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路过那个住了三年的别墅,里面还在吵吵嚷嚷着。
顾青柠探头看了一眼,是几个保姆在院子里里。
“怕么?”何芸希问她。
“有点。”顾青柠小声说。
“胆子这么小?”何芸希继续问。
“没有…”顾青柠又压了压声音:“我拿花瓶砸他了,脑袋,我…”
“怕他死了?”何芸希淡淡道。
“嗯,有点。”顾青柠想起来是后怕的。
“你不怕?”顾青柠问她。
“有什么怕的?”何芸希语气依旧是平淡。
“他要是死了,我就是杀人犯了,你带我回去,你就是…”
何芸希笑了笑:“我不知道。”
“是,你不知道”顾青柠呢喃着:“我没跟你说。”
何芸希没任务笑了声。
“别担心,他没死。”
“你怎么知道?”顾青柠问。
“没警察。”
听着何芸希的话,顾青柠觉得自己一定是傻了,怎么会问出这么没脑子的话。
车子直接来到了楼下,何芸希下车,给顾青柠开车门。
“何芸希…”顾青柠喊她。
“嗯?”
“你家好安静。”顾青柠道。
何芸希没有说话,开门把人塞了进去。
何芸汐家,和她想象中一模一样。
冷色的风格,家具寥寥无几,所有物品都摆放得一丝不苟,像是陈列馆里的展品,干净得没有一丝烟火气,也冷清得不像个家。
只有玄关处一双柔软的女士拖鞋,和客厅猫爬架上一只正慵懒舔着毛的布偶猫,还有一丝人气。
“喵~”那只猫看到主人,轻盈地跳下来,蹭着何芸汐的裤脚,一双湛蓝的圆眼睛却好奇地打量着邵青柠。
“它叫球球。”何芸汐弯腰摸了摸猫脑袋:“客房在左边第三间,浴室里有新的洗漱用品。”
何芸希看着发愣的顾青柠,抬手指了指方向。
“有事去书房找我就行。”
邵青柠抱着何芸汐那件宽大的风衣,点了点头。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格格不入的礼服,脚上踩着不合脚的备用拖鞋,小步的进了客房。
客房同样是冰冷的灰白色调,床单平整不像是有人住过的样子。
邵青柠躺在上面,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大脑却异常清醒。
当所有的情绪压下来。
恐惧、委屈、后怕,还有对未来的茫然,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蜷缩起来,胃里隐隐作痛。
这个房间太安静了,安静得能听见自己过快的心跳,安静得让她觉得随时会被黑暗吞噬。
顾青柠从小就怕黑。
父母去世后,这种恐惧变本加厉。
在顾家她常常整夜开着灯,或者抱着一只柔软的玩偶才能入睡。
而现在,她什么都没有。
犹豫了很久她抱起床上那床柔软的羽绒被,赤着脚,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客房。
她慢慢爬上楼。
书房的门开着,没有人。
主卧的门没有关严,泄出一线暖黄的光。
邵青柠靠近,轻轻推开一条缝,看到何芸汐靠坐在床头,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正对着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敲打着什么,神情专注。
“那个……”顾青柠开口。
何芸汐抬起头,看到她抱着被子,赤脚站在门口,眼眶微红,瞬间就明白了。
她合上电脑,摘下眼镜,没有询问,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我……能不能……”邵青柠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睡相很好的,不会打扰你……那个床太硬我…行吗”?
何芸汐沉默地看着她,那目光让邵青柠无地自容,觉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麻烦精。
就在她准备放弃,抱着被子退回那个冰冷的客房时,何芸汐却忽然掀开了自己身侧的另一半被子。
动作干脆,没有多余的语言。
邵青柠愣住了。
“去洗澡。”何芸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很清晰,“衣服在床头,自己拿。”
邵青柠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点头,放下被子。
抱着衣服小跑出去。
何芸希看着她摇了摇头。
她本来在书房,会议一半,想到没给捡回来的小猫准备换洗衣服,就抱着笔记本回了卧室,本想等一会儿送过去,结果小猫自己来了。
不是要衣服,是要床。
她用最快的速度冲了个热水澡,换上何芸汐给她准备的睡裙。
带着一身湿润的水汽和淡淡的沐浴露香气,再次出现在主卧门口:“我好了。”
何芸汐已经重新戴上了眼镜,目光仍停留在电脑屏幕上,只是空出的那只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邵青柠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在床的另一边边缘躺下,尽可能占据最小的面积,连呼吸都放轻了。
床垫因为她的动作产生细微的下陷,属于何芸汐身上那股带着淡淡青柠和烟草的气息更加清晰地萦绕过来。
很奇怪,这味道并不让她讨厌,明明她最讨厌烟味。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何芸汐偶尔敲击键盘的轻微声响,和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过了不知多久,邵青柠还是睡不着,胃里的不适感隐隐加重。
她实在忍不住了,轻轻翻了个身。
“不舒服?”何芸汐的声音突然响起,她不知何时已经合上了电脑,正看着她。
邵青柠有些尴尬:“没……就是有点胃疼,老毛病了。”
何芸汐没说什么,起身下床,走出了卧室。片刻后,她端着一杯温水和一小片白色药片回来了。“胃药。”她言简意赅,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你是不是怀孕了?”
“嗯,不过还没去检查。”顾青柠摸了摸小腹。
“那不能吃奥美拉唑了,吃一个这个先,明天我抽出空,就带你去医院。”
邵青柠接过水杯和药片,吃了下去。
吃完药,何芸汐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颗独立包装的青柠味糖果,放在她枕边。
“吃了药嘴里会苦。”
“只能吃一个,会长蛀牙的。”
邵青柠剥开糖纸,将清凉的糖果含进嘴里,甜意丝丝缕缕地化开,仿佛也渗进了她苦涩的心底。
她重新躺下,这次,她偷偷地,往床中央挪动了一点点。
黑暗中,她听着身旁均匀的呼吸声轻声问:“何芸汐……你睡了吗?”
“没有。”
“你……为什么帮我?”
这一次,何芸汐沉默的时间更长。
“你就当,我在帮曾经的我自己…”何芸汐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睡吧。”
没有安慰,没有同情,只是一句简单的陈述。
邵青柠不再说话,嘴里的糖清凉甘甜,胃里的不适渐渐缓解。
她闭上眼睛,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在陷入沉睡的前一秒,她模糊地想:何芸汐的味道,原来是糖味的。
这个糖,她好像吃过。
而何芸汐在确认身旁的人呼吸变得绵长平稳后,才轻轻翻过身。
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她看着邵青柠沉睡的侧脸,那张脸早褪去了所有张扬和棱角,安静得像只终于找到窝的猫。
她伸手,极其轻缓地,将邵青柠蹭到脸上的几缕碎发拨到耳后。
“晚安,麻烦精。”
何芸希一早就被电话催去了公司,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等从公司回来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何芸希一进门,没看到人,放下手机就往楼上爬,刚爬了一半,想起没换拖鞋。
只能小跑着下楼去换拖鞋。
何芸希推开卧室门,看着还窝在被子里的顾青柠轻声喊着:“青柠,醒醒。”
看着床头没动的早餐。
何芸希又喊了两声。
看着实在是没动静的人,何芸希只能抛下这几年的小洁癖,一身西服就爬上了床。
何芸希贴在邵青柠耳边又喊了两声,还没反正,只能把人从被窝里抱出来:“青柠,去医院了,醒醒。”
持续的恶心、嗜睡,在难得放松的身体上生了根,无线的蔓延着。
邵青柠动了动脑袋,慢慢睁开眼睛。
“我陪你去医院。”
何芸汐看着邵青柠过白的脸色。
她没有提“孩子”,也没有提“检查”,但邵青柠明白。
邵青柠,点了点头。
慢慢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床边。
“何芸希…”她声音不大,带着睡醒的慵懒:“你会觉得我是个麻烦吗?”
何芸希看着她:“为什么这么说?”
“我耽误你工作了…”邵青柠顿了顿:“我还没有用,我…”
邵青柠没机会再说,因为何芸希开口了:“有用!”
“什么用?”邵青柠问她。
“看家。”
何芸希想捡一只猫回来看家,应该没什么不对吧?
“啊?”邵青柠看着她,一脸的迷茫。
何芸希愣了愣,小猫有点难骗,怎么办?
何芸希再次开口:“我的工作很忙,几乎没时间照顾我的小猫,你可以帮我喂猫,别墅后面有一大片空地,我还种了点菜,你也可以帮我照顾一下。”
何芸希想这一次应该可以了吧?
虽然借口不怎么样,但是比看家好,邵青柠点了点头。
“我给你买了套衣服,但是已经来不及干洗了,我先给你找一件内搭搭一下,你现在去洗漱一会儿我们接去医院。”
邵青柠很乖,一溜烟进了浴室。
何芸希打开衣柜,看着一排又一排的正装,最后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件吊带内搭,她对着自己比了一下,能盖住屁股。
何芸希把手提袋的衣服拿出来,对着比了一下,刚好。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太难闻了,候诊区的长椅上坐满了神情各异的女人。
邵青柠紧紧挨着何芸汐坐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何芸汐则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在她第三次不安地变换坐姿时,默不作声地将一瓶拧开的水递到她手里。
“邵青柠。”护士叫到她的名字。
“需要我进去吗?”何芸希问。
毕竟太过于私密。
“不用了。”邵青柠喝了一口水,把瓶子递给了何芸希。
医生看着给邵青柠拉了拉裙子下摆的清冷美人,笑了笑。
邵青柠躺在B超床上,冰凉的耦合剂接触到皮肤时,邵青柠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放松,不要太紧张,很快的。”医生操作着仪器,屏幕上的黑白图像模糊地跳动着。
突然,医生“咦”了一声,调整了一下探头。
“看到了吗?”
医生的语气温和,“孕囊很清晰,发育得不错。根据孕囊大小和胎心搏动来看,差不多……十二周加三天了。”
“十二周加三天?”
邵青柠的大脑,一片空白。
不是她预估的□□周,而是将近三个月!
在她和顾泽林关系最紧张、争吵最频繁的那段时期,这个孩子就已经悄然扎根了。
“你脸色看起来不好,不高兴?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邵青柠愣了愣:“不是。”
医生看着她,眼神很温柔:“你的先生一定很爱你,你看你的裙子,买的是最软的布料,还贴心给你搭了内搭。”
“不是先生。”邵青柠道。
医生想起进来时拉裙子笑了笑“你们这样的家庭情况,有个孩子不容易,两位母亲都很辛苦,所以你要开心一点。”
“两位母亲?”邵青柠一愣。
“刚才外面给你拉裙子的是你…老婆?”
邵青柠张了张嘴,医生并未有给她机会说话:“裙子就那么长,已经到膝盖了,她还不放心的拉,看不出来,她很爱你。”
“我…”邵青柠也不想解释太多。
医生打印出B超单,递给她。
那张灰白色的图像上,一个小小的、类似蚕豆形状的阴影安静地躺在那里,旁边标注着数据。
她拿着那张轻飘飘的纸,走出检查室,何芸汐转过身,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报告单上,没有立刻询问。
直到坐进车里,邵青柠才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靠在椅背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三个月了……”她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我怎么就……一点都没察觉。”
何芸汐没有启动车子,只是安静地坐着,给她消化这个信息的时间。
“他……知道吗?”何芸汐问的是顾泽林。
邵青柠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他只知道可能怀孕,让我来打掉。”
现在,这个“可能”变成了确切的、已经成型三个月的生命。
“你怎么想?”何芸汐的声音很平静。
打掉吗?
邵青柠的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这里有一个生命,流淌着她一半的血液,也流淌着那个伤害她至深的男人一半的血液。
留下他/她,意味着未来无数的不确定、艰辛,以及可能永远无法割断的与顾家的牵扯。
这似乎是一个理智上最应该避免的麻烦。
可是……当那张B超单上的“小蚕豆”在脑海里浮现时,一种陌生的、汹涌的悸动困住了她。
这是她的孩子。
在这个世界上,她失去了父母。
爱情也变成了一场笑话。
哥哥有自己的家庭和责任……这个孩子,会不会是上天给她留下的、唯一的血脉相连的亲人?
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不是委屈,不是悲伤,是近乎本能的挣扎。
“我……不知道……”她哽咽着“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做一个好妈妈……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可是,可是我舍不得……”
邵青柠语无伦次,她只觉得这一切都太糟糕了。
何芸汐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递纸巾。
直到邵青柠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变成压抑的抽泣,她才缓缓开口。
“没有人天生就知道怎么做好父母。”
“重要的是选择,以及为你自己的选择负责的能力。”
何芸希转过头:“无论你做什么决定,留下,或者不留下,这都应该是你邵青柠的决定,基于你自身的意愿和考量,而不是因为任何人的逼迫、恐惧,或者……一时的情绪。”
“我的房间很大…”何芸希顿了顿“多养活一个孩子,和养活一个你,从经济上看,区别并不大。”
邵青柠愣了愣低头,再次看向那张B超单,手指轻轻拂过那个“小蚕豆”的图像。
“我……”她深吸一口气,声音还带着哭腔,却清晰了许多,“我想再好好想想。”
“嗯。”何芸汐应了一声,终于发动了车子,“不急。”
“想吃什么?”何芸希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