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林燊是个神经病这件事。
金桔深以为然。
至少就没见过有人在你饿的时候捧着桶泡面到你面前来,非但不吃还要搅和着香气往人脸上喷洒的同时嘴上叼着根叉子,然后没什么劲儿地挑着眉。
根据不算太清楚的音,金桔听出了他用心十足的“泡面”。
她沉默了两秒,保持着十足的礼貌教养,好脾气点头:“我认识。”
听见这个回答,林燊有一瞬的愣怔。
“知道你知道,”林燊没跟她玩绕口令,手臂一横搭在窗口,又怕她太蠢干脆把泡面一递,直白地问,“泡面吃吗?”
金桔顿了顿,嘴硬地说:“我不饿,谢——”
伴随而来的是有节奏的咕咕叫。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没想到打脸来得如此之快,金桔感到一阵赧然,不是很自在接过:“谢谢。”
好在这次林燊点了下头,什么也没说地往前车绕去,囫囵给引擎上那桶泡面和了和,就这么没有讲究地吃了起来。
金桔垂着眸,心不在焉地挑起面,又忍不住看了眼那人。
回到村里,金桔没有耽误,先是找人了解情况,得知因为几公分地闹翻了天的村民又打了一架之后,盖房子那家打输了,昨天晚上不服气半夜又偷了另一家的鸡。
现场村主任不在,他们请了七大姑八大姨,就差大闹天宫了。
金桔听完当即往那边赶去,路上又撞见了高中辍学帮家里干农活,但此刻应该在县里报名电工的培训班的陈三统。
陈三统迎头看见她,当即转身就要跑开。
“陈三统!”人没去,大半个月的思想工作白做了,金桔登时心火上来了,没控制好音量,“我一会儿上你家找你!”
陈三统说:“小金书记你忙去吧,别来了。”
这话听得金桔脑仁子发疼。
但她实在分身乏术,那边目前还处于一个水深火热之中,只得暗骂早知道先把这个不听话的家伙押去县里了,就不信他还能光靠着双腿走回来。
边走边想着,不一会儿到了地方,个个手里操着家伙什。
铁锹镰刀扁担锄头斧子一数一个准。
跟秋收农具集合了似的。
“好啊,打,打吧,”来了半天,金桔劝也劝不住,干脆摸出手机,点开相机录像,走到了他们跟前,一个一个怼着脸,“打完了咱们一块都上新闻。”
她举着手机一走近,一个个的连忙别开了脸,生怕出丑亮相。
其中有几个死猪不怕开水烫,凑着脸也要怼上镜头:“来,拍拍拍,爷爷让你拍个够!”
“陈二狗!”村主任横眉竖眼,“你好好的跟书记说话!”
金桔没有搭理他,拍完一通下来,面无表情施压:“打啊,接着打。昨天他杀了你们家鸡,你前天放了他们家气,他前前天堵了你们家那条水渠,你大前天偷了他们家沙子打了他们家狗踹了他家孩子,还要我接着说吗?闹不够是吗?”
见他们黑着脸,一个瞪一个骂骂咧咧,陈年烂谷子的事桩桩件件罗列,怎么也要整个高下出来。
金桔拦不住,开始拨号码,口里说着:“那咱们就先去派出所,派出所上完上原川新闻,不够再上个黄金八点档。反正我跟袁记者也熟,就当给她冲kpi做奉献了,大家伙也上上电视,在全国人民面前长长脸亮个相,多光荣啊。标题我都给你们取好了,就叫‘原川市镇南村为三分地群起而攻之’。”
——“村委会管?还是不管?!”
眼看她来真的,有人开始退缩了,惊慌失措地喊:“张主任,您说句话呀。”
习惯了和稀泥的张主任狠狠刀了他们一眼,随后连忙赶上去拉着说:“这个电话打不得呀,就这点破事到时候都捅到全国人民面前去了,那这个日子还怎么得过啊?打不得打不得啊······”
金桔没理会这些,自顾自说着:“袁记,我是镇南村的金桔,是这么个事哈,我们村有两户人家盖房子,就是其中有一户人家施工前量的分毫不差,现在呢是这个情况,施工的时候可能是没注意或者是说不小心,超过了三公分的偏差,这个是属于邻里纠纷是吗?”
“哦哦,是啊,唉,这做工作做不通没办法,民警也调解不了。”金桔余光瞧见大家都看了过来,自觉地往边上走了几步,脸上赔着笑,边说边装模作样打量着一圈人,“是是,血溅当场,还有一个已经躺着说不了话了,啧,能不能活还不好说,120?不让啊,家属废要火葬,我?我哪儿做得了他们的主啊,是啊,一会儿吹锣打鼓的都过来了。好好好,重大事件啊?会播上电视吗?好的好的能上就行,那麻烦您跑一趟哈。”
一通电话下来,哄哄闹闹的人胆怂了大半,还有几个对视着思退了。
“你这,小金书记,”闹事的两家说话气都虚了,还要强装着硬气,“你这说话是要负责人的呀?”
“是啊,你怎么能不分肥皂说乱的呢?”
“就是的,这谁打架了,哪死人了?”
“你一个大学生,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他们七嘴八舌没完没了,张主任手指着两拨人:“还说!还说!还不赶紧走!”
说话间就坡下驴的两家人一窝蜂进了门。
张主任转头,火烧火燎地说:“小金,快,你快给袁记者打电话,快让她别来了,我们镇南村可丢不起这个人啊!”
“没打,吓唬他们的。”一起往村委会走,金桔收起手机。
“唉,”张主任一抹脑门叹了口重重地气,“你没唬住他们,先把我唬住了。”
镇南村经济眼看着好转了,要是真因为这一亩三分地的事闹上电视,那就这几年在县里好不容易挽回的那点微不足道的面子可都白瞎了。
金桔因为这事心里一直有个结:“也怪我,当时修路没把握住。”
“你别想这么多,”张主任背着手,“修路这是条利国利民的好事,路通了哪儿都通了。”
忽然想起陈三统的事,金桔当即就跟张主任说:“对了,主任。陈三统去县里学电工那个事,还得麻烦您跟我跑一趟。”
“这臭小子阳奉阴违又没去吧?”张主任了然一笑。
往回走的路上,不起眼的角落里车缓缓升起了窗,慢慢悠悠拐弯开了出去。
此刻的金桔并没有留意到这些,她正跟主任仔细深入了解了一下这事发生的原因,说到底还是那三公分惹的祸。
两家因为这事闹得鸡飞狗跳,被占的哪一家要求赔偿三千块钱,不给钱不让建。这次之所以打起来,不仅是因为没谈拢。还是因为没谈拢一方挑着隔壁出门喝酒的工夫,偷偷叫了人来施工,隔壁一回来发现之后紧着捣乱,后来起了争执。
今天呢,是昨天打输了回去,过了一晚上叫了帮手过来,铁了心要扳回场子。
而陈三统的事,也没那么容易被解决,嘴皮子磨干了还是不学。
直播的时间快到了,当闹钟响起来时,金桔没了再继续待的打算,又往冯嬢嬢家跑了一趟,把力所能及的事都顺手做了。
一整天下来,她整个人累的腰酸背疼,仿佛沾床就能睡了。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金桔仔细回溯了下今天一天的工作,没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觉得这一整天都能算得上是出师不利了。
不,准确一点来说,是碰上林燊之后。
从昨晚到——
哦,对了,她忘了问张书记,隔壁是不是住人了。
现在打个电话问下吧。
想到这,金桔往前拐了个弯,拨出电话顺势进门,抬眼看到空坪上停着的那辆浑身写满低调实则并不低调的车,默不作声地盘在那里。
宿舍是村委会旧址改造的,除了用作宿舍的几间,其他都是做仓库备用的。
至于这辆车停在其中,不仅不显突兀,场地还绰绰有余。
看清了车,金桔眉心一跳,脑海中浮现个大大的问号。
——他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