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芸直上》 第1章 捡一只猫回家 京城的夜,是一杯由霓虹与**调制而成的烈酒,初尝辛辣,后劲是彻骨的冰凉。 邵青柠看着宴会上来来往往的人,只觉得苦涩。 “青柠,笑一笑。”顾泽林不知何时走近,手臂状似亲昵地揽住她的腰,声音却低沉得只有她能听见:“赵总在看着,别总摆着你那副怨妇的样子。” 邵青柠扯了扯嘴角,一个标准而空洞的微笑出现在她脸上。 她端起香槟,走向自己的表叔,男人口里的赵总。 “三叔,好久不见啊?” 笑声清脆。 她曾是四九城里最明艳张扬的那朵红玫瑰,如今被折枝供养在这水晶牢笼,演技早已磨炼得炉火纯青。 “哎呦喂!小柠,叔叔正说不见你人,来你表姐上次回来给你带的设计师新款项链,拖我给你带过来。” 秘书递了过来。 “打开看看,这一结婚还沉稳了,哪次不是一到手就要先戴上的?” “顾泽林?你怎么回事?” 顾泽林上前!:“赵叔…总。” 是的,在京城无论是邵家,顾家,还是赵家都看不上顾泽林。 赵荀更是看不上他,连叔都不让他喊。 “哼!你夫人在,你还有闲工夫去跟别人攀谈?” “赵总,都是为了生意。”顾泽林上前接过邵青柠手里的礼袋,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看了一眼邵青柠,才打开。 紫水晶的项链,就论工艺而言,已经是天花板了。 东西只是在那里放着,周围投来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顾泽林刚伸手,邵青柠就开口了:“三叔,跟我今天的衣服不搭,二姐的手艺这般好,我要等生日带戴。” “唉?” “这话说的,生日自然有生日该戴的,既然不搭就收起来,我让你三哥重新给你做一套衣服搭。” “好,还是三叔对我最好。” “我怕三叔对你太好,没有人敢越过三叔去哈哈哈哈哈!”男人玩笑道。 “好了好了!你们玩,我去见见你顾四叔。” “好!” 邵青柠看着一旁的男人——她当年奋不顾身、一头扎进的爱情。 胃里一阵熟悉的翻江倒海袭来,她强压下不适。 这感觉持续好几天了。 一个荒谬又带着点宿命意味的猜想,让她指尖发凉。 男人看出了她的不适,却转头离开了。 宴会冗长得令人窒息。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坐在回家的劳斯莱斯里,车厢内死寂一片。 顾泽林闭目养神,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她。 “明天早上九点,司机会送你去医院做检查。”他突然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波澜,“确认一下。如果是,打掉。” 邵青柠猛地扭头看他,原以为他只是不关心她,没想到他猜到了。 他甚至没有用“怀孕”这个词,轻描淡写得像是在决定丢弃一件旧物。 “顾泽林”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也是你的孩子。” 顾泽林睁眼看着邵青柠,眼里只有被打扰的不耐和一丝……厌恶! “邵青柠,别天真了。我们这种家庭,不需要意外的累赘。” “累赘?”她重复着这个词,几乎喘不过气。 那个曾经对她说“嫁给我,我把全世界都给你”的男人,终究是陷入了,这名利场。 邵青柠没再说什么。 已经是凌晨了。 一家隐匿在胡同深处,只在深夜营业的小面馆前停下了一辆车。 老板走了出去“今天怎么这么晚?还是老样子。” 看得出来人很疲惫,老板看着来人点了点头就进入备饭了。 一碗最辣的牛肉面,热腾腾的蒸汽熏湿了她的眼眶,分不清是辣出来的,还是别的什么。 邵青柠,在回到那座空旷得能听见回声的别墅后,和顾泽林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或者说,是她单方面的崩溃。 “你当初是怎么说的?现在一句累赘就想把我的孩子打掉?顾泽林,你还是人?” “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撒泼打滚,毫无体面可言。”男人整理着袖口,语气刻薄“邵青柠,你除了会花钱,还会什么?这个家,有你没你,有什么区别?” “你爸妈都死了,你还以为你是这偌大京城的大小姐?” “顾泽林…”邵青柠眼眶瞬间红了:“我爸妈是不在了,所以呢?你就又像个野狗一样,没有人正眼瞧你。” “邵青柠…”顾泽林伸手掐住了邵青柠的脖子:“激我?没用!” “你应该庆幸,你有一个好哥哥!有时候真想弄死你。” 眼泪落在地上,邵青柠真想死了,就这一刻。 少年懵懂,那个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男人,六年啊?整整六年。 “离婚吧!” 顾泽林松开邵青柠笑着:“邵青柠,离婚?让你三叔把海外那个项目给我,我考虑考虑。” “你做梦!” “我做梦?如果你想带着孩子走你没有选择!”顾泽林说着手轻轻落到了邵青柠的小腹。 邵青柠紧张的发抖,下意识拎起一旁的瓷器就砸上了顾泽林的额头。 “邵青柠,你…” “顾泽林,我的孩子,你凭什么决定他的生死。” 她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京城街头游荡。 眼泪模糊了视线,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能去哪里。 回家?她不想让哥哥看到她的狼狈! 朋友?这些年顾泽林做的那些事,没有人应该会想见她! 最终,车子停在了那条熟悉的胡同口。 胃里的翻腾和心里的绞痛同时达到顶峰,她几乎是跌撞着冲进了那家亮着暖黄灯光的小面馆。 她注意角落里安静吃面的人,径直找了个位置坐下,声音沙哑地对老板说:“来一瓶…” 老板看着她摇了摇头:“太晚了,还是别…” “牛奶!” “那行那行!”老板急忙上楼,再下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个小男孩:“爸!最后一瓶了,我要喝。” “别闹了,你看姐姐整难过,爸爸明天再给你买。” 三岁多的像男孩拿着牛奶,上前:“姐姐,给你。” 眼泪真不争气,落起来没完没了。 角落里的人,下意识地抬头。 她看到的是一个妆容半花,肩膀剧烈颤抖的侧影。 女人穿着与这简陋面馆格格不入的昂贵礼服,脆弱得像极了她十年前。 她认识她。 住在隔壁那个总是闹出很大动静,笑起来没心没肺,似乎永远不知愁滋味的邻居。 她曾对这种张扬又肤浅的生命形态敬而远之。 可此刻,她不受控的拿着纸巾朝着她走了过去。 “……谢谢。”邵青柠的声音哽咽,接过纸巾,指尖蹭过她手指冰凉。 她没有说什么,抬腿走出了面馆。 何芸汐站在面馆门外胡同的阴影里,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 猩红的火点在浓稠的夜色里明明灭灭。 夜风掠过胡同的砖墙,带起几分凉意,也吹散了些许她周身的疲惫。 她并不常抽烟,只在思绪混乱的时候压抽一根压一压。 就像刚才,她竟然主动给那个总是扰她补觉的女人递了纸巾。 这不像她。 正当她试图用尼古丁理清这片刻的异常时,面馆的门“哐当”一声被猛地推开,带着一股决绝的慌乱。 何芸汐下意识回头,就看到那个穿着昂贵礼服的身影跌撞出来。 邵青柠似乎完全没注意到门外还站着一个人,或许是眼泪模糊了视线,或许是心神早已溃散,她直直地、毫无缓冲地撞进了何芸汐的怀里。 “唔……” 很轻的一声闷哼,不知道是来自被撞的何芸汐,还是撞人的邵青柠。 烟灰被震落一截,何芸汐手疾地抬了抬拿烟的手,才没让火星蹭到对方那看着就价值不菲的礼服上。 怀里的触感比她想象中更单薄,带着剧烈的、无法自抑的颤抖 一股清浅的、混合着高级香水和泪水的微咸气息萦绕过来。 何芸汐身体有瞬间的僵硬。 她不习惯与人如此贴近。 邵青柠也愣了。 她撞上了一个带着凉意却异常稳定的躯体,鼻尖萦绕的不再是面馆的油烟味,淡淡的青柠味,还夹杂着烟草味。 这味道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中,对上了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眸——是刚才在面馆里给她纸巾的女人。 “对…对不起……”邵青柠慌忙想后退,脚下却一个趔趄。 何芸汐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空着的那只手迅速扶住了她的胳膊。 四目相对。 何芸汐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 妆容晕开,显得狼狈又脆弱,那双原本应该神采飞扬的眼睛此刻红肿着,盛满了未干的泪水和无处可去的彷徨。 像极了一只被雨水彻底打湿,在街头迷了路,警惕又无助的布偶猫。 真的很像,何芸汐想。 十年前,她刚来北京,住在潮湿的地下室,因为被无良中介骗光了所有积蓄,也是在一个这样的深夜,她觉得自己像条无家可归的野狗。 只是,那时候没有人向她伸出手。 心底某个冷硬角落,似乎被这只“落难猫儿”的爪子,轻轻挠了一下。 “需要帮忙吗?”何芸汐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比刚才在面馆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什么。 是询问,但更像是一种陈述。 她松开了扶着邵青柠的手,将烟蒂在一旁的垃圾桶上摁灭。 邵青柠怔住了。 帮忙? 谁能帮她? 她又需要什么帮忙? 她只是……没有地方可以去。巨大的委屈和孤独再次漫上心头,比刚才在面馆里更加汹涌。 “我…”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眼泪流得更凶了。 邵青柠后来回想,这一刻的她太不像她了。 何芸汐看着她这副样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麻烦。 她在心里给自己下了定义。 捡个闹人精回家是麻烦,捡个哭哭啼啼、明显牵扯着豪门秘辛的女人回家,更是天大的麻烦。 但…… 她的目光落在邵青柠微微颤抖的、紧紧攥着手机却屏幕漆黑的手上,落在她单薄的礼服裙摆下光裸的小腿上,在这初秋的深夜泛起寒意。 “我住在你家隔壁。” 汾西*12号。 何芸汐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如果你没地方去,可以暂时落脚。” 邵青柠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你要带一个陌生女人回家?” 这是邵青柠对何芸汐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 何芸汐移开目光,不再看她,仿佛只是随口提了个无关紧要的建议。 “也不陌生,每天都能被你吵到。” “你叫什么?” 何芸汐一愣看着邵青柠。 “我是说你的名字?邵青柠看着何芸汐。 “何芸汐。”何芸汐看她没反应:“我叫何芸汐。” “要跟我走吗?” 何芸汐说完,就侧过了头。 她刚觉自己不像是什么好东西,像极了红灯区拿着拿这钱诱拐无知少女的渣男。 “我…”邵青柠声音不大“我可以吗?” 何芸汐转回头:“可以,我家没有保姆,还有中午不了跟小兔子聊天。” “啊?”邵青柠愣住了。 “我没有小兔子了。” 何芸汐叹了口气,我家有只猫,你也不可以在中午我在家的时候跟它聊天。 “嗯。”邵青柠不太相信,真的会有人把一个麻烦带回家? “你真的要带一个不陌生的女人回家?” “嗯!” “那我能在你家多待几天吗?”邵青柠的手轻轻蹭着小腹。 “你除了那个那个男人没有家了?” 问完何芸汐就后悔了,她知道的两个月前,这个经常做在院子里跟兔子聊天的女人,那天哭的很惨。 她的父母没了。 何芸汐没有父母,所以她无法共情她的痛苦,但是何芸汐帮她喂过几次她的兔子。 “有,还有我哥,只是…” 邵青柠的话没说完。因为何芸汐开口了:“多久都行。” “真的?” 何芸汐没有再说什么,把风衣脱下给邵青柠穿上,有些长了,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这卡宴你的?”何芸汐看着堵着她车,停的歪七扭八的车子。 “嗯!” “还来回去吗?”何芸汐问她。 “不开了,这不是我的车。” 何芸汐懂她的意思:“钥匙给我。” 邵青柠看着何芸汐上车把那辆卡宴移到了一旁。 隔着街道,何芸汐喊她:“邵青柠把我车开过来。” 邵青柠上车,点火,歪七扭八的开了过去。 “你开车像在爬!”何芸汐说。 “我不会,没有驾照。” 何芸汐把人拉了下来。 “不要我了?”邵青柠问。 “我开。”何芸汐说着把她塞到后坐。 “以后你不许,碰车,想的话,我送你考驾照。” “嗯。”邵青柠看着何芸汐:“谢谢你!” 何芸汐没再说话。 算了,何芸汐想。 捡一只猫回家,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第2章 磨人精 车子路过那个住了三年的别墅,里面还在吵吵嚷嚷着。 顾青柠探头看了一眼,是几个保姆在院子里里。 “怕么?”何芸希问她。 “有点。”顾青柠小声说。 “胆子这么小?”何芸希继续问。 “没有…”顾青柠又压了压声音:“我拿花瓶砸他了,脑袋,我…” “怕他死了?”何芸希淡淡道。 “嗯,有点。”顾青柠想起来是后怕的。 “你不怕?”顾青柠问她。 “有什么怕的?”何芸希语气依旧是平淡。 “他要是死了,我就是杀人犯了,你带我回去,你就是…” 何芸希笑了笑:“我不知道。” “是,你不知道”顾青柠呢喃着:“我没跟你说。” 何芸希没任务笑了声。 “别担心,他没死。” “你怎么知道?”顾青柠问。 “没警察。” 听着何芸希的话,顾青柠觉得自己一定是傻了,怎么会问出这么没脑子的话。 车子直接来到了楼下,何芸希下车,给顾青柠开车门。 “何芸希…”顾青柠喊她。 “嗯?” “你家好安静。”顾青柠道。 何芸希没有说话,开门把人塞了进去。 何芸汐家,和她想象中一模一样。 冷色的风格,家具寥寥无几,所有物品都摆放得一丝不苟,像是陈列馆里的展品,干净得没有一丝烟火气,也冷清得不像个家。 只有玄关处一双柔软的女士拖鞋,和客厅猫爬架上一只正慵懒舔着毛的布偶猫,还有一丝人气。 “喵~”那只猫看到主人,轻盈地跳下来,蹭着何芸汐的裤脚,一双湛蓝的圆眼睛却好奇地打量着邵青柠。 “它叫球球。”何芸汐弯腰摸了摸猫脑袋:“客房在左边第三间,浴室里有新的洗漱用品。” 何芸希看着发愣的顾青柠,抬手指了指方向。 “有事去书房找我就行。” 邵青柠抱着何芸汐那件宽大的风衣,点了点头。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格格不入的礼服,脚上踩着不合脚的备用拖鞋,小步的进了客房。 客房同样是冰冷的灰白色调,床单平整不像是有人住过的样子。 邵青柠躺在上面,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大脑却异常清醒。 当所有的情绪压下来。 恐惧、委屈、后怕,还有对未来的茫然,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蜷缩起来,胃里隐隐作痛。 这个房间太安静了,安静得能听见自己过快的心跳,安静得让她觉得随时会被黑暗吞噬。 顾青柠从小就怕黑。 父母去世后,这种恐惧变本加厉。 在顾家她常常整夜开着灯,或者抱着一只柔软的玩偶才能入睡。 而现在,她什么都没有。 犹豫了很久她抱起床上那床柔软的羽绒被,赤着脚,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客房。 她慢慢爬上楼。 书房的门开着,没有人。 主卧的门没有关严,泄出一线暖黄的光。 邵青柠靠近,轻轻推开一条缝,看到何芸汐靠坐在床头,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正对着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敲打着什么,神情专注。 “那个……”顾青柠开口。 何芸汐抬起头,看到她抱着被子,赤脚站在门口,眼眶微红,瞬间就明白了。 她合上电脑,摘下眼镜,没有询问,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我……能不能……”邵青柠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睡相很好的,不会打扰你……那个床太硬我…行吗”? 何芸汐沉默地看着她,那目光让邵青柠无地自容,觉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麻烦精。 就在她准备放弃,抱着被子退回那个冰冷的客房时,何芸汐却忽然掀开了自己身侧的另一半被子。 动作干脆,没有多余的语言。 邵青柠愣住了。 “去洗澡。”何芸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很清晰,“衣服在床头,自己拿。” 邵青柠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点头,放下被子。 抱着衣服小跑出去。 何芸希看着她摇了摇头。 她本来在书房,会议一半,想到没给捡回来的小猫准备换洗衣服,就抱着笔记本回了卧室,本想等一会儿送过去,结果小猫自己来了。 不是要衣服,是要床。 她用最快的速度冲了个热水澡,换上何芸汐给她准备的睡裙。 带着一身湿润的水汽和淡淡的沐浴露香气,再次出现在主卧门口:“我好了。” 何芸汐已经重新戴上了眼镜,目光仍停留在电脑屏幕上,只是空出的那只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邵青柠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在床的另一边边缘躺下,尽可能占据最小的面积,连呼吸都放轻了。 床垫因为她的动作产生细微的下陷,属于何芸汐身上那股带着淡淡青柠和烟草的气息更加清晰地萦绕过来。 很奇怪,这味道并不让她讨厌,明明她最讨厌烟味。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何芸汐偶尔敲击键盘的轻微声响,和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过了不知多久,邵青柠还是睡不着,胃里的不适感隐隐加重。 她实在忍不住了,轻轻翻了个身。 “不舒服?”何芸汐的声音突然响起,她不知何时已经合上了电脑,正看着她。 邵青柠有些尴尬:“没……就是有点胃疼,老毛病了。” 何芸汐没说什么,起身下床,走出了卧室。片刻后,她端着一杯温水和一小片白色药片回来了。“胃药。”她言简意赅,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你是不是怀孕了?” “嗯,不过还没去检查。”顾青柠摸了摸小腹。 “那不能吃奥美拉唑了,吃一个这个先,明天我抽出空,就带你去医院。” 邵青柠接过水杯和药片,吃了下去。 吃完药,何芸汐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颗独立包装的青柠味糖果,放在她枕边。 “吃了药嘴里会苦。” “只能吃一个,会长蛀牙的。” 邵青柠剥开糖纸,将清凉的糖果含进嘴里,甜意丝丝缕缕地化开,仿佛也渗进了她苦涩的心底。 她重新躺下,这次,她偷偷地,往床中央挪动了一点点。 黑暗中,她听着身旁均匀的呼吸声轻声问:“何芸汐……你睡了吗?” “没有。” “你……为什么帮我?” 这一次,何芸汐沉默的时间更长。 “你就当,我在帮曾经的我自己…”何芸汐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睡吧。” 没有安慰,没有同情,只是一句简单的陈述。 邵青柠不再说话,嘴里的糖清凉甘甜,胃里的不适渐渐缓解。 她闭上眼睛,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在陷入沉睡的前一秒,她模糊地想:何芸汐的味道,原来是糖味的。 这个糖,她好像吃过。 而何芸汐在确认身旁的人呼吸变得绵长平稳后,才轻轻翻过身。 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她看着邵青柠沉睡的侧脸,那张脸早褪去了所有张扬和棱角,安静得像只终于找到窝的猫。 她伸手,极其轻缓地,将邵青柠蹭到脸上的几缕碎发拨到耳后。 “晚安,麻烦精。” 何芸希一早就被电话催去了公司,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等从公司回来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何芸希一进门,没看到人,放下手机就往楼上爬,刚爬了一半,想起没换拖鞋。 只能小跑着下楼去换拖鞋。 何芸希推开卧室门,看着还窝在被子里的顾青柠轻声喊着:“青柠,醒醒。” 看着床头没动的早餐。 何芸希又喊了两声。 看着实在是没动静的人,何芸希只能抛下这几年的小洁癖,一身西服就爬上了床。 何芸希贴在邵青柠耳边又喊了两声,还没反正,只能把人从被窝里抱出来:“青柠,去医院了,醒醒。” 持续的恶心、嗜睡,在难得放松的身体上生了根,无线的蔓延着。 邵青柠动了动脑袋,慢慢睁开眼睛。 “我陪你去医院。” 何芸汐看着邵青柠过白的脸色。 她没有提“孩子”,也没有提“检查”,但邵青柠明白。 邵青柠,点了点头。 慢慢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床边。 “何芸希…”她声音不大,带着睡醒的慵懒:“你会觉得我是个麻烦吗?” 何芸希看着她:“为什么这么说?” “我耽误你工作了…”邵青柠顿了顿:“我还没有用,我…” 邵青柠没机会再说,因为何芸希开口了:“有用!” “什么用?”邵青柠问她。 “看家。” 何芸希想捡一只猫回来看家,应该没什么不对吧? “啊?”邵青柠看着她,一脸的迷茫。 何芸希愣了愣,小猫有点难骗,怎么办? 何芸希再次开口:“我的工作很忙,几乎没时间照顾我的小猫,你可以帮我喂猫,别墅后面有一大片空地,我还种了点菜,你也可以帮我照顾一下。” 何芸希想这一次应该可以了吧? 虽然借口不怎么样,但是比看家好,邵青柠点了点头。 “我给你买了套衣服,但是已经来不及干洗了,我先给你找一件内搭搭一下,你现在去洗漱一会儿我们接去医院。” 邵青柠很乖,一溜烟进了浴室。 何芸希打开衣柜,看着一排又一排的正装,最后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件吊带内搭,她对着自己比了一下,能盖住屁股。 何芸希把手提袋的衣服拿出来,对着比了一下,刚好。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太难闻了,候诊区的长椅上坐满了神情各异的女人。 邵青柠紧紧挨着何芸汐坐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何芸汐则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在她第三次不安地变换坐姿时,默不作声地将一瓶拧开的水递到她手里。 “邵青柠。”护士叫到她的名字。 “需要我进去吗?”何芸希问。 毕竟太过于私密。 “不用了。”邵青柠喝了一口水,把瓶子递给了何芸希。 医生看着给邵青柠拉了拉裙子下摆的清冷美人,笑了笑。 邵青柠躺在B超床上,冰凉的耦合剂接触到皮肤时,邵青柠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放松,不要太紧张,很快的。”医生操作着仪器,屏幕上的黑白图像模糊地跳动着。 突然,医生“咦”了一声,调整了一下探头。 “看到了吗?” 医生的语气温和,“孕囊很清晰,发育得不错。根据孕囊大小和胎心搏动来看,差不多……十二周加三天了。” “十二周加三天?” 邵青柠的大脑,一片空白。 不是她预估的□□周,而是将近三个月! 在她和顾泽林关系最紧张、争吵最频繁的那段时期,这个孩子就已经悄然扎根了。 “你脸色看起来不好,不高兴?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邵青柠愣了愣:“不是。” 医生看着她,眼神很温柔:“你的先生一定很爱你,你看你的裙子,买的是最软的布料,还贴心给你搭了内搭。” “不是先生。”邵青柠道。 医生想起进来时拉裙子笑了笑“你们这样的家庭情况,有个孩子不容易,两位母亲都很辛苦,所以你要开心一点。” “两位母亲?”邵青柠一愣。 “刚才外面给你拉裙子的是你…老婆?” 邵青柠张了张嘴,医生并未有给她机会说话:“裙子就那么长,已经到膝盖了,她还不放心的拉,看不出来,她很爱你。” “我…”邵青柠也不想解释太多。 医生打印出B超单,递给她。 那张灰白色的图像上,一个小小的、类似蚕豆形状的阴影安静地躺在那里,旁边标注着数据。 她拿着那张轻飘飘的纸,走出检查室,何芸汐转过身,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报告单上,没有立刻询问。 直到坐进车里,邵青柠才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靠在椅背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三个月了……”她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我怎么就……一点都没察觉。” 何芸汐没有启动车子,只是安静地坐着,给她消化这个信息的时间。 “他……知道吗?”何芸汐问的是顾泽林。 邵青柠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他只知道可能怀孕,让我来打掉。” 现在,这个“可能”变成了确切的、已经成型三个月的生命。 “你怎么想?”何芸汐的声音很平静。 打掉吗? 邵青柠的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这里有一个生命,流淌着她一半的血液,也流淌着那个伤害她至深的男人一半的血液。 留下他/她,意味着未来无数的不确定、艰辛,以及可能永远无法割断的与顾家的牵扯。 这似乎是一个理智上最应该避免的麻烦。 可是……当那张B超单上的“小蚕豆”在脑海里浮现时,一种陌生的、汹涌的悸动困住了她。 这是她的孩子。 在这个世界上,她失去了父母。 爱情也变成了一场笑话。 哥哥有自己的家庭和责任……这个孩子,会不会是上天给她留下的、唯一的血脉相连的亲人? 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不是委屈,不是悲伤,是近乎本能的挣扎。 “我……不知道……”她哽咽着“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做一个好妈妈……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可是,可是我舍不得……” 邵青柠语无伦次,她只觉得这一切都太糟糕了。 何芸汐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递纸巾。 直到邵青柠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变成压抑的抽泣,她才缓缓开口。 “没有人天生就知道怎么做好父母。” “重要的是选择,以及为你自己的选择负责的能力。” 何芸希转过头:“无论你做什么决定,留下,或者不留下,这都应该是你邵青柠的决定,基于你自身的意愿和考量,而不是因为任何人的逼迫、恐惧,或者……一时的情绪。” “我的房间很大…”何芸希顿了顿“多养活一个孩子,和养活一个你,从经济上看,区别并不大。” 邵青柠愣了愣低头,再次看向那张B超单,手指轻轻拂过那个“小蚕豆”的图像。 “我……”她深吸一口气,声音还带着哭腔,却清晰了许多,“我想再好好想想。” “嗯。”何芸汐应了一声,终于发动了车子,“不急。” “想吃什么?”何芸希问她。 第3章 能吃也挺好 车子驶离医院,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 窗外的阳光正好,暖洋洋地。 她看着窗外,脑海里依旧回响着医生的话,和B超单上那个模糊的小点。 “想吃什么?”何芸希的声音打破了车厢内的沉默,语调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邵青柠回过神来,胃里却依旧被一种沉重的情绪填满,没有任何食欲。 她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蔫:“没胃口,什么都不想吃。” 何芸希目视前方,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语气平淡地陈述:“我还没吃饭。” 是的没吃饭!早饭!午饭! 对何芸希来说,没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 她侧头看了邵青柠一眼,“从公司直接回来接你,没来得及。陪我吃点。” 不是请求,是要求。 一种微妙的歉疚感涌上心头,冲淡了些许沉浸在自身情绪里的沉沦。 “……好。”邵青柠低声应道。 何芸希的目光扫过街边林立的店铺,似乎在寻找合适的目标。 一家新开的菜馆,看起来不错很日常。 何芸希一回头就看到邵青柠的视线落在了一家看起来明亮干净,门口挂着卡通招牌的店里——主打炸鸡、薯条和各式小食。 “那家?”何芸希问。 何芸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那明晃晃的“热量炸弹”招牌,有些犹豫:“那是……油炸的。你是孕妇?你能吃?” 邵青柠愣了愣:“应该吧?” 何芸希掏出手机收索:孕妇可以吃炸鸡薯条各种… 直到何芸希关上手机邵青柠才开口:“可以吗?” “适当吃一点没关系。” 邵青柠闻言:“是我陪你吃,我吃不了多少的。” 邵青柠顿了顿“偶尔摄入高热量食物,有助于缓解压力。书上说的。” 何芸希眨了眨眼,有点没反应过来。 邵青柠会看这种书? 而且,这个理由从她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像是现编的。 何芸希已经打了转向灯,利落地将车停在了店门口附近的停车位。 “下车。” “快看,有人开迈巴赫来买炸鸡了!”一旁的小姑娘拉了拉她闺蜜:“看,真的。” “哎呦我去!真的。” “不会是哪个老板为了哄家里的小娇妻吧?” “不是,是两个姐姐。” 是的车上下来了两个女人。 都不怎么看得出年纪,但明显个子高的年纪稍微大一点,因为看着更成熟。 走进店里,浓郁的油炸食物香气扑面而来。 邵青柠原本宣称的“没胃口”在闻到这味道时,不争气地动摇了。 她跟着何芸希走到点餐台前,看着琳琅满目的菜单。 何芸希扫了一眼菜单,干脆利落地点单:“一份经典炸鸡套餐,薯条加倍,再加一份洋葱圈,一份芝士球。饮料要……” 她看向邵青柠,“你喝什么?” 邵青柠看着图片上金黄酥脆的炸鸡,咽了口口水,小声道:“热牛奶……吧。” 何芸汐对店员补充:“一杯热牛奶,一杯美式咖啡。” 店员笑了笑:“抱歉,热牛奶和美式咖啡都没有,不过隔壁就有你可以去打包一份。” “嗯好。”何芸希看了看邵青柠:“你看还有没有喜欢吃的,先点,我一会就回来。” 邵青柠点了点头。 何芸希刚走,邵青柠手指着单子:“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等餐品被端上来,几乎摆满了整张桌子。 金黄的炸鸡,薯条堆得像小山,洋葱圈和芝士球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何芸希回来,看着一桌子的小食品愣了一下。 何芸希坐下把热牛奶递给邵青柠。 邵青柠看着她将自己的咖啡挪到面前,然后拿起一根薯条,慢条斯理地蘸了点番茄酱,送进嘴里。 她的吃相依旧优雅,与周围大快朵颐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邵青柠看着她,又看了看眼前香气四溢的食物,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一块最小的炸鸡翅。 一开始还只是小口小口地尝,到后来,她几乎有些顾不上形象,一手薯条,一手洋葱圈,吃得两颊鼓鼓囊囊,像只囤食的小仓鼠。 那杯热牛奶也被她咕咚咕咚喝下去大半杯。 何芸希就坐在对面,安静地喝着自己的黑咖啡,几乎没怎么动那些食物,大部分时间只是看着邵青柠吃。 当邵青柠终于满足地放下最后一根芝士球,打了个小小的饱嗝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好意思。 她面前堆了不少包装纸和骨头,而何芸希那边几乎没动。 “我……我好像吃太多了。” 邵青柠,小声说。 何芸希笑了笑,心想:能吃是福! 何芸希抽了张纸巾递给她,语气没什么起伏:“嗯,看出来了。” 她看了看桌上的一片狼藉,又补充了一句,“胃口不错。” 邵青柠接过纸巾擦着嘴,胃里是满的,身体是暖的,身旁……是那个嘴上不说,却用行动包容了她所有狼狈和情绪的女人。 “何芸希,”邵青柠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你会因为我太能吃而把我放生吗?” “不知道,如果经常吃这些的话我可能我思考一下。”何芸希拿起一根薯条放进嘴巴里。 何芸希很少吃这些,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一开始是因为没钱,但她不委屈自己。 最穷的时候,她一天只吃一个烧饼,一块五毛钱一个。 她知道一块五在她住的那个地方可以买三个馒头。 邵青柠愣了愣:“吃别的呢?” 何芸希有时候真的拿邵青柠没办法:“这是垃圾食品,不可以吃太多。” 何芸汐拿起自己的咖啡杯,将最后一点咖啡饮尽,起身。 “走吧,回家。” 何芸希顿了顿,看了一眼邵青柠,“球该喂了。” 邵青柠连忙站起来,跟在她身后。 走出店门,午后温暖的阳光包裹住全身,带着食物带来的满足感和一丝慵懒。 看着何芸汐挺拔清冷的背影,邵青柠小跑两步,与她并肩而行,偷偷地,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一点点。 其实邵青柠也没吃过几次这些,第一次是那个渣男带她来的。 所以她要再吃一次,以后孩子问起来,她可以说和何芸希吃的很开心。 何芸希打开车门,看着邵青柠做进去心想: 捡一只猫回家,要管住,管饭。 可这只猫,似乎还挺好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