碘伏威力比酒精柔和。
前些天吞噬头皮细胞的刺痛在上药的前一刻还历历在目,但这会儿金桔不仅觉得头皮还是她的,连同伤口也不是那么的厉害了。
门口有人敲门,一回头发现是有患者撞破脑袋,划了个大口。
这本就不是医生的工作,发生这种事医生叫了一道来的林燊,教了他简单的操作,还不忘叮嘱包扎每天一换。
脚步声近了,金桔低着头,眼看他长腿一跨,坐在凳子上。
这会儿,她长发倒在脸前,跟个女鬼似的。
一抬头估计都能吓死人。
“你会擦吗?”可金桔对他的动手能力存疑。
林燊淡定地道:“不会。”
“······”金桔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弱弱地:“啊?”
还没等她“啊”完,一阵温热的气息袭来,大掌覆盖在她脑勺,压制住倒立的长发,轻嗤地那声还是被金桔敏锐地捕捉到了。
像是在可惜医生刚才怎么不坚持给她剃了发当个斑秃。
棉签落下来,滚动在伤口上时,金桔紧绷成了一张拉开的弓,然后眉心不受控地一跳,“你轻点。”
“轻点?”林燊明知故问。
金桔皱着眉,脑袋抵在他眼前不自在极了,语气不大痛快:“疼。”
“哼,”林燊冷笑,不着痕迹松了劲,“不疼怎么长记性。”
“······”
这人一贯不会说好听的话。
命门把在他手里,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金桔只得无声地叹了口气。
林燊目光定在红了一片的头皮上,一道道泛红的泼皮乱痕特别明显,碘伏擦下去时冒出的泡泡,无法想象事发当时是有多疼。
他放慢了速度,换棉签间隙,指尖扫到凹陷。
金桔明显一僵,以为是林燊小心眼的报复,心里有些小憋屈但什么都做不了,垂眸盯着他岔开的腿,干脆一咬牙一闭眼,撑了上去。
林燊顿时没了动作,空气变得凝固起来。
事情发生的突然,林燊低下头,紧绷了唇线,“你干什么?”
“那你,”金桔亲手感触到掌心骤然紧张的肌肉,这时才为自己的冲动和愚蠢感到尴尬,可已经撑上去的手又不好收回,憋了半天只好重复道:“稍微、再轻点。”
林燊脸色不太好看,嗓音也冷淡了几分:“你求人的方式还真特别。”
金桔对他的措词不是很满意,“我也没求你吧。”
“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林燊没了动作,垂眸对着她,语气间透着危险。
静谧的空间里,金桔对此无知无觉,老实地说:“提出要求。”
“哦,”林燊装模作样一点头,继而话锋一转,顺势提出问题,“你是甲方我是甲方?”
一句话瞬间让金桔闭了嘴。
还真是,村里都等着这位自称甲方的金主爸爸资助砸钱,金桔到了嘴边的话瞬间被怼了回去,半点理直气壮都没有了,音调不自觉减小了大半:“这也不是我要求你的呀,但既然做了就要做好嘛,更何况我现在病人呢。”
依照金桔对林燊以往地了解来看,对方下一句必定少不了一番落井下石。甚至在她准备好了迎接那句刺人“还知道自己是病人呢,早干嘛去了”的话。
然而,这句话迟迟没有来临,脑袋上的动作也轻了许多。
中途林燊接了个电话,他没什么顾忌地开了扩音,那头郑浩找他吃喝玩乐,被他一句“忙着呢”带过去。
郑浩打趣道:“忙什么呢少爷,是想通了,打算金盆洗手继承家业了?”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
此言一出,金桔摒弃呼吸,悄悄竖起了耳朵。
结果就听见林燊意有所指的那句:
“伺候祖宗呢。”
‘伺候’?‘祖宗’?
金桔不是一个喜欢自作多情的人,可这光明正大没有丝毫闪躲意思下说出来的话,让人想不对号入座都难。
还有,怎么就伺候祖宗了,又不是她让林燊帮忙的,而且就擦一药,就算伺候祖宗了吗?那这祖宗未免也太好伺候了吧。
碍于林燊刚帮了她,这些话金桔怎么也不好说。于是,颤抖着眼皮,默默收起了双耳,觉得这个八卦不听也罢。
“您自个就是个祖宗,还伺候祖宗,伺候的明白吗。”郑浩嬉皮笑脸地,“行了,别闹了,你人在哪儿呢,旋哥叫着捧场去,他家酒店要开了。”
林燊随手把棉签丢进垃圾篓,提不起什么兴致:“什么时候?”
药擦完了,金桔唰地起身,绷紧着脸。
猛地起身差点绊倒。
“我能吃了你还是怎么着?”林燊撑住她胳膊,没好气地斥了句。
“哟,还真有戏?”郑浩仔细一听,嬉皮笑脸又迫不及待,一副赶忙切断外界闲事让他一切以家国大事为重的架势,“行,你忙着吧,记得把祖宗伺候舒服的啊。”
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单方面留下一串“林燊脱离组织了,这狗东西藏得够深的啊”,将两人震的面无表情。
别扭持续到取完药上楼。
上楼时,金桔感觉有些气氛太干,而且又麻烦对方跟着一起跑前跑后,不做点什么总觉得很没良心似的。
但害怕不小心又触到林燊的雷点,金桔看了他一眼,谨慎地询问:“要不一会儿我请你吃点东西吧?”
林燊脚步微顿,“这么突然?”
“你要觉得难为情就算了。”
“附近有什么?”
两人话音一致。
林燊收回眼,捏紧了机身,冷冷地:“过河拆桥这一招都用多少年了?”
丢下这么一句话,徒然留下金桔站在原地,望着那道背影仿佛耳边还能听见他冷嘲热讽的声音“没这个心就别干这多余的事”。
像是指责,又像控诉。
愣了两秒,金桔嘴唇动了动,她不是这个意思。
林燊纡尊降贵的太明显,让金桔心里过意不去,担心这身娇体贵少爷会吃不惯,她想说到时候回涪陵了再请他撮一顿。
没想到三言两语间又横生误会。
金桔觉得不能这样下去,连忙又追了上去,当做前一幕没发生过那样,好声好气地说:“羊肉汤你吃吗?”
林燊没什么诚意地道:“我羊肉过敏。”
金桔不死心,“牛肉汤呢?”
林燊说:“牛肉也过敏。”
“······”
他敷衍的痕迹实在太重,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金桔这样劝告自己,然后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挤出一个假笑特别诚恳地问:“您什么不过敏呢?”
停在楼梯口,林燊偏过头,特别礼貌一笑:“我什么都过敏。”
“那好吧。”金桔纳闷了,自己一句话怎么就把他得罪的那么彻底,那天在村委会到底是谁说的不找茬的,现在找茬的又是谁?
见他视线撇来,金桔客气地微笑着。
所幸的是铁棍不锋利,虽然破皮但没伤到要害,护士建议再多观察一下。
冯雪得知情况后喜笑颜开,多日的愁眉苦脸一扫而净,又因为坚决不肯住院的执意要回村里卫生所,所以在医院把溢血的伤口处理了一遍。
直到下午确定无大碍之后才离开医院。
坐上了车,忙前忙后一整天谁也没有吃,咕咕声争先恐后。
冯雪见车开向回村的路,捂着伤口指向前方:“前面有个羊肉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嗯。”
这是林燊。
“他过敏。”
这是金桔。
她觉得。
不。
不用觉得。
林燊就是跟她过不去。
金桔心口一窒,闭上了眼努力压下火,在冯雪和副驾驶小助理的目光下,很抱歉地笑了下:“不好意思记错了,是我羊肉过敏。”
这借口太蹩脚。
两人看她眼神更奇怪了。
小助理半个身体都快翻过来了,但金桔一点也顾不上了,勉强的笑都快挤不出来了。
“那你怎么会记错——”小助理不识趣打算接着问。
林燊放慢了速度,漫不经心地扫过去一眼,像是没什么耐心了:“怎么就那么好奇呢。”
“······”
车内微妙气氛太浓郁,小助理选择性滑坡的情商噌地一下就上来了,立马坐正身体两眼朝前看。
停在羊肉馆门口,冯雪和小助理拉门下车,金桔也打算下去。
林燊抬眼,一扫后视镜,似笑非笑:“过敏?”
“你不吃?”金桔皱眉。
闻言,林燊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拉开门下车。
离开前还不忘把车锁上。
金桔不信邪又拉了下门,有点服气地把身体往后一倒,转头望向羊肉馆的方向。
坐在小馆里,冯雪听着小助理的话先点了餐,还是不大放心地往外瞅,“真的羊肉过敏吗?我怎么没听她说过?你老板还没吃,你不管他吗?”
“他不吃这些。”小助理递了双筷子给她,然后往对面一坐,“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谷,单名一个满。他叫林燊,三火一木的燊,是我表哥。”
“哦,”冯雪点头,没太在意,“你名字取得还挺吉利的。”
谷满举手在她眼前晃了下,“别看了,他们饿不着。你叫什么名啊,也不知道礼尚往来一下。”
“······”冯雪盯着他,一脸郑重其事地样子,“你有女朋友吗?”
这个答案像是对她来说很重要似的。
谷满为自己的魅力感到骄傲,“没有。但追我——”
“难怪。”冯雪煞有其事地点头,懒得听他后面没营养的话,一针见血地说,“比起你哥,你还挺没素质的。这样跟女生说话,不客气不礼貌,也难怪找不到女朋友。”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长这么大就没听过这样的话,谷满当即黑了脸,胸口不断起伏,看样子气得不轻。
然而,外头的两人对此情况,一无所知。
车内整洁无杂乱,不该有的东西绝不会出现,就跟林燊那个人一样,喜好难辨。金桔无聊地看了一圈下来,视线扫向了窗外。
恰在此刻,林燊捧着与他形象尤为不符的两桶泡面,从隔壁猜不出是杂货铺还是批发铺的糊着一脸红通通的门脸出来,见金桔眼睛不眨地盯着他,眉头不动声色地轻扬了下。
然后,林燊把泡面往引擎盖上一放,熟练地撕了根火腿。
看起来并没有要给开门的意思。
金桔犹豫着收回了敲窗手,在饿肚子还是要脸之间选择了后者,她心想今天在他手上已经吃了够多瘪了,还是不要自讨苦吃的好。
但要脸归要脸,她心里为此还有点憋屈。
正当她陷入一片沉闷时,车窗在下一瞬猝不及防地被从外敲响,男人咬着叉子手里捧着泡面,微仰着下巴似笑非笑看过来。
金桔保持镇定,没有展现出意外的神色,按下车窗有样学样:
“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