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夜,是一杯由霓虹与**调制而成的烈酒,初尝辛辣,后劲是彻骨的冰凉。
邵青柠看着宴会上来来往往的人,只觉得苦涩。
“青柠,笑一笑。”顾泽林不知何时走近,手臂状似亲昵地揽住她的腰,声音却低沉得只有她能听见:“赵总在看着,别总摆着你那副怨妇的样子。”
邵青柠扯了扯嘴角,一个标准而空洞的微笑出现在她脸上。
她端起香槟,走向自己的表叔,男人口里的赵总。
“三叔,好久不见啊?”
笑声清脆。
她曾是四九城里最明艳张扬的那朵红玫瑰,如今被折枝供养在这水晶牢笼,演技早已磨炼得炉火纯青。
“哎呦喂!小柠,叔叔正说不见你人,来你表姐上次回来给你带的设计师新款项链,拖我给你带过来。”
秘书递了过来。
“打开看看,这一结婚还沉稳了,哪次不是一到手就要先戴上的?”
“顾泽林?你怎么回事?”
顾泽林上前!:“赵叔…总。”
是的,在京城无论是邵家,顾家,还是赵家都看不上顾泽林。
赵荀更是看不上他,连叔都不让他喊。
“哼!你夫人在,你还有闲工夫去跟别人攀谈?”
“赵总,都是为了生意。”顾泽林上前接过邵青柠手里的礼袋,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看了一眼邵青柠,才打开。
紫水晶的项链,就论工艺而言,已经是天花板了。
东西只是在那里放着,周围投来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顾泽林刚伸手,邵青柠就开口了:“三叔,跟我今天的衣服不搭,二姐的手艺这般好,我要等生日带戴。”
“唉?”
“这话说的,生日自然有生日该戴的,既然不搭就收起来,我让你三哥重新给你做一套衣服搭。”
“好,还是三叔对我最好。”
“我怕三叔对你太好,没有人敢越过三叔去哈哈哈哈哈!”男人玩笑道。
“好了好了!你们玩,我去见见你顾四叔。”
“好!”
邵青柠看着一旁的男人——她当年奋不顾身、一头扎进的爱情。
胃里一阵熟悉的翻江倒海袭来,她强压下不适。
这感觉持续好几天了。
一个荒谬又带着点宿命意味的猜想,让她指尖发凉。
男人看出了她的不适,却转头离开了。
宴会冗长得令人窒息。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坐在回家的劳斯莱斯里,车厢内死寂一片。
顾泽林闭目养神,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她。
“明天早上九点,司机会送你去医院做检查。”他突然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波澜,“确认一下。如果是,打掉。”
邵青柠猛地扭头看他,原以为他只是不关心她,没想到他猜到了。
他甚至没有用“怀孕”这个词,轻描淡写得像是在决定丢弃一件旧物。
“顾泽林”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也是你的孩子。”
顾泽林睁眼看着邵青柠,眼里只有被打扰的不耐和一丝……厌恶!
“邵青柠,别天真了。我们这种家庭,不需要意外的累赘。”
“累赘?”她重复着这个词,几乎喘不过气。
那个曾经对她说“嫁给我,我把全世界都给你”的男人,终究是陷入了,这名利场。
邵青柠没再说什么。
已经是凌晨了。
一家隐匿在胡同深处,只在深夜营业的小面馆前停下了一辆车。
老板走了出去“今天怎么这么晚?还是老样子。”
看得出来人很疲惫,老板看着来人点了点头就进入备饭了。
一碗最辣的牛肉面,热腾腾的蒸汽熏湿了她的眼眶,分不清是辣出来的,还是别的什么。
邵青柠,在回到那座空旷得能听见回声的别墅后,和顾泽林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或者说,是她单方面的崩溃。
“你当初是怎么说的?现在一句累赘就想把我的孩子打掉?顾泽林,你还是人?”
“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撒泼打滚,毫无体面可言。”男人整理着袖口,语气刻薄“邵青柠,你除了会花钱,还会什么?这个家,有你没你,有什么区别?”
“你爸妈都死了,你还以为你是这偌大京城的大小姐?”
“顾泽林…”邵青柠眼眶瞬间红了:“我爸妈是不在了,所以呢?你就又像个野狗一样,没有人正眼瞧你。”
“邵青柠…”顾泽林伸手掐住了邵青柠的脖子:“激我?没用!”
“你应该庆幸,你有一个好哥哥!有时候真想弄死你。”
眼泪落在地上,邵青柠真想死了,就这一刻。
少年懵懂,那个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男人,六年啊?整整六年。
“离婚吧!”
顾泽林松开邵青柠笑着:“邵青柠,离婚?让你三叔把海外那个项目给我,我考虑考虑。”
“你做梦!”
“我做梦?如果你想带着孩子走你没有选择!”顾泽林说着手轻轻落到了邵青柠的小腹。
邵青柠紧张的发抖,下意识拎起一旁的瓷器就砸上了顾泽林的额头。
“邵青柠,你…”
“顾泽林,我的孩子,你凭什么决定他的生死。”
她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京城街头游荡。
眼泪模糊了视线,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能去哪里。
回家?她不想让哥哥看到她的狼狈!
朋友?这些年顾泽林做的那些事,没有人应该会想见她!
最终,车子停在了那条熟悉的胡同口。
胃里的翻腾和心里的绞痛同时达到顶峰,她几乎是跌撞着冲进了那家亮着暖黄灯光的小面馆。
她注意角落里安静吃面的人,径直找了个位置坐下,声音沙哑地对老板说:“来一瓶…”
老板看着她摇了摇头:“太晚了,还是别…”
“牛奶!”
“那行那行!”老板急忙上楼,再下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个小男孩:“爸!最后一瓶了,我要喝。”
“别闹了,你看姐姐整难过,爸爸明天再给你买。”
三岁多的像男孩拿着牛奶,上前:“姐姐,给你。”
眼泪真不争气,落起来没完没了。
角落里的人,下意识地抬头。
她看到的是一个妆容半花,肩膀剧烈颤抖的侧影。
女人穿着与这简陋面馆格格不入的昂贵礼服,脆弱得像极了她十年前。
她认识她。
住在隔壁那个总是闹出很大动静,笑起来没心没肺,似乎永远不知愁滋味的邻居。
她曾对这种张扬又肤浅的生命形态敬而远之。
可此刻,她不受控的拿着纸巾朝着她走了过去。
“……谢谢。”邵青柠的声音哽咽,接过纸巾,指尖蹭过她手指冰凉。
她没有说什么,抬腿走出了面馆。
何芸汐站在面馆门外胡同的阴影里,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
猩红的火点在浓稠的夜色里明明灭灭。
夜风掠过胡同的砖墙,带起几分凉意,也吹散了些许她周身的疲惫。
她并不常抽烟,只在思绪混乱的时候压抽一根压一压。
就像刚才,她竟然主动给那个总是扰她补觉的女人递了纸巾。
这不像她。
正当她试图用尼古丁理清这片刻的异常时,面馆的门“哐当”一声被猛地推开,带着一股决绝的慌乱。
何芸汐下意识回头,就看到那个穿着昂贵礼服的身影跌撞出来。
邵青柠似乎完全没注意到门外还站着一个人,或许是眼泪模糊了视线,或许是心神早已溃散,她直直地、毫无缓冲地撞进了何芸汐的怀里。
“唔……”
很轻的一声闷哼,不知道是来自被撞的何芸汐,还是撞人的邵青柠。
烟灰被震落一截,何芸汐手疾地抬了抬拿烟的手,才没让火星蹭到对方那看着就价值不菲的礼服上。
怀里的触感比她想象中更单薄,带着剧烈的、无法自抑的颤抖
一股清浅的、混合着高级香水和泪水的微咸气息萦绕过来。
何芸汐身体有瞬间的僵硬。
她不习惯与人如此贴近。
邵青柠也愣了。
她撞上了一个带着凉意却异常稳定的躯体,鼻尖萦绕的不再是面馆的油烟味,淡淡的青柠味,还夹杂着烟草味。
这味道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中,对上了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眸——是刚才在面馆里给她纸巾的女人。
“对…对不起……”邵青柠慌忙想后退,脚下却一个趔趄。
何芸汐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空着的那只手迅速扶住了她的胳膊。
四目相对。
何芸汐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
妆容晕开,显得狼狈又脆弱,那双原本应该神采飞扬的眼睛此刻红肿着,盛满了未干的泪水和无处可去的彷徨。
像极了一只被雨水彻底打湿,在街头迷了路,警惕又无助的布偶猫。
真的很像,何芸汐想。
十年前,她刚来北京,住在潮湿的地下室,因为被无良中介骗光了所有积蓄,也是在一个这样的深夜,她觉得自己像条无家可归的野狗。
只是,那时候没有人向她伸出手。
心底某个冷硬角落,似乎被这只“落难猫儿”的爪子,轻轻挠了一下。
“需要帮忙吗?”何芸汐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比刚才在面馆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什么。
是询问,但更像是一种陈述。
她松开了扶着邵青柠的手,将烟蒂在一旁的垃圾桶上摁灭。
邵青柠怔住了。
帮忙?
谁能帮她?
她又需要什么帮忙?
她只是……没有地方可以去。巨大的委屈和孤独再次漫上心头,比刚才在面馆里更加汹涌。
“我…”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眼泪流得更凶了。
邵青柠后来回想,这一刻的她太不像她了。
何芸汐看着她这副样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麻烦。
她在心里给自己下了定义。
捡个闹人精回家是麻烦,捡个哭哭啼啼、明显牵扯着豪门秘辛的女人回家,更是天大的麻烦。
但……
她的目光落在邵青柠微微颤抖的、紧紧攥着手机却屏幕漆黑的手上,落在她单薄的礼服裙摆下光裸的小腿上,在这初秋的深夜泛起寒意。
“我住在你家隔壁。”
汾西*12号。
何芸汐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如果你没地方去,可以暂时落脚。”
邵青柠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你要带一个陌生女人回家?”
这是邵青柠对何芸汐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
何芸汐移开目光,不再看她,仿佛只是随口提了个无关紧要的建议。
“也不陌生,每天都能被你吵到。”
“你叫什么?”
何芸汐一愣看着邵青柠。
“我是说你的名字?邵青柠看着何芸汐。
“何芸汐。”何芸汐看她没反应:“我叫何芸汐。”
“要跟我走吗?”
何芸汐说完,就侧过了头。
她刚觉自己不像是什么好东西,像极了红灯区拿着拿这钱诱拐无知少女的渣男。
“我…”邵青柠声音不大“我可以吗?”
何芸汐转回头:“可以,我家没有保姆,还有中午不了跟小兔子聊天。”
“啊?”邵青柠愣住了。
“我没有小兔子了。”
何芸汐叹了口气,我家有只猫,你也不可以在中午我在家的时候跟它聊天。
“嗯。”邵青柠不太相信,真的会有人把一个麻烦带回家?
“你真的要带一个不陌生的女人回家?”
“嗯!”
“那我能在你家多待几天吗?”邵青柠的手轻轻蹭着小腹。
“你除了那个那个男人没有家了?”
问完何芸汐就后悔了,她知道的两个月前,这个经常做在院子里跟兔子聊天的女人,那天哭的很惨。
她的父母没了。
何芸汐没有父母,所以她无法共情她的痛苦,但是何芸汐帮她喂过几次她的兔子。
“有,还有我哥,只是…”
邵青柠的话没说完。因为何芸汐开口了:“多久都行。”
“真的?”
何芸汐没有再说什么,把风衣脱下给邵青柠穿上,有些长了,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这卡宴你的?”何芸汐看着堵着她车,停的歪七扭八的车子。
“嗯!”
“还来回去吗?”何芸汐问她。
“不开了,这不是我的车。”
何芸汐懂她的意思:“钥匙给我。”
邵青柠看着何芸汐上车把那辆卡宴移到了一旁。
隔着街道,何芸汐喊她:“邵青柠把我车开过来。”
邵青柠上车,点火,歪七扭八的开了过去。
“你开车像在爬!”何芸汐说。
“我不会,没有驾照。”
何芸汐把人拉了下来。
“不要我了?”邵青柠问。
“我开。”何芸汐说着把她塞到后坐。
“以后你不许,碰车,想的话,我送你考驾照。”
“嗯。”邵青柠看着何芸汐:“谢谢你!”
何芸汐没再说话。
算了,何芸汐想。
捡一只猫回家,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