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深夜的吻,像一场没有赢家的战争,在彼此身上都留下了无形的伤口。
自那之后,一种更深沉的疲惫感如同潮湿的霉菌,在我骨缝里滋生。
起初,我只是觉得格外怕冷,即使在逐渐回暖的春日里,也常常需要裹紧外套,却依然无法驱散从内脏里透出的寒意。
然后,是食欲的消失。
面对食物,我常常感到一阵阵莫名的恶心。肆越带来的饭菜,无论多精致,吃在嘴里都味同嚼蜡,甚至需要极力忍耐才能不吐出来。
体重开始悄无声息地下降,原本合身的校服变得有些空荡。
肆越注意到了。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看着我如同审视一件出现瑕疵的所有物。
“吃。”他把温热的粥推到我面前,语气是一种强压着烦躁的命令。
我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机械地送进嘴里。
米粥滑过喉咙,却像砂石一样摩擦着食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捂住嘴,强咽下那阵不适,脸色想必苍白得难看。
“怎么回事?”他放下筷子,声音冷硬。
“没事,”我习惯性地摇头,扯出一个无力的笑,“可能……有点着凉。”
他不再说话,只是盯着我,那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仿佛要剖开我的皮肉,看看里面到底出了什么故障。
他没有再逼我吃东西,但那天之后,他开始更加严格地管控我的饮食,甚至记录我每天吃了多少。
这种监控让我胃里的坠胀感更加严重。
乏力感也越来越明显。上课时注意力难以集中,眼前偶尔会阵阵发黑。
一次运动,我扶着膝盖,感觉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耳鸣声尖锐地覆盖了周围的一切。
“你怎么了?”肆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手掌透过薄薄的校服,感受到我异常的体温和冷汗。
“头晕……”我靠在他身上,虚弱得几乎站不住。
他二话不说,半扶半抱地将我带离操场,直接去了校医室。
校医做了简单检查,量了体温,有些低烧,又问了些症状,最后也只是归结于“体质虚弱,精神压力过大”,开了点维生素和退烧药。
精神压力。这个词让肆越的眼神暗了暗。
他把我送回家,安置在床上。
他坐在床边,看着我吞下药片,眼神复杂难辨。
“是因为我吗?”他突然问,声音低沉沙哑,“我的保护,让你觉得有压力?让你……生病?”
我看着他眼中那混合着自责、困惑和一丝戾气的情绪,心脏微微抽搐。
是,也不全是。
这段关系本身就是一座沉重的山,压得我喘不过气,但离开他,那座山会变成吞噬我的深渊。
“不是……”我伸手,轻轻抓住他冰凉的手指,“是我自己……太没用了。”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力道很大,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又像是怕我消失。
“不准这么说。”他语气生硬,带着惯有的霸道,但眼底深处,那抹不安在扩大。
生病的我,似乎脱离了他能完全掌控的范畴。
他可以用暴力赶走欺负我的人,可以用冷漠隔绝外界的视线,但他无法对抗这种从我身体内部蔓延出来的,无声的崩溃。
我的病情时好时坏。
低烧反复,呕吐加剧,有时候甚至会毫无预兆地流鼻血。
鲜红的血液滴落在苍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肆越第一次看到我流鼻血时,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手忙脚乱地拿纸巾替我擦拭,动作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带着一种近乎恐慌的笨拙。
那晚,他抱着我,抱得很紧,紧到我几乎能听到自己骨骼在他怀抱里发出的细微声响。
他的脸埋在我颈窝,呼吸沉重。
“不准有事。”他在我耳边重复着这句话,像一句诅咒,又像一句祈祷,“我不准你有事。”
我感受到他的恐惧了。原来,无所不能的、像冰冷堡垒一样的他,也会害怕。
而让他害怕的,是我的脆弱,是我这具正在缓慢走向腐朽的身体。
有一次,我半夜醒来,发现他并没有睡,而是靠在床头,就着窗外微弱的光线,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的占有和审视,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专注,仿佛要在黑暗中将我的轮廓一寸寸刻进灵魂里。
“如果我死了……”我鬼使神差地低声说。
他猛地用手捂住了我的嘴,动作快得带风。
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骇人,里面翻涌着被刺痛后的狂怒和恐惧。
“闭嘴!”他的声音因压抑而扭曲,“你想都别想!你要是敢死……”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明确的言语都更令人胆寒。
他会怎么样?毁灭一切?还是跟着我一起沉入地狱?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的生命,早已不仅仅属于我自己。
它成了维系他疯狂世界平衡的、最脆弱也最重要的一根弦。
疾病,像一面残酷的镜子,照出了我们关系的本质,他需要我的存在,哪怕这个存在是痛苦的病态的,来印证他守护的意义。
而我,依赖着他的需要,哪怕这种需要是扭曲的,窒息的,来获取一点点活着的实感。
我在他怀里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前发黑,浑身颤抖。
他不再说话,只是更紧地抱住我,一下下拍着我的背,动作从最初的僵硬,慢慢变得带着一种笨拙的、绝望的温柔。
我们像两个在冰原上快要冻僵的人,只能依靠汲取对方身上那点微弱的,带着病态的温度,来确认自己还活着。
而我的病,就是这片冰原上,永无止境的寒风。
咳嗽终于平息,留下喉咙火辣辣的疼和胸腔里空洞的回响。
肆越的手臂依旧紧紧箍着我,像一道铁箍,既带来窒息感,又是此刻唯一的支撑。
黑暗中,我们都能听到彼此粗重而不安的呼吸。
“明天去医院。”他忽然说,语气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定,打破了沉默。
我身体微微一僵。去医院,意味着要将我这具不堪的,正在腐烂的身体暴露在陌生的目光下,意味着要面对未知的诊断和可能更残酷的现实。
而且,那需要钱。
“不用的……”我试图拒绝,声音因刚才的咳嗽而沙哑,“我休息一下就好……”
“必须去。”他打断我,声音里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他松开我,摸索着打开床头那盏昏暗的小台灯。
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我眯起眼睛。
他俯身,仔细地看着我的脸,手指拂开我汗湿的额发,目光锐利地扫过我苍白的嘴唇和眼下浓重的青黑。
“你在我眼前,一点点碎掉。”他低声说,眼神里翻滚着一种近乎愤怒的痛苦,“我不能眼睁睁看着。”
他的不能,不是出于温柔的关怀,而是出于一种对失控的恐惧和抗拒。
我是他的所有物,他不能容忍这件所有物以他无法理解,无法阻止的方式损坏。
第二天,他强硬地替我请了假,带着我去了市区一家小诊所。
他选择这里,或许是因为这里人少,或许是因为这里不需要复杂的登记。
来之前,他给我带了个手串。
我被冰凉的触感给回过神,“嗯?”
肆越蹲在我的身前,“肆祁,你要好好的。”
我艰难地扯出一抹笑,“好,我答应你。”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难熬,消毒水的气味刺激着我敏感的神经,一阵阵反胃。
肆越始终握着我的手,力道很大,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偶尔经过的医护人员和病人,像一头守护领地的困兽。
轮到我们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例行公事地询问症状,听诊,量血压。
冰冷的听诊器头贴在我单薄的胸膛上,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肆越站在一旁,紧盯着医生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那目光几乎要在医生身上烧出两个洞。
“最近压力很大?”医生抬眼看了看我,又瞥了一眼旁边存在感极强的肆越。
我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点了点头。
“作息饮食规律吗?”
我摇了摇头。
医生皱了皱眉,写下几张化验单。“先去抽血,做个常规检查。初步看,营养不良,神经衰弱,还有点炎症。具体等结果出来再说。”
抽血的时候,针尖刺入皮肤的瞬间,肆越握着我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看着暗红色的血液被抽进针管,眉头微皱。
等待化验结果的时间,我们坐在走廊冰冷的长椅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紧握的拳头,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我靠着他,能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紧绷感。
结果出来了,和医生初步判断差不多,贫血,指标异常,身体机能紊乱,心理因素导致的躯体化症状明显。
医生开了些药,嘱咐要补充营养,放松心情,最好能接受心理疏导。
听到“心理疏导”几个字,肆越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带着嘲讽的弧度。
他拿起药单,一言不发地拉着我离开了诊所。
回去的路上,他走得很快,我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回到家,他把装药的塑料袋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放松心情?”他重复着医生的话,转过身,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钉在我身上,“怎么放松?离开我,你就能放松了,是吗?”
他的思维直接跳到了最极端的方向。
他将医生的建议,视作对我离开他的某种暗示或鼓励。
“不是的!”我急忙否认,抓住他的手臂,感受到他肌肉的僵硬,“我没有那么想!”
他盯着我,似乎在判断我话语的真伪。过了好几秒,他眼底的冰寒才稍稍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黏稠的疲惫。
他抬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吃药。”他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然后转身去倒水。
我开始按时服用那些药片。有些药有副作用,会让我更加嗜睡,或者胃部不适。
肆越监督着我吞下每一颗药,记录着我的反应。
他试图改善我的饮食,买来昂贵的营养品,逼着我吃下去。
当我因为恶心而吐出来时,他会沉默地清理掉污物,然后坐在旁边。
我的病,成了横亘在我们之间一个新的、巨大的障碍。
他试图用他习惯的方式,控制和强制,来修复我,但我的身体像一摊他无法掌控的沙,越是用力握紧,流失得越快。
一天夜里,我又在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黑暗中,我感觉到肆越并没有睡。
他侧身躺着,面对着我,眼睛在黑暗中反射着微光。
“如果……”他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如果我变得正常一点……像他们说的那样……你的病,会不会好起来?”
这个问题让我愣住了。
他居然在考虑改变?那个固执地,用自己的方式定义一切的肆越,竟然在质疑他自己?
但下一秒,我就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挣扎和痛苦。
改变对他而言,无异于一场酷刑。
我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紧蹙的眉头,摇了摇头。
“不要。”我轻声说,“不要改变。”
如果我好了,他是不是就不再这样紧张我?如果我不再脆弱,他守护的意义何在?这段扭曲关系赖以生存的根基,是不是就会动摇?
我的病,在折磨我的同时,也成了捆绑他,确认他存在的畸形纽带。
我靠过去,主动吻上他紧抿的嘴唇,尝到了苦涩的药味和我们共同的绝望。
“就这样吧,”我在他唇边低语,像一句蛊惑的咒语,“我们一起病着,就好。”
他身体一震,随即更用力地回吻我,带着一种毁灭般的激情。
我们都在害怕。他害怕失去我,我害怕失去他的需要。
于是,疾病与依存,痛苦与占有,在这场无声的共谋中,更加深刻地纠缠在了一起,难分彼此。
医院的白炽灯光像冰冷的解剖刀,将我们之间所有隐秘的扭曲都暴露无遗。
从诊所回来后,一种无形的、更加粘稠的东西笼罩在我们之间。
那些药片,那些检查单,像某种确凿的证据,证明着我的易碎,也证明着他的无力。
他开始研究那些药品说明书,对着那些复杂的化学名称和副作用条款皱眉。
他给我准备的饭菜变得更加精细,甚至称重计算,仿佛在调配某种化学试剂,试图精准地修复我这台出故障的机器。
这种极致的关怀,让我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被严密监控的,需要修复的项目。
“今天感觉怎么样?”这成了他每天必问的问题,声音里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紧张。
“好多了。”我总是这样回答,无论真实感受如何。
我不想看到他眼中那因为我的回答而可能出现的失望,或者更糟,那种因失控而滋生的阴郁。
但身体并不听从意志的指挥。呕吐和眩晕依旧会不定期地造访。
每次我冲进卫生间,他都会紧跟过来,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我趴在马桶边狼狈地干呕,他的背影在狭窄的门框里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
我能感觉到他目光的重量,那里面没有嫌弃,只有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自己也压垮的焦灼。
一次,我发烧烧得有些糊涂,浑身冷战。
他把我裹在厚厚的被子里,自己则和衣躺在外侧,用身体环住我,试图用他的体温来温暖我冰冷的四肢。
黑暗中,我听见他极低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神明祈求。
“别离开我……求你。”
那声“求你”,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我混沌的意识。
强大如他,偏执如他,竟然也会说出这样的字眼。
我的心像是被泡在酸液里,又涩又胀。我艰难地转过身,面向他,在黑暗中摸索到他的脸,触手一片冰凉的湿润。
他……哭了吗?
这个认知让我心脏猛地一缩。
我从未见过他的眼泪,哪怕是那个冬日的巷口,他也只是眼眶发红。
此刻,这无声的泪水,比他任何暴戾的举动都更让我感到恐惧和一种畸形的满足。
看,他需要我,需要到如此地步。
我伸出颤抖的手,笨拙地擦去他脸上的湿意。
“我不会的,”我喃喃道,声音因发烧而沙哑破碎,“我就在这儿……在你身边。”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将我的掌心紧紧贴在他脸上,仿佛要从中汲取某种力量。
我们像两个在暴风雨中紧紧抓住同一块浮木的人,那块浮木正在逐渐碎裂,而我们谁都不肯先松手。
生病的我,似乎获得了一种奇异的力量。一种用脆弱来掌控他的力量。
当我因难受而蜷缩时,他会放下所有的冷硬,变得无比顺从。
当我因药苦而皱眉时,他会想尽办法找来甜甜的糖果。
我开始下意识地利用这一点。
偶尔,我会夸大一点不适,只为了看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慌乱,只为了感受他那一刻全然的,不加掩饰的关注。
这种掌控感像毒品,让我在负罪中沉溺。
一天下午,我午睡醒来,发现他坐在窗边,手里拿着的,是诊所开的那些药。
他正将其中一种药片从小板里抠出来,然后用一把小刀,极其认真地将每一片都仔细地切成两半。
“你在做什么?”我撑起身子,疑惑地问。
他抬起头,眼下有浓重的阴影。“说明书上说,这个药片可以掰开服用,从半片开始,副作用会小一点。”
他解释道,语气是一种尝试后的疲惫,“你先试试半片,如果还是难受,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他看着手里那些被精确分割的药片,眼神专注。
那一刻,我看着他微垂的睫毛,看着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尖,看着他身上那件因为我沾上一点污渍却来不及换下的衬衫,一种巨大的、混杂着心疼,恐惧和依赖的酸楚浪潮般将我淹没。
我们都在用错误的方式爱着对方。
他用控制和囚禁来表达守护,我则用病态的依赖和隐晦的操纵来索取安全感。
我掀开被子,赤脚走到他面前,在地板冰凉的触感中,伸手抱住了他。
他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放松下来,将脸埋在我的腰间。
“会好的,”我听着自己空洞的安慰,不知道是在对他说,还是对自己说,“一切都会好的。”
窗外,天色依旧灰蒙。
而我们,在这间弥漫着药味和绝望的房间里,紧紧相拥,像两株相互绞杀又相互支撑的藤蔓,在疾病的浇灌下,朝着更深的黑暗,蜿蜒生长。
我们都知道,好起来或许遥不可及。
但此刻,这种病态的,相互损耗的依存,就是我们活着的,唯一方式。
医生说晚期两个字的时候,声音很平静,像在念一个与己无关的词语。
诊所的白炽灯光打在我和肆越交握的手上,他的手指瞬间收紧了,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指骨,但仅仅是一瞬,又猛地松开,仿佛我是一件一碰即碎的琉璃。
我没有看他的表情,只是盯着医生白大褂上的一小块污渍,心里异常平静。
啊,果然是这样。这具破败的身体,终于走到了尽头。
像是悬在头顶许久的铡刀终于落下,反而有种解脱般的虚脱。
回去的路上,我们依旧沉默。
只是这次,沉默里不再是压抑的对抗,而是某种更沉重,更死寂的东西。
他走得很慢,迁就着我虚浮的脚步,手臂始终紧紧环着我的腰,像是支撑,又像是怕我突然倒下,化作一缕青烟消失。
回到家,关上门。
他把我安置在床边,自己却站在房间中央,背对着我,肩膀绷得紧紧的。
夕阳的余晖从窗户斜射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墙上。
“他诊断错了。”良久,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固执的,不肯面对现实的蛮横。
我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唤他:“肆越。”
他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刺中了。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彻底的空洞和慌乱。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身,仰头看着我,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们换一家医院。”他抓住我的手,语速很快,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急切,“去省城,去首都,总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我看着他眼底那脆弱的,一触即碎的希望,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我伸出另一只没有被他抓住的手,轻轻抚摸他冰冷的脸颊。
“肆越,”我再次叫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碎了他强装的镇定,“没用的。”
他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了。
那是一种比绝望更可怕的东西,是信仰崩塌后的死寂。他猛地低下头,将额头抵在我的膝盖上,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没有声音,只有那压抑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我感受着他无声的崩溃,手指插入他浓密的黑发中。
原来,死亡比任何形式的离开,都更让他恐惧。
我的身体衰败得很快。
剧烈的疼痛开始频繁造访,止痛药的效果越来越差。
我常常在深夜被痛醒,蜷缩在床上,冷汗浸透衣衫。
肆越不再睡觉,他就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在我痛得无法忍受时,将他的手臂递到我唇边。
“咬我。”他在我耳边说,声音低沉而扭曲,“痛的话,就咬我。”
我没有咬他。
只是更紧地抓住他的手,指甲深深陷入他的皮肉,仿佛这样就能将疼痛传递给他一分。
他开始变得极其细心,甚至可以说是卑微。
喂我喝水时,会先自己试过温度。替我擦拭身体时,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他不再说那些偏执的,占有性的话语,只是沉默地,一刻不离地守着我,用他那双日益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贪婪地,绝望地注视着我的每一寸呼吸。
有一次,我精神稍微好点,靠在他怀里看着窗外。
春天已经来了,树枝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充满了生机。
与屋内死寂的气氛格格不入。
“肆越,”我轻声说,“如果我死了,你……”
“你不会死。”他粗暴地打断我,手臂收紧,勒得我有些疼,“我不允许。”
我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
我知道,他无法接受。我的死亡,对他而言,不是离别,而是将他整个世界连同意义一起连根拔起的毁灭。
疼痛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凶猛。我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开始模糊。
感官变得迟钝,唯独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抱着我的手臂,那坚定的,不肯放松的力道。
“冷……”我无意识地呢喃。
他立刻用厚厚的被子将我裹紧,然后自己也钻进来,用他冰冷的身体紧紧贴着我,试图温暖我逐渐流失的体温。
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我似乎听到了他压抑的,破碎的哽咽,像受伤野兽的哀鸣。
“别怕……”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这两个字,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
他的吻落在我的额头,带着咸涩的泪水,冰凉的,像那个冬日巷口的初遇。
黑暗彻底吞噬了我。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我仿佛听到了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
不是玻璃,不是骨骼。
我们之间的相互囚禁,终于以我最彻底的离开,画上了句号。
留给他的,是一个没有围墙,却更加永恒的,冰冷的囚笼。
[全文完]
很短的短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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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