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之岛》 第1章 第 1 章 我与肆越是在十五岁那年认识的。那时,我在放学的路上,被一群人拖进巷子里。 他们把我裤子脱了,马上就要侵犯我时,他来了。 他手里握着铁棍,似乎用尽了全力,往那些人脑袋上挥去。 温润且不可言诉的液体喷洒在脸上。那群人离开了。 我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害怕到了极点还是有人救自己的安心,眼泪没有流出。 肆越将我拉起来,检查我的身上有没有什么痕迹。我扯出一抹笑,我本身就是烂人,他没必要这么对我。 检查完身体,他将我抱在怀里。 他的怀抱好冷,冷得我仿佛在冬季,不对,现在本身就是冬季。 他埋在我的脖颈,道着歉。我想摸摸他,但没有力气了。 我抬起头,朝他笑着:“没事的,你看,我这不是还活着嘛。” 原本笑着,眼泪却不知不觉地突然流出。 我靠在他怀里,手指抓住他的衣角,任由眼泪流出,“可是…我好害怕。再晚一点……哪怕就一点……我就脏了…” 其实这句话不对,我本来就是脏的。哪有干净这一说法。 那次之后,我就和肆越联系越来越多。肆越好奇怪,他只跟我聊天,从不去跟其他人聊天。 不过这样也好,我们两个只有对方,就如同两个小兽在困境中,只能相互拥抱取暖。 肆越送我回家的那次,我印象很深。临近元宵时,有些家里已经开始放起烟花。 一支支璀璨的烟花在空中绽放,那绚丽的色彩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场视觉盛宴。 我们停在巷子口,一起抬头看,墨蓝的夜幕被炸开一朵又一朵硕大的花,金丝银线,泼洒淋漓,把冬夜映照得忽明忽暗,像一场不真切的梦。 光亮划过他沉默的侧脸,又熄灭。 “快到了。”我说。他点点头,依旧走在我身侧半步之后的位置,像个沉默的影子。 烟花在头顶绽放着,而我们之间很静。这种静,是从那个冬天巷口就开始的,是我们唯一的依靠。 家门口就在眼前。木门旧得掉了漆,裂缝里透着屋里昏暗的光。 我停下脚步,手指在口袋里蜷缩了一下,转头想对肆越说“就送到这儿吧”。 就在这一瞬。 一声沉闷又爆裂的巨响,并非来自天际的烟花。 是门从里面被什么东西砸中了。 紧接着,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向内弹开。 一股裹挟着酒精发酵酸臭和烟草焦油的寒气劈头盖脸砸来,比街上的冷风更刺骨,瞬间凝住了我的呼吸。 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 视野边缘,一个模糊的绿色影子带着风声呼啸而来。 太快了,快到我大脑一片空白,只下意识地僵在原地。 又一声钝响,这次是结结实实砸在我的额角上。 短暂的麻木后,是炸开的剧痛。 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随后又是眉骨滑落,不是汗,带着铁锈的腥气。 我晃了一下,没倒下。 世界的声音仿佛被瞬间抽空,只剩下耳鸣的尖啸。 然后,感官才一点点爬回来。 冷。屋里溢出的寒意像冰冷的蛇,缠绕住四肢百骸。 疼。额角一跳一跳地疼,连着半边脑袋都麻木了。 还有心脏。那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被无形的冰锥扎穿,比额头的伤更让人窒息。 肆越的反应快得像本能。 他一步跨前,几乎是把我圈进怀里,一只手紧紧按住我额角爆裂开的伤口。 他的手很稳,带着凉意,压在火辣辣的痛处,奇异地拉回了我一些涣散的神智。 我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浸透了他的指缝,一滴,两滴,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小小的暗色痕迹。 有液体滑过我的嘴角,咸的,涩的。 是血吗? 不,好像是眼泪。 可我怎么会哭呢?这点小伤,比起以往……算得了什么。 我在心里嘲笑自己,可那咸涩的液体却不听使唤,越来越多。 肆越用另一只手胡乱地从口袋里掏出揉得皱巴巴的纸巾,死死按在我的伤口上。 他的嘴唇抿得发白,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情绪,心疼和愤怒。 他就那样站着,用身体挡在我和那扇散发着恶意的门之间,替我承受着身后屋里可能涌出的一切。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们在门外,他在为我止血,身后是烟花短暂的绚烂和永恒的冷寂。 额上的压力持续着,一分,两分……或许更久,十几分钟? 烟花在夜空里歇斯底里地盛放,然后死去。 我终于动了动几乎冻僵的脚,迈过了那道比我生命还要漫长的门槛。 屋内的景象,比寒风和伤口更让人寒冷。 灯光昏黄,勉强照亮满地狼藉。 空的,半空的绿色玻璃酒瓶东倒西歪,像是激战后留下的残骸,有的滚在墙角,有的瘫在桌脚,残留的浑浊液体在地板上蜿蜒出黏腻的痕迹。 刺鼻的酒精味混杂着劣质烟草的气味,几乎形成实质的雾,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而在那个歪倒的垃圾桶旁边,烟头堆积得像一座小小的坟茔,灰白的灰烬散落四周,无声地诉说着之前的颓败与疯狂。 额角的血似乎流不尽,浸湿了肆越的手,也染红了他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 他半扶半抱着我,想将我带离这个充斥着酒臭与寒冷的地方。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了我。 但我挣脱了。 我用尽全身力气,只是轻轻推开了他一点,然后自己站直了。 “我没事。”我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这句话,我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我抬起没被他按住的那只手,用手背狠狠擦去糊住眼睛的血液和泪水混合物,视线变得清晰,也变得更加刺痛。 我看向屋内,那个扔出酒瓶的源头,我的父亲,此刻正瘫在沙发上,鼾声如雷,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毫无知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你看,”我甚至试图对肆越扯出一个笑,但脸部的肌肉僵硬,我不知道这个笑容是不是比哭还难看,“他睡着了。” 肆越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我,那目光沉甸甸的,里面翻涌着太多我无法分辨,也不敢去分辨的情绪。 他再次上前,这次不是拥抱,而是更坚定地扶住我的胳膊,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将我引向狭窄客厅里那张破旧的沙发。 他让我坐下,自己则转身,熟门熟路地走进了那个兼做厨房的狭窄隔间。 我听见水龙头被拧开的声音,听见他翻找东西的细微响动。 额头的伤口还在突突地跳着疼,冰冷的空气裹挟着血腥气和酒气,钻进鼻腔。 我蜷缩在沙发角落里,看着他的背影。 他很高,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在此刻,成了这混沌空间里唯一清晰的支柱。 他端着一盆温水走回来,水里浸着一条干净的毛巾,那是我唯一一条还算柔软的毛巾。 他蹲在我面前,动作轻柔地拨开我被血黏住的头发。 “可能会有点疼。”他低声说,声音压抑得像暴风雨前的闷雷。 我闭上眼,感觉到温热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额角周围的血污。 他的动作极其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虔诚,仿佛在对待一件极易破碎的珍宝。 疼痛依旧清晰,但奇异地,被他指尖那份克制而稳定的力量安抚了。 擦干净周围的血迹,他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扁平的金属小盒子,打开,里面是几片创可贴和一小卷纱布。 他熟练地剪开纱布,叠成小块,按在伤口上,然后用创可贴固定。 整个过程,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屋外,零星的烟花还在不知疲倦地绽放,隔着墙壁和门窗,传来闷闷的响声,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喧闹。 屋内,只有他清浅的呼吸声,和我自己逐渐平复下来的心跳声。 处理完伤口,他并没有起身,依旧蹲在那里,抬头看着我。 他的目光落在我刚刚被擦干净的脸上,然后,缓缓下移,落在了我的脖颈处。 那里,衣领下方,有一道不算新的浅色疤痕,是上次……被那群人拖进巷子时,指甲划伤的。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一种近乎实质的戾气从他眼底闪过。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那道疤痕上方,微微颤抖着,最终却没有落下。 “还疼吗?”他问,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 我摇了摇头。早就不疼了。身体的伤,总比心里的伤好得快。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更轻,却仿佛用尽了他所有力气的音量说: “对不起。” 又是道歉。和那个冬日的巷口一样。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总要道歉。 该道歉的,从来都不是他。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我只是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他放在膝盖的手背上。 他的手指冰凉。 那一刻,我清楚地感觉到,我们之间有根无形的丝线,缠绕得更紧了,也更令人窒息。 我们就像两株生长在阴暗角落的藤蔓,只能拼命地缠绕住对方,汲取着微不足道的养分,却也在不知不觉中,勒得彼此喘不过气。 肆越反手握住了我的手指,力道很大,攥得我指节生疼。 但我们谁都没有松开。 我的手被他攥得生疼,那力道像是在确认我的存在,也像是在压制他自己体内某种即将失控的东西。 我们维持着这个姿势,在弥漫着酒气的冰冷空气里。 直到沙发那头传来一声含糊的咕哝,伴随着身体翻动时老旧弹簧发出的呻吟。 我身体瞬间绷紧,几乎是本能地,想将手从肆越那里抽回来。 但他握得更紧了,甚至带着一种警告的意味,不允许我退缩。 父亲醒了。 他揉着惺忪的醉眼,摇摇晃晃地坐起身,浑浊的目光在我们身上扫过,最终定格在我贴着纱布的额角。 那目光里没有愧疚,没有关心,只有被打扰后的不耐和一丝被酒精浸泡的茫然。 “吵什么……”他嘟囔着,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死不了的玩意儿,挡一下就叫唤……”他的视线掠过肆越,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真他妈晦气……” 肆越的背脊挺直了,他没有回头,依旧蹲在我面前,但整个身体的线条都绷紧了,像一张拉满的弓,蓄势待发。 我感觉到他握着我的那只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手心微微出汗,我害怕,不是怕父亲再做出什么,而是怕肆越会做什么。 他眼里的那种冰冷,我见过一次,在那个巷子里,他握着铁棍的时候。 “肆越……”我低声唤他,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哀求。 他听到了。 紧绷的肌肉似乎松弛了一瞬,但他依旧没有动,也没有回应父亲的谩骂,只是用他宽阔的背脊,为我隔开了那道令人不适的视线。 父亲见无人搭理,啐了一口,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踉跄着走向厕所方向,嘴里依旧不干不净地骂着什么。 直到厕所门“砰”一声关上,肆越才缓缓松开了我的手。 我的手上留下了几道清晰的、泛白的指印。 他站起身,背对着我,走到窗边。 窗外,最后几朵烟花在夜空中徒劳地闪烁了一下,彻底熄灭了,只留下更加深沉的黑暗。 他的背影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孤寂,又压抑着某种风暴。 “我该走了。”他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低沉,听不出情绪。 我知道他该走了,再待下去,只会让情况更糟。我点了点头,尽管他背对着我根本看不见。 他转身,拿起刚才放在一旁的水盆,走进厨房,将水倒掉,把毛巾洗干净,晾好。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动作依旧有条不紊,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然后,他走向门口。 在他伸手拉开门的那一刻,我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肆越……” 他停下动作,没有回头,似乎在等待。 “……路上小心。” 他沉默着,然后,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拉开门,融入了门外的黑暗之中。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寒气,也带走了屋子里唯一的热源。 我独自坐在沙发上,额角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手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紧握的力道和冰凉。 空气中,酒气、烟味、血腥气,以及肆越留下的,那一点点微弱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复杂而窒息的味道。 我蜷缩起来,将脸埋在膝盖里。 脏了吗? 也许吧。 但从他第一次为我挥出铁棍,从他此刻为我挡住不堪的言语,从他小心翼翼为我处理伤口开始,这份脏,似乎就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 肆越离开后,屋子里的寂静变得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耳膜上。 父亲在厕所里弄出一些响动后,似乎又睡了过去,鼾声隔着门板隐隐传来。 我维持着蜷缩的姿势,直到四肢僵硬发麻。额角的疼痛变得迟钝,成了一种有节奏的,提醒我刚刚发生了一切的背景音。 脸上被擦干净了,但血腥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混合着肆越留下的一点点气息。 我慢慢抬起头,视线落在刚才肆越蹲着的地方。 地板上有几滴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迹,是他手上或者我脸上滴落的,像几枚不规则的印章,烙印在这个不堪的空间里。 他触碰过我伤口的手指是那么轻,仿佛怕碰碎一件易碎的琉璃。 可他攥住我手背的力道又是那么大,大到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这种矛盾,就像他这个人本身,沉默寡言,却会在某些时刻爆发出骇人的力量,怀抱冰冷,却是我唯一能感知到的温度。 “脏了吗?” 这个问题又一次浮上心头,但这一次,答案似乎不再那么肯定。 身体的污秽或许可以清洗,伤痕或许可以愈合。 但肆越的存在,像一种更深的烙印。他见证了我的不堪,我的狼狈,我的脆弱,我所有想要隐藏起来的、肮脏的角落。 他一次次地闯入,用他的方式,无论是暴力还是轻柔,在我与世界之间,硬生生地挤了进来。 这不是救赎。救赎应该是温暖的,光明的,带着希望的味道。 而我和他,更像是在无边黑暗里,两条冰冷的蛇,相互缠绕,汲取着对方身上那一点点可怜的体温,同时也将毒牙若即若离地抵在对方最脆弱的七寸之上。 我扶着沙发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 走到窗边,撩开脏污的窗帘一角向外望去。 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在寒冷的夜雾里孤零零地亮着,照亮一小片湿漉漉的地面。 他早就走远了,融入了这座城市的脉络,不知去向。 可我感觉,他好像还在。 在这个房间里,在我的呼吸里,在我额角那片被他亲手贴上的纱布下面。 第二天去学校,额角的纱布引来了一些目光。 有好奇,有探究,也有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我低着头,用垂下的头发尽可能遮挡,习惯了这种无声的审判。 肆越在课间走过来,没有说话,只是将一瓶冰镇的矿泉水轻轻放在我课桌上。 瓶身还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像清晨的露水。 “敷一下,”他声音很低,“会肿。” 我拿起冰冷的瓶子,贴在额角纱布的边缘。刺骨的凉意暂时压下了那阵闷痛。 我抬起头,想对他笑一下,却发现他正盯着我的脖颈,眼神暗沉。 那里,除了旧疤,大概还有昨晚被玻璃碎片划出的细微红痕。 “他后来,”肆越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危险的平滑,“还有没有再找你麻烦?” 我立刻摇头,幅度很大,几乎带着惊慌。“没有!他睡得很沉。” 肆越看了我几秒,那目光像是要穿透我的皮肉,直抵我话语的真伪。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极其迅速地用指尖拂开我刻意垂下来遮挡伤口的头发,让那片纱布完全暴露出来。 他的动作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指尖擦过我的额角,带着他惯有的微凉。 “别挡。”他说完这两个字,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留下我僵在原地,感受着额角被他触碰过的地方,以及周围同学若有若无扫视过来的目光。 那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 他不仅在保护我,也在宣示某种所有权。用一种方式,将我的伤痛,我的不堪,都划归到了他的领地之内。 我们之间的困境,因他而有了片刻的安全,也因他,变得更加无路可逃。 之后的日子,额角的伤口渐渐愈合,留下了一道浅粉色的新疤。 肆越每天都会检查那道疤,他的目光专注而沉默,指尖偶尔会极轻地拂过疤痕的边缘,带来一阵微凉的颤栗。 他似乎在用这种方式确认着什么,确认我的伤,确认我的存在,确认我依旧在他的领地之内。 放学后,我们依旧一起走。 只是路线变了,他不再只送我到巷口,而是执意要送到我家楼下,有时甚至要亲眼看着我走进那扇门。 他的保护圈在无声地收紧。 那天,同班一个男生在收发作业时,不小心碰掉了我的书本。 东西散了一地,那男生连忙道歉,并蹲下来帮我捡。 “没事,我自己来就好。”我有些不自在地想避开他的帮忙。 就在这时,肆越走了过来。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我和那个男生之间,俯身,捡起书本,又放回在我的书桌上。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压迫感,那个男生的手僵在半空,最终讪讪地收了回去,眼神里带着几分畏惧和不解。 肆越将收拾好的书本递给我,然后抬起眼,看向那个男生。 他的眼神很平静,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却让那个男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走吧。”肆越对我说,声音一如往常。 我跟在他身后,心脏却跳得有些失序。 我知道,他不是在针对那个男生,他是在划清界限,用一种近乎原始的方式,警告所有可能靠近我的人。 走到我家楼下那片熟悉的灰墙,我停下脚步,鼓足勇气开口:“肆越,其实……你不用每次都这样。” 他转过身,看着我,等我的下文。 “我的意思是……同学之间,正常的接触……没关系的。”我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你不用那么……紧张。” 他的眼神沉了沉,那片墨色似乎更浓了。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傍晚的光线昏暗,他的影子完全笼罩了我。 “正常的接触?”他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奇异的质感,像粗糙的砂纸磨过心脏,“什么是正常的?” 他抬起手,没有碰我,只是虚虚地悬在我的脸颊旁边,近得我能感受到他指尖散发的凉意。 “像这样?”他轻声问,目光锁住我的眼睛,不容我闪躲,“还是像那天晚上,他那样碰你?” 我怔住了。 他说的“他”,是我父亲。那个酒瓶,那个夜晚,原来他记得比我自己还要清晰。 他用那个夜晚的伤害,来定义所有接触的性质。 “那不一样……”我试图辩解,声音却微弱下去。 “哪里不一样?”他追问,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执拗的,近乎偏执的探究,“对你来说,什么才是正常?什么才是可以的?” 我答不上来。在我的世界里,正常早已是一个模糊而遥远的概念。 我所知道的,只有伤害和肆越。 他看着我语塞的样子,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疼痛的情绪,但转瞬即逝。 他放下手,退回了原本的距离,那股迫人的压力稍稍缓解。 “我不知道什么是正常,”他看着我说,语气是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我只知道,我不能让那些事情再发生。” 他的话语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投入我心湖,没有激起愤怒的浪花,只感到一种不断下沉的绝望。 我明白了,他将我视作一件易碎的物品,而看守的方式,就是隔绝所有可能的危险,包括那些或许并无恶意的触碰。 我们沉默地站着,直到天色又暗沉了几分。 “上去吧。”他终于说。 我点点头,转身走进楼道。在楼梯的拐角,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还站在原地,身形挺拔而孤直,融在浓重的暮色里。 那一刻,我清楚地感觉到,我们之间的取暖,正在一点点变成囚禁。 他用他的方式构建了一座堡垒,将风雪挡在外面,也将阳光隔绝在外。 而我,既贪恋堡垒之内那一点可怜的安全,又恐惧着这堡垒四壁日益增高的阴影。 走上楼梯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镣铐。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很久,黑暗吞噬着每一步,只有身后窗外透进来的稀薄天光,勾勒出台阶模糊的轮廓。 肆越的目光似乎还烙在背上,沉甸甸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守护,也带着令人窒息的重量。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干涩的“咔哒”声。门开了,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隔夜酒气和尘埃的味道扑面而来。 父亲不在客厅,也许还在睡,也许出去了。这不重要。 我轻轻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额角那道新疤在隐隐发痒,仿佛在提醒我它存在的原因,以及那个将它烙印在我身上的人。 黑暗中,我抱紧膝盖,将脸埋进去。 肆越的问题还在耳边回响。 “什么是正常?” “对你来说,什么才是正常?什么才是可以的?” 我回答不了。 我的正常是什么?是父亲随时可能挥来的酒瓶?是学校里那些或好奇或怜悯或厌恶的目光?是巷子里那些肮脏的手和污浊的笑声? 不,那些都不是正常,那是深渊。 而肆越,他是从深渊边缘将我拉回来的人,他用自己的方式,在我周围竖起了一圈无形的墙壁。 墙壁挡住了外面的恶意,也挡住了所有的可能。 他不能容忍任何形式的触碰,无论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 在他眼里,任何靠近都可能带来伤害,任何接触都可能玷污。 他将我置于一个绝对安全的真空里,而代价是,我也无法呼吸。 我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额角的疤痕。 然后,慢慢下移,虚虚地悬在脖颈那道旧疤之上,模仿着他刚才的动作。 他的触碰是冰凉的,带着一种审视的所有权。 而我的指尖,只有自己的体温,和一种茫然的空虚。 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不是平等的。 他是我绝望时刻降临的拯救者,手握力量,定义着安全的边界。 而我,是被拯救者,是被划归了所有权的物品,只能被动接受他给予的一切,保护,以及随之而来的禁锢。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深刻的无力感。 我离不开他,就像溺水的人离不开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哪怕那浮木浑身是刺,会扎得双手鲜血淋漓。 没有他,我可能早就碎在那个冬天的巷子里,或者碎在某个父亲酗酒的夜晚。 是他把我一块块拼凑起来,用他的冷漠,他的偏执,他的不容置疑。 所以,我有什么资格去质疑他的方式?有什么资格去渴望他理解不了的正常? 门外似乎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停在楼下。我知道是他。 他还没走。他总是在确认我安全上楼后,还会在楼下停留一会儿,像完成某种无声的仪式。 我屏住呼吸,听着那几乎不可闻的动静。 心里涌上一股扭曲的安心感。 看,他还在。他守着这里,守着我。 这安心像毒药,甜蜜而致命。 我扶着门板慢慢站起来,走到窗边,躲在厚重的窗帘后面,向下窥视。 他果然还在。 站在路灯投下的那一小圈光晕边缘,身影被拉得很长,几乎要触碰到我这栋楼的墙角。 他微微仰着头,目光似乎正落在我这扇漆黑的窗户上。 那一刻,我们的目光在想象中交汇。 他看到了什么?一个需要他时刻守护的脆弱物品? 而我看到了什么?一个将我拉出深渊又带入另一种困境的守护者?一个用爱(如果那是爱的话)将我捆绑的囚禁者? 他最终转过身,慢慢走入更深的夜色里,直至消失。 我松开攥得发白的指尖,窗帘落回原处,隔绝了视线。 额角的疤痕还在隐隐作痒。 我抬手,用力按了上去,用疼痛压下心底那说不清是依赖还是恐惧的复杂情绪。 肆越消失在巷口后,世界并没有变得清晰,反而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更厚的毛玻璃。 我靠在窗边,直到冰冷的玻璃将额头的温度也一同带走。 那道疤痕不再发痒,变成了一种细微的,持续的存在感,像他留下的印记,无声地宣告着所有权。 第二天在学校,我变得格外安分。 刻意避开所有可能产生接触的机会,收发作业时低着头快步走过,小组讨论时只盯着自己的桌面,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我能感觉到肆越的视线,像无形的丝线,缠绕在我的周围,确认着我的服从。 他没有再像昨天那样走过来,只是远远地看着。 这种无声的监视,比直接的干预更让人窒息。 放学铃声响起,我几乎是立刻收拾好书包,站在座位旁等他。 他走过来,接过我手里并不沉重的书包,动作自然得像是一种惯例。 我们一前一后走出教室,穿过喧闹的走廊,将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甩在身后。 路上,我们依旧沉默。 但这种沉默与以往不同,里面掺杂了我刚刚意识到的,关于囚禁的苦涩认知。 走到那片灰墙下,我停下脚步,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道别上楼。 “肆越。”我轻声叫他。 他转过身,眼神带着询问。 我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抬头直视他:“如果……如果我说,我不想再这样了……” 话没说完,但我看到他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像是暴风雪来临前的天空,所有光线都被吞噬。 他没有动,但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带着寒意。 “不想怎样?”他问,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危险的张力。 “……不想你……把我看得这么紧。”我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试图表达那团模糊的抗拒,“我不想……像个易碎品。” 他沉默地看着我,那目光像是要将我剥开,审视我内里最真实的想法。 过了许久,久到我几乎要放弃,以为他会转身离开时,他却向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拉近了我们之间所有的距离。 我甚至能看清他眼底细微的血丝,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 他抬起手,这一次,没有悬停,而是径直用指尖,轻轻触碰着我额角的那道粉色疤痕。 他的指尖很凉,激得我微微一颤。 “易碎品?”他低声重复,指尖顺着疤痕的轮廓缓缓移动,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怜惜,“你以为你不是吗?” 他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入我试图伪装起来的坚强。 “在那个巷子里,如果没有我,你会变成什么样子?”他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字字敲打在我的心脏上,“在那个门口,如果没有我挡住,下一个飞过来的,会是什么?” 他的指尖停留在疤痕的末端,微微用力。 “你告诉我,”他俯下身,气息拂过我的耳畔,带着一种绝望的质问,“如果你不是易碎品,为什么总是会受伤?为什么总是需要我来把你……拼凑起来?”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被巨大的酸涩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是我无法反驳,也无法逃离的事实。 是我需要他。需要他的保护,需要他带来的那一点点可怜的安全感。 是我离不开他,就像离不开维系生命的毒药。 看到我眼中的挣扎和溃败,他眼底的风暴似乎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 那里面有心痛,有无奈,还有一种近乎认命的疲惫。 他收回了手,向后退了一步,重新拉开了距离。 “上去吧。”他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外面冷。” 我看着他,看着他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苍白而固执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既疼痛,又带着一种扭曲的安心。 看,他还在。即使我用最无力的方式反抗,他依旧守在这里,用他的方式保护着我。 我转过身,一步一步走上楼梯。 这一次,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他一定还在楼下,站在那片灰墙的阴影里,直到确认我房间的灯亮起,才会离开。 我走进冰冷的家,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黑暗里,我抬起手,再次触碰额角的疤痕。 这一次,指尖感受到的不再是痒,也不是单纯的疼痛,而是一种烙印般的灼热。 那是他的印记。 是我自愿,亦或者说,不得不戴上的,无形的镣铐。 那晚之后,一种更深的沉寂笼罩在我和肆越之间。 它不再是单纯的,相互取暖的安静,而是掺杂了太多未竟之言和无力挣扎的,沉重的静默。 我依旧走在他身边,他依旧替我隔绝外界,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那道疤痕彻底愈合,只留下一条比周围肤色稍浅的细线,像一道永恒的印记。 肆越不再频繁地触碰它,但他的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停留在那里,仿佛那是一条连接我们之间的、无形的锁链。 日子在压抑中流逝,直到那个周六的下午。 父亲不在家,难得的清静。 肆越来了,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消毒水和新的纱布。 他说我额角的疤痕恢复得不好,需要换药。 我知道这是个借口,那道疤早已不需要任何处理。 但我没有戳穿。 我们坐在我那张狭小的床边,窗外的天光是灰蒙蒙的。 他打开塑料袋,拿出棉签和碘伏,动作熟练得像演练过无数次。 “可能会有点疼。”他低声说,和第一次为我处理伤口时一样的话。 我闭上眼,感觉到冰凉的棉签轻轻擦拭着那道早已无感的疤痕。 他的动作很轻,很专注,呼吸拂过我的额发。 然后,棉签停住了。 我睁开眼,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 那里面翻涌着太多我无法解读的情绪,像深不见底的漩涡,要将我吞噬。 “还疼吗?”他问,声音沙哑。 我摇了摇头。早就不疼了。 “但我疼。”他忽然说,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我心上。 他放下棉签,手指轻轻抚上那道疤痕,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这里,每次看到,都疼。”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沉痛的真实。 “我看到你害怕,看到你受伤,看到你一个人缩在角落里……我这里,”他抓起我的手,用力按在他的左胸口,“就像被撕裂一样疼。” 掌心下,是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撞击着我的感官。 透过薄薄的衣料,我能感受到那肌肤之下滚烫的温度,和他平日里冰冷的表象截然不同。 “我不知道什么是正常,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一个人好。”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指骨,眼神却脆弱得像即将碎裂的冰面,“我只知道,我不能没有你。看不到你,我会疯掉。” 他的告白不像情话,更像是一种绝望的宣告,带着血腥气和偏执的占有欲。 “我知道我这样不对,我知道我让你害怕,让你窒息。”他低下头,额头几乎要抵上我的,呼吸交错间,我能感受到他压抑的痛苦,“但我改不了。我也不想改。” 他抬起眼,目光直直地刺入我的眼底,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以,你还要我吗?” “要我这样一个……不正常的人。要我这样……只会用错误方式绑住你的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传来遥远的车流声,更显得屋内死寂。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冷漠和戾气,只剩下近乎卑微的祈求,以及深不见底的且可能随时会将我一同拖入深渊的黑暗。 我该拒绝的。我知道。我应该推开他,逃离这种令人窒息的关系。 可是,我的手被他攥在掌心,感受着他胸膛下为我而疼的心跳。 我想起那个冬日的巷口,他挥向那些人的铁棍。想起他为我挡住不堪言语的背影。想起他小心翼翼为我处理伤口时,那双专注而颤抖的手。 他是我的深渊,也是将我拉出深渊的手。 他是我的囚笼,也是我唯一的安全港。 拒绝他,我还能去哪里?回到那个只有酒瓶和冷眼的家?回到那个充满恶意和窥探的世界? 不。我早已无路可退。 眼泪无声地滑落,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认命般的、沉重的解脱。 我反手,用力回握住他冰凉的手指,仿佛要借此传递一点点可怜的温度。 “要。”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我要你。”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听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赦免。 我抬起另一只自由的手,轻轻抚上他紧绷的脸颊,指尖感受到他细微的震颤。 “我们是同类,不是吗?”我看着他,泪水模糊了视线,却让他的轮廓在心里异常清晰,“两个都不正常的人……两个只能在黑暗里相互取暖的……怪物。” 所以,就这样吧。 一起沉沦,一起禁锢。在这片名为“彼此”的泥沼里,纠缠至死。 肆越猛地将我拉入怀中,这一次,他的怀抱不再是冰冷的,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灼热的颤抖。 他紧紧抱着我,像是要将我揉碎,嵌入他的骨血之中。 我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感受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和微微颤抖的脊背。 我们在昏暗的房间里紧紧相拥,像两株终于找到彼此、并决定缠绕至死的毒藤。 没有甜蜜的誓言,没有浪漫的承诺。 只有沉重的呼吸,冰凉的眼泪,和两个破碎灵魂在绝望中达成的,扭曲的契约。 我们,在一起了。 以一种注定无法见光,互相折磨又无法分离的方式,确定了关系。 肆越的拥抱持续了很久,久到我几乎要在他灼热而颤抖的怀抱里窒息。 当他终于稍微松开我时,屋内的光线已经彻底暗沉下来,只有窗外邻家灯火透进来的一点微光,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 我们没有开灯。 在昏暗的光线里,一切似乎都变得更加真实,也更加不真实。 他捧起我的脸,拇指轻轻揩去我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生涩的温柔。 但他的眼神依旧沉黯,像不见底的深潭,里面翻涌着得到确认后的占有,以及更深的不安。 “你是我的了。”他低声说,不是疑问,而是宣告。 声音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沙哑,和一丝不容置疑的执拗。 我点了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他俯下身,额头抵着我的额头,鼻尖轻触着我的鼻尖,呼吸交融。 这是一个极其亲密的姿态,超越了以往任何一次冰冷的拥抱或克制的触碰。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肌肤的温度,他睫毛颤动时细微的痒意。 “别骗我。”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三个字,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脆弱,“永远别离开我。否则……”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像冰冷的蛇,缠绕上我的脖颈。 我知道那否则后面是什么。 “不会的。”我听到自己回答,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笃定。 我能去哪里呢?他就是我的全世界,一个扭曲、阴暗,却是我唯一拥有的世界。 他似乎满意于这个回答,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正好落在那道疤痕上。 那个吻是冰凉的,带着碘伏的味道,像一个烙印,加深了所有权的印记。 从那晚开始,我们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新的模式。 在学校里,我们依旧是沉默的同行者。但他看我的眼神变了,少了些审视,多了些**的,不容他人觊觎的占有。 他会极其自然地用我的水杯喝水,会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飞快地擦过我的唇角,留下一个短暂而带有标记意味的触碰。 这些举动不再是无声的守护,而是公开的,无声的宣言。 放学后,他不再只送我到楼下。他会跟着我上楼,走进那个充斥着不堪回忆的家。 父亲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面对肆越时,那醉醺醺的咒骂声会低下去一些,浑浊的眼睛里偶尔会闪过一丝忌惮。 肆越会帮我收拾满地的酒瓶和烟头,会在我准备做饭时,沉默地站在狭小的厨房门口看着。 他不怎么做家务,也不怎么说话,只是看着,像一个沉默的守护神,或者说,一个无处不在的监视者。 我的活动范围在无形中进一步缩小。除了学校和家,我去不了任何地方。 偶尔需要去买东西,他也必定同行,且寸步不离。 我的手机通讯录里,除了他,几乎没有其他人的号码。 他并没有明确禁止我与外界联系,但他那无处不在的,带着压力的目光,让我自发地切断了一切可能的联系。 有时,在深夜,我会从噩梦中惊醒,梦里是挥舞的酒瓶,或是黑暗的巷口。 每次醒来,都会发现手机屏幕亮着,是他发来的消息,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我在呢。】 仿佛他有着心灵感应,总能在我最不安的时刻,用这种方式确认他的存在。 这让我感到安心,同时也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被窥视感。 但没事。 结局BE,书名来自歌曲无人之岛,各位别去下面提本书呀~[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我们之间很少有甜蜜的温情。更多的是一种沉静的,且有着相互依存的窒息感。 他会在我写作业时,长时间地看着我,眼神复杂,里面有关切,有偏执,有我看不懂的深沉痛楚。 一天晚上,他留宿在我家。 父亲醉得不省人事。我们挤在我那张狭窄的单人床上,和衣而卧。 黑暗中,他从背后抱着我,手臂环在我的腰间,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绝对的掌控意味。 他的呼吸喷在我的后颈,有些烫。 “疼吗?”他忽然低声问,手指隔着衣物,轻轻抚摸着我曾经受伤的额角和脖颈。 我摇了摇头。早就不疼了。 “可我这里还是疼。”他抓着我的手,再次按在他的胸口,那颗心脏在我掌心下有力地跳动着,“每次想到你可能会受伤,可能会消失,这里就疼得厉害。” 他的爱,带着血淋淋的伤口和沉重的枷锁。 我转过身,在黑暗中摸索着他的脸颊,然后主动吻了上去。 我的吻技笨拙而生涩,他的也是。这个吻不像电影里那样浪漫美好,它充满了咸涩的泪水(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我的),带着绝望的气息和互相啃噬般的力度。 像是在确认彼此的存在,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战争。 分开时,我们都微微喘息着。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我,仿佛要将我融入他的骨血,合二为一。 “我们就这样,”他在我耳边低语,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永远在一起。互相折磨,也好过失去。” 我闭上了眼睛,回抱住他。 是的,就这样吧。 在这片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荒芜而扭曲的土地上,纠缠共生,直至腐朽。 我们是彼此唯一的救赎,也是彼此永恒的囚徒。 第3章 第 3 章 那场深夜的吻,像一场没有赢家的战争,在彼此身上都留下了无形的伤口。 自那之后,一种更深沉的疲惫感如同潮湿的霉菌,在我骨缝里滋生。 起初,我只是觉得格外怕冷,即使在逐渐回暖的春日里,也常常需要裹紧外套,却依然无法驱散从内脏里透出的寒意。 然后,是食欲的消失。 面对食物,我常常感到一阵阵莫名的恶心。肆越带来的饭菜,无论多精致,吃在嘴里都味同嚼蜡,甚至需要极力忍耐才能不吐出来。 体重开始悄无声息地下降,原本合身的校服变得有些空荡。 肆越注意到了。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看着我如同审视一件出现瑕疵的所有物。 “吃。”他把温热的粥推到我面前,语气是一种强压着烦躁的命令。 我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机械地送进嘴里。 米粥滑过喉咙,却像砂石一样摩擦着食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捂住嘴,强咽下那阵不适,脸色想必苍白得难看。 “怎么回事?”他放下筷子,声音冷硬。 “没事,”我习惯性地摇头,扯出一个无力的笑,“可能……有点着凉。” 他不再说话,只是盯着我,那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仿佛要剖开我的皮肉,看看里面到底出了什么故障。 他没有再逼我吃东西,但那天之后,他开始更加严格地管控我的饮食,甚至记录我每天吃了多少。 这种监控让我胃里的坠胀感更加严重。 乏力感也越来越明显。上课时注意力难以集中,眼前偶尔会阵阵发黑。 一次运动,我扶着膝盖,感觉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耳鸣声尖锐地覆盖了周围的一切。 “你怎么了?”肆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手掌透过薄薄的校服,感受到我异常的体温和冷汗。 “头晕……”我靠在他身上,虚弱得几乎站不住。 他二话不说,半扶半抱地将我带离操场,直接去了校医室。 校医做了简单检查,量了体温,有些低烧,又问了些症状,最后也只是归结于“体质虚弱,精神压力过大”,开了点维生素和退烧药。 精神压力。这个词让肆越的眼神暗了暗。 他把我送回家,安置在床上。 他坐在床边,看着我吞下药片,眼神复杂难辨。 “是因为我吗?”他突然问,声音低沉沙哑,“我的保护,让你觉得有压力?让你……生病?” 我看着他眼中那混合着自责、困惑和一丝戾气的情绪,心脏微微抽搐。 是,也不全是。 这段关系本身就是一座沉重的山,压得我喘不过气,但离开他,那座山会变成吞噬我的深渊。 “不是……”我伸手,轻轻抓住他冰凉的手指,“是我自己……太没用了。”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力道很大,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又像是怕我消失。 “不准这么说。”他语气生硬,带着惯有的霸道,但眼底深处,那抹不安在扩大。 生病的我,似乎脱离了他能完全掌控的范畴。 他可以用暴力赶走欺负我的人,可以用冷漠隔绝外界的视线,但他无法对抗这种从我身体内部蔓延出来的,无声的崩溃。 我的病情时好时坏。 低烧反复,呕吐加剧,有时候甚至会毫无预兆地流鼻血。 鲜红的血液滴落在苍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肆越第一次看到我流鼻血时,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手忙脚乱地拿纸巾替我擦拭,动作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带着一种近乎恐慌的笨拙。 那晚,他抱着我,抱得很紧,紧到我几乎能听到自己骨骼在他怀抱里发出的细微声响。 他的脸埋在我颈窝,呼吸沉重。 “不准有事。”他在我耳边重复着这句话,像一句诅咒,又像一句祈祷,“我不准你有事。” 我感受到他的恐惧了。原来,无所不能的、像冰冷堡垒一样的他,也会害怕。 而让他害怕的,是我的脆弱,是我这具正在缓慢走向腐朽的身体。 有一次,我半夜醒来,发现他并没有睡,而是靠在床头,就着窗外微弱的光线,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的占有和审视,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专注,仿佛要在黑暗中将我的轮廓一寸寸刻进灵魂里。 “如果我死了……”我鬼使神差地低声说。 他猛地用手捂住了我的嘴,动作快得带风。 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骇人,里面翻涌着被刺痛后的狂怒和恐惧。 “闭嘴!”他的声音因压抑而扭曲,“你想都别想!你要是敢死……”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明确的言语都更令人胆寒。 他会怎么样?毁灭一切?还是跟着我一起沉入地狱?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的生命,早已不仅仅属于我自己。 它成了维系他疯狂世界平衡的、最脆弱也最重要的一根弦。 疾病,像一面残酷的镜子,照出了我们关系的本质,他需要我的存在,哪怕这个存在是痛苦的病态的,来印证他守护的意义。 而我,依赖着他的需要,哪怕这种需要是扭曲的,窒息的,来获取一点点活着的实感。 我在他怀里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前发黑,浑身颤抖。 他不再说话,只是更紧地抱住我,一下下拍着我的背,动作从最初的僵硬,慢慢变得带着一种笨拙的、绝望的温柔。 我们像两个在冰原上快要冻僵的人,只能依靠汲取对方身上那点微弱的,带着病态的温度,来确认自己还活着。 而我的病,就是这片冰原上,永无止境的寒风。 咳嗽终于平息,留下喉咙火辣辣的疼和胸腔里空洞的回响。 肆越的手臂依旧紧紧箍着我,像一道铁箍,既带来窒息感,又是此刻唯一的支撑。 黑暗中,我们都能听到彼此粗重而不安的呼吸。 “明天去医院。”他忽然说,语气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定,打破了沉默。 我身体微微一僵。去医院,意味着要将我这具不堪的,正在腐烂的身体暴露在陌生的目光下,意味着要面对未知的诊断和可能更残酷的现实。 而且,那需要钱。 “不用的……”我试图拒绝,声音因刚才的咳嗽而沙哑,“我休息一下就好……” “必须去。”他打断我,声音里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他松开我,摸索着打开床头那盏昏暗的小台灯。 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我眯起眼睛。 他俯身,仔细地看着我的脸,手指拂开我汗湿的额发,目光锐利地扫过我苍白的嘴唇和眼下浓重的青黑。 “你在我眼前,一点点碎掉。”他低声说,眼神里翻滚着一种近乎愤怒的痛苦,“我不能眼睁睁看着。” 他的不能,不是出于温柔的关怀,而是出于一种对失控的恐惧和抗拒。 我是他的所有物,他不能容忍这件所有物以他无法理解,无法阻止的方式损坏。 第二天,他强硬地替我请了假,带着我去了市区一家小诊所。 他选择这里,或许是因为这里人少,或许是因为这里不需要复杂的登记。 来之前,他给我带了个手串。 我被冰凉的触感给回过神,“嗯?” 肆越蹲在我的身前,“肆祁,你要好好的。” 我艰难地扯出一抹笑,“好,我答应你。”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难熬,消毒水的气味刺激着我敏感的神经,一阵阵反胃。 肆越始终握着我的手,力道很大,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偶尔经过的医护人员和病人,像一头守护领地的困兽。 轮到我们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例行公事地询问症状,听诊,量血压。 冰冷的听诊器头贴在我单薄的胸膛上,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肆越站在一旁,紧盯着医生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那目光几乎要在医生身上烧出两个洞。 “最近压力很大?”医生抬眼看了看我,又瞥了一眼旁边存在感极强的肆越。 我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点了点头。 “作息饮食规律吗?” 我摇了摇头。 医生皱了皱眉,写下几张化验单。“先去抽血,做个常规检查。初步看,营养不良,神经衰弱,还有点炎症。具体等结果出来再说。” 抽血的时候,针尖刺入皮肤的瞬间,肆越握着我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看着暗红色的血液被抽进针管,眉头微皱。 等待化验结果的时间,我们坐在走廊冰冷的长椅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紧握的拳头,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我靠着他,能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紧绷感。 结果出来了,和医生初步判断差不多,贫血,指标异常,身体机能紊乱,心理因素导致的躯体化症状明显。 医生开了些药,嘱咐要补充营养,放松心情,最好能接受心理疏导。 听到“心理疏导”几个字,肆越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带着嘲讽的弧度。 他拿起药单,一言不发地拉着我离开了诊所。 回去的路上,他走得很快,我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回到家,他把装药的塑料袋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放松心情?”他重复着医生的话,转过身,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钉在我身上,“怎么放松?离开我,你就能放松了,是吗?” 他的思维直接跳到了最极端的方向。 他将医生的建议,视作对我离开他的某种暗示或鼓励。 “不是的!”我急忙否认,抓住他的手臂,感受到他肌肉的僵硬,“我没有那么想!” 他盯着我,似乎在判断我话语的真伪。过了好几秒,他眼底的冰寒才稍稍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黏稠的疲惫。 他抬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吃药。”他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然后转身去倒水。 我开始按时服用那些药片。有些药有副作用,会让我更加嗜睡,或者胃部不适。 肆越监督着我吞下每一颗药,记录着我的反应。 他试图改善我的饮食,买来昂贵的营养品,逼着我吃下去。 当我因为恶心而吐出来时,他会沉默地清理掉污物,然后坐在旁边。 我的病,成了横亘在我们之间一个新的、巨大的障碍。 他试图用他习惯的方式,控制和强制,来修复我,但我的身体像一摊他无法掌控的沙,越是用力握紧,流失得越快。 一天夜里,我又在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黑暗中,我感觉到肆越并没有睡。 他侧身躺着,面对着我,眼睛在黑暗中反射着微光。 “如果……”他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如果我变得正常一点……像他们说的那样……你的病,会不会好起来?” 这个问题让我愣住了。 他居然在考虑改变?那个固执地,用自己的方式定义一切的肆越,竟然在质疑他自己? 但下一秒,我就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挣扎和痛苦。 改变对他而言,无异于一场酷刑。 我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紧蹙的眉头,摇了摇头。 “不要。”我轻声说,“不要改变。” 如果我好了,他是不是就不再这样紧张我?如果我不再脆弱,他守护的意义何在?这段扭曲关系赖以生存的根基,是不是就会动摇? 我的病,在折磨我的同时,也成了捆绑他,确认他存在的畸形纽带。 我靠过去,主动吻上他紧抿的嘴唇,尝到了苦涩的药味和我们共同的绝望。 “就这样吧,”我在他唇边低语,像一句蛊惑的咒语,“我们一起病着,就好。” 他身体一震,随即更用力地回吻我,带着一种毁灭般的激情。 我们都在害怕。他害怕失去我,我害怕失去他的需要。 于是,疾病与依存,痛苦与占有,在这场无声的共谋中,更加深刻地纠缠在了一起,难分彼此。 医院的白炽灯光像冰冷的解剖刀,将我们之间所有隐秘的扭曲都暴露无遗。 从诊所回来后,一种无形的、更加粘稠的东西笼罩在我们之间。 那些药片,那些检查单,像某种确凿的证据,证明着我的易碎,也证明着他的无力。 他开始研究那些药品说明书,对着那些复杂的化学名称和副作用条款皱眉。 他给我准备的饭菜变得更加精细,甚至称重计算,仿佛在调配某种化学试剂,试图精准地修复我这台出故障的机器。 这种极致的关怀,让我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被严密监控的,需要修复的项目。 “今天感觉怎么样?”这成了他每天必问的问题,声音里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紧张。 “好多了。”我总是这样回答,无论真实感受如何。 我不想看到他眼中那因为我的回答而可能出现的失望,或者更糟,那种因失控而滋生的阴郁。 但身体并不听从意志的指挥。呕吐和眩晕依旧会不定期地造访。 每次我冲进卫生间,他都会紧跟过来,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我趴在马桶边狼狈地干呕,他的背影在狭窄的门框里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 我能感觉到他目光的重量,那里面没有嫌弃,只有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自己也压垮的焦灼。 一次,我发烧烧得有些糊涂,浑身冷战。 他把我裹在厚厚的被子里,自己则和衣躺在外侧,用身体环住我,试图用他的体温来温暖我冰冷的四肢。 黑暗中,我听见他极低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神明祈求。 “别离开我……求你。” 那声“求你”,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我混沌的意识。 强大如他,偏执如他,竟然也会说出这样的字眼。 我的心像是被泡在酸液里,又涩又胀。我艰难地转过身,面向他,在黑暗中摸索到他的脸,触手一片冰凉的湿润。 他……哭了吗? 这个认知让我心脏猛地一缩。 我从未见过他的眼泪,哪怕是那个冬日的巷口,他也只是眼眶发红。 此刻,这无声的泪水,比他任何暴戾的举动都更让我感到恐惧和一种畸形的满足。 看,他需要我,需要到如此地步。 我伸出颤抖的手,笨拙地擦去他脸上的湿意。 “我不会的,”我喃喃道,声音因发烧而沙哑破碎,“我就在这儿……在你身边。”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将我的掌心紧紧贴在他脸上,仿佛要从中汲取某种力量。 我们像两个在暴风雨中紧紧抓住同一块浮木的人,那块浮木正在逐渐碎裂,而我们谁都不肯先松手。 生病的我,似乎获得了一种奇异的力量。一种用脆弱来掌控他的力量。 当我因难受而蜷缩时,他会放下所有的冷硬,变得无比顺从。 当我因药苦而皱眉时,他会想尽办法找来甜甜的糖果。 我开始下意识地利用这一点。 偶尔,我会夸大一点不适,只为了看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慌乱,只为了感受他那一刻全然的,不加掩饰的关注。 这种掌控感像毒品,让我在负罪中沉溺。 一天下午,我午睡醒来,发现他坐在窗边,手里拿着的,是诊所开的那些药。 他正将其中一种药片从小板里抠出来,然后用一把小刀,极其认真地将每一片都仔细地切成两半。 “你在做什么?”我撑起身子,疑惑地问。 他抬起头,眼下有浓重的阴影。“说明书上说,这个药片可以掰开服用,从半片开始,副作用会小一点。” 他解释道,语气是一种尝试后的疲惫,“你先试试半片,如果还是难受,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他看着手里那些被精确分割的药片,眼神专注。 那一刻,我看着他微垂的睫毛,看着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尖,看着他身上那件因为我沾上一点污渍却来不及换下的衬衫,一种巨大的、混杂着心疼,恐惧和依赖的酸楚浪潮般将我淹没。 我们都在用错误的方式爱着对方。 他用控制和囚禁来表达守护,我则用病态的依赖和隐晦的操纵来索取安全感。 我掀开被子,赤脚走到他面前,在地板冰凉的触感中,伸手抱住了他。 他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放松下来,将脸埋在我的腰间。 “会好的,”我听着自己空洞的安慰,不知道是在对他说,还是对自己说,“一切都会好的。” 窗外,天色依旧灰蒙。 而我们,在这间弥漫着药味和绝望的房间里,紧紧相拥,像两株相互绞杀又相互支撑的藤蔓,在疾病的浇灌下,朝着更深的黑暗,蜿蜒生长。 我们都知道,好起来或许遥不可及。 但此刻,这种病态的,相互损耗的依存,就是我们活着的,唯一方式。 医生说晚期两个字的时候,声音很平静,像在念一个与己无关的词语。 诊所的白炽灯光打在我和肆越交握的手上,他的手指瞬间收紧了,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指骨,但仅仅是一瞬,又猛地松开,仿佛我是一件一碰即碎的琉璃。 我没有看他的表情,只是盯着医生白大褂上的一小块污渍,心里异常平静。 啊,果然是这样。这具破败的身体,终于走到了尽头。 像是悬在头顶许久的铡刀终于落下,反而有种解脱般的虚脱。 回去的路上,我们依旧沉默。 只是这次,沉默里不再是压抑的对抗,而是某种更沉重,更死寂的东西。 他走得很慢,迁就着我虚浮的脚步,手臂始终紧紧环着我的腰,像是支撑,又像是怕我突然倒下,化作一缕青烟消失。 回到家,关上门。 他把我安置在床边,自己却站在房间中央,背对着我,肩膀绷得紧紧的。 夕阳的余晖从窗户斜射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墙上。 “他诊断错了。”良久,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固执的,不肯面对现实的蛮横。 我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唤他:“肆越。” 他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刺中了。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彻底的空洞和慌乱。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身,仰头看着我,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们换一家医院。”他抓住我的手,语速很快,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急切,“去省城,去首都,总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我看着他眼底那脆弱的,一触即碎的希望,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我伸出另一只没有被他抓住的手,轻轻抚摸他冰冷的脸颊。 “肆越,”我再次叫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碎了他强装的镇定,“没用的。” 他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了。 那是一种比绝望更可怕的东西,是信仰崩塌后的死寂。他猛地低下头,将额头抵在我的膝盖上,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没有声音,只有那压抑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我感受着他无声的崩溃,手指插入他浓密的黑发中。 原来,死亡比任何形式的离开,都更让他恐惧。 我的身体衰败得很快。 剧烈的疼痛开始频繁造访,止痛药的效果越来越差。 我常常在深夜被痛醒,蜷缩在床上,冷汗浸透衣衫。 肆越不再睡觉,他就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在我痛得无法忍受时,将他的手臂递到我唇边。 “咬我。”他在我耳边说,声音低沉而扭曲,“痛的话,就咬我。” 我没有咬他。 只是更紧地抓住他的手,指甲深深陷入他的皮肉,仿佛这样就能将疼痛传递给他一分。 他开始变得极其细心,甚至可以说是卑微。 喂我喝水时,会先自己试过温度。替我擦拭身体时,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他不再说那些偏执的,占有性的话语,只是沉默地,一刻不离地守着我,用他那双日益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贪婪地,绝望地注视着我的每一寸呼吸。 有一次,我精神稍微好点,靠在他怀里看着窗外。 春天已经来了,树枝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充满了生机。 与屋内死寂的气氛格格不入。 “肆越,”我轻声说,“如果我死了,你……” “你不会死。”他粗暴地打断我,手臂收紧,勒得我有些疼,“我不允许。” 我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 我知道,他无法接受。我的死亡,对他而言,不是离别,而是将他整个世界连同意义一起连根拔起的毁灭。 疼痛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凶猛。我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开始模糊。 感官变得迟钝,唯独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抱着我的手臂,那坚定的,不肯放松的力道。 “冷……”我无意识地呢喃。 他立刻用厚厚的被子将我裹紧,然后自己也钻进来,用他冰冷的身体紧紧贴着我,试图温暖我逐渐流失的体温。 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我似乎听到了他压抑的,破碎的哽咽,像受伤野兽的哀鸣。 “别怕……”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这两个字,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 他的吻落在我的额头,带着咸涩的泪水,冰凉的,像那个冬日巷口的初遇。 黑暗彻底吞噬了我。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我仿佛听到了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 不是玻璃,不是骨骼。 我们之间的相互囚禁,终于以我最彻底的离开,画上了句号。 留给他的,是一个没有围墙,却更加永恒的,冰冷的囚笼。 [全文完] 很短的短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番外对话[番外] “诶你知道吗,最近送来的那个小男孩好可怜,才17岁。还是别人领居送来的。” “嗯?他亲人呢?或者说他对象。” “他那个爸呀,就是个酒鬼,几天不回家。至于对象…警察翻了手机,没有经常联系的人。” “好可怜的孩子……对了,检查报告出来了,这孩子之前患有幻想症。”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