道:“秋哥儿,我可提醒你,侯爷正为你夜不归宿一事大发雷霆呢!你可千万得先想好了,该怎么跟侯爷解释!”
沈闻秋抬眸看了严青一眼,这是严姨娘一手安排在淮安侯身边的人,平时仗着有严姨娘当靠山,在淮安侯府中可谓是为所欲为。
对待他这样在府中不受待见的人,严青更是恨不得用鼻孔看人。
他清楚如今自己的处境,自然不会与严青硬碰硬,只安静听着。
严青见沈闻秋不说话,只当他是被自己镇住了,得意地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往淮安侯住的主院走去,押着沈闻秋的下人则是紧随其后。
来到淮安侯住的主院,一进门便瞧见淮安侯和严姨娘正旁若无人地卿卿我我,他二人脚边跪着一位面容憔悴的素衣女子。
不必多想,沈闻秋便能猜到与淮安侯亲热的人是严姨娘。
将他送到瑞王床上这件事,便是她给淮安侯出的主意。
当年淮安侯夫人的死,也是她的手笔。淮安侯并非不知,只是贪图美色,不愿失去身边的解语花,二人一同将此事隐瞒了下来。
至于跪在地上面容憔悴的素衣女子,自然是原主的生母秦姨娘。
看这模样,估摸着是找不见沈闻秋,便将秦姨娘叫来撒气。
沈闻秋微微蹙眉,上前来到秦姨娘身边,并未跪下。
淮安侯原以为的下跪求饶并未发生,不满地皱起眉头,朝沈闻秋看去,“夜不归宿,还不快快认错?”
沈闻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抬眸看向淮安侯,正要说话,身旁的秦姨娘拽了拽他的衣角,摇了摇头。
他垂眸朝秦姨娘看去,抿了抿唇,但还是抬眸朝淮安侯看去,露出笑容,“儿子到好友家中去了,眼瞧着宵禁了,怕冒险回来给家中添麻烦,怎么就错了呢?”
这话当然是假的,但淮安侯敢睁眼说瞎话,沈闻秋自然也要睁眼说两句瞎话来应付。
左右不过都是假的,看谁能圆得过来,又看谁拳头硬罢了。
淮安侯哪里能想到沈闻秋会这样呛自己,他记忆里的沈闻秋从来都是只敢低着头承受怒火,怎么出去一趟大变了模样。
难道这小子口中的友人确有其人?有了撑腰的人,讲话便硬气了起来?
但心中这般想,淮安侯还是要维持自己作为父亲的面子功夫。
只见他冷哼一声,斜睨了沈闻秋一眼,不耐烦道:“不过是油嘴滑舌,想逃脱处罚罢了。你自小在家中长大,有什么友人为父还不清楚吗?”
沈闻秋露出笑容,大大方方直视淮安侯,问:“那父亲倒是说说,儿子有哪些友人?”
淮安侯哪知道沈闻秋会真的接上话,当即被问住了。
他这么多年从未关心过沈闻秋,巴不得这个儿子别出现在他跟前,又怎么会了解沈闻秋的交际。
一旁的严姨娘见状,接上话来,说:“大公子这话说的,淮安侯府之人,来往的自是老爷熟识那几家。昨夜老爷为了你,亲跑到同僚们府中询问,都未见大公子的人。劳累一夜不说得几句好话,如今还被大公子如此质问,这是大公子做儿子该有的孝道吗?”
沈闻秋挑眉,目光移到严姨娘脸上。
他心底暗暗冷笑,严姨娘能在淮安侯府走到今天,确实是有两把刷子。
只是……这两把刷子,最重要的还是靠淮安侯肯吃这套。
也算严姨娘有些本事了。
淮安侯一听严姨娘的话,明知是编造的,却仍厚着脸皮应了下来。
他昂起头,一副高傲的样子,点了下头,对沈闻秋说:“严姨娘说得在理!为了你的事,为父整宿没睡,如今你还敢质问起为父来了!”
沈闻秋直视着淮安侯,他不知道这般硬刚淮安侯,之后该怎么办。
但他知道,这个罪名是不能认下来的。若是认下来,往后都被淮安侯拿出来说事该怎么办。
何况,淮安侯能意图把他送过去一次,谁知道有没有第二次。
“父亲和严姨娘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随年纪日益见长啊。”沈闻秋轻笑,说出的话意思很明显,就是不认淮安侯这番说辞。
“闻秋……”秦姨娘吓得不成,忙又拽了拽沈闻秋的衣袖,目光满是担忧,小声阻止,“你认个错,兴许就过去了。”
沈闻秋什么都没说,只拍拍秦姨娘的手,摇了摇头。
意思很明显,秦姨娘在家中这么多年,更是清楚。
其实这只是淮安侯和严姨娘想给他点颜色瞧瞧罢了。
淮安侯本以为沈闻秋会就此跪地求饶,谁知竟说出如此叛逆的话,气得他胡子都翘了起来,怒目直视,指着沈闻秋说:“来人呐!请家法!我今天非打死这个逆子不可!”
严青立刻应下,得意看了沈闻秋一眼,手一挥,两名小厮拿着棍子走了上来。
这棍子虽不如廷仗所用的大,但一顿打下来,定也是难以承受的。
可如今沈闻秋还在淮安侯府,这顿打怕是免不了。
他琢磨着淮安侯也不敢在家中打死儿子,左右不过皮肉之苦,先忍过去再做打算。
于是,沈闻秋乖乖趴到凳子上,闭上眼准备迎接家法。
淮安侯见沈闻秋竟一句也不求饶,半点都没有对父亲的低眉顺眼,顿时更是火冒三丈,大喝一声:“打!”
秦姨娘见状,忙要扑上去,被早有准备的严青抓住,死死按在地上。
她无法,只能朝着沈闻秋的方向伸手,哭得身体一抽一抽的,嘴上喊着:“不要!不要打我儿子!侯爷!侯爷要打就打妾身吧,是妾身教子无方,都是妾身的错!别打妾身的儿子!”
瞧见秦姨娘的反应,淮安侯露出满意的表情,昂起头俯视着她和沈闻秋,道:“今日沈闻秋肯跪下来磕头道歉,好好行一行作为儿子的大礼!那我这个做父亲的,勉强可以原谅他。”
沈闻秋咬着下唇忍痛,没搭理姿态傲慢的淮安侯,他实在不是一个能忍痛的人。
但这会儿就是憋着一股气,他愣是给忍下来了,即便咬得嘴唇流血,留下深深的印子,双手握拳用力到极致。
忍得辛苦。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房门被推开,一名小厮冲进来,满面慌张。
“宫……宫里来圣旨了!”
淮安侯立刻站起来,满面惊慌。严姨娘则是一瞬闪过惊讶的神色,随机露出算计的表情。
至于秦姨娘,只一瞬间惊讶,便趁着严青震惊走神之际挣脱,朝沈闻秋扑了过去。
“闻秋,你怎么样?快起来,别吓娘啊!”秦姨娘不敢触碰沈闻秋,生怕碰着什么伤口。
沈闻秋说不出话,他这会儿疼得直哆嗦,却记得抬头朝秦姨娘摇摇头以表示他没事。
谁关心自己,谁又想要他死,他还是分得清楚的。
听说宫里来圣旨,淮安侯自是急着往外走。
可刚走了两步,他转身看向沈闻秋,皱了下眉,嫌弃地指了指屏风后,说:“快,把他弄进去,别冲撞了贵人!还有秦姨娘,也一并弄进去。”
小厮立刻点头应下,将趴在凳子上虚弱的沈闻秋架起来拖走。
担心沈闻秋的秦姨娘想上前,也被小厮按住,一并往屏风后拽去。
淮安侯赶到前厅,见宫中来的公公站在厅中,忙上前去,笑呵呵询问:“公公辛苦,犬子病了,方才去瞧他,竟耽误了招待公公,真是该死。”
公公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淮安侯,一眼便猜透淮安侯撒谎,笑着四处张望了一下,问:“贵府大公子在何处,这圣旨是给他的。”
淮安侯一惊,露出无措的神色,忙倾身靠近,压低声音追问:“不知公公可否告知一二,究竟是犬子做了何事惹怒贵人?”
公公皱眉,不满看了淮安侯一眼,道:“大胆!竟敢胡乱揣测天家!这是皇上恩准贵府大公子入宫陪九皇子读书!天大的恩赐!还不快快叫沈大公子出来谢恩!”
淮安侯哪里知道沈闻秋还能入宫伴读,只想起方才还将沈闻秋打个半死,顿时吓得直哆嗦,尴尬地扯了嘴角笑,解释道:“犬子……犬子病了,怕是……”
公公是宫中来的,什么腌臜事没见过,瞧严姨娘和淮安侯那嘴脸,哪里还猜不到出了什么事。只见他冷哼一声,道:“既是如此,那咱家自是要去瞧瞧病情如何,也好回宫向皇上禀报。”
淮安侯生怕叫公公瞧见沈闻秋的惨状,回宫说了什么,忙给严青使眼色。
严青会意后连忙退下,跑到主院去,着急忙慌将沈闻秋送回到一处平日休息的院子去。
至于沈闻秋原先的住处,那实在不能见人。外边如何说淮安侯偏心不打紧,内里如何不能叫人真的瞧了去。
沈闻秋迷糊中只感觉到自己被人背起来,再睁眼只看见一名太监打扮的宫人站在床边,表情审视。
公公瞧了两眼,点头道:“确是病得严重,但宫中太傅开课在即,也不好拖久了。咱家回宫请示一番,若是皇上恩准,便请太医来瞧瞧,以免误了上学的日子。”
淮安侯本就没什么出息,哪里敢惹皇上不快,当即答应着,“是,是,劳烦公公为犬子操劳了。这些日子府上也定当好好照看着,定不会误了上学的日子。”
公公满意地点头,说:“时辰不早了,咱家先回宫向皇上禀报。圣旨即是侯爷已作为父亲代为接下,那也不必折腾沈大公子,赶在上学之日前收拾妥当入宫便是。”
淮安侯连连应好,亲送了公公出府,才回到沈闻秋房中来。
他看着床上躺着的沈闻秋,盯着那张苍白的脸,心里头气不打一处来。
可他现在拿沈闻秋没办法,他没办法将沈闻秋送给瑞王,更没办法怎么折腾沈闻秋。
方才再三保证,若到时候沈闻秋去不了,问罪的怕是他们全家。
淮安侯心里头不舒服,严姨娘更是气得咬牙。
凭什么伴读这种好事轮不到她儿子,虽说九皇子失宠已久,但皇上都亲自挑了伴读,还郑重其事来瞧人了,定是上了心的,日后还不知如何呢。
一想到自家儿子的好机会叫沈闻秋抢走了,严姨娘心头便堵了一口气。偏偏圣旨已经下了,她也不好说什么。
“父亲还是回去吧,儿子要休息了。”沈闻秋才懒得看淮安侯的脸色,他算是听明白了,他要入宫伴读,淮安侯暂时动不得他。
淮安侯听了,也不说什么,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严姨娘也跟着离开,走时还瞪了秦姨娘一眼。
众人走干净了,只留下一个秦姨娘,用帕子擦着沈闻秋的额头,露出担忧的笑容,含泪哽咽着说:“疼不疼?”
沈闻秋心头一动。
他险些忍不住眼泪,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当伴读这件事上边。
只有秦姨娘在乎他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