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娇小、穿着朴素浅色衣裙的身影,宛如一座小小的雕塑般凝固在惊轲的床榻前。
红线。
她紧紧挨着床沿跪坐着,两只小手死死攥住惊轲放在被子外的一只手的手指——那只手即使在昏迷中也冰凉刺骨。她的眼睛,自惊轲被人抬上船,安置好后的那一眼开始,就再也没挪开过哪怕一寸。
八岁的女孩,脸上沾着不知何时蹭上的黑灰和泪痕混合的污迹,嘴唇紧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大眼睛因为极度缺乏睡眠而布满了红血丝,肿得像桃子,却没有一滴泪水滑落。
目光就那么一瞬不瞬地锁在惊轲苍白得毫无生气的脸上,仿佛只要稍一错开目光,这个如同兄长、如同她昏暗世界里唯一光亮的老大就会消失不见。
偶尔她会艰难地抬起小胳膊,用袖口小心翼翼地、极轻极轻地去擦拭惊轲额角渗出的一点点微汗,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
江辞婉强忍着腰腹剧痛,在另一名醉花阴女子的搀扶下,悄悄走进里舱。当她看到红线那小小的、仿佛已被抽走魂魄般僵硬的身影时,心头猛地一阵酸涩绞痛。
“红线…” 她哑着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一些,想靠近。
红线动都没动一下,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仿佛根本没听见。她的所有心神,都系在躺着的惊轲身上。
“江姨来了,你看你都……” 江辞婉忍痛又往前走了两步。
“别碰老大!” 一直沉默得像块石头的小女孩却猛地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叫,虽然虚弱却充满了惊惶与敌意!
她像一头受惊的小兽,身体几乎弹起来,用尽力气护在惊轲身侧,那双布满血丝的大眼睛死死瞪着江辞婉,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冰锥般的冷漠和防备!
不知何时,她一直紧握的惊轲右手下方,竟死死压着一把不足寸长的、被打磨得极其锋利的竹片匕首——显然是上船后有人塞给她防身或泄愤的简陋武器。
江辞婉猝不及防,被她吼得僵在原地,看着小女孩眼中那全然陌生、充满创伤的戒备,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她哪里是心寒,她心疼的是这个孩子此刻承受的巨大创伤和无助。
“好…不碰…我们都不碰…” 江辞婉哽咽着,艰难地点头,慢慢地、又心碎地退了出来。她知道,此刻的惊轲,就是这孩子全部的世界,是她唯一抓住的浮木,不容任何人靠近或惊扰。
很快,负责诊视的无心谷弟子进来。红线虽依旧满眼警惕,但当对方拿出针囊和装着药液的玉瓶,示意是为惊轲梳理淤塞经络、滋养内腑时,她绷紧的身体才微微松懈了一丝,却依旧倔强地不肯退开半步,紧握着惊轲的手指,只是小幅度地挪了挪身躯,让出施针的位置。目光依然死死钉在医者每一个微小的动作上,似乎要用目光为惊轲筑起最后一道防线。
……………………
当黎明将至,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战场上凄厉的呻吟和船舱内压抑的啜泣依旧如影随形。清点仍在继续,死亡与重伤的名单像冰冷的烙印,刻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上。
而此时,夜幕笼罩的金陵城皇宫内,气氛却透着另一种紧绷的沉凝。
刚刚经历了城外血腥一夜,带着一身血腥气与沉重疲惫回宫的李煜,身上的龙袍尚未及更换。金碧辉煌的宫殿灯火通明,映照着他脸上难以掩饰的苍白与不安。
他并未落座在那象征着江南权柄的宝座上,而是焦躁不安地踱步到殿前廊下。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南方的黑夜。
不久,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踏碎了夜的沉寂,一队精锐彪悍、身披大宋制式皮甲、腰挎厚重长剑的军士在皇宫侍卫的引领下,肃杀地穿过宫门前的广场,直达殿阶之下。
为首的将领并未着甲胄,只穿着一身质料考究、纹龙暗绣的玄色常服,身量高颀,面庞棱角分明,一双眼睛深邃得如同古井寒潭,沉稳内敛中带着一股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威势。
他步伐稳健,气度雍然,径直走到神情复杂、强自镇定的李煜面前数步处站定。
“贵属受惊了。”男子抱拳一礼,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有力,带着一种奇特的安定感,“开封府尹,赵光义。”他没有提那更加尊贵的亲王身份,只道出了代表汴京中枢铁血力量的职务。
李煜心头剧震!赵匡胤之弟!亲自来了!
他连忙拱手回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劳赵府尹远道驰援,孤……铭感五内。”话虽如此,内心却是惊涛骇浪。
汴京派此人亲临,绝非仅仅“支援”惊轲那么简单!对方身上那份从容不迫、如同掌控一切的压迫感,让他感到了比面对李祚叛军更加沉重的压力。
“些许宵小作乱,扰乱江南安宁,吾受国主之令,一则协助惊轲平叛,”赵光义目光平和地看着李煜,语气一转,变得意味深长,“二则……也是听闻江南王公雅集盛况,心向往之,特来拜会江南国主,看看这烟柳繁华之地,谈一谈……大宋如何助江南,真正清扫余孽毒瘤,共保安稳。”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言语温和,甚至提到了“雅集”、“拜访”,但他目光中那难以掩饰的精光、身后如标枪般挺立的宋军锐士,以及那句“清扫余孽毒瘤”、“共保安稳”的潜台词,却如同无形的寒刃,刺穿了江南暖湿的春夜空气,让李煜刚历经血战归来的身体,骤然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冰寒。
汴京之虎的爪子,已借着惊轲点燃的这场金陵大火,悄然搭在了江南这脆弱繁华的肩头。
新的风暴,在战后血腥的尘埃尚未落定之时,已然在深宫大殿内悄然凝聚。
赵光义微微侧首示意。身后一名身着黑色劲装、面白无须、眼神锐利如鹰的皇城司骨干,立刻上前一步,双手恭敬地呈上一卷暗黄色的、用明黄丝带束着的帛书!
那卷东西不大,却带着汴京城的尘土气息和不容抗拒的铁血意志,静静躺在托盘中央。李煜的目光落在上面,瞳孔骤然一缩。
夜风拂过宫阙,卷起一丝令人心悸的凉意。殿宇灯火投下的光晕,将这殿前一站一礼两双复杂的眼神,照得模糊又分外明晰。
……………………
不羡仙楼船。底层的某处相对僻静的舱室内。
目非人抹了把额头细密的汗珠,将最后一根银针从惊轲身上捻下。
她小心翼翼地把银针收入囊中,又拿起一块用温水浸透、拧干的细软棉布,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地,仔细擦拭着惊轲脸上残余的血污灰尘。
他紧锁的眉头似乎在她指尖的温热抚触下,极其细微地舒展了一丝丝。
一旁的线香即将燃尽,留下最后一缕青烟袅袅。
红线依旧跪坐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石像。她的眼中布满了浓重的、孩子不该有的血丝,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可她倔强地死撑着,眨一下都不肯。
小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耷拉着,却又猛地惊醒般抬起。她死死攥着惊轲冰凉的手指,似乎那就是维系她仅存意识的绳索。
或许是目非人擦拭的动作,或许是线香燃尽带来的微妙变化?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惊轲那双紧闭的眼睫,突然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像蝴蝶将醒时翅膀最初的震动,微弱得几乎融入夜色。
红线那被疲惫和绝望麻木了的感官却在瞬间捕捉到了这微妙的信号!她那布满血丝、红肿不堪的大眼睛猛然瞪到了极限!
一颗凝固了许久的泪珠,毫无征兆地“啪嗒”一声,滚落下来,砸在她自己沾满污渍的小手上,也溅在惊轲苍白的手背上。
她张了张嘴,喉头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的小手更紧地、更紧地包裹住惊轲那冰凉的手指。
“老大……”
一个破碎的气音,从她干裂得渗出血丝的唇缝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在灯火明灭中,小女孩开始一遍遍地数着惊轲的睫毛。数着,数着,仿佛这样就离他醒来的那一刻近了一点。
窗外,秦淮河倒映着金陵城头初露的天光,染着一抹惨淡的灰白。河面上飘荡着未曾散尽的硝烟气息,也带来了一丝不可阻挡的,冬日将至的气息。
今冬是否能百姓安乐无人知晓。只有这一舱的疲倦、伤痛与等待,在无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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