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课程铃声,如同敲击在绷紧神经上的冰锥,将弥漫在校园里的血腥与恐惧强行压入更深沉的死寂。所有天命者,包括惊魂未定的舒窈,都不得不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再次走向那间令人窒息的教室。
走廊里,那些刚刚经历过“活化”、参与了一场残酷狩猎的“同学们”,此刻又恢复了麻木空洞的模样,如同被重置的程序,面无表情地走向各自的教室。只有他们校服上偶尔沾染的、未被完全擦拭干净的血点,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发生的恐怖。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
舒窈低着头,尽可能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尤其是那些可能残留着疯狂余烬的眼神。她快步走回高二(三)班,再次缩进那个属于她的角落位置。冰冷的木质课桌触感熟悉而令人抗拒。
胃部的空虚感一阵阵袭来,伴随着低血糖带来的轻微眩晕和手脚发冷。上午勉强咽下的几口食物提供的能量早已消耗殆尽。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里火烧火燎。生存的本能与对规则的恐惧在她体内激烈交战,最终,对即刻死亡的畏惧暂时压制了生理的需求。
教室里,气氛比上午更加凝滞。那些“同学”们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气,连偶尔的肌肉抽搐都变得稀少,他们僵直地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已经提前接受了某种不可抗拒的命运。那场发生在眼前的、血腥的规则抹杀,无疑加深了这种绝望的氛围。
另外四名转学生天命者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他们紧抿着嘴唇,眼神中充满了惊惧与不安,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瞥向门口,仿佛在恐惧下一个被带走的会是自己。
“哒、哒、哒……”
王老师那标志性的、刻板的脚步声在走廊里由远及近,每一声都精准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跳间隙。门被推开,那个穿着深色套装、戴着厚重黑框眼镜、面色阴沉的女教师再次出现在讲台上。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台下,在几个转学生身上刻意停留了片刻,尤其是在舒窈低垂的头顶上,似乎多停留了半秒。
舒窈能感觉到那目光的重量,如同实质的冰水浇在背上,让她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
“拿出《异常能量基础理论》。”王老师的声音依旧尖细冷淡,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午休时那场血腥狩猎从未发生。“我们继续上一章节的内容。”
抽屉再次微沉。那本封面印着扭曲几何图案、触感怪异粘腻的厚重课本出现在里面。舒窈将其拿出,放在桌面上,仿佛捧着一块灼热的炭。
“本节课,我们深入探讨‘局部熵减现象’与‘现实脆性’之间的关联,以及其在构建稳定异常能量场中的应用。”王老师开始了她的授课。
她的语速比上午更快,声音中的那种奇异穿透力也更强。一个个违背常理、充斥着不祥意味的概念和公式,如同密集的冰雹,劈头盖脸地砸向台下所有的学生。
“……当局部熵减达到临界阈值,现实结构的‘脆性’将显著提升,表现为物理常数的小范围波动、因果律的暂时性紊乱……利用这种‘脆性’,可以人为制造‘现实接口’,用以锚定或引导更高维度的异常能量……”
舒窈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再次启用“抓骨架”的策略。她努力屏蔽掉那些关于“现实脆性”、“异常能量”的恐怖描述和暗示,只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被扭曲、但内核似乎仍遵循某种数学规律的公式和物理量上。
然而,下午课程的知识污染强度,明显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随着王老师的讲述,舒窈感到那熟悉的眩晕感再次袭来,而且比上午更加强烈,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用力搅动她的脑髓。耳边的幻听也不再是细微的粉笔刮擦声,而是变成了低沉的、仿佛来自深渊的絮语,窃窃私语着令人不安的碎片信息。眼前的课本上的文字和图案似乎开始微微扭曲、蠕动,像是拥有了生命。
她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用疼痛刺激着自己保持清醒,手中的笔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被剥离了恐怖背景的公式和关键物理量。她的字迹因为精神的压力和身体的虚弱而显得有些潦草和颤抖。
【熵减梯度ΔS = -k_B ∫ (δρ/ρ) dV……现实脆性系数ξ ∝ |ΔS| / S_0……接口稳定性条件:ξ < ξ_critical……】
她不敢去深究这些公式背后代表的可怕现实,只是机械地、拼命地记忆和演算。
“呃……”
旁边传来一声压抑的、极其痛苦的闷哼。
舒窈用余光瞥去,只见坐在她斜前方的一名“同学”,身体正在发生极其可怕的异变。他的皮肤变得半透明,隐约能看到皮下的血管和肌肉组织正在不自然地蠕动、重组。他的左手手指如同融化的蜡烛般粘连在一起,并且开始拉长,指尖变得尖锐,散发出金属般的光泽。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眼球剧烈震颤,几乎要凸出眼眶。
王老师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看那个学生一眼,只是继续用她那平缓而穿透力的语调讲述着:“……需要注意的是,观测者的意识状态会显著影响‘现实接口’的稳定性。当观测者精神抗性低于阈值R_min时,其自身可能成为能量溢出的通道,导致不可控的局部现实重构,也就是常见的‘形体崩溃’初级阶段……”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那名异变学生的半透明皮肤下,猛地鼓起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内瘤,并且迅速蔓延到他的脖颈和脸颊!他的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发出无声的呐喊,整个头颅都在扭曲变形!
周围的“同学”们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眼神中的恐惧几乎要化为实质,但他们依旧死死盯着黑板,双手紧按桌面,仿佛在用自己的意志与那无处不在的知识污染和异化力量对抗。
舒窈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晕眩,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将全部注意力放回自己的笔记本和课本上。汗水从她的额角滑落,滴在粗糙的纸面上,晕开一小团湿痕。
她知道,只要自己的精神稍有松懈,对那些知识产生一丝一毫的认同或深入联想,可能就会步上那个学生的后尘。
就在这时,王老师突然提出了一个问题:
“根据刚才讲述的‘脆性界面共振模型’,如果在一个ξ值为0.7的‘现实接口’附近,引入一个频率为ω的认知污染波,请问当ω满足什么条件时,最有可能引发接口的连锁崩溃?”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台下。
“你。”她的教鞭指向了坐在舒窈前排的一名来自北欧的女性天命者,艾拉。“回答。”
艾拉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显然听懂了问题,甚至可能在心里进行了计算,但让她亲口说出那些关联着“现实崩溃”、“认知污染”的答案,无异于一种精神上的酷刑。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神中充满了挣扎和恐惧。
王老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等待了大约五秒钟。
“无法回答?”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看来你对知识的掌握并不牢固。这会影响你的平时表现分。”
她没有进一步逼迫艾拉,但那双镜片后的眼睛却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么,你。”教鞭的尖端,越过艾拉,精准地指向了舒窈。
“告诉我答案。”
刹那间,整个教室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所有残存的视线,包括那些麻木的“同学”和惊恐的天命者,都集中到了那个一直试图将自己隐藏在角落里的身影上。
舒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惧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口说出那些与“现实崩溃”直接相关的、充满污染的公式和条件?
这不仅仅是回答问题,这更像是一种强制的“认同”仪式!一旦她开口,那些扭曲的知识是否会如同病毒般,更深入地侵蚀她的意识?
她能感觉到王老师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她低垂的头顶上,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压。拒绝回答,或者回答错误,后果可能同样严重——扣分?还是更直接的“课后辅导”?
胃部的痉挛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加剧,眩晕感如同黑色的潮水不断冲击着她的意识防线。
怎么办?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笔记本上刚刚记下的那几个关键公式。脆性系数ξ,共振频率ω,临界条件……
不能去理解!不能去联想!
只把它们当成纯粹的数学符号!冰冷的,没有意义的符号!
她深吸一口气,这动作微不可察,却用尽了她此刻全部的勇气。然后,她用一种极其细微、带着明显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如同背诵般的声音,快速说道:
“当……当外部驱动频率ω,接近系统的本征频率ω_0,即……即ω ≈ω_0,且相位差Δφ满足……满足Δφ = nπ (n为奇数)时,共振效应最强……根据模型,接口连锁崩溃的临界条件与……与(ξ * ω_0^2)成反比……”
她几乎是闭着眼睛,凭借着对物理公式的本能记忆和刚才机械记录的内容,将那一段充斥着不祥参数的答案复述了出来。在整个过程中,她极力放空自己的大脑,不去思考“现实接口”、“连锁崩溃”这些词汇代表的恐怖图景,只是将它们视为题目中设定的、无需理解的“名词”。
说完最后一个字,她如同虚脱般,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后背瞬间被冷汗完全浸湿。她死死低着头,不敢看王老师的表情,也不敢接触任何人的目光。
教室里一片死寂。
只有那个身体正在异变的学生喉咙里发出的、越来越微弱的“嗬嗬”声。
几秒钟后,王老师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答案正确。”
没有表扬,没有赞许,只有简单的陈述。
但舒窈却感觉到,那如同实质般压在她身上的目光,似乎移开了。
她……过关了?
“但是,”王老师的话锋一转,教鞭轻轻敲打着黑板,指向舒窈答案中的一个参数,“你忽略了环境能量密度Ψ对本征频率ω_0的修正项。在ξ > 0.5的高脆性区域,这种忽略可能导致临界条件预测出现百分之十五以上的偏差。这在实战应用中是致命的错误。”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全班,包括那些瑟瑟发抖的天命者。
“记住,在青岚高中,知识不仅要求理解,更要求精确。任何微小的误差,都可能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
“这,也将是你们下次测验的重点。”
下一次测验!还有下次!
所有天命者的心都沉了下去。仅仅是应对这一次的知识污染和精神冲击就已经让他们濒临极限,下一次,只会更加艰难。
王老师不再理会舒窈,继续她的课程。但接下来的内容,变得更加艰深晦涩,知识污染的强度有增无减。
那个身体异变的学生,最终彻底失去了人形,变成了一滩不断蠕动、散发着恶臭的、半透明的胶质状物质,被两个不知何时出现在教室门口、戴着白色手套和口罩的校工面无表情地拖走,只在地面上留下一道粘稠的痕迹。
舒窈强迫自己忽略这一切,将所有的精神都用来对抗那无孔不入的眩晕和幻听,机械地记录着,计算着。
当下课铃声终于响起时,她几乎是从座位上瘫软下去。大脑像是被无数根针反复穿刺般剧痛,眼前阵阵发黑。胃部的饥饿感和喉咙的干渴因为精神的极度消耗而变得更加尖锐。
王老师如同上一次一样,毫不拖沓地离开。
教室里,幸存的学生们如同经历了一场酷刑,久久无法动弹。
舒窈趴在冰冷的课桌上,剧烈地喘息着,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快要被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