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约》 第1章 天降 / 这是一桩悬而未决的心事。 至少,于十五六岁的我而言,确实如此。 / 金桔从村委会出来天还半明着。 此刻正播放着音乐的广播里喂喂两声,号召着全体村民往广场上去。 下坡有块磕破路,运着脆李的三轮车一颠簸,脆李噼啪掉落下来。听见声响三轮立即停了。 见状,金桔把本子往地上一搁,蹲下去捡滚落的脆李。 就在她伸手触去的那个时,不知怎么跟在身旁的男人也伸了手,俩人好巧不巧捡了同一个,那只大手就这么覆盖在手背,浑身顿时紧绷了起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 金桔飞快抽回了手,把捡的一捧脆李装进框里,装作无事发生那样。 恰好男人若无其事地挂断电话起身。 “小金书记,”开三轮的男人笑着向她比划半敬礼的动作,“谢谢啊。” 金桔叮嘱他:“慢点开。” 车开走了,气氛有些尴尬。 借着捡本子的工夫,金桔狭着眼,不动声色瞥了他一眼。 男人面向沉稳,气质十分之斯文,只是神色稍显淡漠,身上穿着的正装与此刻所在的场景,也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他单手抬起,取下鼻梁上架的金斯眼镜,压着锐利且深沉的目光笔直向她看来。 即刻间,金桔停在原地,脑子里仅有那句藏于心的 ——好久不见。 暮色昏沉,乡村小道空空荡荡,远远传来摇晃的光。 金桔难得的走了神。 ······ 5月下旬,正逢樱桃上市,金桔忙得连轴转。 园子里摘完樱桃,还没来得及回宿舍冲凉,一个电话打过来,她携着一身湿漉漉去了村委会,瞧见还开着灯的党群工作办公室,敲门便进去了。 屁股刚坐下,就看见村主任笑眯眯地,说:“小金啊,我记得你是涪陵来的。” 风扇摇头吹不着金桔,她拿起杯子给自己灌了口水,放下水杯时还不忘点头“嗯”声,心里却惦记着明天直播的嬢嬢。 早上去学堂替课,回来先去趟卫生室,看看冯雪情况。 中午再去园里摘果子。 晚上帮嬢嬢直播。 哦,差点忘了。 昨天有两家因为多占了几公分的地打的不可开交,她那会儿在园子里抽不出空,也不知道村主任处理的结果,一会儿会议结束还得问问是否调解了。 村主任:“小金,小金,听到没有?” “嗯?”经过隔壁女人一搡,金桔像是被火烙烧了下,猛地抽回神来,就看见村主任和村长脸上的不悦。 金桔坐直身体,端正态度驾轻就熟:“好。” 虽然没听见前面说的信息,但没回召开会议无非就是些工作要抓紧一点,群众的事无小事,凡是他们党员要起带头作用这些做铺垫,再将大事娓娓道来,由个人认领分工。 办公室安静了片刻。 金桔盯着他们。 他们盯着金桔。 “现在的小年轻,稍微做出点成绩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跟你说点什么也不听,问了就是‘好’。”上了年纪的村长黑着一张脸。 听见这话,辛苦了一天的金桔硬是别开眼,强压下了火气。 这种话,几乎是她来了之后没有一天听不见的,从大局观提出的修路推违建,利用互联网模式带货农产品再对其进行一系列加工,将所有卖不出要赔本的农产品做衍生线开始。 无论她说什么干什么,总有人跟在后面拆台,无非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加上服务期三年,这让大家觉得不可靠,更是不服她。 一旁的女人站出来替她打圆场:“明天势力有领导过来,刚好有慈善机构的负责人一起过来,听说负责人也是涪陵的,我记得你老家也是涪陵的。” “嗯,”金桔点头,“需要我做什么吗?” 村主任假笑着道:“你明天空了就先过来,有什么事都之后再说。” “明天空不了,”金桔看了他一眼,老实说,“事都堆在一块儿——” 村长:“怎么空不了,就你这么多事。领导下来才是大事,把领导伺候好了比什么事都大,不然他们怎么拿钱?!” “······”金桔忍无可忍,冷笑道,“是,伺候好了,给你们送鸡送鸭送猪,今天送明天吃,吃了今天没明天。” 眼看着村长眉头一皱要发作,村主任一拍桌,挤眉弄眼,“你说什么呢!” 办公室里气氛凝固。 半晌后,会议恢复正常,开始布置接待工作。 明天慈善机构的负责人过来考察场地,一再叮嘱金桔务必要参加,希望金桔跟人打打感情牌,争取把人留下来。 最重要的还是要把慈善款留下。 一切工作确定完毕,金桔没再久留,转身回了宿舍洗漱。 再然后就是紧赶慢赶完工作过来,当时会议室桌上已经围绕了大圈的人,她猫着身悄悄摸过去,选在了个不起眼的角落,拿出本子跟笔假模假样记录会议纪要。 金桔随大众仰头看向主位领导时有一瞬的错愕。 主位左手边第一的位置,桌签上写着大大的“林燊”二字,仿佛从天而降那样。听见有人介绍他时,不紧不慢地点了下头,尽显清贵风范。 好在林燊并没有留意到她,金桔收起震惊地错愕,低头胡乱记起笔记。 一时间,金桔思绪还有些混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会议室声音没有停下来过,这边说了那边说,扶贫办、农环、农业、农产谁都想争取到这笔钱,主持全面工作的领导眉宇间略显疲乏。 林燊身体微微后仰,双手交叉随意搭在桌面,不动声色往旁角觑了眼。 可没人注意到他从紧绷到舒展的眉眼。 结束后,领导们想留住林燊一行人,笑着拉出今天文旅局电影下乡,生拉硬拽要把有缘二字往他们身上盖戳。 金桔回过神来,起身时囫囵看了眼日期。 ——5月28号。 顿时间,金桔脑子里惦记起了利润表制作出来,计算毛利率,确定这个月的净收益,还有快递的月结、工具租赁金、人工费,慰问群众的服务开支经费。 金桔正想趁着这个间隙溜出去。 不曾想村主任那个大喇叭,转头便抓住了她:“小金啊,快过来快过来,这有你的老乡。” “······”金桔有些无言。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林燊林总监,”村主任拍了拍林燊的肩,“你看看,年轻有为一表人才,就这样的青年才俊还愿意投身慈善事业,未来不可限量啊。” 说着好像还嫌不够,经过一嘴介绍“这是我们的大学生村官,小金书记”之后,开始了生怕林燊一走了之的生拉硬扯攀老乡。 顺着村主任的话,金桔微微一笑,像是从未认识过那样。 金桔伸出手,礼貌又客气:“您好。” 下一秒,小助理走过来。 只见他贴着林燊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把手机递到了林燊手里,林燊轻点了下头,接起电话丢下句稍等就朝外走了出去。 ······等······ 个屁。 金桔脸一挎,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转身就走。 见气氛如此尴尬,憨实的村主任跟她握了一下,贼眉鼠眼环顾四周,精明本色打的咵咵响:“大城市来的人,看起来不太好相处,正好他们也占不着便宜,依我的意思,你一会儿先带他往大平地走,就晒谷子的那块地,我已经让放映员去了,你趁着这个机会,尽量把人留下来。虽然我们占不着什么便宜,但人也不能跟他们的人走了,这一走钱还不一定能分到咱们这儿来。” 听见他这么说,金桔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说“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 村主任装作没看到,顺道解开了昨晚的结:“村长那个人你也知道,老顽固了,他说什么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别往心里去。” “主任,”金桔微笑,“您还真是——” “经历的事多了你就知道了。”村主任摆手。 金桔慢慢吞吞:“老奸巨猾。” 她的声音缓缓落下,村主任上一秒还十分不谦虚地脸当即垮下,转而又心理素质非常之好的扬起笑脸:“就当你是夸我了。” 出了大门口,金桔看见村委会的红旗台下站着的林燊,只见他盯着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时不时对着电话那头说上几句,似有所感地回过头去。 然后,林燊收起钥匙,脑袋往出口一偏。 他在等金桔带路。 时间定格。 金桔绷着脸停在原地。 非!常!不!乐!意!为他带路! 可碍于林总监的身份。 她微微垂下眼,借着这一动作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随后扬起微笑一点头,憋屈又认命地领着他往外走。 走出不远,就看见那辆车牌为涪A的黑色路虎,若无旁人地停在那里。 再想起村主任功能才说他未来不可限量。 狗大户,金桔心想。 这位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捧在手心怕丢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不知人间烟火冷暖,每月零花钱七位数起步,生活中除了花钱就是花钱的公子哥,尽享人间风花雪月与富贵。 要未来还不可限量,那别人还活不活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天降 第2章 合作 该怎么说呢。 基于此前在林燊手里吃过的种种亏,导致金桔并不是很待见他。 但其实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没有那么僵硬。 前提是,如果没有那件事的话。 林燊不咸不淡地扫了她一眼,说话却像是得理不饶人那样,还留意着人刻意压低了声线:“怎么,几年不见,不会叫人了?” “······”金桔不大想跟他说话,可几年没见关系肉眼可见的生疏,她干脆含糊着随波逐流,“林总监。” 话音落下,听见耳畔传来一道冷笑。 林燊尖锐刺人:“你这几年是光长身体没长脑子了是吧。” “你才没长脑子呢。”金桔眉头一皱,没忍住张口刺了回去,刚想说你知道我在原川做了多少事吗? 但当话到了口边还是没说出去。 她觉得说了林燊也不会懂,争执起来也没有意义,好像还显得她斤斤计较,上赶着显摆自己那几分班门弄斧的成绩。 忽然,林燊开了口,表情淡淡地:“我会在这边待一段时间。” “哦。”听他主动说起会待上一段时间,这也是村委会所求的,金桔收起个人情绪没扫兴,虚伪地捧场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那还真是我们的荣幸。” 没在意她的虚情假意,林燊低下头,漫不经心一擦眼镜镜片,慢条斯理地说:“所以我希望······” 时间仿佛按了暂停键。 金桔等着他的下文,见他半天没有说话,正在他戴上眼镜,打算无底线地拍马屁的时候,就听见他说: “希望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你跟我工作上的对接,不要夹带私人情绪。” 金桔顿时一噎。 所有马屁词堵在嗓子眼里出不来一个字眼。 还没等金桔说话。 林燊缓缓撩起眼皮,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非常客气:“谢谢合作。” 这个逼让他给装的。 字里行间表述‘我是来正经工作的,你不要有事没事给我找茬’。 说的跟她是个茬不断的事精儿似的。 “说笑了,”金桔让他气笑了,强行压住火气,佯装失忆地淡定,“我都不记得自己跟林总监还有过什么过节。” 说这里,金桔还嫌不够解气似的,又补充道,“毕竟大家都不是很熟呢。” “哼,那还真是,”林燊用了一种很是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再好不过了。” 见金桔不说话,他又拿出了那副假模假样的领导做派,一身傲骨不食人间烟火且高高在上的拿乔:“劳驾,带个路。” 金桔一忍再忍,差点没忍住往他脸上丢上“自己去吧你”。 可在这种紧要关头上,金桔知道她不能任性,现在也不是耍脾气的时候,于是咬牙切齿努力劝阻自己放下个人恩怨公私分明,勉强挤出个笑脸:“这边。” 林燊眉梢轻扬,好似很乐意看她吃瘪。 俩人保持着奇怪的距离,以一种十分微妙的氛围,走到了放映的坪地。 位置在祠堂门口,所以坪地很空旷,除了红白喜事要占用内外以外,夏天晒豆角冬天晒香肠,过年过节大事打办吃流水席杀猪菜。 到了地方,前面空着位置给林燊,有人朝他们招手。 一看就是提前安排好的。 金桔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但也不想跟他一起过去,总耐不住他有事没事在你面前欠一下。 他说:“为了友好起见,给你提个建议。” “你说。”金桔眼一抬,往向那双漆黑的眼,莫名有几分同情这个浑身上下写着冤大头的人。 今年是她驻村的第二年,见过的慈善负责人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其中不是被吓跑的,就少不了被刮下一层油。 可现在,《十八洞村》正在放映着片头广播里传来,关于村路开工的通知。 林燊态度非凡:“你笑得真的很难看。” “······是吧,”猝不及防听见这句,金桔心中浮现的愧疚一扫而空,微笑着到,“不靠卖笑吃饭呢。” 至于是买鸡仔买猪仔还是娶老婆。 管他呢。 反正这少爷有钱。 “小金书记,小金书记。”后面有人叫她,一脸焦急向她招手。 金桔这时也没丢了教养,把人送到位之后说了句“失陪”转身就走,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犹豫。 方还火急火燎的瘦黑小伙看见金桔瞬间就稳了心:“小金书记,冯嬢嬢认不到字,我们也不知道上那个链接,已经播了半个小时了,冯雪姐不在我只能找你了。” “好,我知道了。”金桔大致了解了下情况。 以开启直播的形式来售卖农产品是金桔提议的,但真正操作起来实际是她和冯雪两个人,一开始工作量不大直播间冷清就也还好。 可村支书的职位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今天上山摘果明天下水捞鱼后天四处找鸡,加上后期工作愈发杂乱繁忙,直播的工作便全权交给了冯雪。 摘果,检查,称重,包装,贴面纸,封箱,最后等快递收发。 工序繁杂胜在简单,没有松土育苗栽秒施肥检查发育等技术性工作,金桔接手起来还算顺利。 直播结束已经是夜里十点半了。 金桔说的口干舌燥,从冯嬢嬢家出来,放缓了脚步。 空气虽然燥热,但草树下飘散的清新却异常亲切,仿佛能抚平一整天的疲惫。 回到宿舍,金桔把手机充上电,这才看到几通未接来电都是来自同一个人,每个电话时间间隔在十五至二十分钟左右。 金桔回拨回去,顺手开了免提,拿上换洗衣服在最后几秒进卫生间。 以为会自动挂断,没想到那头接听的很快。 “金桔。”电话那头方也喊了她的名字,又换了个背景不那么喧嚣的地方,“你寄来的樱桃我们都吃到了,杨阿姨说很好吃。” 杨阿姨是她妈杨可晨。 至于很好吃,这么高的评价,金桔不敢恭维。 金桔无声地叹了口气,走出来开了风扇,坐在椅子上散热:“好吃你就多吃点。” “对了,”方也说,“你们那儿有没有业绩要求,什么每个人要指定卖多少,没卖够要拉出来通报批评这种,要是有我让他们去买。” 话说的没谱极了,还指定业绩通报批评,就差拉人头了。 也是,方也对此一窍不通,他高中成绩不行,在国外随意找了个野鸡大学镀金,头顶着海龟的帽子回国,结果海龟在国内不吃香了。 金桔扶额,“我是听从国家政策,来帮扶乡村振兴,不是搞传销。” 安静片秒。 又仿佛无事人一样,方也接着说:“你生活怎么样,还习惯吗?要不然让金叔或者找我爸,让他们给你弄回来?” “不用,”金桔几乎是一秒回绝,“都挺好的。我不喜欢别人插手我的工作和生活。” 后面那一句显然是在向方也表明自己的态度。 方也了解她脾气,看起来温温和和其实底线原则比谁都强,犟的跟头驴似的,当即转开了话题:“对了,去年你没回来不知道,我们几个今年年头拉了个俱乐部,回来带你看看。” “又不开健身房了?”金桔记得他们去年开了个健身房,前年开了个天台酒吧。 “唉,”方也叹气,“现在生意不好做。” 富二代玩票性质的东西。 估计又黄了。 金桔没拆穿他:“是挺难的。” “谁说不是呢,”不想落得无业游民的方也如是说道,“这个俱乐部还是郑浩拉起来的,他占股最高,我就跟着玩玩。听说一开始是要拉林燊入股,啧,也不是林燊最近在忙什么,谁都叫不出来。” 想到今天看见的人,金桔努了努嘴,什么也没说:“谁知道呢。” “也是,”方也笑了声,“跟你说有什么用,你又看不见他,见了也没话说。” 第3章 救场 金桔和林燊关系不好又没话说,这几乎是彼此相识的所有人得出的结论,他们无比确定。 以至于金桔自己都要这么认为了。 从两生欢喜到相看两厌需要多久? 一年,十年,或是更久? 金桔也不知道。 但印象最深的那次,是他眉宇毫不掩饰的嘲弄,卷带起她所有的不堪。 也是那次,让他们之前起了嫌隙。 在那之后难见一面的日子里,却又每次都能因为一点小事,冷嘲热讽闹得不欢而散,从而渐渐淡出了他们共同的好友圈。 所以在听到方也话的时候,金桔脸上表情有一瞬不自然的僵硬。 与此同时,隔壁空置已久的房间,倏地传来乒乒乓乓地声响,继而又是一阵稀稀索索捣鼓捣鼓的声音。 金桔回过神,偏过头去看了眼。 “怎么不说话了?”方也叽叽咕咕一通,半天下来没得到回应。 金桔皱了下眉,借口说:“信号不好,先挂了。” 金桔放下电话,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自她以来隔壁就没住过人,可突然传来的声音又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疑惑,但也没有莽撞过去,而是挪动着步子,把门锁从内加了一层。 记得上次的教训,金桔放轻了动作,把用来放杂物的老课桌抵在门后,又转身把窗户检查了遍,最后翻出把刀放在床头柜。 做完这些,金桔又听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声音迅速冲凉。 提心吊胆一整晚,就连手机也一直连接着充电器,屏幕始终定格在手指一点就能拨出110进行紧急呼救界面上。 第二天一早,金桔洗漱完毕,兜里攥着刀一路走到学校。 支教老师被吓跑了,这已经是她替课的第二个月,虽然同学们乖巧聪明,可她那颗不安的心却是迟迟安不下来。 课程结束,金桔先去了趟医务室,昨天赶着去村委会,还没有去看过冯雪的情况。 医务室距离学校有一段不算太近的距离。 幸好上午不太热,金桔没有选择走大路,而是沿着田地坝头往另一头去。这会儿田里地里都是拎锄头打药择菜的村民们正忙碌着。 金桔见人就打招呼,顺带说自己上对面走一趟,让大家有事给她打电话。 周围三个村只有这么一个卫生所。 两件平房,不大不小,左边摆着玻璃柜和医师执业证,右边摆着蓝色连坐椅子,和凳子有着一帘之隔的是两张常见不常用的病床。 “你想干什么?”一进去,掀开帘子就看见床上狼狈的冯雪,再转头看见站在床尾的男人,金桔即刻挡在冯雪跟前,另一只手攥紧了口袋里的手机,靠着印象拨出了一通电话,嗓音发紧还要保持镇定:“陈星,这里是卫生所,你冷静一点,不要乱来!” 当班护士也劝陈星有什么话好好说。 陈星顶着道巴掌印,抹了下颌角的血渍,望过来的眼神如同一条森冷嗜血的毒蛇:“好好说,行啊。看在这条疤的份上,你们两个好好商量一下,谁来给我当老婆。否则,咱们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你!做!梦!”冯雪啐了他一口,太用力牵的伤口发疼,“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活该你老婆跟人跑了,活该你戴绿帽!” 老婆跟人跑了,戴绿帽,是陈星一辈子抹不掉的痛。陈星面目狰狞带着狠,说着冲了过来:“贱货!那个贱货!你们女的那个好东西,老子杀了你个贱货——” 话没说完,还没等人靠近,就被突如其来的一脚踹上了墙。 随着手臂的拽动,金桔整个人严丝合缝挡在了一道高大宽厚的男人的身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似乎怎么也没想到比警察先来一步的会是他。 刀就这么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噹。 空气凝固了片秒。 趁此机会,陈星咬紧牙关眼神狠辣,强忍着腹部痉挛蜷缩的疼痛,用尽浑身力气往前一趴欲要捡刀。 林燊眉眼一冷,顺脚替向了最远的凳子下,双手钳住了人,“报警。” “我已经报过了。”金桔说。 助理说,“报了。” 两人同时说完,只见林燊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地扫了金桔一眼。 金桔像是要为自己证明,伸手掏出了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仍旧保持着亮度,上面显示着三个大字—— 讨厌鬼。 周身投来的视线有些怪异,尤其是小助理眼神还透着古怪,小心翼翼偷看林燊的表情。 气氛陷入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犹如被惊天大雷劈了那样,金桔收起震惊也当做感受不到,脸不红心不跳地按了挂断,喃喃地说:“打错了。” 正在她输入110时,不知是为了证实号码还是要报警,率先跳出来的是讨厌鬼的名字,还没按下拨号键,就听见助理提醒地说: “我们已经报警了。” 可是,怎么会打错呢? 金桔看向助理,显然还有些状况外。 至于这个号码的备注,她时至今日依旧记忆清明。 高中闹掰了之后,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联系,加上关键时期父母也不肯为了赶时髦给买手机,自然而然也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 要说有,其实勉强也能算有过,只能算是在拉黑Q | Q账号前。 但要说号码,那要追溯到大二那年的寒假中新年前,乐于组织交际的郑浩一呼百应,方也顺理成章地领上了金桔一起。 毕竟金桔还是他的“女朋友”。 轰趴馆三层,方也一到就被人呼去了台球桌,又因为顶着女朋友的头衔,一行男人也很识趣的没有过来招惹,徒留金桔一人在旁边。 干坐着很无聊,金桔在喧闹的场所里又没人说话,环绕四周一圈下来,发现街机游戏位置空着。 她半起身想去找个招呼,但见方也他们玩得正起劲,就自己拿着币朝机子走了过去,放下篮子,投币选完游戏才发现。 这竟然是一台双人格斗游戏机。 一时间,金桔很是无语,也是这时郑浩从台球桌迎来。 外面不知从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林燊直直地立在门口的位置,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浑身冒着水汽发丝湿漉漉搭在额前还淌着水。 他就这么站在那里,也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金桔转过头视线没有任何预兆的撞上了那双漆黑的眼。 那一瞬间,金桔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竟然有些心虚地别开了眼。 恰好这时郑浩上前去。 林燊淡淡地收回了目光,没什么表情看向了径直而来的郑浩,紧接着就听见那句不带有任何遮掩地:“不是说有事不来了吗?” “······”安静了两秒,林燊淡淡地道,“没事了。” 第4章 号码 金桔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像是一根在看了一圈下来没有看到那道身影的紧绷着的神经在这一刹那突然松快了下来。 连带着心情莫名的也好了许多。 摇着杆,金桔缓慢地选择游戏,拳皇格斗恶龙传说。 虽然人在游戏机前坐着,但目光不受控一次次往门口的位置扫,转而垂眸落在搁置在长凳上的外套上。 高三关键时期,她每天咖啡不断,某次撞到林燊。 还记得,寒暑假补课没有规定要穿校服,她捧着咖啡路过楼梯,整杯泼在了眼前的这件麂棕夹克上。 林燊当时停在她跟前,垂眸看了眼身上的咖啡渍,嗓音慵懒地道:“伺机报复啊?” “······”分明没这个意思,金桔还是让他说的脸红,心想自己也不至于为了那一道被他纠正的错题这么小心眼吧,讷讷地:“没有。” 但一抬头,见他眼底藏笑的样子,又有些郁闷。 当林燊进来时,就看见她低垂着眼,对着凳子上的外套又是皱眉又是瘪嘴的样子,像是在对某种不好的回忆做出表态。 林燊过去,单手拎起外套轻甩了下,慢条斯理地穿上。 风筒很不礼貌地架在游戏机上。 还顺带选了个游戏。 ——拳皇02。 金桔有些服气,抬头看向他,只看他没有半分记得自己随手放了个风筒的样子,抬脚正打算往台球那边走。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像是把她当服务员了。 游戏界面跳转。 金桔来不及多想,叫住了他:“欸。” 林燊说:“谢谢。” 谢什么? 合着真把她当服务员了?! 怀疑他是故意的,金桔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强装淡定地说:“我姓金。” 林燊停下脚步,缓缓地回过头来,礼貌非常:“我姓林。” 陌生的经典对话方式。 然而彼此只见经过简短介绍对视了半晌。 谁也没吱声的情况下,林燊或许是觉得不够绅士,于是很客气地提醒:“还有吗?” “我姓金,不叫谢谢。”金桔挤出个微笑,说着表情慢慢淡了下去,指着桌面的吹风筒,面无表情地说,“还有,请把您的东西拿走,我的游戏要开始了。” “谢谢,”林燊真诚地敷衍着摆手,“我不玩游戏。” 金桔一噎。 神他妈我不玩游戏。 这到底是她的表达能力有问题?还是他耳朵听力有问题?谁邀请他玩游戏了! 可还没金桔做出反应,眼尖地发现他又要走,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喊出了他的名字:“林燊。” 屋里台球撞击滚动落袋的沉闷无限放大。 “你有事?”林燊双手插兜,这才慢悠悠地停下,没什么情绪地回过头,仗着身高的优势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地望着她,无形中透着一股疏离的淡漠。 金桔让他看得莫名憋屈,心中情绪百转千回,最后还是忍气吞声那样:“麻烦把你的东西拿走。” 出乎意外的是,林燊没有再跟她废话,径直走上前来。 游戏开始了。 吹风筒搁在另一旁。 丽安娜VS卢卡尔,胜。 丽安娜VS卢卡尔,胜。 丽安娜VS卢卡尔,胜。 丽安娜VS卢卡尔,败。 丽安娜VS卢卡尔,胜。 ······ 全场下来,丽安娜十局九胜,金桔攥紧摇杆深呼了口气,偏过头去冷静地问:“有意思吗?” 林燊看着她没说话。 “我也没说让你跟我玩吧?” “······” “你这样有意思吗?” “······” 恰好这时方也笑着朝这边来走。 “算了,”林燊扯了扯唇,宛若隔着万里冰川的晦涩,淡淡地:“就,还挺没劲儿的。” 那眼神,像是暴风雨降临前的闷沉,世间万物晦暗交错。 眼看着林燊转身走开,耳边是方也赢球的消息,可金桔莫名的有着狂风暴雪裹挟着被动的狼狈。 急促又无措。 说出口的气话仿佛痛快了一秒,但随之而来的是极端下安静地责悔。 金桔知道自己不该那样说话,也不该在他要开口时,语气依然那么的冲。可当看见林燊眼里的复杂之后。 她还是后悔了。 再走近时,林燊扣上卫衣帽,陷在沙发。 加上方也介绍着其他游戏玩法还不够要拉着金桔一块试玩,让她无法腾出空隙来注意林燊的此刻的情绪。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晚上。 包间潦草地吃了个饭,众人看上去没有要散场的意思,牌桌上已经兴起了一桌人,叫嚣着三缺一通宵不许走。 方也在名字点到的第一时间转头看了过来,像是在询问她的意见。 这举动明显的连金桔都觉察到问题了。 顿时,金桔眉头一拧,低声说:“你看我干嘛?” “你要不想我们就回去。”方也如是说道。 “······”金桔想说他什么,看在人多的场合又忍住了,“你想玩就玩,不用问我,我可以自己回去。” “桔妹,”见他们打情骂俏,有人笑着说,“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放小也子一马呗。” 金桔那种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更强烈了,尤其是在方也营造出的某种似是而非的关系之后,勉强露出笑容:“你们玩呗。” 上桌两圈,方也打的很痛快,也是这时妈妈杨可晨的电话打来了,她站在边角接了电话,恰好角落空桌拎着麻将把玩的林燊浅浅扫了她一眼。 空桌不空只是没有打麻将。 两边摆了酒,桌上麻将摆着连连看,林燊和郑浩两人坐着,看不出谁拉得谁。 金桔挂断电话,看见林燊搁下麻将起身,单手提起外套。 “这就走了。”郑浩把麻将一推。 林燊披上夹克,揪出浅色卫衣帽,提不起什么劲儿地“嗯”了声。 见他要走,郑浩拉开窗,外面雨还在下,“不再玩会?” 林燊:“不了。” “你他妈就是过来蹭个饭的吧,”郑浩关上窗过去揽上他的肩,“老实跟哥说,哥又不小气,不至于饭都不给你吃。” 林燊闻言,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懒洋洋地:“你太菜。” “我他妈,”郑浩气笑了,“这话也就你说得出来?换个人我非得揍得他妈都不认识。” 也不知是不是该说郑浩眼尖,智商高情商还高,这一会同林燊说着话的工夫,眼神已经留意到跟方也打完招呼,方也权衡之后选择留下,任由金桔独自一人离开,徒留下句“注意安全”的空话。 此叮嘱与多喝热水无异。 这是郑浩在女朋友身上得到的经验。 郑浩“啧”着摇头,“这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 “真能操心,”林燊冷哼了声,甩开他架在肩上的手,冷淡地说,“走了。” 郑浩看了他一眼,随后抬手朝着金桔一招。 一时,金桔心里犯起了嘀咕,这要走了郑浩找她又干嘛,不会是让她留下再玩会儿吧。 郑浩问:“你回哪儿?” “幸福花园。”金桔老实回答。 “那顺路,”郑浩自作主张拍板,“林燊,打个车,你俩一块回吧。” 金桔微微一愣:“啊?” “他喝酒了,不能开车,”郑浩朝着林燊一抬下巴,“你帮哥照看着点他。车明天我给你开回去。” 最后一句是对林燊说的。 林燊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地摆弄手机,不紧不慢地嗯了声。 望着郑浩离开的背影,金桔维持着古怪地表情僵在原地,像是没想到他会答应。 车停在外面进不来。 雨还在下,林燊好似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打开伞下了层台阶。 他举着伞偏过头看向她,神色淹没在雨幕中。 金桔抿紧唇没有动作。 下一秒,就看见林燊晃了下手机,屏幕上有电话进来。 来自网约车司机的催促。 见她仍旧陷在纠结当中,林燊收起手机轻点了下头,收回目光抬脚往下。 雨太大了,从这到大门如果不撑伞只能淋雨,金桔见他下了五层阶梯,没有再犹豫小跑上去钻进伞里,与林燊并肩却又保持了些许距离。 突然,伞倾斜过来。 过了会儿。 林燊扯住她:“再动一身都湿了。” 也是这时,金桔瞥了眼湿漉的右臂,才老老实实没再动。 好不容易上了车,俩人并排坐在后座,听见他给司机报了号码之后。 他一偏头:“号码。” 车内只司机和她三个人,林燊给自己报完手机尾号,这会儿只会是问她的号码了。 顿了顿,金桔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不是喝酒了吗? 看着挺清醒的呀。 片刻后,林燊不厌其烦那样,再次主动:“你的号码。” “198****2033。”在一片沉默的气氛当中,金桔给他报了自己的电话,空气再度安静了下来。 林燊比金桔先下车。 他掀起帽子一遮,把伞留给了她,只身钻进雨幕中。 金桔听见他说: “打电话。” 至于那通电话,金桔没听清是她给他打,还是他会给她打。 于是便没有冒昧的直接打过去,而是点开显示着未接来电的号码,复制进入微信搜索界面粘贴,点击查找账号。 弹出提示,查找失败,用户不存在。 她不死心,又复制在Q | Q,发现还是搜不到。 可当进入黑名单,发现熟悉的头像和名字都没有变,唯有个性签名不知在何时改成了—— BE WILLING,9:1,OVERALL。 金桔云里雾里盯了半晌。 等她冲完澡出来,看到屏幕再度亮起,提醒着16个未接电话。 打过去,林燊立即接上,嗓音透着紧绷:“金桔?” 金桔举着手机,另一手擦拭着头发,“是我,怎么了?” “你到家了?”林燊问。 “对,”金桔想到他说的那通电话,忙不迭解释道,“我洗澡去了,刚看到你打过来的电话,不好意思,应该给你打个电话的。” 话说到这,差不多也该结束了,在金桔要挂断电话之际。 林燊说:“满意吗?” “什么?”金桔不明就里。 “今天的事,”林燊再次说道,“满意吗?” “······”沉默两秒,金桔以为他是在讽刺她,用力吸了口气,很轻地喊了他的名字,“林燊。” 林燊“嗯”地应声。 “就算,”金桔眨了眨眼,憋住了声音为不可见的战栗,“你也不用······” 就算不喜欢,也不用这么羞辱她吧。 她只是喜欢一个人。 她有什么错? 也是那一次,俩人闹得很不愉快。 再之后谁也没有主动联系过谁,却没想到时隔四年,阴差阳错之下,这通电话竟然打给了他。 因为事发当天已经报过一次警,当时场面混乱陈星丢下刀趁机跑走了,这次到了之后看见这样的场景,直接把人带走了。 一行人跟着去了派出所,简单将今天情况阐述了一遍。 第5章 挂号纸 村里没钱,男人讨不到老婆,老婆跟人跑了,都是常事。 这不禁让金桔想起,刚来参与扶贫办的时候,娶不到老婆的村民看眼她眼前一亮。那眼神好似让大阳天里冰冷的毒蛇攀上了,他龇牙咧嘴地问:“张主任,你给俺送老婆来哩。” 张主任苛叱道:“你不要乱讲,这是我们扶贫办新来的女同志!” 彼时,屋里兄弟姐妹都走出来,一窝蜂地要将他们包围。 同行的几人见状当即把金桔挡在身后。 千钧一发之际,老村长拎着棍子来了,抡起棍子朝他们摔摔打打,最后把米和油丢在门口,板着脸骂骂咧咧:“这是我们新来的村书记,你们不要个死脸!老婆打走了,还敢说是政府给你们送老婆?” 老村长有威望,也是那一次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可上礼拜金桔正好和冯雪走在村路上,讨论着六月新品上新还要增加人手的问题。 金桔说到时候先过来,看下要怎么两手抓,争取在不增加人手的情况下做到分工合理化。 也是这时,迎面撞上了赌博输了钱又喝了酒的陈星,两人看见主动给他让路恨不得离他八尺远。 却没想到,陈星鬼迷心窍竟然朝着金桔冲了上来。 金桔这会儿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如何最大限度的节省开支的同时还能确保不造成品类损耗影响食用口感’的问题上。 她正想说什么,陈星飞快地扑了上来。 意识到陈星的反应。 冯雪咬紧牙关,奋力将金桔一推,避开了两人触碰。 似乎没想到畏畏缩缩逢人就挤着谄媚笑脸的陈星今天会做出这样的行为,当金桔回过神来闻到大股酒味,就看见陈星抬手就给了冯雪一记耳光。 此刻陈星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眼神透着幽冷地绿光。 金桔目光一定,抡起手边的砖头。 ——啪 狠狠地凿在陈星后颈,可喝了酒的人像是没了痛觉,反手一把拽起了她的头发,将人猛猛地往稻谷机砸去。 金桔感觉后脑勺湿湿的,眼前场景逐渐变得模糊。 在冯雪的尖叫下,有人出来了,有人报警了,但人不仅没抓到,在混乱中还用尖锐的利器在冯雪腹部捅了一刀。 金桔依稀记得,那根铁棍是朝着自己来的。 是冯雪,跌跌撞撞抵在她跟前,替她挡住了一棍。 气氛接近零点。 林燊没出声,双手环抱在胸前,看过去的眼神透着冷。 说到这,冯雪一下转过了头,当即关心起了金桔的伤:“小金书记,你脑袋怎么样,包扎了吗,还出血吗?” 瞧着冯雪要来翻她的头,金桔灵活避开了动作,眼神不经意往旁一瞥:“没什么大碍。” 只见林燊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离开派出所,又把伤口溢血的冯雪带去市医院检查了一遍,在这短暂的时间里,金桔盯着手上递来的挂号纸—— 原川人民医院 排加3号 金桔(预约) 就诊科室:神经外科 “看我干什么?看病。”林燊脸色看不出表情,语气也很淡。 金桔捏紧纸张,迟疑着开口:“她说的太夸张了,不是很严重,而且我也擦过药了,不用看医生。” “擦过药了?” “嗯。” “那怎么还在流血?” 虽然昨晚睡觉伤口还泛着疼,但她记得这几天起床都会看看枕头时不时干净有没有出现血渍,这会儿金桔半信半疑地反手摸了下后脑勺。 一不小心,刚好触在伤口上,金桔不禁皱眉很轻地嘶了一声。 还真又渗血了。 见她皱着眉盯着手看。 林燊嘴角一扬,压着锋利的眉骨,笔直地盯着她,兴许是顾忌着场合的不合时宜,刻意将声线压低了几分,冷声中透着尖锐的刻薄:“知道你不待见我,放心,我马上走,不在这儿碍您的眼。但命是您自己的,病总该是要看的吧?” 一口一个您,语言中充斥着刺耳的锐利,仿佛要将人刺满窟窿。 若是放在以前,金桔定是要跟他较出个高下,可现在金桔只觉得累,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的。 而林燊这几句在此刻也显得小儿科了。 两人对视了眼。 金桔沉默了下,这两年发生的经历了太多复杂又棘手的事件,在这之中压根腾不出空来思考个人情感问题,尤其是在明确自己心意之后,刻意将一些事一些人抛之脑后。 可当那人再次出现时,她还是不免的慌了神,只是片刻间。 再次倾巢而来的工作,又一次掩上了那一丝丝的混乱,亦是此时此刻,才有那么一点能够真正正视眼前到来的人。 偏偏是这样的时刻,是这样的事发事件。 金桔捏紧了纸,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生怕惹恼了他。 “谢谢。”金桔心里闷闷地,硬着头皮继续说,“我没有那个意思,我真的······” 林燊低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顿了顿,金桔也意识到这会儿自己的话在林燊听起来没什么信服力,再三犹豫之下这才说出:“我就是觉得,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没有再去看······耽误医疗资源的必要了······” 林燊没什么表情地瞥了她一眼。 金桔刻意忽略他的眼神,尽量装作云淡风轻地说:“可能就是刚才路不好走,脑袋不小心磕碰——” 莫名的,在那道眼神的注视下,金桔底气愈发不足,音量越来越低。 安静了两秒。 “编,”林燊嗓音冷淡,“接着编。” 此话一出,金桔眼皮一跳,又说不上话了。 “你不是挺能编吗?” “······” 没等她编完故事。 下一秒,人被连锅端。 不,是拎起。 金桔第一次知道林燊的力量竟然这样大,半点预兆没有的就这么将她单手拎了起来,这让她不禁想起他们高中迟到的某次。 当天不是金桔值日,但误打误撞被换了卫生区域。 那天早自习,金桔拎着撮箕倒了垃圾,好不容易扫干净的教学楼侧面大树的叶子,还没来得及收拾工具,就听见一阵稀稀索索。 紧接着,方也、郑浩、段旋一行人,下饺子似的。 再抬头一看。 林燊踩在墙头,一手攀着树,要下不下的。 他们在彼此的眼中似乎看到了谁也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出现在这里的惊讶。 恰好这时校领导往这边跑,同步在对讲机指挥着人,“那边垃圾场,这边老树上,给我看紧了!” “让——”林燊话落。 金桔自动避退。 脚步声越来越近,其他几人已然冲进教学楼没了人影,只剩下唰地熟练跳下树梢与金桔面面相觑的林燊。 金桔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地的落叶,立刻转过头去,习惯性开口:“老——” 话没说完,林燊捂上她的嘴,以同样的粗暴行为将人扯进了体育室,躲过了校领导们的追捕。 在他离开后,剩下金桔对着满地落叶面无表情地崩溃。 这一刻,金桔只想把“谢谢”砸他一脸,让他来把落叶扫干净。 第二节课间,不知是不是他良心发现,竟然摸着扫把下楼把踩了一地的落叶扫了个遍。 时至今日金桔仍旧记得,她当时的诧异与愕然。 以及他意味不明地那声轻哂。 金桔憋红了脸,忍不住牵了牵前襟,当双脚落地的那一刻,感觉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一咳再咳。 缓过来之后,她低声抱怨道:“你对女生就不能温柔一点吗?” 登时间,林燊手一抬。 金桔猛地一退,瞪大的双眼满是警惕,仿佛某种应激反应。 林燊愣了下,像是有些失望地收回了手,语气斯文地说:“原本还想给你演示一下。” 这话听着不禁让人心生畏惧,尤其是方发生的那一幕。 但应对林燊,金桔不得不提高百分之二百的精力还得小心翼翼,否则一个不小心就被他三言两句装进了阴险狡诈的袋子里。 于是,经过再三斟酌,金桔问:“演示什么?” 或许是真的吓到了她,导致这会儿全身神经警备的太明显,林燊眉梢不觉轻扬,慢条斯理地说:“什么叫不温柔。” 金桔看了他一眼,脚下轻轻挪动,心中暗骂他神经病。 “别骂,”林燊脑袋一偏,“到你了。” “······”沉默了两秒,金桔心虚地摸了下嘴,确定刚才没有出声,“没骂。” 说完,也不管林燊什么表情了,拔脚就往诊室走去。 对医生,金桔没有隐瞒,把近几天的症状事无巨细说了个遍,从第一天自己回宿舍倒过头来用了半瓶酒精倒在伤口清洗,到每天侧躺着睡觉早晚擦伤口。 可伤口还是不干净,加上每天山上地里的跑,汗液比酒精厉害。 “可以用酒精吗?”见医生用氯化钠重新清洁完创面,金桔又看他拿着碘伏和棉签,还有已用棉片时,眉心狠狠一跳。 医生:“酒精对伤口刺激太大。” 拗不过医生,金桔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林燊,然而林燊对此熟视无睹。 “还好创面不大,也没伤在脸上,要是女孩家家这怎么好看。”医生擦着药,苦口婆心提醒她,“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一定记得先上医院。” 金桔试图讨价还价,想要把碘伏涂抹位置缩小,不想引人注目。 医生年龄跟她妈差不多,训起人来跟说自家小孩儿似的,又语重心长地让她这些天先歇歇别干活了,免得到时候感染又耽误时间。 饶是三寸不烂之舌此时都落了下风。 第6章 祖宗 碘伏威力比酒精柔和。 前些天吞噬头皮细胞的刺痛在上药的前一刻还历历在目,但这会儿金桔不仅觉得头皮还是她的,连同伤口也不是那么的厉害了。 门口有人敲门,一回头发现是有患者撞破脑袋,划了个大口。 这本就不是医生的工作,发生这种事医生叫了一道来的林燊,教了他简单的操作,还不忘叮嘱包扎每天一换。 脚步声近了,金桔低着头,眼看他长腿一跨,坐在凳子上。 这会儿,她长发倒在脸前,跟个女鬼似的。 一抬头估计都能吓死人。 “你会擦吗?”可金桔对他的动手能力存疑。 林燊淡定地道:“不会。” “······”金桔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弱弱地:“啊?” 还没等她“啊”完,一阵温热的气息袭来,大掌覆盖在她脑勺,压制住倒立的长发,轻嗤地那声还是被金桔敏锐地捕捉到了。 像是在可惜医生刚才怎么不坚持给她剃了发当个斑秃。 棉签落下来,滚动在伤口上时,金桔紧绷成了一张拉开的弓,然后眉心不受控地一跳,“你轻点。” “轻点?”林燊明知故问。 金桔皱着眉,脑袋抵在他眼前不自在极了,语气不大痛快:“疼。” “哼,”林燊冷笑,不着痕迹松了劲,“不疼怎么长记性。” “······” 这人一贯不会说好听的话。 命门把在他手里,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金桔只得无声地叹了口气。 林燊目光定在红了一片的头皮上,一道道泛红的泼皮乱痕特别明显,碘伏擦下去时冒出的泡泡,无法想象事发当时是有多疼。 他放慢了速度,换棉签间隙,指尖扫到凹陷。 金桔明显一僵,以为是林燊小心眼的报复,心里有些小憋屈但什么都做不了,垂眸盯着他岔开的腿,干脆一咬牙一闭眼,撑了上去。 林燊顿时没了动作,空气变得凝固起来。 事情发生的突然,林燊低下头,紧绷了唇线,“你干什么?” “那你,”金桔亲手感触到掌心骤然紧张的肌肉,这时才为自己的冲动和愚蠢感到尴尬,可已经撑上去的手又不好收回,憋了半天只好重复道:“稍微、再轻点。” 林燊脸色不太好看,嗓音也冷淡了几分:“你求人的方式还真特别。” 金桔对他的措词不是很满意,“我也没求你吧。” “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林燊没了动作,垂眸对着她,语气间透着危险。 静谧的空间里,金桔对此无知无觉,老实地说:“提出要求。” “哦,”林燊装模作样一点头,继而话锋一转,顺势提出问题,“你是甲方我是甲方?” 一句话瞬间让金桔闭了嘴。 还真是,村里都等着这位自称甲方的金主爸爸资助砸钱,金桔到了嘴边的话瞬间被怼了回去,半点理直气壮都没有了,音调不自觉减小了大半:“这也不是我要求你的呀,但既然做了就要做好嘛,更何况我现在病人呢。” 依照金桔对林燊以往地了解来看,对方下一句必定少不了一番落井下石。甚至在她准备好了迎接那句刺人“还知道自己是病人呢,早干嘛去了”的话。 然而,这句话迟迟没有来临,脑袋上的动作也轻了许多。 中途林燊接了个电话,他没什么顾忌地开了扩音,那头郑浩找他吃喝玩乐,被他一句“忙着呢”带过去。 郑浩打趣道:“忙什么呢少爷,是想通了,打算金盆洗手继承家业了?”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 此言一出,金桔摒弃呼吸,悄悄竖起了耳朵。 结果就听见林燊意有所指的那句: “伺候祖宗呢。” ‘伺候’?‘祖宗’? 金桔不是一个喜欢自作多情的人,可这光明正大没有丝毫闪躲意思下说出来的话,让人想不对号入座都难。 还有,怎么就伺候祖宗了,又不是她让林燊帮忙的,而且就擦一药,就算伺候祖宗了吗?那这祖宗未免也太好伺候了吧。 碍于林燊刚帮了她,这些话金桔怎么也不好说。于是,颤抖着眼皮,默默收起了双耳,觉得这个八卦不听也罢。 “您自个就是个祖宗,还伺候祖宗,伺候的明白吗。”郑浩嬉皮笑脸地,“行了,别闹了,你人在哪儿呢,旋哥叫着捧场去,他家酒店要开了。” 林燊随手把棉签丢进垃圾篓,提不起什么兴致:“什么时候?” 药擦完了,金桔唰地起身,绷紧着脸。 猛地起身差点绊倒。 “我能吃了你还是怎么着?”林燊撑住她胳膊,没好气地斥了句。 “哟,还真有戏?”郑浩仔细一听,嬉皮笑脸又迫不及待,一副赶忙切断外界闲事让他一切以家国大事为重的架势,“行,你忙着吧,记得把祖宗伺候舒服的啊。” 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单方面留下一串“林燊脱离组织了,这狗东西藏得够深的啊”,将两人震的面无表情。 别扭持续到取完药上楼。 上楼时,金桔感觉有些气氛太干,而且又麻烦对方跟着一起跑前跑后,不做点什么总觉得很没良心似的。 但害怕不小心又触到林燊的雷点,金桔看了他一眼,谨慎地询问:“要不一会儿我请你吃点东西吧?” 林燊脚步微顿,“这么突然?” “你要觉得难为情就算了。” “附近有什么?” 两人话音一致。 林燊收回眼,捏紧了机身,冷冷地:“过河拆桥这一招都用多少年了?” 丢下这么一句话,徒然留下金桔站在原地,望着那道背影仿佛耳边还能听见他冷嘲热讽的声音“没这个心就别干这多余的事”。 像是指责,又像控诉。 愣了两秒,金桔嘴唇动了动,她不是这个意思。 林燊纡尊降贵的太明显,让金桔心里过意不去,担心这身娇体贵少爷会吃不惯,她想说到时候回涪陵了再请他撮一顿。 没想到三言两语间又横生误会。 金桔觉得不能这样下去,连忙又追了上去,当做前一幕没发生过那样,好声好气地说:“羊肉汤你吃吗?” 林燊没什么诚意地道:“我羊肉过敏。” 金桔不死心,“牛肉汤呢?” 林燊说:“牛肉也过敏。” “······” 他敷衍的痕迹实在太重,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金桔这样劝告自己,然后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挤出一个假笑特别诚恳地问:“您什么不过敏呢?” 停在楼梯口,林燊偏过头,特别礼貌一笑:“我什么都过敏。” “那好吧。”金桔纳闷了,自己一句话怎么就把他得罪的那么彻底,那天在村委会到底是谁说的不找茬的,现在找茬的又是谁? 见他视线撇来,金桔客气地微笑着。 所幸的是铁棍不锋利,虽然破皮但没伤到要害,护士建议再多观察一下。 冯雪得知情况后喜笑颜开,多日的愁眉苦脸一扫而净,又因为坚决不肯住院的执意要回村里卫生所,所以在医院把溢血的伤口处理了一遍。 直到下午确定无大碍之后才离开医院。 坐上了车,忙前忙后一整天谁也没有吃,咕咕声争先恐后。 冯雪见车开向回村的路,捂着伤口指向前方:“前面有个羊肉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嗯。” 这是林燊。 “他过敏。” 这是金桔。 她觉得。 不。 不用觉得。 林燊就是跟她过不去。 金桔心口一窒,闭上了眼努力压下火,在冯雪和副驾驶小助理的目光下,很抱歉地笑了下:“不好意思记错了,是我羊肉过敏。” 这借口太蹩脚。 两人看她眼神更奇怪了。 小助理半个身体都快翻过来了,但金桔一点也顾不上了,勉强的笑都快挤不出来了。 “那你怎么会记错——”小助理不识趣打算接着问。 林燊放慢了速度,漫不经心地扫过去一眼,像是没什么耐心了:“怎么就那么好奇呢。” “······” 车内微妙气氛太浓郁,小助理选择性滑坡的情商噌地一下就上来了,立马坐正身体两眼朝前看。 停在羊肉馆门口,冯雪和小助理拉门下车,金桔也打算下去。 林燊抬眼,一扫后视镜,似笑非笑:“过敏?” “你不吃?”金桔皱眉。 闻言,林燊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拉开门下车。 离开前还不忘把车锁上。 金桔不信邪又拉了下门,有点服气地把身体往后一倒,转头望向羊肉馆的方向。 坐在小馆里,冯雪听着小助理的话先点了餐,还是不大放心地往外瞅,“真的羊肉过敏吗?我怎么没听她说过?你老板还没吃,你不管他吗?” “他不吃这些。”小助理递了双筷子给她,然后往对面一坐,“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谷,单名一个满。他叫林燊,三火一木的燊,是我表哥。” “哦,”冯雪点头,没太在意,“你名字取得还挺吉利的。” 谷满举手在她眼前晃了下,“别看了,他们饿不着。你叫什么名啊,也不知道礼尚往来一下。” “······”冯雪盯着他,一脸郑重其事地样子,“你有女朋友吗?” 这个答案像是对她来说很重要似的。 谷满为自己的魅力感到骄傲,“没有。但追我——” “难怪。”冯雪煞有其事地点头,懒得听他后面没营养的话,一针见血地说,“比起你哥,你还挺没素质的。这样跟女生说话,不客气不礼貌,也难怪找不到女朋友。”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长这么大就没听过这样的话,谷满当即黑了脸,胸口不断起伏,看样子气得不轻。 然而,外头的两人对此情况,一无所知。 车内整洁无杂乱,不该有的东西绝不会出现,就跟林燊那个人一样,喜好难辨。金桔无聊地看了一圈下来,视线扫向了窗外。 恰在此刻,林燊捧着与他形象尤为不符的两桶泡面,从隔壁猜不出是杂货铺还是批发铺的糊着一脸红通通的门脸出来,见金桔眼睛不眨地盯着他,眉头不动声色地轻扬了下。 然后,林燊把泡面往引擎盖上一放,熟练地撕了根火腿。 看起来并没有要给开门的意思。 金桔犹豫着收回了敲窗手,在饿肚子还是要脸之间选择了后者,她心想今天在他手上已经吃了够多瘪了,还是不要自讨苦吃的好。 但要脸归要脸,她心里为此还有点憋屈。 正当她陷入一片沉闷时,车窗在下一瞬猝不及防地被从外敲响,男人咬着叉子手里捧着泡面,微仰着下巴似笑非笑看过来。 金桔保持镇定,没有展现出意外的神色,按下车窗有样学样: “有事?” 第7章 村闹 对于林燊是个神经病这件事。 金桔深以为然。 至少就没见过有人在你饿的时候捧着桶泡面到你面前来,非但不吃还要搅和着香气往人脸上喷洒的同时嘴上叼着根叉子,然后没什么劲儿地挑着眉。 根据不算太清楚的音,金桔听出了他用心十足的“泡面”。 她沉默了两秒,保持着十足的礼貌教养,好脾气点头:“我认识。” 听见这个回答,林燊有一瞬的愣怔。 “知道你知道,”林燊没跟她玩绕口令,手臂一横搭在窗口,又怕她太蠢干脆把泡面一递,直白地问,“泡面吃吗?” 金桔顿了顿,嘴硬地说:“我不饿,谢——” 伴随而来的是有节奏的咕咕叫。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没想到打脸来得如此之快,金桔感到一阵赧然,不是很自在接过:“谢谢。” 好在这次林燊点了下头,什么也没说地往前车绕去,囫囵给引擎上那桶泡面和了和,就这么没有讲究地吃了起来。 金桔垂着眸,心不在焉地挑起面,又忍不住看了眼那人。 回到村里,金桔没有耽误,先是找人了解情况,得知因为几公分地闹翻了天的村民又打了一架之后,盖房子那家打输了,昨天晚上不服气半夜又偷了另一家的鸡。 现场村主任不在,他们请了七大姑八大姨,就差大闹天宫了。 金桔听完当即往那边赶去,路上又撞见了高中辍学帮家里干农活,但此刻应该在县里报名电工的培训班的陈三统。 陈三统迎头看见她,当即转身就要跑开。 “陈三统!”人没去,大半个月的思想工作白做了,金桔登时心火上来了,没控制好音量,“我一会儿上你家找你!” 陈三统说:“小金书记你忙去吧,别来了。” 这话听得金桔脑仁子发疼。 但她实在分身乏术,那边目前还处于一个水深火热之中,只得暗骂早知道先把这个不听话的家伙押去县里了,就不信他还能光靠着双腿走回来。 边走边想着,不一会儿到了地方,个个手里操着家伙什。 铁锹镰刀扁担锄头斧子一数一个准。 跟秋收农具集合了似的。 “好啊,打,打吧,”来了半天,金桔劝也劝不住,干脆摸出手机,点开相机录像,走到了他们跟前,一个一个怼着脸,“打完了咱们一块都上新闻。” 她举着手机一走近,一个个的连忙别开了脸,生怕出丑亮相。 其中有几个死猪不怕开水烫,凑着脸也要怼上镜头:“来,拍拍拍,爷爷让你拍个够!” “陈二狗!”村主任横眉竖眼,“你好好的跟书记说话!” 金桔没有搭理他,拍完一通下来,面无表情施压:“打啊,接着打。昨天他杀了你们家鸡,你前天放了他们家气,他前前天堵了你们家那条水渠,你大前天偷了他们家沙子打了他们家狗踹了他家孩子,还要我接着说吗?闹不够是吗?” 见他们黑着脸,一个瞪一个骂骂咧咧,陈年烂谷子的事桩桩件件罗列,怎么也要整个高下出来。 金桔拦不住,开始拨号码,口里说着:“那咱们就先去派出所,派出所上完上原川新闻,不够再上个黄金八点档。反正我跟袁记者也熟,就当给她冲kpi做奉献了,大家伙也上上电视,在全国人民面前长长脸亮个相,多光荣啊。标题我都给你们取好了,就叫‘原川市镇南村为三分地群起而攻之’。” ——“村委会管?还是不管?!” 眼看她来真的,有人开始退缩了,惊慌失措地喊:“张主任,您说句话呀。” 习惯了和稀泥的张主任狠狠刀了他们一眼,随后连忙赶上去拉着说:“这个电话打不得呀,就这点破事到时候都捅到全国人民面前去了,那这个日子还怎么得过啊?打不得打不得啊······” 金桔没理会这些,自顾自说着:“袁记,我是镇南村的金桔,是这么个事哈,我们村有两户人家盖房子,就是其中有一户人家施工前量的分毫不差,现在呢是这个情况,施工的时候可能是没注意或者是说不小心,超过了三公分的偏差,这个是属于邻里纠纷是吗?” “哦哦,是啊,唉,这做工作做不通没办法,民警也调解不了。”金桔余光瞧见大家都看了过来,自觉地往边上走了几步,脸上赔着笑,边说边装模作样打量着一圈人,“是是,血溅当场,还有一个已经躺着说不了话了,啧,能不能活还不好说,120?不让啊,家属废要火葬,我?我哪儿做得了他们的主啊,是啊,一会儿吹锣打鼓的都过来了。好好好,重大事件啊?会播上电视吗?好的好的能上就行,那麻烦您跑一趟哈。” 一通电话下来,哄哄闹闹的人胆怂了大半,还有几个对视着思退了。 “你这,小金书记,”闹事的两家说话气都虚了,还要强装着硬气,“你这说话是要负责人的呀?” “是啊,你怎么能不分肥皂说乱的呢?” “就是的,这谁打架了,哪死人了?” “你一个大学生,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他们七嘴八舌没完没了,张主任手指着两拨人:“还说!还说!还不赶紧走!” 说话间就坡下驴的两家人一窝蜂进了门。 张主任转头,火烧火燎地说:“小金,快,你快给袁记者打电话,快让她别来了,我们镇南村可丢不起这个人啊!” “没打,吓唬他们的。”一起往村委会走,金桔收起手机。 “唉,”张主任一抹脑门叹了口重重地气,“你没唬住他们,先把我唬住了。” 镇南村经济眼看着好转了,要是真因为这一亩三分地的事闹上电视,那就这几年在县里好不容易挽回的那点微不足道的面子可都白瞎了。 金桔因为这事心里一直有个结:“也怪我,当时修路没把握住。” “你别想这么多,”张主任背着手,“修路这是条利国利民的好事,路通了哪儿都通了。” 忽然想起陈三统的事,金桔当即就跟张主任说:“对了,主任。陈三统去县里学电工那个事,还得麻烦您跟我跑一趟。” “这臭小子阳奉阴违又没去吧?”张主任了然一笑。 往回走的路上,不起眼的角落里车缓缓升起了窗,慢慢悠悠拐弯开了出去。 此刻的金桔并没有留意到这些,她正跟主任仔细深入了解了一下这事发生的原因,说到底还是那三公分惹的祸。 两家因为这事闹得鸡飞狗跳,被占的哪一家要求赔偿三千块钱,不给钱不让建。这次之所以打起来,不仅是因为没谈拢。还是因为没谈拢一方挑着隔壁出门喝酒的工夫,偷偷叫了人来施工,隔壁一回来发现之后紧着捣乱,后来起了争执。 今天呢,是昨天打输了回去,过了一晚上叫了帮手过来,铁了心要扳回场子。 而陈三统的事,也没那么容易被解决,嘴皮子磨干了还是不学。 直播的时间快到了,当闹钟响起来时,金桔没了再继续待的打算,又往冯嬢嬢家跑了一趟,把力所能及的事都顺手做了。 一整天下来,她整个人累的腰酸背疼,仿佛沾床就能睡了。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金桔仔细回溯了下今天一天的工作,没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觉得这一整天都能算得上是出师不利了。 不,准确一点来说,是碰上林燊之后。 从昨晚到—— 哦,对了,她忘了问张书记,隔壁是不是住人了。 现在打个电话问下吧。 想到这,金桔往前拐了个弯,拨出电话顺势进门,抬眼看到空坪上停着的那辆浑身写满低调实则并不低调的车,默不作声地盘在那里。 宿舍是村委会旧址改造的,除了用作宿舍的几间,其他都是做仓库备用的。 至于这辆车停在其中,不仅不显突兀,场地还绰绰有余。 看清了车,金桔眉心一跳,脑海中浮现个大大的问号。 ——他怎么在这儿? 第8章 约定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金桔还是端住了,对他手一钩的轻佻行为表示无声地鄙视,且先发制人:“你在这儿干什么?” “这地写你们家名了?”林燊下了车,单手卡着门,没什么正经。 那倒没有,金桔面不改色,指着墙上拆卸剩下的褪色的红字,淡定地说:“写了村委会的名。” “哦,”林燊望地上看了眼,意有所指道,“还以为踩了你们家地呢。” 这是拐着弯说她多管闲事,金桔听出来了。也是,她都知道这人对她就是这样,跟她过不去似的,永远嘴上不饶人。 可偏偏对其他人又能面不改色地虚以为蛇。 ——哔 沉默中,林燊按了下喇叭,开亮了大灯。 昏沉的夜幕在刹那间被掀了开来,敞大的两侧堆放着压谷机,另一侧的拖拉机上覆盖着草皮膜,在一片闷沉的睡意中睁开了透亮的眼。 压在中间的路虎自带威慑力,一如随同夜晚降临的巨兽。 “你干什么?”车鸣后受惊的知鸟蛙叫在夜间显得格外明显,金桔在他没由来的照灯下,下意识举起隔壁挡在眼前。 林燊脑袋一歪,“什么干什么?” 适应了光照,金桔慢慢放下手,换了种说法,“那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林燊神色不变。 没什么事你大晚上上这儿来装神弄鬼。 金桔扯了扯唇,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面上却不显分毫,“你要没什么事我就先上去了。” “欸。”林燊把门的手一落,在人离开前叫住了她。 听见声音,金桔停下脚步,转过身有些纳闷地看着他,不知道这少爷又怎么了。 然后就看见—— 林燊背对着她,长臂一抻关上窗,反手关上了车门。 再侧过身,他那双空空如也的手里倏然多了个袋子,显眼的蓝色字眼写着 ——原川市人民医院。 这是,她的药? 金桔回想了下,下车的时候,好像是忘记拿药了。 那她刚才说的话。 呃··· 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方才的态度不算太差,但依照林燊的小心眼,估计免不了给她记上一笔。 金桔嘴角一抽,这还真是,好大一场无妄之灾。 她费劲收拾好思绪,挤出一个微笑,态度有几分谄媚,“谢谢你啊。” 下一秒,林燊动作错开,微微撩起唇角,“客气了。” 然后就这么拎着药和她擦肩而过。 杵在原地,金桔盯着徒然扑空的手,还有些没能回过神来,一脸地茫然。 不仅药没给她,人还往楼上去了。 熟门熟路的像个惯犯。 但也是这个瞬间,金桔脑子里冒出了个荒诞的想法,瞧这驾轻就熟的路子,隔壁宿舍不会真搬人进去了吧。 住着人还是他? 这可是个出去住酒店都要挑三拣四的少爷。 这儿吗? 金桔环视了一圈四周,这种简陋且四面不隔音,早起听鸡叫晚睡有狗吠的地方。怎么看也不符合他的做派。 光是这么一想都还感觉有几分说不出的惊悚。 金桔抱着一肚子疑惑磨磨蹭蹭上了楼。 楼梯没有感应灯,楼里是随处可见的宣传语,门头还有没卸的各种职能办公室。顺道三楼拐弯左转,感应灯登时熄灭。 林燊半垂着头,单手揣在兜里,撩着眼皮淡淡瞥了过来。 “呃······”走杵转角处,金桔看见他就杵在第二道门口,走过去开门试探着伸手,诚恳地道,“谢谢。” 这一次,林燊没有躲闪,药结结实实落在她手里。 金桔攥紧药,一手推开门,简单礼貌点了下头,人进了门。 欲关的门突然一抵。 林燊身体微侧,压低了眉骨,目光清冽而冷静,由上至下仿佛将她精细地打量了一遍。此刻单手按在门板,嗓音轻慢着道:“不请我进去坐会儿?” 进去?坐会儿? 男女有别的性别摆在这呢。 这话真是有够冒昧的,金桔抿着唇,显然是没有这个准备和想法的,但这会儿又不能装听不见,毕竟人家还给她把药送来了,虽然态度不是很好。 停顿了下,她硬着头皮开口,委婉地拒绝了:“太晚了,下次吧。” 安静片刻。 原本以为他会知难而退。 下一秒,只见林燊抬起手腕,准时准点:“22:29。” 金桔没动他为什么突然报时间,脑袋上缓缓冒出了个大大的问号。 两人目光相对。 静谧的楼内,感应灯亮了又灭,周身尽是他身上散发着傲慢的木质香气息在萦绕。这香中午还透着几分很淡的的甘调,此刻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像是最后的尾调。 金桔分心地想,香水如果可以代表一个人的性格的话。 那这个人用的会是什么? 对此一窍不通的金桔猝不及防对此生出了几分好奇。 像是看穿了她的不明就里。 林燊绷着嘴角,偏头掩唇惺惺作态咳了声,提醒道:“夜生活刚刚开始。” 不紧不慢的一句话瞬间将金桔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但这话将金桔雷的不轻,张了张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终于反应过来,方才报出的时间是在答应她上一句“太晚了”,平常在涪陵这个点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哪里晚了。 金桔沉默了下,觉得可能或许应该是自己话说得不够清楚,表达的意思也不够明显,才这么容易被他误会太晚了其实就是拒绝的意思。 于是,金桔端正态度,直白地说:“这里不是涪陵,咱们之间毕竟男女有别,而且时间也有这么晚了,实在是非常的不方便。” “行,”林燊收回手,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早点睡。” 金桔毫不留情地关上门。 在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中放下了那颗悬着的心,庆幸隔壁住着的人不是林燊,紧绷着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猜测昨晚可能是开会开晚了在这边留宿的某个领导。 收拾好东西,拎着睡衣准备进淋浴室冲凉,刚走进去又出来了。 一直没有听见起身启动的声音,金桔皱起了眉头,直觉告诉她林燊没有走。她脚步迂回地挪动到门口,慢慢开了条缝隙,抻着脖子往楼下看去。 果然,车还在,却没瞧见人。 彼时,楼梯传来一阵脚步声,节奏不轻不重。 金桔身体倏然一缩,用尽全身力气摒住了呼吸,一动不动僵硬着立在原地。可脚步一转,那到修长又略显孤独的身影没有出现在楼下。 反而是头顶传来了脚步声。 门开了,又关了。 之后再没有别的声音传来。 也是,村里就这么大。 除了能用这儿当招待所也没别的地方了。也幸好,是楼上楼下,不是隔壁,否则要错峰出行的难度都得增加几个度。 可就算是这样安慰自己,金桔还是忍不住面无表情着崩溃。 冲完澡,金桔把洗好的衣服晾上,坐在小长桌前拉亮台灯。 提笔写起了今天的工作日志。 今日工作内容: ①替课 ②慰问受伤群众 ③三分地事件拉架 ④与张书记一同对接陈三统培训做思想工作 ⑤农副产品直播前台帮扶 ⑥梳理备课教案 着重标记明日—— ★医保缴费★ 金桔把本子合上,打开了英语教材,圈圈点点写写。 做完这些,她拉上了灯,躺在床上,就在即将进入梦乡时,老旧不隔音的隔壁传来一下手机铃声,又很快掐断。 像是错觉。 睡意朦胧中,金桔拧着眉翻了个身,不自觉做了个梦。 梦里回到了高三上学年的那一年。 在方也的哄骗下去了电玩城。 说是哄骗也不为过,方也有了金桔的幌子在,父母也不会为难,顺利出了门。其实是约了郑浩一行人。 至于幌子,压根无人在意,乐子自然是得自己找。 这一找便找上了街机游戏玩拳皇。 可金桔没来过,不懂游戏规则更无技术可言,跪到围观小朋友都连连嘲笑。 也是这时候,林燊摞着两大筐的币,随手在机器投了三枚,没怎么用劲儿将小朋友打了个落花流水,小朋友不但没哭,反而盯着两大筐游戏币直喊哥哥。 “哥哥,”小朋友嘴甜,指着后面的推币机,“你推塔了吗?” 林燊:“嗯。” 小朋友眼睛泛光了,原地蹦跳着怪叫:“哥哥,你好牛逼啊,哥哥!哥哥,你可以给我几个币吗?” “本来是可以,”林燊慢条斯理地说,“但是你刚刚欺负了这个姐姐。” “······”小朋友不认,但看到林燊认真严肃地表情,说到后面也低了头,“我没有欺负她,她真的很菜,有招都不会用。姐姐,对不起,那下次我不说你菜了好不好?” 金桔点头,虽然并不想承认自己菜。 但小朋友不在乎这些,捧着币屁颠屁颠走开了。 彼时,林燊推过来币,主动开口:“再玩两把?” 连输下来都没信心了,金桔摇头有些气馁,“算了吧,不玩了。” “你下把一定能赢,确定不再试一下?”林燊笑着玩笑道,“学霸不应该这么容易认输。我教你一次,你跟我对打一局。” 在林燊的推动下,金桔那股不服输的劲儿上来了,认真学习了招式和使用操作,再利用学到的技巧,不一会儿占据了上风。 连赢好几把,金桔知道他是在放水。 果不其然,再赢了一局之后,就听见林燊说:“对不起。” 他是在为前几天迟到被抓不小心把金桔后脑勺撞到校园铁门那件事道歉,那天老师出现在校门的突然,两人连话都没来得及说,金桔之后又连续请假好几天。 “没关系,”金桔眼珠子一转,指着街机游戏机,笑得狡黠,“以后要是再有这样的事,你就···你就······” 第9章 进城 就什么? 蓦然睁开眼,金桔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在阖上眼却发现梦境怎么也接不上。 她当时说了什么? 为什么他会笑? 金桔一脸迷茫。 这会儿脑子很乱,金桔在这一整天里都没能想起自己到底说过了什么,心里莫名的又闷又烦。 上午下地,中午在村委会参加溺水演练,完了之后又是每周的事件上报,全身心围绕在工作上,没有了空闲思考这个问题的时间,最后还要提醒各家各户缴纳医保的路上。 事还没来及做,人已经忙成了陀螺,收到要求宅基地登记确权的通知。 金桔去了广播室,把缴纳医保和宅基地登记的事一并通过喇叭宣了出去,可架不住是要普及家家户户,其中不乏每月都做需要走访到家,经过好大一番沟通做思想工作才能勉为其难的门户。 在这些早出晚归的日子里,金桔早已把那些想不起来的事抛之脑后。 一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金桔没有为难自己的打算,另一个是近期堆积的工作太多了,恰逢到周五又是汇总工作的高峰期,飞速运转的脑子每天回到宿舍沾枕即入眠。 周二天是周六,闹钟没有响起,迎来了难得的清净。 虽然一周五天都很累,但这并不妨碍金桔的周六进城计划。 早上10点,金桔已经起床换好衣服,背着包准备去客运站坐班车,而进城的班车每隔一到两个小时才有一班,早上最早6:00,下午17:00则是最后一班。 金桔不急不慌,刚出门就看见隔壁邻居门开开了,当即一愣。 邻居把门一拉,心情愉悦好似很愉悦地扬眉:“早。” “······”盯着门和他,金桔憋了半天,不可思议四个字写在脸上,干巴巴地应:“早。” 像是才看出她一身的行当,邻居又问:“出门啊?” 站在原地,金桔没说话,也没动。 安静的楼栋,这会儿什么声音也没有,但金桔却头晕目眩。 早什么早? 你不应该住在楼上吗?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隔壁? 话已经到了唇齿边缘,就在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刻,可金桔愣是忍住住了,什么也没说。 她憋着一口气,转身朝着楼梯间方向,走了下去。 头也没回。 正常情况下,金桔都会客客气气地跟人打个招呼,再公事公办地关心或攀谈一通,再在对方说出一些什么话的时候,选择性看眼表借口离开。 即时再不喜欢一个人,金桔面子功夫也会做得完美,让人挑不出一丁点的错来。 可现在,在看清人的此时此刻,金桔实在是没有这个敬业精神。 在掉头走掉的瞬间甚至连犹豫都没有。 客运站有点远,出了宿舍楼左转往前走上五百米左右,再上坡绕过村里上坡的几户人家门口,从六组走到三组祠堂牌匾不远处。 最后再下了水泥坡,穿过涂了一层绿漆限人流的铁栅栏。 蓝色的大铁棚下听着几辆不同终点的车。 人刚过去,就看见候坐区的张主任,金桔眉头皱了皱。 “小金,”张主任先一眼看见了她,抬手朝着这边挥了下,笑得一脸和善,“你也进城啊。” 金桔过去,叫了声主任,“嗯,去买几本书。” 像是看穿了她的目的,但也没有戳穿,张主任仍然笑着,“喜欢看书是好事。” 金桔也习惯了张主任一开口什么都是好事,笑了笑又客套地问:“张主任进城开会吗?” “咯,”张主任拎了下地上的罐子,罐子里装满了米藏满了鸡蛋,另一个袋子,还挂着活水,“这不是儿子打电话过来,说我儿媳妇想吃家里下的土鸡蛋,我又去地里给他们弄了点青菜,都是自己家种的,没打农药,吃着也放心。” 张主任儿子大学毕业没有留在北上广,全家愣是靠着那点工资和老婆起早贪黑种菜卖菜,咬紧牙关东拼西凑给他在市里买了套婚房。 本来张主任退休就可以过去住了,可惜两个老人不愿意去,生怕给儿子添麻烦。 这会子又碰上儿媳妇怀孕,本就受宠独生子的现在,更是指哪儿打哪儿。 金桔听完,心中无限感慨:“这么大老远的,您也是辛苦了。” “嗐,这麻烦什么,”张主任笑弯了眼,聊到家庭话明显的多了起来,说着又有些忧愁,“巴不得我们俩公婆多帮着他们点,他们也少辛苦点。你不知道,我儿媳妇工作辛苦,酒店里干前台天天三班倒,每天熬夜倒班一站就是一整天,以前我就不放心她这份工作,太伤身体了,现在怀孕了,更怕遇到点什么事,唉。” “这个是,还是要多注意,毕竟孕妇。”金桔点头附和。 张主任又说:“自打怀孕开始,我老婆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担心这个害怕那个,吃饭睡觉总要给我儿子打电话,催着他看着点儿媳妇,记得叫她按时吃饭。” 说到这,张主任突然笑了,说:“那天晚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电话听烦了,嫌他妈啰嗦。他说什么温暖,不如打钱。他妈第二天一大早,买完菜就往市里去了,把存着上那一万多块钱都取出来了,送过去我儿子都傻了。” 金桔听着听着也跟着笑了。 没想到平时话不太多的人一聊起家庭来停都停不下来。 有车开进来,金桔抬头一看。 ——南镇到高桥 张主任起身要走时,突然回过头来,把前些天忙得脚跟不沾地的事想起,“你那天晚上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在知道林燊就住隔壁后,金桔的心就一直没有静得下来,哪怕耳边听着张主任絮絮叨叨也没消散几分,加上这会儿张主任提起,便佯装自然地道:“哦,我就想问问您,是不是有人住进去了。” “那个宿舍楼啊,”张主任点头,“林总没住镇上去,说是懒得走,村长让人给他腾了间房。好像是说东西有点多没地方放。” 然而,这个答案并没有宽慰到金桔,反倒给她添了几分烦恼。 金桔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听见上车又下车的张主任叮嘱她道,那栋楼的钥匙还在林燊手上,要下明天有空记得顺路拿一下送去村委会。 车开走了,留下一脸空白的金桔。 直到金桔坐在一家常去的奶茶店里,人却还有些没能缓过神来,她拿着奶茶走出去,按照以往的习惯上了商场二楼的烤肉店。 这家烤肉没有涪陵的好吃,但县城最大的商场就是这里,方圆五百米除此以外也找不出第二个烤肉店。 不过,吃习惯了以后,口感味道勉强也算还能凑合。 其实也不是,最重要的是金桔在这里还有1000多的额度,上次他们店庆活动较大时候充值的。算算日子,估摸着吃完刚好服务期也差不多满了,就要回涪陵了。 店内人不多,案选区端的肉卷边发黑,看起来不大新鲜。 金桔捏着夹子皱了下眉,不动声色将它拨到一边,把煎盘上的肉一翻边,蘸着孜然辣椒面,有条不紊地层层夹躺在生菜叶上。 举着菜正往嘴边塞,突然想起没拿水。 金桔往嘴里一塞,边起身往自选区的冰柜走,饮料酒水琳琅满目。 拿出矿泉水人正要往回走,蓦然看见径直而来的两个人,谷满站在收银台问:“没预约可以吗?” “额,可以的。”像是第一次听到这种问题,服务员一脸见了鬼的错愕。 谷满觉得这里的服务员专业素养都不是很够的样子,于是便提醒她:“我们,两位,麻烦开个台。” “······”服务员一言难尽,像是没见过这种货色的乡巴佬,没怎么耐烦,“你买券了吗?我们要先验券,验完还要扣押金,一人20,吃完原路返回。不用预约,里面随便坐,今天没什么人。” “你们这里的人都这个态度吗?”谷满受冲的有些莫名,“我是消费者欸。” 服务员打量了他一眼:“您消费了吗?” 那还真没有。 一时间,谷满无语凝噎,转头望向林燊求助,“还吃吗?” 这两句话下来,他吃的心情都没了。 林燊对外话少,但好在态度端正,得到了服务员几分好脸色,但也并非另眼相待。 在服务员的指引中,顺利买了两张券,交完押金就往里走。 “走。”见谷满没有动作,林燊脚下一顿。 “就这种小破店,我保证,”谷满跟上之后,碎碎念念就没停下,“它在涪陵开不了三天就倒闭。” 林燊淡淡反问:“还挑呢?” 简单三个字的攻击力太强了,而因为太混蛋被停了副卡只能苦哈哈跟着表哥混饭吃的谷满闻言当场手做拉链,把嘴闭上然后一点头,眨巴着眼亦是乖巧。 到了自选区,谷满虽然没说话,动作表情写满了挑剔。 要不是表哥突发奇想要吃烤肉,他这会儿应该还躺在县里最大的三星酒店,乐乐呵呵等着狐朋狗友给他点外卖。 所以—— 谷满站在凉菜区,“啧。” 谷满站在饮品区,“啧。” 谷满站在海鲜区,“啧。” 谷满站在甜品区,“啧。” 林燊太阳穴不受控一动。 在谷满站在站在鲜肉区,手上掏着的白盘子仍旧空空如也的时候,嘴唇轻动了一下,“啧”一下随便成了“嗷”。 谷满语气有些委屈:“你打干什么?” 与之相反的是,林燊盘子里躺着猪脆骨掌中宝大红椒香干五花肉腊肠,拍人的这会手上还夹着几串牛油:“滚出去啧。” 一听滚出去谷满就来劲儿了,“那你把手机给我,我去楼下随便吃点。” “······”林燊沉默了一下,他忘了这个表弟是个给根杆就跟顺着往上爬的德行,便面不改色狭了他一眼,凉凉地道,“你想屁吃。” 说完也不再理他,自顾自拿着东西进去了。 谷满看着他盘里那一大摞,无声地抿了抿唇。 这是大姨大姨夫常年不在家造成的,加上小时候常年寄居在姥姥家,姥姥养孩子从来没有娇生惯养的概念,反正只要吃饱就行,压根养不成挑食的坏毛病。 当然,这仅与林燊而言。 大概是养在父母身边的缘故,导致谷满常年处于独生子和独孙的身份上,从小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养成了骄奢淫逸和挑食的种种坏毛病。 这不,父母怎么也看不下去了,担心再这么惯他就废了。 大学毕业就把人丢给了他又喜又怕的表哥。 可表哥待他也不吝啬,自己住在村里老旧废弃村委会楼,给他在县里最好的酒店大手一挥订了半个月的房。 嘴上嫌弃来回折腾麻烦,却又在每天参考完,将他送回酒店。 谷满低着头,胡乱夹了几样东西,立即跟上了林燊。 看见靠墙角落坐着的人,谷满发出一声 ——“欸。” 第10章 脆骨 谷满不分你我轻车熟路地落座。 自然地打完招呼,他动作刻不容缓似的,已经利索地开始下肉了。 看着对面的人,金桔有些莫名,下意识看向林燊。 只见林燊托盘先他一步落在了另外一张桌面,随后漫不经心地将目光扫了过来,视线在她脸上定格了两秒,像是才发现她那样。 薄薄的眼皮微微上撩,扫过来的眼神是一贯的清傲。 分明什么也没说,可无形中却透露出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而那双笔直望来的眸底虽说暗潮涌动,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蛊惑。 “哥,”反观谷满,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撒丫子地挥手,“这儿,这儿。” 林燊终于把目光舍给了谷满,“坐那儿干什么?” “这儿啊,”谷满挤眉弄眼,指着本桌,固执地守着阵地,“坐这儿。” 这时,林燊轻飘飘地瞥过来,慢条斯理地道:“你没看见有人?” “都是自己人。”说完,谷满又厚着脸皮瞅过来,笑眯眯地:“你说是吧,姐。” 谁跟你是姐? 太自来熟了点吧弟弟。 显然,金桔并不想应下这声姐,可碍于林燊的关系又不好直接甩脸子,再者此刻回嘴似乎显得她好像很开不起玩笑,间接性再次得罪了林燊。 依着林燊小肚鸡肠的性子,这中间必然少不了一顿冷嘲热讽。 于是乎,金桔十分不乐意地多出了个平白无故的异父异母的弟弟,瓮声瓮气地点头,“嗯。” 林燊眉梢微挑,单手懒懒地揣兜,“这么不情愿啊?” “······”金桔想问他哪只眼睛看见她不情愿了,但人已经走过来了,话肯定不能这么说,她生生憋住了一个白眼,硬挤出了个地皮笑肉不笑,“怎么会,求之不得呢。” “啧,”林燊没动,“听起来,还蛮咬,牙,切,齿。” 过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林燊还是这样,长得一副不落俗的模样,看样子是要将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句话贯彻人生了吧。 也可能是人生座右铭。 就跟社会上总有一些人喜欢常年把“又便宜不占王八蛋”挂在嘴边一样,只要出了门没占到便宜回来都是亏了。 金桔低下头不再看他,自认为行为敞亮又不失大方地往旁边空位挪了点,略长的双人椅空出了一大半,顺势挪过了餐盘和夹子,“请坐。” 幸好,林燊是个见好就收的,没再嘴欠地在对面落座。 哪怕是谷满这样迟钝的榆木脑袋也察觉到了他们两人之间的微妙。 毕竟他哥并不是一个喜欢多事的主,记忆里就没见他这么主动的招惹人,知道他的认识他的都对林燊算得上有几分了解,从来是一批独来独往的孤狼,不说跟女生,跟男生都没几句话能聊。 这会儿还上赶着嘴欠找事,虽然上起来好像很正常,其实一点也不正常。 两人本打算安安生生吃烤肉,但谷满掐着铁夹对着跟前那块肉一面一面地翻哥没完没了,还不时又摇头又皱眉。 “难道她就是那个老同学?”谷满无知无觉说了出口。 什么意思? 老同学总不能是指她吧? 金桔心里咯噔一下,筷子夹的肉差点掉下去。 没等她开口,林燊毫不留情地拍了下谷满的夹,眼神危险地看着他:“说的什么胡话?” “嗯?”不小心说出口的谷满此刻转过去,在那道充满随时准备不续房费的威慑眼神下,立刻意识到自己肯定是说错了话,诚惶诚恐地问道,“我、说话了吗?” 林燊收回目光,没再搭理他。 金桔坐在这里其实也挺尴尬的,再经过无意的小插曲一出,不说再说些什么来缓解僵硬的气氛,就连抬头看向对面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装聋作哑默不作声地自顾自吃着。 商场太冷清了,外头走了两圈的都还是那一批人,吃喝玩乐匹配齐全的标配设施也没能让他们提得起兴趣,而烤肉店依然只开了这一桌。 不知道是不是营收不善,就连冷气开得也不是那么足,金桔闷头吭哧吭哧吃出了一脑门汗,抬头伸手要去拿纸巾时,忽然听见谷满语气古怪地说: “姐姐,你这么喜欢吃脆骨吗?” “什么?”金桔愣了下,“我——” 谷满打断了她的话,“不喜欢的话,你怎么把我哥烤的脆骨都吃完了。” “······”金桔眨巴着眼地啊了声,垂着眼眸一看脆骨位置都偏向她这边,她忘了自己拿了几串,就是觉得怎么怎么也吃不完,这会儿反应过来连忙道,“不好意思,我吃错了,我重新去拿。” 在金桔离开的间隙,谷满身体微微后仰,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是她吗?” 统共没说几句话,还没一句中听的。 林燊没耐心了,冷冷地:“吃完了还不走?” “???”谷满震惊地看着他,万万没想到他哥还是个卸磨杀驴见色忘弟的人,还是没忍住问:“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不用看,林燊都知道他没憋好屁,原地驳回。 谷满一抬头,瞥见金桔端着盘子转身,眼看着朝这边来了,自认十分机智地乘胜追击:“是她吧!” “滚。”林燊说。 谷满扬眉,臭屁地摆出一副“怎么样,我没猜错吧”的样子。 林燊:“······” 安静片刻,林燊没再说话,点开屏幕熟练拨出一通电话。 看见备注的那一秒,谷满天都塌了。 ——小姨 谷满立马吓得老实了,手忙脚乱去挂断电话,“你是亲哥吗?这么坑我!” “忘说了,”林燊面不改色,“其实你是捡来的。” 幸好电话没接通,谷满把手机还给林燊,瘪着嘴心说: 考什么察,看什么发展,追老婆来了还差不多。 还嘴硬呢,还老同学呢。 金桔过来,就发现谷满朝她笑了下,然后拔腿很快从后玻璃门的方向跑了,跟看见了洪水猛兽似的。 她端着盘子站在原地,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来。 反观林燊,长臂一抻,不客气挪到自己跟前。 金桔眼皮一动,干干落座之后,主动开了口:“你什么时候也吃脆骨了?” “?”林燊抬起头,左右看了一遍。 “没有别人,”金桔觉得这个气氛缓和的好像特别不是时候,但上一秒的话都已经说出去了,这会儿也只能硬着头皮说,“我在跟你说话。” 林燊瞥了她一眼,特别礼貌地问:“是要打报告吗?” “啊?”金桔有些莫名。 “我吃脆骨,”林燊眉梢一挑,慢条斯理地说,“要跟你打报告吗?” 他说话总是隐隐约约透着股火药味。 金桔皱了下眉,就是强压着脾气表现的再好,这会也让林燊这种态度搞得有些懊恼了,“我也没说要跟我打报告吧。” 说话落下,铁夹与烤盘撞击,发出一道刺耳的锐利。 恰在此时林燊眼神笔直地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眼神交互。 气氛似乎进入了一种焦灼的状态。 过了会儿。 林燊意味不明地哦了声。 拿好夹子继续慢吞吞地往烤盘上放脆骨。 说的好听点,金桔是典型的及时止损见好就收的人,说的难听点,金桔就是那种吃过一次亏回家都要仔细复盘几个来回,随身携带“记仇本”坚持不容许自己再犯的人。 可不知为什么,偏偏没回遇上林燊,她总能哑巴吃黄连的憋屈认栽。 于是乎,金桔选择保持沉默,如有再犯则以不变应万变。 估计她也没想到,在告诫提醒自己的过程中,方才还火药味十足的人,竟然开了口,“伤口好点了吗?” 时间仿佛过去了好几个世纪。 金桔愕然,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伤口。 沉默了片秒,她闷闷地点了下头,语气平和又乖巧地:“好很多了。” 林燊:“嗯。” 随后又是一片静谧。 耳边油滋滋冒,金桔却也感觉得到,他们之间再也找不到了任何共同话题。 哪怕经过一番精雕细琢的捯饬,依旧简陋不堪。 想到这,不知为什么,心口却闷得慌。 吃完烤肉出来,金桔心情还有些复杂,那股沉闷半天消散不开。 两人慢慢走在商场,本以为无话可说,她正琢磨着找个什么借口先走,突然就听见林燊喊了她的名字:“金桔。” 商场内道交叉,两壁是巨大又空旷的天幕,天幕外有树叶缓缓落下,他们站在一条空荡无人的长廊道上。 金桔一回头,就看见林燊站在距离她落后了两步的位置,光线直直打落在他身上,发丝微微轻动,连同肌肤的纹理都清晰可见。 唯独那双眼,褪去了少年时期锋芒毕露的攻击性,却又显得格外清冷倨傲。 只是再次从林燊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金桔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仿佛夹在他们之间那座名叫“隔阂”的山,一夜之间让人搬空了。 亦像是,从来都不曾存在过,这种感觉让她感到异常陌生。 二人相停相望时,此时廊道的地面下有乐队路演正唱着周杰伦的《七里香》,歌词缓缓向上飘来,悠悠进了他们耳中。 ——“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院子落叶,跟我的思念厚厚一叠” 林燊单肘搭在扶手横,从口袋掏出了颗薄荷糖,漫不经心地撕开包装纸,“吃吗?” “谢谢,我不吃。”金桔认出来这是烤肉店的薄荷糖,再三思酌之后才慢慢地说,“林燊,我的服务期还有最后两个多月时间,你的项目考察会在这边待多久,我不知道。你看,看在我们过去的······分上,咱们河水不犯井水,好好相处可以吗?” “呵,”林燊把糖片扔进嘴里,手里捏着包装纸,抬眸没什么情绪地看过来,“咱俩过去有什么分?还是说,你认为咱俩有过什么?” 第11章 决裂 自打见面后,两人如同默契般,自动略过了这个话题。 此刻林燊猝不及防提起,这让金桔再次想起了导致他们彻底“决裂”的导火线,记忆中许多东西会随时间忘记,但也有一些会永远驻足在原地。 其实在很早之前,他们之间不是现在这样。 还记得那是在高二下学年,金桔莫名其妙的被一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缠上了,每天上下学小混混总是带着一伙人站在校门口,有时还会混迹进班级。 金桔因此还困恼了好长一段时间。 直到那天,金桔搞卫生到很晚,校门口的人见了她就吹口哨。 金桔嫌恶地皱了下眉,没有理会叫她名字的人,继续同往日那样默默走着。可这次却有人向前来,死皮赖脸试图带她跟他们一起走。 这让金桔前所未有的害怕。 金桔攥紧了书包带子,目光四处梭巡着,瞥见了一道眼熟的身影。 他们有过几面之交,但金桔记得他是个很清傲到让人感到自负的人,走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话少得可怜,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会多管闲事的人。 想到这里,金桔抿紧了嘴唇,不敢冒险。 然而,出了校门往右拐的人动作忽然顿了下,时间像是过了几个世纪漫长。 那条高大的个子转过了头,身上穿着涪中的蓝白相间校服,发型是极其利落的板寸头,眉骨下的双眼漆黑又锐利,再加上脸色又臭又拽。 看过来的眼神像一个浑身带刺又丝毫不掩饰自身攻击性且正处于不耐状态随即能够一个跳跃扑上来的豹子。 林燊单手搭拽在书包带上,杵在原地一动没动,蹙着眉眼盯着这边。 与此同时,金桔心口一动,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总觉得会有几分希望,鼓起勇气声线颤栗地喊出了林燊的名字。 只见林燊手抬至半,随意地招了下,仿佛在示意她跟上。 金桔用力地甩开小混混们的手,拼尽全力向着林燊跑了过去,浑身发抖地拽住林燊的书包,呼吸也错了节拍上气不接下气:“谢、谢谢你。” 在金桔的冲击下,林燊托着她稳力时,脚下退了两步:“你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金桔摇头,对此很无助。 此情此景,林燊也没解释,他问的其实是: 怎么没跟方也他们一起走。 说话间,小混混们也过来了,见林燊把金桔扯到身后,不爽地要去动她:“金桔,你干嘛呢?” “有话说话,”林燊挡在她跟前,把上来的人推的脚下踉跄了几步,皱着眉头指着人:“再动手一个你试试。” 差点栽个跟头的小混混眼睛瞪大了一圈,张口就骂“我□□m”的时候,林燊挂在肩上的书包唰地一下甩出去,砸在小混混脸上,堵上了他没说完的话。 正当这时,林燊两步做一步,跳起踹在小混混胸口,一套擒拿手用的行云流水,眨眼将人按在了地上,五指插在小混混发间,用力扯起脑袋:“跟你好好说话不听是吧?” 没想到对方是个练家子的,小混混痛的面目狰狞,当着兄弟的面又不能就这么服软:“听你m——啊!” 林燊拽了小混混脑袋就往地上磕,硬生生砸出了血。 周围想上前的跟班们被林燊这幅冷漠无情地活阎王做派吓得一塌糊涂,谁也没有勇气上前和说话。 在这一刻,所有的兄弟情义,灰飞烟灭。 小混混没见过这样的狠角色,当即吓得原地哭爹喊娘认错不止,连忙表示自己以后再也不找金桔麻烦了。 这场长达一个半月的骚扰最终在林燊的压制下结束。 “以后再骂娘,”林燊撒了手,顺手拎起地上沾了灰的书包,随意往肩上一挂,“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金桔恐惧残存,又结结实实看完了方才那一幕,这会跟在林燊身后显得还有几分孱弱,时刻提心吊胆时不时回头望,生怕那些人再度跟上来,所以也不敢跟林燊离得太远,当下只好没话找话说:“那个,你要回家吗?” 林燊眉宇间不爽未消,冷冰冰吐出两个字:“上天。” 这人看起来不像是个好相处的,说出的话更是坐实了这一点。 但对方刚刚才帮了她,要平常遇见这种人,金桔一句话也不会多话,然后转身走掉。可现在明显不能这么做,否则未免也太没有感恩的心了。 “······”金桔沉默了下,看他经过公车站台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忙问,“你坐什么车呀?” 林燊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往前走:“走路。” 这时候的金桔并不知道林燊因为打架断了零用钱,更不清楚他是打架被叫家长,放学在办公室陪着班主任等了半个小时,老师再接到电话的简概就是 ——工作忙,回去教育他,辛苦老师了。 倒霉的这一天连带着饭卡和一卡通都丢了。 茂盛的黄桷树下,少年身形单薄却孤注一掷地往前,再也没有停下。 第二天,金桔同人换了值日,早早候在校门口。 她检查进校同学时,余光瞥见上坡口下的双行道上停了一辆白底红字的大巴车,有人下来门开了又关了,离开的风依稀还卷着下坡吹来的早餐味。 然后就看见林燊写着一脑门“烦”字的走上来,像是不认识她那样拔脚就要往里走,面不改色目不转睛除了烦就是烦。 他无动于衷的样子,让金桔叫住了:“同学。” “说。”林燊态度算不上好。 金桔追上去,指着他空荡的脖颈,好脾气地提醒:“你校牌忘戴了。” 林燊手搭在书包肩带,平声地:“嗯。” 金桔被他这种似乎在说“然后呢”的样子噎了下,停顿了两秒之后,留意到走过来的老师,装模作样地在本子上记名字:“忘在教室了是吗?同学,麻烦名字报一下。” 听见这话,林燊嘴角带着轻嘲,眼睛不眨地报出名字:“郑浩。” “······” 这是在把她当傻子吗? 金桔一脸问号。 可眼看年级主任越走越近,也没有选择拆穿他,胡乱记了个名字就想让林燊走。但一想起自己今天的目的,明知道他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可不知为了保障还是为了安全感期间,下意识地拉住了他:“你、昨天的事,你可以不告诉他们吗?” 林燊回过头瞥了她一眼,从她手中扯出了自己的书包,冷冰冰的语气还有些不耐:“我没那么无聊。” 此言一出,金桔紧张了半天的情绪当即松绑开来,收回手语气轻快了几分:“谢谢。” “不客气呢。”林燊说。 语气听起来并不是舒展,金桔也不生气,可低头看见记的名字。 她嘴角抽了一下,打算涂掉那个写错的名字。 结果就看见年级主任嗓门一吼。 一再被叫停的林燊回过头,一脸地躁郁不耐。 金桔同他对上视线,忙不迭向他摆手以示清白,手也一下空了,本子落到了年级主任手里,然后大步朝着林燊走上去。 两手空空,金桔也是一脸空白。 “你这个头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学生头学生头!你这像个什么样子?劳改犯吗!你怎么不剃个光头?!”年级主任气得太阳穴青筋直跳,看见登记的名字火冒三丈,“上回是段旋,这回是郑浩,下回你又打算叫什么名!” 耳边吼的声音太大,林燊眉头飞快蹙了下,不耐烦仍旧未消:“那我下回剃光头。” 语气听着像敷衍版的知错会改,但说出的话又是那样诚恳听话还气人。 彼时的林燊虽然是个贴头皮的板寸头,但五官形象标准异常,眉眼鼻唇像是美院极具完美的一件雕塑,精雕细琢下的完美却意外透着几分不合时宜的冷漠。 尤其是那双看人的眼眸,时刻透着一种无言的高高在上,浑身散发着的不好惹气息,尽管经过刻意收敛气息仍然经久不息,肉眼可分辨的易燃易爆。 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知道这是个混账。 可这种混账劲儿,金桔却出乎意外的,一点也不感到害怕。 在年级主任的训话间,金桔杵在校门口两侧的登记位上,思绪不受控的四处乱飞。她想起了他们之间此前见过的那几面,但对他这个人的印象,依然停留在话不多。 只不过,游戏玩得那叫一个得心应手,好像就没有他不会的。 有次玩马里奥,金桔卡在某一关死活过不去,偏偏那时也没人留意到她。 还是赢得盆满钵满的林燊,不知在她身后停留了多久,三言两语的提示下让她过了那一关。 时至今日,金桔还记得自己当时高兴地回头道谢,只看见林燊很随意地点了下头,然后走到了篮球机前,独自玩起了投篮球。 对比其他人一窝蜂地哄哄闹闹。 整场里,唯独他俩在各自的角落里,自己跟自己玩。 这天放学的下午,金桔走出校门,就看见杵在上下坡中间位置,倚在老树下的林燊低垂着脑袋,看样子不知道是在等谁。 金桔猜是郑浩一行人,在经过时扫了他一眼,并没有停留。 谁知她才经过,停在那的林燊诡异地动了,然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她身后。 一切似乎变得格外诡异了起来。 金桔抿紧嘴唇,试探着调整动作和速度,结果发现······她停,他也停,她慢,他也慢,她快,他也快。 这同步已经明显的说明 ——林燊等的人是她。 再后来,林燊出现在第九颗老树下的频率越来越高,让金桔顺理成章的将他当成了一起放学的同学。 不,准确的来说,是习惯作伴的不二人选。 有时候是一群人,有时候没看到树下的人,金桔还会放慢动作,磨蹭着偶尔回头看,直到那道身影的出现。 两人默契的什么也没说。 再往后,两人交流的频次逐步增加,在许多人看不见的地方。 掩在方也郑浩一行人下,他们贯是以彼此间最开始的陌生和不对付的磁场不合深入人心,导致没有会想到他们之间会发生些什么。 亦或是也没人会相信。 高三愚人节,金桔在老树下等到天黑,却没有人来。 后来见面,林燊提起时,金桔只说那天走得早,自己也往了。但看见林燊明显松了一口气地样子,她还是控制不住的有些生气,耍了通小脾气。 她知道不应该,不应该相信他,不应该在树下等那么久,心中还抱有着某种期待。 可这人放了她鸽子,让所有期待落空,眼下还是这样的样子。 如果林燊一开始不说让她等,她兴许就不会满怀期待绕着树转了一圈又一圈,回头望了一遍又一遍。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知道她没有在等的答案后,反而让他松快了许多。 涪陵的愚人节是蕴含着特殊意义的节日。 只要涪陵长大的上学的,没有人会不知道这个节日代表着的是什么,可越是这样,金桔就越是气恼。 她觉得自己被耍了一圈大的。 而另一圈更大的,是在高三毕业的那天。 有人嘶吼喊叫着扔书,有人配合着气氛砸了混迹食堂三年的碗,而金桔此时正打包封存过去三年的行囊。 忽然有人喊了她的名字:“金桔,有人找你。” 闻言,金桔从课桌下起身,手上还拿着胶带。 看见她人,方也摆了摆手,示意她慢慢来不着急。等到金桔出来,方也接过了她手里的纸箱,就见郑浩揽着林燊的肩,一边走一边起哄地问:“有没有想谈个恋爱,桔妹?” “······” 此间漫天书本纸张散落,耳边不断传来的摔砸,还有人借此喊着不同的名字。 就在这一刻,金桔呼吸一紧,下意识看向了林燊。 她感觉自己在笑,但嘴角又很紧绷。 要怎么说,该怎么形容,金桔不知道。 可心跳很快,脸颊或许也泛着红,还有假装克制的难捱。 这样的表情会不会太奇怪? 没等金桔继续想,郑浩在口袋里掏了一遍,又左右摸了摸林燊的口袋,最后还是段旋口里摸出一张张叠过多次痕迹的一纸张。 三两下叠成纸飞机,“唰”地一下,扔在了金桔的怀中。 金桔抱住它还有些受宠若惊。 可林燊这会心不在焉四处张望就是没有与她视线交汇上。 以至于金桔认为他是不好意思,于是眼底笑意更浓了一些。她攥紧了纸张,动作小心地剥开飞机组装,一点点捋平上面的褶痕,隐隐有些期待。 当金桔偷瞄时,上头的字犹如晴天霹雳,毫不犹豫向她砸来。 褶皱的纸张上如是写道: “人生是一趟充满未知的旅途,那摆渡车停靠的站台意味着不同的冒险,在踏上案板后的每一个中转点或是目的地,我都希望终点等待的那个人会是你。 春又夏,秋又冬。 寒来暑往,日月更迭。 这漫长的旅途中,我将无比确信,我的生命缺你不可,而我所走向前的每一步都在朝你进发。 如果爱是停靠的船,那么这一场永无止境的未来漫漫人生路,你愿意牵我的手和我一起走吗?” 执笔者,金桔认得,是方也。 可落款名字却是林燊。 金桔抿紧嘴唇,不知不觉落了他们几步,盯着上面的字看得眼眶泛红。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异常复杂,捏紧纸张心口阵阵反酸。 见她没跟上,郑浩揽着林燊回过头,嬉皮笑脸:“怎么样桔妹,感动的一塌糊涂了吧。” 彼时林燊视线彼时扫过来,眼里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一次又一次,为什么偏偏是她? 金桔甚至有一秒钟想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质问他,对她到底有没有一点点喜欢,哪怕是一点点。如果有的话,可能也不会这样故意跟着这么多人一起捉弄她,大庭广众之下给她羞辱,让她难堪吧。 金桔强忍着鼻酸喉涩,强装平静收回眼,闷着头应声:“嗯。” 恰巧这时有人经过,擦肩时不小心撞了下金桔,纸张顺势跌落。 那人回头才,态度还没来得及“敷衍”,就看见她眼里滚下的泪水,当即吓得停下了脚步,手足无措:“你没事吧?不好意思啊,撞疼了你,你、你你别哭啊······” 委屈像是有了开口。 金桔抱臂蹲在地上,脑袋埋在双膝间,肩膀随着抽泣颤动。 男生被冲过来的两人挤到一边,看着这场面又不能一走了之,急得也快哭了,“那个,真不好意思,我真不是故意的。” 听见这话,金桔使劲摇头。 所有一切在高考完的这一天下午骤然中断。 也是这起突如其来的恶作剧和在被安慰下金桔满脸是泪哽咽着声音说出那几句“关你什么事”“你不就是想看我丢脸吗”“现在好了,你满意了吧”的气话彻底将自己与他林燊断了来往。 后来林燊还说了什么,金桔不记得了,只记得他当时神色淡了许多,拳头攥了又攥没有让自己失控,最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现场。 可当时的金桔只顾着委屈,压根读不懂他当时的神情。 回过神来,金桔还有点恍惚不清,略带自嘲地道:“我们还有什么情分······” 林燊倚着扶栏,向下看的眼神挪向了她,神色淡淡地。 没等金桔多想,就见林燊很轻地撩了下唇角,若有所思地盯了她片秒之后,慢条斯理地反问道:“不然,你以为?” 你以为咱俩之间会有什么情分? 不过是几年同校不同窗八竿子打不着的同学情。再不过勉强是好兄弟青梅竹马的青梅,跟他又能扯得着哪门子的情分。 别太自以为是了。 敲打的话听得金桔表情一僵。 这些如果不是林燊提起,她其实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至少在埋头忙碌投身三支一扶之后,基本脑子里已经没有空闲安置思考这些东西了。 假设林燊不来,她或许也想不起这个人,等服务期满再考研,争取不回涪陵。 金桔抿了抿唇,平复好心情,拎清个人立场:“嗯,那你,那个,把钥匙给我吧,我一会儿就回去了,顺便把钥匙交村里。” 话说了半天,林燊却是什么话也没接,低头把纸叠的四四方方。 “你没带是吗?”金桔这会儿看到四四方方的纸就烦,面上也还保持着体面,“那你有空送村委去吧,对了,周六日双休,别跑空了。” 正当金桔觉得自己说的差不多可以走了的时候。 林燊瞥了她一眼:“我说没带了?” “······没说。”不知怎么,金桔感觉到他态度明显的冷淡,跟找茬似的,语气也不太好了,“你也没说带了呀。” “没说就是没带吗?” 听着更像找茬了。 金桔忍了又忍最后实在没忍住,破罐子破摔似的,一双眼笔直望着他:“林燊,一开始说希望好好合作的人是你吧?到现在我没主动招你没惹你,你干嘛非要这么跟我说话呢,我现在跟你说好好相处,你跟我说我们能有什么情分,我说我们有情分了吗?我们之间又有什么私人情绪?难道就要因为你不高兴所有所有人就应该要跟着你一起不高兴?好,那我现在告诉你,你要认为我不好说话不好沟通,你随时可以跟村里提出来换个人来跟进你的工作好吗?这样咱们彼此谁也不要耽误谁的工作进度。” “说完了?”林燊眉梢轻动,双手揣进兜里,缓步走过来。 第12章 加好友 这些话憋在金桔心里很久了。 可当林燊渐渐靠近过来,金桔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哽紧了喉咙没有说话,抬眼视线就能触碰到他低敛着的脸。 五官在这一瞬间被放大。 “还有什么要说的?”林燊盯着她,语气不咸不淡地。 金桔目光下移,定格在他笔挺的鼻梁,蓦然发觉少年时的林燊也是这样,哪怕还在不合群当独行侠的时候,他就是人群中那种一眼扫过去都会让人不自主留意且一眼就能记住的那种人。 两人视线对视上,金桔忽然有种做贼的心虚,含糊一点头:“嗯。” 林燊与她擦肩跨过一步:“说完就走。” 商场里陆续多了些人,金桔抽空瞄了他一眼,然后再片刻的犹豫当中,还是调动方向挪动着步子跟了上去:“去哪儿?” “你不是要拿钥匙?”林燊双手揣兜,淡淡地反问。 闻言,金桔默默跟在身后,不再说话。 跟随着进了观光电梯,上到五楼下电梯,沿着指示牌右转看到一个很大的电玩城,周六日其他楼层人不多,但电玩城却是个例外。 “······”金桔脚步一顿,半信半疑地问:“来这儿拿钥匙?” 林燊回过头,神色未变:“是啊。” 或许是他语气太理所应当,给金桔还唬了下,抬头认真看了遍门脸,“你——” “嗯?”林燊嘴角轻扬,“不敢吗?” “······” 金桔原本没有要进去的想法,只是疑惑顺嘴一问却没想到林燊会这么说,话停在耳朵里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挑衅的味道。 没想要接招的金桔在对上林燊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态之后,真就又吃了这一套。 “这有什么好不敢的。” 说完,金桔抬脚就往里走,头也没回一下。 身后林燊慢悠悠跟着,像是对她吃这一套了如指掌,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对付金桔激将法永远是最管用的。 然而下一个瞬间就听见:“欸。” 这种“喂”“欸”“那个”的没礼貌称呼,金桔身边除了林燊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可明明他每次对其他人又不会这样。 金桔暗叹了口气,表情一言难尽地回过头,不知道他又怎么了,“什么?” “这儿。”林燊脑袋一偏。 金桔没理解:“嗯?” 角落有垃圾桶,林燊摸出糖纸精准投了进去,下巴朝着右手边一抬。金桔视线随之而动,看到街机游戏的瞬间愣怔了下,不可置信地问:“你的意思是钥匙在这里?” “······”沉默了两秒,林燊抬眼望过来,“你觉得可能吗?” “不k、也不是没可能。” 电玩城热闹非凡,进门处的跳舞机四面八方堆满了人,哄闹尖叫将气氛推向了**,结束后则是到处散落。有胆大的小朋友看见林燊托着三摞硬币,一窝蜂自发凑了上来,东一句西一句喊哥哥。 可惜大款哥哥不赏币,反手搁在了大姐姐跟前。 大姐姐长得一副不太爱说话的脸,鼻梁上还架着副圆框眼镜,虽然文静又像学校成绩好老师喜欢女同学,却又加上一双自带威慑力的眼,不笑的时候不仅没有亲和力,反倒莫名让人感到几分心怯。 有几个小朋友眼神交流想要退缩,架不住有胆大的:“姐姐,可以给我几个币吗?” “你哪个班的?班主任是谁?”金桔拿出老师的姿态,眉头一皱开始问话,“地上有垃圾为什么不捡起来?伸手就管人要东西,你们班主任就是这么教育学生的吗?” 畏惧权威不知是不是刻在骨子里的,听完这些话的小朋友猛地一颤,弯腰捡起地上的垃圾,转身落荒而逃。 再一转头,金桔撞上那双别具深意的眼,嘴角一抽。 一摆出老师的架势就想着纠正学生,搞得她差点忘了这货还在呢。 这是林燊第二次见到这样的另一面的金桔。 第一次是开车送谷满回酒店那天,她人走得急连药落在车上的事都不知道,那天顺路想给她先送药去,结果就看见村民大闹天宫那一出。 第二次则是今天。 是与以往记忆中任何时候都不相像的金桔,是一个全新的,他从未见过的金桔,另一面的柔中带硬,处理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 金桔尴尬地轻咳了一声,不是很自然地说:“那个,小孩子,不能养成这样的风气。” “哦,”林燊淡定地坐在凳子前,“挺有范儿。” 这小半段时间相处下来,金桔让他刺的都有些分不清好赖话了,磨蹭半天说了句:“这是好话吗?” “是。” 像是怕金桔不相信,林燊微侧过身投了三枚币,又补充道:“夸你呢。” 金桔一抿唇,心说听着跟骂人似的,还不如不夸呢。可人家都这么说了,她又不得不回应,还得礼貌周到地:“谢谢。” “客气。”大概是听不清她的心声,加之工作久了早就练得一张宠辱不惊骂人不用脸的本事,林燊愣是在她脸上表情挑不出毛病来。 几局游戏玩下来,金桔输得有点坐不住了,这跟之前不一样,没有林燊放水,她一个对游戏不熟悉的人完全不存在翻盘的机会,而且每把游戏只玩两三句,没等她摸清规律,游戏又换了。 金桔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再次输了手上这一把,眼看要跳过的项目,跳过终于鼓起勇气问:“不玩拳皇吗?” 操控着杆的林燊跳过了一次又一次,晃动着杆跳格:“玩吗?” 都暗示的这么明显了金桔不信他听不明白。 金桔觉得他就是故意的,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挤出个友好的微笑:“玩啊。” “哦,”林燊语气淡淡又意有所指地说,“我还以为你不玩呢。” “你也没问我呀。”又是这种感觉,仿佛处处在她的莫名,金桔禁不住皱了皱眉,思考自己又是什么地方得罪他了。 自以为熟稔的游戏,金桔险胜两局,开始干巴巴没话找话:“你们要在这边待多久?” 林燊让她扫了一堂腿,操纵人物毫不费力地躲避攻击,嗓音懒洋洋地:“看情况,情况好的话两三个月。” 此话听得金桔眉心一跳,一分心人物就掉血,“不好的话呢?” 林燊说:“这么不盼着我好?” “我没有。”金桔下意识反驳。 人再打过来,林燊不闪不避开结结实实捱住了,起鼓相当的血条在这一跳动之后屏幕人物开始晃虚影,片刻后显示K.O,“你安得什么心?” 金桔正要说,就被林燊率先说出的话截胡,绵里藏针似的开口:“还没开始呢,就盼着我不好,有你这样的吗,巴不得我走啊。” “我也没说这个话吧,”一而再再而三,金桔有些无奈地说,“就是随口问一下,你干嘛老是要曲解我的意思啊,找个机会就要挤兑我,我有那么让你不满意吗?” 林燊抬眼,直勾勾盯着她:“这不是你让我走?” “我说了吗?”合着前面说的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金桔倍感无奈,像是在努力跟人讲道理,可对面就是怎么也讲不通。 “不就是这意思?”林燊说。 金桔懒得跟他争,也不想让人看笑话,平静地说:“这是你认为。” 恰好这时谷满钻过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叽叽喳喳个没完。冷不丁的,金桔看着眼前装着币的黄色筐,被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捞走了一个。 金桔抬眼,神情有些错愕,余光再扫过去。 林燊一脸见怪不怪的样子。 “想玩个游戏也真难。”谷满碎碎念着。 “······”沉默了两秒,金桔撇了眼里面空出来的赛车位,语气特别诚恳地说,“你刚才不是还在玩吗?” 谷满一笑,没皮没脸地说:“从小妹妹手上骗了点游戏币。” 闻言,金桔“啊”了一声,见谷满没有丝毫心里负担的样子,她忽然开始反省,照这么看来,刚刚小朋友管他们要游戏币的时候,他们应该给的是吗? 对于去游戏厅来电玩城这种地方,金桔其实算不上熟客,去过的次数五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前后几次也是因为方也。 在外人看来,他们是一起的好朋友,可没有人知道,他们一般逃学旷课打架爬墙的时候,几乎是从来不会带上或者说是想得起还有金桔这个人的。 毕竟金桔跟他们不一样,是典型的校三好学生。 哪怕是一起长大,也从不跟着他们为非作歹,所以很多时候金桔跟方也他们的关系也不是那么亲,但又在许多时候需要金桔来做挡箭牌。以至于后来金桔和林燊慢慢走得近的消息谁都没有发现端倪。 加上那时候林燊表现出来的种种状态,都让人以为他俩是互看不顺眼的死对头。 往前走了几步,谷满忽然转过头凑上来,笑眯眯地:“姐姐。” “怎么了?”金桔想着事,心不在焉地。 说话之前,谷满还特地瞅了眼林燊,确定他没异常,才笑得狡黠,慢慢暴露自己的目的:“你带手机了吗?” 金桔点头:“带了。” 谷满笑得很乖,装作不经意地说起:“我看他们好像有团购的活动。” “哦。”金桔点了点头。 “你把手机给我,”谷满说,“我帮你看。” 金桔犹疑着,还是把手机给了他:“看这个做什么?” “密码多少?”谷满接过手机,飞快滑动屏幕。 “6个0。” 谷满对着手机捣鼓了一会儿,又问:“支付密码多少?” “你要干嘛?”金桔不明所以。 “买个东西,”谷满见形势不对,开始撒娇,“哎呀,姐姐,密码多少啊。” 金桔没见过这阵仗,很快败下阵来:“6个0。” 一边输入密码,谷满口头一边念叨着这也太简答了吧,然后就看见交易完成,他将好友二维码点开往林燊跟前一抻:“加好友,给钱。” 此情此景,看得金桔眉心一跳,显然是对谷满的自作主张感到猝不及防。 “······我欠你的啊。”林燊捞起手机,点开右上角扫一扫,对准跟前的二维码嘀地声,跳转界面盯着昵称怔愣了下,然后点击添加好友,“多少钱?” “谢谢姐姐。”谷满把手机还给金桔,走之前还不忘叮嘱:“109,记得给钱。” 第13章 撑腰 成年人的体面展现在很多个角度。 比如虚情假意的明天见,其实今天之后也不会再见;比如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挺好的,其实是一种选择性的推脱责任;亦或比如说现在通讯录显眼的红点,金桔想忽略都很难,但现在还没有做好和他成为好友的准备,干脆装作没看见。 金桔反手把手机塞进了包里,继续若无其事地玩游戏。 游戏的最后,丽安娜VS卢卡尔,再一次以10:9的比分夺得胜利。 不多时,金桔接到通电话,张主任问她还在县里吗。 急切的语气听得金桔神经一紧,“我在,是村里出什么事了吗?我现在回去。” “不是,”张主任把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下,外出务工的几个村民这会儿进了派出所得有人过去,“你有空就先过去,我已经在路上了。” 挂断电话,金桔抓起包立马起身,“我有点事,就先走了,钥匙你——” “走啊。”林燊先她一步往外,发现身后没动静,转过头就看见金桔愣在原地,一脸呆滞地望着他,没能做出反应。 “你,”像是看出了他的意图,金桔攥紧了包带,忍不住指了下那两筐币,“不要了吗?” “小满。” “都说了别这样叫我,”谷满一个飞蹦过来,非常不满意地说,“好没面子啊,能不能叫我谷总,大小也是个总吧。” 林燊瞥了他一眼,“拿走。” “能走了?”看着谷满捧走那两摞,林燊垂眼看着金桔。 这时候,恰好有新的人过来坐上街机位,而林燊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两人视线在间隔亲昵一步之遥的位置交汇。 他在等她。 “······” 就一定要去呗。 金桔有点头疼。 得知派出所位置,林燊开车把她送了地方,然后没什么劲儿地倚着车,看起了手机。 “一起吧,”见他没有要走的样子,也知道他不会主动提出什么,金桔便抛出邀请,“人多力量大。” 林燊面无表情扫了她一眼:“干嘛,你上派出所打架啊?” “······” “行吧,”林燊勉为其难地说:“给你助威。” 无言片刻,金桔认真地说:“我来工作的,我不打架,我也不喜欢打架。” 林燊眼皮一撩:“哦。” 他眼神意味深长落过来,金桔莫名有些不自在,皱着眉头说:“我也没打过架吧。” 不止打架,她从小到大连正面冲突都不曾跟人有过,曾在来之前舅舅还说她这幅心如止水四大皆空的清心寡欲的性格不适合干三支一扶,因为这份工作特殊偶尔需要强硬和非凡的态度脾性。 也是那时候的林燊让她意识自己不是没有脾气和性格的泥人,让她敢于表达表现自己的情绪,做最真实的自己,才有了那时的口不择言。 加上这份工作确实也让她改变以及沉淀了许多。 虽然对上林燊时,也依然不会收敛自己的情绪,可她莫名的又有一种自信,林燊不会因为这些跟她生气甩脸子。 “没人说你喜欢打架,”林燊晃了下手机,说,“去吧,我打个电话。” 见他真的举起手机在耳边打起了电话,金桔没有再犹豫,抬脚便往派出所进去了,迎面遇见几个灰头土脸的几人坐在接待厅的长椅上。 金桔走到他们跟前,就听见他们喊:“小金书记。” “嗯,”金桔说,“没事就好,都吃饭了吗,没吃先去吃饭。” 几人支支吾吾,扯着脸说不出话,对上金桔时眼神闪躲不敢直视,勉强摇了摇头。 发现他们的古怪,金桔仔细看了眼人数,眉头皱起:“陈猛呢,你们不是一起出去的吗?怎么没跟你们一起?” “他······他······”几人又是肘击又是摇头。 “他怎么了?”金桔问他。 “他,”几人挤眉弄眼一通,咕哝着道,“他闹事,让警察关起来了。” 听到这里,金桔立马转身去询问了陈猛的名字,不一会跟着民警进了调解室。 事件起因是,外出务工的村民在完工后没有收到应得的薪酬,在外捱了两个多月没有结钱,每天零零散散接着零工生活,工头拿不到钱让人打了。于是工友们又找上了公司,结果公司给出的回答是甲方还没有结尾款,他们又闹了甲方,甲方却是早早给了钱。 皮球来来回回踢皮了半拉月,陈猛实在没办法,爬上了张灯结彩开张等剪彩的商场顶楼,吓得现场混乱一片,有的叫嚣着问他是不是男人,给他勇气让他跳,有的变得法的给他找牵挂。 或许是起哄的原因,或许抹不开面子,也或许是真的逼到了绝路。 警察到的时候,他已经是箭在弦上迈出了半只脚,好不容易拽住了人,他还要往下使劲儿一了百了。实习警察头一回出警,扑过去险险抱紧了他的脚,当场哭得惨绝人寰:“你别死,你别死哥,我求求你了,你别跳啊!哥,哥,你听我说,你有什么事跟我说,我们给你想办法!你还这么年轻!你别掐我,你别死啊!我刚毕业,我刚毕业,你别死你别死啊!!!” “我不想跳楼,我不想死,”陈猛双手捂着脸,眼眶湿润哽咽着,“我妈还等着我的钱治病,但是他们不给我发工资,我没办法,我没办法!” 商场工作人员:“你没办法也不能跳楼啊!要真跳下来出点什么事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有了商场开头,公司负责人和工头没有旁观,也参与其中。只有金桔坐在调解室,在一片各执其词的争吵中,听得脸色发白。 “安静,安静!”调解室里七嘴八舌,民警板着脸拍桌,“这是派出所不是菜市场!” 农民工累死累活三个月,薪资拿不到还要被人当狗嫌弃,最后又因为维权无门,拿不到钱给重病的母亲看病,被逼只好上了高楼。 最后在民警的调解下,在各位“都市精英”的轻蔑下,堪堪拿到了工资。 没想到在精英们的扯皮下,还要扣下各种不明其罪的费用结算,工资15000。 角落一直没说话的金桔冷着脸开了口,对着商场负责人说:“您好,我有问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最开始和我谈的人不是你,但我记得是你们的一个什么总,谈的时候你跟在他旁边。当时谈的是说这个工程要加急上面压的紧,按日薪结算300一天,包吃包住。” “没错,”商场负责人皮笑肉不笑,散发出一种伪精英犯儿,“包吃包住,水电费总要给吧,现场造成的损失我还没有跟你们算呢,还有日结,我问过他们了,他们自己同意月结,再上工期内没有完成,只能按200一天结算。” “你们当时是这么说的?”金桔冷冷地看着他。 商场负责人点头:“当然。” “是吗?”金桔拿出手机,轻笑了一声,“我有录音,你要吗?全程无遗漏,随时可以提供。” 安静了片秒,商场负责人脸色淡了两分:“什么意思?” “没关系,你会懂的。” 说着,金桔点开录音机,在播放上稍微往后拉了些。 扬声器传来一阵说话声—— “有问题你吱声,我耗子在这一块儿多少还是能说得上几句话的。” “我们这都实在人,农民兄弟也不容易,一天300摸着良心说也不多,没办法,东家这会儿经费掐的紧,兄弟加不上了,但兄弟能跟你保证,到时候结款他们必定分文不少。” “好,那真的是谢谢您了,”金桔说,“耗子哥,您全名怎么称呼,这么叫着怪没礼貌的。” “李浩,教我浩哥也行,这楼盘是我家的,你到时候有事随时找我,我有时候不在这边,你找他也是一样的,”李浩说着还介绍了个人,“他是这边负责人,阿阳。” “金小姐您好,叫我阿阳就行。” 说话的阿阳正是眼前这位商场负责人。 场面瞬间冷却了下来,金桔面不改色收起手机,语气平和地说:“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呢,习惯工作留痕。” 阿阳冷眼看着她,没有再说话。 “前后加起来三个月,每月例休两天,一共五天,86乘以300,一共25800。至于水电、损耗费,你拿单我给钱。”金桔态度坚决,半天不退让。 “你凭什么替他们做主。”阿阳说,“让他们自己跟我说,我不跟你谈。” 金桔双手交叉搭在桌上,以一种绝对的姿态压场,不紧不慢地说:“凭我可以给他们做主,这件事全权由我代理处理决定,你也只能跟我谈。要么,就让警察叔叔跟你谈,前因后果他们都知道了,我相信他们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警察肯定不会站他们这边,阿阳咬紧牙关,左右看了一圈下来,最后说:“这个我做不了主,我要请示一下我的领导。” 在阿阳出去打电话的短暂时间里,金桔看了眼还处于愤恨当中的陈猛,再想到他家中糖尿病又残疾的母亲,无声地长叹了口气。 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都是为了以防万一,又要一边担惊受怕地想着,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的录音是否算得上真正的正经。方才点出的录音,民警微妙的表情,此刻在她脑海里盘旋着。 金桔有些拿不准自己表明的立场是否真的受用。 可就算没用,她也还是想,再坚持一下。 这么想着,金桔再次点开了屏幕,来来回回进了微信。 在亮着红点的通讯录犹豫了两秒钟,最后还是没忍住点了进去,在新朋友亮着的添加上轻触。下一秒,界面自动跳到了聊天界面,上面明晃晃写着—— 我是I7 还没等她做出反应,聊天界面右侧,蹦出一句—— 我通过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这句话的出现仿佛给了金桔当头一棒,砸的她眼冒金星。 原本还想力挽狂澜的,刚好这时阿阳推门进来,金桔有一瞬顾头不顾腚地错觉,忙不迭锁屏了手机,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重新端出了态度。 第14章 罚款 今天没有回涪陵,虽然已经找人给段旋送了花篮,林燊特意又打了个电话。意料之中,捞了段旋一通埋怨,说他重色轻友类类。 林燊说着回去给他捧场的话。 挂完电话,林燊看了眼出口,百无聊赖点开微信。 横幅鬼精地顺势而来,显眼的未读红点首排首列占据眼球,那是他扫码添加好友通过的通知,下行虚虚显示着—— 你已经添加了常破心中贼,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林燊脑中自动补充上句。 外头这会儿出奇的安静,没有络绎不绝的人群,来往车辆也停下了按喇叭的步骤,徒留下林燊一人在不息的洪流中缓缓出神。 “你再考虑一下。”出来之后,站在派出所门口,阿阳试图以最低价谈妥这件事,“三天内给我答复,我还能给你这个钱。” 金桔态度未变,口吻强硬:“不考虑,而且,我要一分不差。” “你开心就好,反正派出所也来了。” “小金书记,”村民叫了她的名字,一个个神情凝重地说,“我们知道拿不到那么多,给多给少我们也没办法,能给我们就是个好事了,15000就15000,能拿回来就是个事了。拿不到25000,我们都习惯了。” 听他们说的,金桔脸色更难看了,本就是被压榨的体力活到了结算工资的时候还要被压榨一番,这跟趴在他们扒皮吮血有什么两样,顿时有些气恼他们的不争不抢:“这种事也能习惯吗?以前怎么样我不管我也管不着,但现在不行,只要我在镇南一天,就不能有这样的陋习,该多少钱就是多少钱,多一分少一分,我金桔都不能答应!” “各位叔叔伯伯,你们相信我,我一定一分不少的给你们拿回来。” 如果每每遇上事,总是太好说话一味地想着息事宁人诸如此类,那人家只会认为你好欺负,一逮着机会就可着你欺负,各种落井下石。 因为他们都知道你是个不会反抗默默捱受着的软柿子。 迟来的张主任没有表态,朝她点了下头,半佝偻着挺了半辈子的腰,领着村民们往客运站去了。 走出派出所大门,金桔抬眼看向马路对面,黑色巨兽依然停留在原来的位置。 她经由人行道穿过马路,远远看见185的林燊懒懒散散以肘为支点,半撑着身子松松垮垮,低着头正低着手机看,气场丝毫不输高大威猛的野兽。 金桔还记得,见到林燊的第一眼的印象时至今日,仍旧是一个“傲”字。 加上周正立体的五官,永远半耷拉着略显不屑的眼皮,唇角偶尔扯出的弧度透着不服管的野性,听人说话的时候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是不需要凹的硬帅,加上骨子里的孤傲让他更显冷漠。 乃至今时今刻,这股子劲仍旧在他骨子保持着。 “处理完了?”林燊撩起眼皮,滑动屏幕的手一顿,顺势将收进口袋。 看见林燊,绷紧的金桔的情绪莫名缓了几分,维持着的生硬语气也软了下来,语气平和含糊带过:“差不多吧。” 只是当人走到跟前,林燊眼眸低垂视线定格在她发顶。 不算太长的发扎成脑顶高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这样简单的发型显出她线条流畅且凌厉的面部骨骼,眉骨深邃英气尤其,上扬的眼尾透着锐利。 不笑的时候,给人一种自带凶气且具压迫感的气场,一笑起来面部表情柔和亲和力立显又自然不会太夸张。 下一秒,林燊视线向下,留意到肩头的脑袋。 恍然惊觉。 金桔又长高了些。 林燊鬼使神差地开口:“你多高?” 这问题来的突然,金桔仰着脸与他相望,心口没由来地漏了一拍。她反应了两秒,才不自然地别开了眼,干巴巴地应道:“163。” “······” 气氛陷入了一阵沉默。 林燊瞧着她,非常友好地提醒:“你不问问我吗?” “······哦,”金桔迟疑片刻,接上了他的话,“那你多高?” 林燊按了下解锁,慢条斯理地道:“185。” “不是182吗?”金桔皱眉小声嘟囔,记得那时候量身高他脱了鞋站在自动量尺上,机器报数还是182。 拉开车门,林燊闻言撩着眼尾扫过来,语气懒懒地:“就许你长不许别人长,这么霸道?” 金桔让他说的神色一僵,绷着脸蹩脚地解释:“我就是、说一下。” “是吗?”说着,林燊目光带着几分打量的意味,语气间还透着意味深长。 “干嘛,”金桔抿了抿唇,“说也不让吗?” 林燊似有似无轻笑了声:“没说不让。” “那你说。”金桔垂下眼,小声嘀咕了一句。 拉开车门,林燊不着痕迹地轻挑了下眉梢,身体微侧让出了位置,“上车。” “去哪儿?”以为他还会有什么事,金桔紧忙地说,“我要回去了,晚点要没车了。” “上车,林燊按捺着性子,不厌其烦似的,好脾气道,“这里不让停车。” 金桔前后环顾了眼,发现长长的一条大路上,除了眼前这辆特别醒目的巨兽,并没有其他车辆的驻足,当即侧身坐上了车,“那你还停。” “嗯,”林燊绕过去,指间夹着方还热乎的违停单,漫不经心往右一递,“报销吧。” 金桔看了看手里的单子,又看了看他,有点懵懵的:“啊?” “不报你说什么。”林燊轻哂。 短暂的沉默中,金桔看着他一脚油门开到最近的路口,打着方向盘在忙碌的车流中溜缝似的掉了个头,默不作声给他转完账,缓声道:“警察来的时候你怎么不走?” “不是你让我等你?”林燊反问道。 情急之下说过些什么,金桔大概也不记得了,于是试探性地说:“没有吧。” 她其实也不确定有没有,当时情况太着急了,但印象中似乎没有过说过,但真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底气也不是太足,还要留意着林燊的神情。 假如是真的,那她就态度诚恳点,跟他道个歉。 下一秒,就听见林燊不紧不慢地道:“是吗?” 话音落下,又补充:“那是我记错了。” “······” 怎么会是您错呢。 要错也是我。 两人没再说话,金桔尴尬地低下了头刷手机,瞄到朋友圈的动态红点。 她点进去,随意往下扒拉,走马观花似的。 看到段旋在七个小时之前转发来自公众号的转载,以及一段市场不算太短的长剪视频。 视频中,一阵五秒左右的指挥安排,镜头转到了相当专业的迎宾身上,鞠躬说着欢迎光临的话语,到来的嘉宾在签名墙签字合影留念,再往后是舞狮点睛剪彩。 最后无人机一个远景,酒店由上往下挂满了祝贺横幅,地上满摞大大的花篮。 恭喜海云酒店开业大吉。 再往下划,金桔看到间隔一小时紧跟其后的还有一条,来自段旋分享的九宫格照片。跟心路历程似的,一无所有的毛坯场地,装修后的焕然一新,风水大师的掐指一算,以及前期为宣传东奔西走,段旋领着跑车打头阵,挂着温泉酒店的旗帜和文身在涪陵转了个遍。 然而在一众的花篮中,看到了来自林燊的名字,还有半个特写。 他说:财神高照,万事亨通。 这条朋友圈最中心的照片,亲朋与难得一次穿得正儿八经的狐朋狗友们人五人六的大合照中,独缺林燊。 下列点赞的名字和备注入目皆是熟人。 ——I7点赞了这条朋友圈 金桔看到这个没有名字的昵称还有一瞬的愣神。 慢半拍的迟钝反应过来,金桔偏过头看了眼隔壁的人,再盯着I7的昵称看时,发现这个随手打出的乱码和他脾气还挺像。 还有随手一拍用作头像的草图,仿佛也在表示着他的不耐。 头像本人就坐在身旁,金桔没有特意点开放大,给段旋的朋友圈点了个赞,故作自然地退出朋友圈,忽然又想起还没给他该备注。 再起拿起手机要开锁,余光扫了眼林燊,还是没有改。 回了村,金桔先去了趟村委会,开始着手查阅相关劳动法,打市长热线询问相关部门的时候,张主任也回来了。 “这个问题没那么容易解决。”张主任看她又是打印资料,又是电话不断。 金桔放下电话:“那就不解决了吗?” “不是不解决,”张主任叹了口气,“是解决不了,人家不给你结钱,没办法,你只能是给多少就拿多少。你今天这一闹,我都怕钱都拿不到。你那个录音你自己也知道,没有用,那人家没办法。” 听见这话,金桔憋着一口气,愣是没说话。 张主任苦口婆心:“人家是老板,钱给不给你,那是人家说了算。这么多年,大家也早就习惯了。” “抱歉,我习惯不了。”金桔深呼了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我说了,这件事我负责,我会负责到底。” 办公室安静了好半晌,她才又听见张主任的声音传来,沧桑且无力: “年轻人,有时候骨头太硬了,也不好。” 第15章 难题 关于是否硬软骨头,金桔从来不在乎。 但张主任的话让她气恼,当即脸红眼黑梗着嗓子说:“我骨头硬?你忘了陈猛他妈现在还在床上躺着求助无门呢,我骨头不硬,但我自认也不是个软骨头,既然党组织把我放在这个位置上,那就是相信我,我就要替他们考虑,我要替他们干实事!” “我不能因为他们狠,我就畏惧我就退缩我就当逃兵,我就不管不顾党的形象和公信力了。” “大不了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跌打损伤的药,我管够!” 连续两天,金桔通过各种社交渠道,无一例外找不出李浩这个人。 且比金桔下一步动作先来的是一纸写满了恐吓的律师函—— 你方聚众扰乱经营场所秩序,已对本商场(以下简称“我方”)构成严重经济损失,需依法承担民事责任,并向我方采取相应补救措施或公开赔礼道歉,以及赔偿相应经济损失等责任。 若未按约履行相应义务,我方将依法提出诉讼进一步采取法律措施,追究你方法律责任,且所有费用自理。 特此函告! 律师函送到村委会,被欠薪的村民在这一纸张的恐吓下,立马陷入了惶恐中。 站在办公室里,金桔攥紧了这张薄薄纸,嘴唇一抿再抿,始终是无法面对他们辛辛苦苦几个月得到永远是有失公允又无能为力改变的薪资。 分明是粒粒血汗换来的钱,偏偏在结算的时候,倒显得他们可怜的如同乞讨者。 这件事注定不能忍气吞声一笔带过。 让悬撂在日曝的老百姓流汗流血又流泪。 金桔无法接受,也接受不了。 可律师函金桔亦是第一次见,强行压下心中的紧张害怕,安抚好村民的情绪。她通过社团找上了法学院的学长学姐,向他们咨询了农民讨薪问题。 “项目是分包个人,作业前没有签劳动合同,劳监给出的建议是走法律程序,让我们这边罩法律援助起诉对方,真的起诉我们这边也不一定有胜算。”金桔急得焦头烂额,额头还冒了颗痘,一一回答了电话那头的问题,她说着总想挠,“相关的资料证据都没有。” 在对方一盆凉水一盆温水下,学姐话锋一转又问:“你要是有能证明他们施工的视频、照片都可以算作证据。” “我有录音。” 学姐说:“录音作用不大,还要验声纹,太折腾,你时间肯定不够。” “等下,”金桔说完,停顿了下,“我想起来了,开工当天确实拍过一张合照,可是······” “别可是了,”学姐行驶雷厉风行,“把照片连同时间地点一起截图不得有误,确保可以看到他们做事的证明,还有,跟那些叔叔阿姨说一声,那张纸就是个纸老虎,用不着害怕。但凡没有公章的律师函能起作用,我们律师事务所都不用干了,专攻专职兼职法务得了。” 可是照片不在她手上。 挂了电话,金桔瞧见对面来的冯雪,简单点头示意。 特地往这边跑的冯雪连忙叫住了她:“小金书记,你先别走。” “嗯?”金桔心里还惦记着事,又看了眼时间。 “听说你们在找法律援助,”冯雪犹豫了片秒,飞快转个身,跟着她的脚步一块儿往宿舍方向走,“我这里应该有个合适的人选。免费的。” 闻言,金桔脚步一顿,放下了手机。 “是林总监那个小弟,”冯雪也停了下来,不等金桔开口问,她指着反方向不远处老树下踢着石子慢悠悠走来的人,“这几天一直在我们这帮忙,昨天晚上陈猛哥去找我问还缺不缺人的时候说了这个事,谷满听见了就说如果是法律层面的问题可以问他。” 金桔说:“他学民法的吗?” “国际商法。”谷满走近了,笑得很乖,“辅修会计。” “······” 二者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沉默了两秒,金桔没有打击对方的自信,委婉地说:“我已经找到其他人了,后期有需要再麻烦你。” “姐姐,”谷满瘪了瘪嘴,“你是不是不信我啊?” 金桔嘴角一抽,挤出个礼貌微笑:“怎么会呢。” “你让我试试呗。”谷满不死心,“我找他聊聊也行。” 金桔说:“找谁?” “那个什么阳啊,不是说拽的二五八万似的吗,让我跟他聊聊。”谷满大肆献殷勤,“说不定钱就拿回来了。” 不好打击祖国的花朵,但金桔为吹牛不用交税这件事感到心累:“别闹了弟弟,姐姐还有正经事呢,没空陪你开玩笑。” “······”虽然常年混蛋不羁,可谷满最讨厌别人说他闹了,这话每次听着都跟骂他多么不懂事似的,他绷着脸说:“怎么开玩笑了,你都没试。” 见此情形,金桔叹了口气,服气地说:“那就一起吧。” 村里有个石匠,留存多年资历很老了,知道他全名的没几个人。又因为姓谭,大伙都管他叫他谭石匠。 谭石匠孙子大学毕业以后,在镇上法庭做调解员,每天按时上下班。 这会儿带着人过去,恰好碰上开车回来的谭石匠孙子,正接着不知原告还是被告的电话。过了很久才有空理会他们,因为金桔提前给他打过电话了。 谭石匠孙子对情况大致了解,简略跟他们说了遍:“这种事我很早以前了解过,按照你们现在的情况来说,发起诉讼对你们来说还挺麻烦的,时间上快则二三个月,慢则四五个月六七个月都有。”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金桔神色凝重,“加急插队处理呢。” 然而,谭石匠孙子给出的答案自然是没有,他义正言辞地说命案要案那么多,要加急的也不止你们一桩。而且这种情况对方不认可的话,一审二审重审终审再审,他们真的没那么多时间去磨。 或许是理解到农民工讨薪的不容易,谭石匠孙子说到后面给他们出了个注意,如果当下时间充足,还是先把重心放在责令改正上面,要么从限制出行冻结资金入手。 说完这些,谭石匠拎着工具出来,喊他吃饭了。 谭石匠孙子笑着应声就来,转头盯着他们三人看了一会,看到金桔舒展地眉头紧蹙着以及大量疑问,才缓声说道:“我说的这些也不一定有用,毕竟我也只是个小小的调解员,具体情况还是要咨询专业人士。” 知道只有三天时间内容的谷满心直口快,一时间没忍住开了口:“那你这不是说废话吗?要来得及找专业人士我们找你干什么!你——” “你闭嘴!”冯雪右手肘击制止了他的话。 “你凶我干什么?”谷满别了一下手,面无表情地说,“我说的有问题吗?!” “没问题。”金桔截下了他的话茬,跟谭石匠的孙子说了抱歉,“我们回去找专业人士再仔细问问,今天的事谢谢你啊。” 小事一桩地摆了下手,紧接着已然转身的谭石匠孙子脚下忽然一顿,不知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的脸色有些古怪。他扬高了眉毛,脑袋往后一仰:“这个事你问过张主任了吗?” 金桔点头:“问过了。” “他让你们来的?”谭石匠孙子在原地站了好一会,眼底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神色。 “是啊,”眼看金桔要否认,谷满底气十足抢先承认了,昂首挺胸以为谭石匠孙子会就此软化,“就是张主任让我们来的。” 谭石匠听完,点了点头没说话,神色有些怪异。 三人一块往回走,金桔听着两人的话没插嘴,不过谭石匠孙子的话倒是给了她解决问题的方向。 根据这些,金桔回去根据具体时间,查询出了《保障农民工工资支付条例》。 仔细阅读每条每例的时候,一个字也不敢看漏。 记下相关条例,最后放下笔的那一刻。 金桔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手捞起角落的手机,看到通知栏的消息,点进去一看是I7发来的消息。 时间在两个半小时以前,I7发起了一笔转账。 良久后,金桔才反应过来,这是前些天谷满用她手机买游戏币的钱。 金桔咬紧嘴唇,慢吞吞地点开聊天框,然后退还: 【不用了,违章停车的钱还没给你呢。】 消息刚发出去,房间突然传出一道轻叩墙隔板的声音,金桔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仿佛是有了某种规律,轻叩声从“咚咚”到“咚咚咚”,不紧不慢地节奏似敲响心门,被吓一跳的金桔当即找到了声音来源,抬眸望了过去。 狭小的房间,女生面朝隔墙,犹疑给出回应。 下一秒,掌心握着的手机有了震动,新的消息进来。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夹杂着拉起保险的声音。 他说:开窗。 听完语音,金桔对着聊天框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走到了窗前照做。 她拉开窗帘打开门窗,转过头往隔壁看,模糊不清的夜色中,隐约看见林燊手里拎着什么,另一手撑着半高的阳台,长腿抬起迈墙而过。 阳台没有光,她看不见他此刻脸上的表情。 只是见此一幕,金桔脑海想的竟然是—— 那些年的墙还真是没白爬。 这么想着时,又打量似的上下看了眼那道不高不高的阳台水泥隔台,不禁摇了摇头,这样小小的一堵墙哪里难得到林燊。 隔着窗户,两人一个在外,一个在里。 金桔抬眼看向他,鼻间再次嗅到了那股淡到不易察觉到的木质香,皱着鼻子尝试捕捉这股她并不排斥的味道:“你下回能不能别那么吓人。” “吓到你了?”林燊嗓音轻了几分。 “那也没有。”金桔说完发现不对劲儿,上一秒说了吓人,现在又说没有,那到底是吓还是没吓。 想到这里,她连忙改口道,“是有点。” 闻言,林燊像是笑了下,语气比平日缓和:“我下次注意。” “······”沉默了两秒,金桔仰着脸望着他,难以置信地说:“还有下次?” 林燊说:“那谁知道呢。” “算了吧,”金桔说,“再来几次心脏病都要吓出来了。” “你有?” 话音落下,林燊后退一步,像是装模作样的观察。 漆黑眼瞳落定在她脸颊,金桔显得分外不自然却无处可躲,舔了舔嘴唇老实地说:“没有。那万一说吓出来了呢。” “我负责。”林燊说。 彼时,金桔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一向伶俐的口舌开始结巴,半晌过去憋出了个:“啊?” “我的意思是,吓出了心脏病,我负责。”林燊语气玩味,“你想的什么? “什么也没想。”金桔状若此地无银三百两。 或许是夜色撩人,金桔清晰感知到自己和林燊的相处间,莫名有了几分放松,好似恢复到了最开始的那种舒服状态,但又带着不敢放肆的疏离和陌生。 没等金桔再说话,林燊把拎来的袋子给她:“谷满说你今晚没吃。” “我,”金桔视线落在酒店名字上,顿时想起从村委会回来查资料到现在,却是一直没有吃东西,要不是林燊提起,她自己都要忘了,“好像是没吃。” 林燊点头:“单人份。” 这是在告诉她,餐是单独打包的,可以放心吃。 金桔听完了愣一愣。 她从小到大饮食上有非常严重的洁癖,比如上桌其他人沾染过的饭菜不吃,中途有事间断性冷却的饭菜不吃,吃饭的碗经他人添饭加菜触碰不吃,盘子里非公筷夹过的菜不吃等等。 其他人都说她是被惯坏了,就连一信誓旦旦最了解她的方也总能忘记,却没想到林燊还会记得。 接过来,金桔眨了眨眼,低声说:“谢谢。” 第16章 茬儿 方才那一番举动仿佛只是简单的送个餐,林燊丢下一句早点睡又顺着来时路,原路返回了。 金桔收回瞥去的眼,蜷着精细的打包纸袋,轻慢地关上窗拉上帘。 屋内静谧,桌上台灯接触不良地忽闪,伴随着风扇的轻动。 此刻坐着的小课桌用处诸多,金桔在这里写字看书上网,厚厚堆积的书籍分开两摞,最上层夹着书签的毛选吹动,荧光笔划线尤其显眼: 不同质的矛盾,只有用不同质的方法才能解决。 那他们之间那些无法言说的矛盾应该用什么方法才能解决? 饭吃完了,金桔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也是这一晚,金桔做了一个梦,是停留在上个梦境的下篇章。 坐在战绩9:1的街机游戏前。 她说—— 以后要是再有这样的事,你就跟我玩这个游戏。 三局两胜不过瘾。 十局十胜太无趣。 我们定十局九胜。 再有这样的事,你记得输我九次,就当你说了对不起,我什么都可以原谅你。 原来,原来,他很早就说了对不起。 只是,她忘了。 金桔环抱着双腿坐在床头,眼看着光亮一点点穿透薄薄窗帘四面八方扎了进来,就像这场梦一样,来的不由分说。 过了会,她摸过手机,盯着黑名单里的某个账号。 点开个性签名,看到更新日期是—— BE WILLING,9:1,OVERALL。 2021年月02日05日00:33。 她清楚记得那天是南小年。 因为出门前杨可晨特地捻了块红糖年糕给她吃,记不清是吃得太急还是忙着应话,倚在玄关换衣服还呛了下,正端着毛笔写对联的金立光走过来笑着顺了顺她的背。 金桔不自然透着疏远地说了声谢谢,便低着头出了门。 躲在花坛拐角,没两分钟之后,看见方才在家还气定神闲提笔练字的金立光边穿衣服边接电话下楼,小跑着往大门去。 也是这天,金桔兴致不高,心口压抑着股气。 莫名朝着放水的林燊撒了邪火。 他明明是在以俩人之间约好的方式低头道歉。 再想起那天,她心里突然有些难过,原来她不仅忘了还那么不识好歹。就像那天为什么他看过来的眼神是那么的晦暗中透着失落。 可是,为什么会忘呢? 闹钟响起时,金桔还有些没能缓过神来,茫然又无措。不知道再见面,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林燊,又该说些什么。 第二天,金桔还在上课。 教室学生坐立不安,巴巴地往外侧身探头,她皱了下眉放下粉笔往外看,只见走廊站着的冯雪紧蹙着眉头。 还没到下课时间,金桔在黑板上把剩下的句式写下来,“好了,我们接着看。” “小金姐姐,”有学生指着教室外,提醒她说,“是冯雪姐姐。” 金桔手向下一探,将小蜜蜂音量调大了点,但效果依然不太明显,拍了两下手掌,“write,e不发音,那我们刚才说了应该怎么做?啪,啪,看黑板了。” 有学生举手站起来,乖乖地回答:“去e加ing。” “还有吗?”金桔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见她皱眉不语,金桔提醒她说:“walk是什么?” “是动词,步行。”另一个同学抢先回答。 金桔问:“write呢?” “······” “刚教过的就忘啦?”金桔轻叩黑板,重新写上write的单词,边说边划横线标音解读,“写字,记录,ruaite,要加ing吗?” “要。”同学们点头。 金桔在write加ing,“是这样加吗?” “不对,”学生齐声道,“要去e才能加ing。” 等到下课铃响起,金桔还不忘给同学们留下今天的课后习题,布置好明天要听写的单词,这才从教室里走出来。 冯雪看向金桔出来,方还冷静的神情立马崩塌,焦急地说:“金桔,他们带人来了。” “谁们?”金桔摘下小蜜蜂,话听得没头没尾。 “就是要告陈猛的那些人。” 话音落下,金桔迟疑了两秒,对她说:“我今天还有节课,你现在先告诉我他们人到哪儿了?” “已经在村委会了。”冯雪没对阵这种场面,模样焦躁不安,“他们带了很多人,现在就在村委会闹事要找你,还带了律师。” 金桔收线的手一顿:“我还有一节课。” “可是,可是······” 不等冯雪可是完,金桔迈着脚步直往办公室去,“一会儿再说。” 回到办公室,金桔和其中一个老师说明情况,又确定了她今天的课程安排,才说出了自己的需要,好在老师能理解,当即同意了换课。 金桔跟老师道完谢,出来便跟冯雪两人一块赶回了村委。 彼时,现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临时被推出来维持秩序的谷满像个生瓜蛋子,说着说着还红了脸,指着说话那人瞪圆了双眼:“你再说一句试试!” “谷满!”扬拳之间一道具有穿透力的尖锐叫声从身后扎了进来,谷满一回头就看见冯雪一脸惶遽地冲进来,用尽浑身力气把他扯拽出来,摔了破半的保温杯尖角对着包围他们的黑衣人,“你们想干什么?” 而被谷满护着的猪肝色桌前,匍匐着捏着笔的人已经签了半个名,金桔箭步走上前推开了挡在跟前的人,冷着脸:“让开。” “我让你让开。”或许是受家庭影响的缘故,金桔压着眉骨看人时,总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平时经过刻意收敛很难让人觉察到,可每当这时候都莫名的怵人。 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明显愣了下。 不等他做出反应,身后一只大手抻过胸前,垂着眼眸看不出什么情绪,“让你让开,听不见?” 说完,也不管那人什么表情,单手将人撩开了两步。 金桔转头一看,来人是—— 林燊。 但这时金桔已经没有客套寒暄的时间,在林燊给她腾出两步的缝隙走过去,一把夺过陈猛手里签字的文件,“出于人道主义结付10500,倒欠十万元整。” 金桔一目十行,几张文件看得很快,举起文件冷笑,“这种条件你也答应?” “我······”陈猛捏紧了笔,不敢看她。 “是他,”谷满垫着脚,气得面红耳赤,指着阿阳说,“他说不签就要让你去坐牢!” 金桔一张张接过其他人的合同文件,那张斯文娴静的脸上鲜少的浮现与之不符的愠怒,她动作放的很慢,将合同在阿阳的眼皮子底下撕开,然后砸在阿阳的脸上,“要让我坐牢是吗?来,我等着。但合同,没有我的同意,一律不允许签名。” 阿阳见状抬手就要想她挥来,林燊一把抓住了他手腕。 见状,陈猛嘴唇动了动,用力抹了把脸,“小金书记,这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了?”金桔冷眼扫了他们几人一圈,“你们谁不关我的事?这件事不管是我牵线搭桥,还是作为村书记,你们是我的人,那就是我的事,这是我的责任,我也有义务为你们负责。” 阿阳嗤笑:“装什么光明伟正。” “你说谁装?”谷满越过挡着的冯雪,冲上来揪住阿阳的前襟,怒目道,“有种再说一次!” 越是这样阿阳越来劲儿:“说你怎么了,村夫。” “村你妈!”谷满咬牙切齿,脑袋仰起用力朝着对面,咚地磕了上去。 估摸着是头一次见到跟人干仗把自己干鼻血横流的。 所有人都为这个行为傻眼了。 阿阳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血,不可思议地:“我艹。” 顿时间,现场乱成了一锅粥,一窝蜂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出主意“抬起头看天上”“不是不是,你让他低头把血流干净”“废话,流干净死人了”“给凉水拍他后脖”。 “你们有个准没啊?!”鼻血穿口腔,谷满吐了一口,也害怕的不行。 冯雪强制把谷满带出去,在外头的水龙头下对着脖颈冲水,剩下阵阵怨言蹦进办公室,啰嗦不断。 里头,金桔深呼了一口气,从口袋掏出手机。 眼看她要拨打110,阿阳猛地夺过了她的电话,眯着眼危险地盯着她:“非要找不痛快是吧?” 金桔看着他,“到底是谁在找不痛快?” “我也就是看在你是女的的份上没跟你动手——”阿阳皱着眉,态度不怎么友善。 “你动一个我看看。” 此刻说话的,正是方才撒开了阿阳的手,立在金桔身后一臂之遥的林燊。 阿阳脸色难看:“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爷爷不算个什么东西,”林燊一扯唇,漫不经心地说,“也就是能让你在整个原川混不下而已。” 像是没听过人吹这么大的牛,阿阳当场愣了两秒,冷哼一声得意洋洋地讽刺:“让我混不下去?整个原川我说了算,能让我混不下去的人还没出生呢。老全,给我干他!” 听令,一窝蜂地黑衣人也不是吃素的,当即就要挥拳朝着这头过来,这时外头停着的车上下来了个人,一脸地戾气冲着里头走来,扬手不客气善在了要动手的人的脸上,又一脚踹在了阿阳身上,“tàmādē!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你们威风摆的倒是挺爽啊,我们家物业的保安是不是全让你拉这儿了!啊?!” “老全,”李浩是个典型的混账,动起手来不管不顾,“你他妈让人整的像条狗的时候是谁他妈给你口饭吃的?你他妈敢跟着他熊!” “原川你说了算是吧?行,回去算给我看看。” 李浩教训完人,才发现大家都自觉给他腾出了空间,朝着大家双手合十表示感谢,然后一回头赔笑笑脸着说:“对不住啊妹子,哥哥这些天犯了点事,进去蹲了几天。你放心啊,这事儿咱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丽瑶跟我打过招呼了,咱都是一家人不说那两家话。” 他口中的丽瑶和金桔是大学同学,金桔也是偶尔跟人遇见的,随口便提到了这事,丽瑶说刚好她哥手上有个工程,可以给她问问,所以才有了这档子事:“你人没事就好。” “也是给你添麻烦了,”李浩朝着外头一吼,“刘会计,来,给各位兄弟们把账结了。” 事情处理的异常顺利,也是从李浩的口中得知,阿阳仗着跟了他许多年,已经利用这层身份作威作福抠扣员工薪资和福利以及每月团建聚餐还有按例下午茶金额。 看在多年兄弟的份上,李浩许多时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一次,如果不是丽瑶加上昨天出来林燊带着中间人开着车在外面等着他的话,其实今天这事他大概率也不会管。 毕竟这种事还不值得他跟兄弟到翻脸反目的份上。 可就是李丽瑶那句话扎进了他至今还未愈合的伤口中。 ——“哥,你还记得爸妈追不回债,我们睡仓库的时候吗?” 也是还没起家的那好几年里不见天日的潮湿,使得已然忘却也让刺激麻痹了身心的李浩生出了恻隐之心有了些许的动容。 才对林燊点了头,答应跟着谷满在酒店住了一宿,今天一早跟着他们过来。 一切就像是料定今天阿阳一定会过来找事似的。 李浩看见在老少爷们在领钱签名最后看向金桔的红了的眼眶中,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年是不是太混蛋了点。 金桔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再次一一检查过文件,确定无误又一遍遍过完验钞机,才让他们一个个领钱。 出去之后,李浩唇间咬了跟烟,脑袋朝着金桔的方向一偏,语气试探:“哥们,你俩,什么关系?” 林燊看向洗手池那边的两人,头也不回一下:“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出来,”李浩摘下烟,饶有兴趣地说,“要没什么,我可就要上了。” 闻言,林燊目光一顿,缓慢回过头:“上什么?” “当然是追她啊,”李浩笑说,“这妞他妈太带劲了,看上去斯斯文文,没想到还有这么辣的一面呢,你不知道她刚眼神看过来,艹,直接看进我心里去了。” “······” 见林燊不说话,李浩用手肘拐了他一下,“啊?” 林燊不动声色朝里扫了一眼,随后收回眼神,又恢复了一贯没劲头似的漫不经心,说话语气透着几分生凉:“她看不上你。” “啧,”一向自大的李浩被人捧惯了听不得这种话,“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林燊没有给出回答,迈着箭步往办公室进去:“一会儿有事吗?” “暂时没安排。”金桔手上的前正好扫进验钞机,脑袋被人轻点了两下,又一道声音从头顶响起时,她下意识抬头向上看去。 霎时间,两人四目相对,忽然听见他说:“那就陪我。” 第17章 流言 如雷贯耳的一句话将现场人都劈了一刀。 简单的一句话,听起来仿佛是光明正大的通知“我要潜规则你”。以至于杀伤力大到让所有人面露惊恐。 金桔神色一定,肉眼可见变得局促了,头上顶着一脑门问号,犹疑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恰好这时验钞机过钞响起机械女音的“100张”。 下一秒,林燊眉梢轻扬,不紧不慢地补充:“陪我到处看看。” 也是这一句提示性的话语,才能大家伙记起林燊来的目的是什么,当即掩去了面上的惊悚与恐惧,打哈哈地说:“是,是,是该去看看的。” “好。” 答应下来,林燊也没有出去,杵在办公室内。 “还有几个月,”张主任问金桔,“打算走的时候提前通知我一声,我叫他们都去给你搬东西,让陈智刚开车送你去车站。” 陈智刚是他们拉起来的致富领头羊,金桔听着笑了笑,“到时候再说吧,还早着呢。” “不早了,工作总结这些要尽快写完,放弃······承诺书也要签字。” 关于本人自愿放弃落编情况承诺书。 还有工作内容记事本这些,三年来事无巨细的工作纪要,因雷霆手段整治而被要求自省写下的检讨书,金桔都记着的并且都一一整理好了,“好,我记住了,谢谢主任。” 张主任还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随着领完钱的村民一块出了门。 处理完这些,金桔眼看着保安们上了车,李浩手搭在车窗笑眯眯跟她说话:“妹子,有男朋友了吗?” 金桔面对这种话题早已熟门熟路,眼睛也不眨一下地道:“服务期一满,回去就结婚了。” 这个回答其实很暧昧,没有说有也没说没有,但乍一听让人下意识就会觉得她有,不仅有还谈了很多年,现在就等着她回去结婚,或许连婚都订好了。李浩虽然是个混蛋,但也没有这一方面的爱好,加之对方是他妹妹同学,于是惋惜地摇了摇头:“可惜了。” “······” 这个可惜了的下一句隐藏台词必定和上一句问话有关联。 所以金桔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中午,在食堂吃了饭,金桔领着林燊在村里走。 陈智刚家的李子园,冯雪家的樱桃树,陈三统家的几亩田,村头蔬菜辣椒板栗树等等,就连从眼前跑过的狗,金桔都能叫得出名字,知道是谁家的,几点时候最忙。 不知不觉走到了谭石匠家门口,林燊随手一指墙上雕刻的活灵活现的物件,问,“这是什么?” “石雕,用石头一刀一刀雕刻出来的佛像。”金桔停下脚步,顺势看过去,缓声讲解道,“它也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一种。” 林燊下巴朝着竖起的碑一抬,“哪个呢?” “······”金桔安静了两秒,“坟碑。谭石匠手艺好,但其他都刻的少,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和这些打交道。” “怎么不开班?” “时代变了,也不能这么说,”金桔说,“时代发展的太快太好了,机器能够替代百分之八十的人工,再者说石雕耗时耗力又挣不到钱,现在没什么年轻人愿意学。” 林燊垂着眼帘,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不能打造个石雕村?” 听见这话,金桔猜他肚子里应该是已经有了几分主意了,否则依照林燊的性子不可能会说出这种话,“人造石雕村?” “我看你们村头那一块位置就挺不错,要是能打块看上去资历老点的碑,再拉条公交大巴转线······”林燊把哪个位置适合做农家乐,哪一块适合放在往上做直播认领土地牲畜,哪个地理位置设置最佳体感观赏点,哪些性情温和待人真诚地居民家适合做原生态民宿,哪个方向适合拉出一条自给自足的小生产线,然后借用这些打造出一个镇南村的IP。 金桔越听越出神,内心感慨他眼光的毒辣,几乎是把所有能利用的都用上了。等到回味过来,才觉得想法好是好,但要落地实施起来,难度不是一般的高:“那前期投资和建设······” “拉企业做慈善,”林燊站在慈善人的专业角度,慢条斯理地道,“合理避税还能博个好名声,没几个人不愿意做。” 金桔迟疑着开口:“是要找你吗?” “我是机构,经过民政部门认可的慈善机构,不是企业。”林燊这样说。 以往那些慈善机构假模假式参观两天,随意买些菜苗小牲畜,再象征性的捐赠几本书拍几张照就离开了,金桔没有接触过这种,对他说的话好似门外汉对上专业人士的不能理解,人还有点懵:“我没太懂。” 林燊那句“你不用懂”到了嘴边,停顿两秒又咽了下去,“意思是,企业的慈善赞助由我们起个名头来拉,你们要用钱就要给我个合理的名头,钱才能批下去给你,直到你负责项目落地,最后我来做检阅,这一关就算过去了。” 一瞬间,金桔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但也疑惑:“你怎么想了那么多?” “你真当我来玩的啊。”林燊瞥了她一眼。 见他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金桔抿了抿唇,莫名想到前段时间四处出现的林燊,偶尔田间地里头,偶尔崎岖小道上,放下了往日的金贵姿态,平和地与人说这话,惹得一身泥点子仍然耐心异常:“你前些天都在操心这些?” “嗯,”林燊和她一块继续走,“还听说点关于你的流言蜚语。” “关于我的流言蜚语?”金桔听着怔了怔,思绪还有些没跟上。 林燊坦然地点头:“挺传奇。” “······”金桔直觉有种不祥的预感,却又觉得他可能是在诳自己,便小心谨慎地顺势发问,“什么传奇?” “初来乍到就敢跟人叫板,雷霆手段挖路铺水泥,全村人拦着没人敢动,你二话不说上了叉车,蒯了家人门前的占地。”林燊说着她绷紧了脸,嗓音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笑,一一阐述了近些日子顺来的战绩,“还有狗咬鸡、人偷菜、鱼塘放水、撒泼打滚诸如此类,你处理起来倒是得心应手。” 从一开始不配合的棘手,到后来人人都夸的村书记,也不过是以真心换真心。什么好书记好村官,你只有给群众说实话做实事才是好官,群众才服你。 金桔呆了两秒,干巴巴地说:“为人民服务。” 两人慢慢走着,一边预设规划发展,没一会儿林燊忽然问:“直播效果怎么样?” “果园销量还可以,”金桔不知想到什么,皱了下眉才说,“但总有那么几个另类的消费者搞得大家都不高兴。” 林燊:“差评?” “是恶意差评,故意扭曲事实的那种。”金桔说,“生鲜类不经放,有个别消费者会故意找麻烦,补货重补嫌我们诚意不够,拍照退货退款我们负责售后,又是退空包装,之后还要在直播间刷屏、其他社交平台发商家坏果之类的。” “很多吗,”林燊出主意,“怎么没想请个兼职法务?” 金桔摇头:“个例,每个月总有一两个,我刚开始直播那会还会跟他们理论,现在单量上来了,加上冯雪接盘以后我也很少过问这些事,应该也少了——” “不算少。”冯雪和谷满跟上来,正好听见两人的话,笑着走到金桔另一侧,“确实也没办法,没那么多时间跟他们扯皮,平台判定结果都是我们这边仅退款。” 林燊朝她点了下头,“会亏本吗?” “唉,”冯雪说,“要说不亏是假的,但要说亏多少也说不上来。” “那就说说你们上个月的净收益。” 冯雪闻言看了金桔一眼,见她不似作假,便打开直播软件后台,不藏着掖着直白说道:“既然小金书记都开口了,我知道林总您是来我们这做慈善家的,我也不跟您说假话。李子9块9一斤,卖了680斤,樱桃12一斤,卖了1255斤,五六月直播总收益18703.2。” 说到这里,冯雪看了眼几人的表情,又笑了笑,“两个月收益听起来是不错,都要赶上北上广一个白领的工资了。我再给您看看上个月物流运输和人工包装费用这些,3500的人工乘以2,还不算我和我妈,有时候忙不过来金桔还得帮忙,她不吃饭也不拿钱,物流方面我们谈的单量够不着价格也低不了,快递费每单最低3块2,单月运输费用在3000起伏,还要减去杂七杂八包装费泡沫纸,上下一算净收益也有大一万,看上去不也少。” “确实也不少了,我现在一万都没有。”谷满听得直点头。 “······”金桔看了谷满一眼,严肃地说,“你听她说完。” 冯雪接着说:“这些果树没有复生长的能力,也就是说从三四月一直到五六七八月,我们从它发芽到上市,我们家一整年靠着果园的收入只有两万多块钱,平均算下来每个月四五千,是我们一个家庭两个劳动力的收益。在这中间,我妈一整天坐在手机前对着十几个人的直播间说上一天,还要以防天灾**,山体滑坡泥石流洪涝冰雹,我没有危言耸听,你不要这样看着我,这不是没有过。” 听到最后的谷满尴尬地收回了视线。 “所以林总,你说要说亏没亏本,我真的说不清楚,因为你不卖它就烂在山上了,你卖了好歹还能看得见点钱到手上来。”冯雪没太在意,自顾自说着,“过两个月卖完最后一批,我也要上县城找临时工了,我妈年轻劳累过度伤了腰,家里总不能没钱吧。” 谷满心直口快,在金桔开口前,问出了那句多日来缠着他的疑问:“那你爸呢?” “谷满!” “死了。” 第18章 香樟树 谷满懵了。 他真的只是好奇为什么冯雪要那么拼命,家里挣钱的又不止是她们娘俩而已,女孩子家家干嘛要把自己弄的那么辛苦。 可冯雪的话明显不在他的意料之内。 加之冯雪云淡风轻的态度,更是让他拿不准主意摸不准神。 他俩分明是同龄,怎么生活阅历如此深刻不同。 “你这是什么表情。”冯雪看他那副震惊茫然又无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已经很多年了,我早就习惯了。” “呃,”谷满卡壳了下,确定她不是强颜欢笑,才斟酌着语言,“叔叔是、那个,嗯,什么······” 冯雪平静地说:“工地铁架子上摔下来,当场没了气。” 一瞬间,饶是总能在各种不合适节点强行插入满嘴胡话没事找事的谷满,这会儿也说不上话来了。 林燊倒是不似他俩,就这没有回避的问题,淡定发问:“没赔钱?” “赔了啊,”冯雪说,“赔了一万五。” 谷满气笑了,转头把炮火瞄准了一直没说话的金桔,火气味十足:“一条人命一万五?桔子姐,就这种事,你也不管一下?” 话音落下,林燊目光立马落在他身上,仿佛按捺着脾气。 金桔听了他的话,也有些无奈:“你要不要先问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冯雪瞅了谷满一眼,“很多年前了。说是耽误了他们的工期,本来不该也没钱赔的,是看在我爸跟着他干了那么长时间的份上。” “你怎么不告他们啊?” 谷满还想说点什么,突然想到他们来的目的,“你不用去打工了,你就巴着我哥,我哥有钱。” “你是不是傻呀?”林燊卷起路边的狗尾巴草砸他一脸。 谷满抹了把脸,“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跟桔子姐不是有计划发展这儿吗?让冯雪跟着你干着啊,还上县里干嘛。” “叫姐啊弟弟,”金桔看着他,深感头疼,“她比你大。” 谷满不服气嘟囔:“她才不比我大呢。” 大家没理会他的话,继续方才的话题说着,谷满摸了摸鼻子跟在后面。 等到金桔缓过惊喜那阵的神过来,还是觉得林燊站在套公式创业给出地专业性一条龙发展建议不适应于镇南,毕竟这只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小村子,没有人会为此远道而来。况且县里火车站都没有,要从市里下了高铁和高铁,转公交到县里,最后还要来回倒大巴回村,大巴还不进村是口头喊停,招手就上的那种。 现代人喜欢原生态没错,但很少有人来这种深山老林体验生活,大家需要的也是靠后期铸造的随时能够提供便利的农家,并非原始真实的下地上山纯生态。 说着说着,聊到了当初金桔跟冯雪提出地建议,在经过找厂家的实践之后,切切实实看到了结果,这让他们也生出了几分心思。 “自己做加工,”林燊思考了两秒,“建厂?” 金桔顺着他的话点头:“是有这个意思。” “你们不是已经找到加工工厂了吗?”林燊记得村里搞直播的只有两三户,还有一户包了半边山的那一家是专门把水果托去加工厂售卖。 “那个加工厂不太行,每年都借着市场萧条压价,不同意就不收我们的。” 林燊对工厂类不熟悉,干脆当了甩手掌柜:“你跟他聊,要是有戏就把计划书送我这儿来。” “他?”别说冯雪了,就是金桔都对谷满秉持怀疑的态度。 “嗯,”林燊点头,“他。” “······” 还没做呢,光听着就很没谱。 在他们还保持现状的时候,冯雪脑子飞速运转,经过近段时间的友好相处,谷满时不时奔着果园去的上蹿下跳,直播间里帮忙控场。 这些冯雪都看在眼里,莫名对谷满产生了些许信任,于是抓紧要回去写计划书。 顷刻间,非遗民俗村的计划夭折了,金桔试探性问道:“还看吗?” “什么时候走?”林燊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金桔犹豫了下,“八月二十三。” 经过年岁已大的香樟树下,微风迎面吹来,阵阵蝉鸣伴随着蚂蚱和臭屁虫的扑腾,给人一种时间会就这样走下去,连同指缝发丝间都写满了岁月静好。 风摇曳着,惊动了树梢的鸟,它一动便有树叶跳落。 余光间,林燊立马拉住了她手腕,低垂着眼眸向下,金桔让他看得不太自在,下意识地就要别开眼,然而却听见他的那句:“别动。” 金桔闷闷地哦了声,便僵硬着没有再动。 眨眼间,林燊抬起的手到了她眼前,手指穿过额前细碎的胎毛,揪出了一根缓缓掉下的落叶,还有一片卡在绑起的发里。 见林燊动作轻慢间没有取下,金桔提议道:“我自己来吧。” “行,你自己来吧。” 落叶卡的很刁钻,勾着绑紧的发圈尾,稍微用点力又撕扯到头皮,金桔想把皮筋取了摘下叶子,再重新绑起。 但林燊像是看穿了她的意图,一招手:“低头。” 金桔抿了抿唇,还是照做。 “有点疼,”林燊说,“你忍一下。” 金桔总觉有些尴尬,随便扯了个话题,说:“谷满真的会看工厂吗?” “嗯,”林燊大掌压在她脑顶,低声说,“他就是懒了点,喜欢耍嘴皮子功夫,其他都还行。八月二十三满期?” “嗯。” “回涪陵?” “会回。” 他择下她头上的那片落叶,抚平乱蹦的发丝,捏紧了枯枝在手里把玩,就听见金桔叫了他的名字:“林燊。” 林燊嗯了一声,和她拉开了安全距离。 安静片刻,金桔像很多年前那样仰起头望着他,湿润泛红的眼眶看得眼前人模糊了大半,开口时的嗓音带着几分不易觉察鼻音,又轻又哑:“没关系。” 时光仿佛穿过了一圈又一圈,就这么将他们送回了无忧无虑的青葱岁月,阳光温柔微风拂脸,抬头时桀骜不驯的少年就在眼前。 听见那三个字不禁怔愣住了,面部表情有一瞬的空白。 下一秒,金桔哽咽着嗓音,小幅度摇着头说:“没关系。” “你······”林燊嘴唇嚅动。 “林燊,”金桔望着他,一字一顿,“对不起。是我没有做到,是我忘了。对不起。” 尤还记得,那天出了的家门,眼看着后脚跟出来的金立光上了一辆红着的车,两人动作亲昵熟稔,私底下仿佛已经发生过许多次。 紧接着,他和女人换位置,揽女人的腰捏女人的脸蛋,期间还要环顾四周做贼一样。 可女人似乎并不在乎这些,捧着那张警惕的脸烙了个大红印。 也是那天,金桔怀揣着难以接受的事实和他们见面,糟糕的心情和无处倾诉的心事,一时间悉数宣泄在了林燊的身上。 那些见不得人的糟粕成了他的一场无妄之灾。 “那你,”林燊抿紧了唇,经过几次心理准备,才问出那句时隔多年的,“原谅我了吗?” 第19章 吃酒 少年从小家境优渥,虽说十三岁以前丢在姥姥姥爷家,但却练得一身傲气傲骨更甚,鲜少会有如此失态与几近低声下气的姿态出现在他的身上。 可现在,站在金桔的面前时,生怕举手投足字里行间会惹恼了她。 他目光定格在她脸上,等着一个答案。 她看见,他的眼角有泪滑落,砸在黑色T恤上,最后不见了踪影。 金桔心口涩的发疼,用力点了点头:“嗯。” 无法想象,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那个以他们之间的方式说了数次对不起的人,曾多少次默默地等待着她做出回应。 偏偏她什么都没有做。 经过祠堂已经四点了,陈猛他们拉着一帮子人摆好桌椅,一旁的柴火大锅烧得正旺,连陈三统都在帮忙。 金桔看见炊烟缭绕还有些好奇,转眼就听见有人喊:“小金书记。” 有放哨的人看见他们连忙打报告,得到消息的陈猛几人放下手里的活,赶忙朝着他们招手,“找你们好久了,没看见你们人,快来快来,等下吃饭了。” 他们分拨来,将两人生拉硬拽似的,扯了过去。 女人笑着:“小金书记,咱们说说话,来咯来咯,好久没跟你说话了,我都想你想得不行了。” 那边让人拉着的林燊:“林总,感谢你啊,感谢你肯来我们这个地方,感谢你给我们解决了这么大一个麻烦,真的是感谢你,我们吃口酒。” 就是这么半拉半拽,一直磨到了全村人在祠堂前的空地上聚齐,吃饱喝足酒过三巡,拿到钱的村民歪歪扭扭站起身,举着杯醉醺醺地:“今天,我说两句啊,我这个人嘴笨,大家多多包容啊。” 有人要拦着他,没拦住。 “小金书记,这是个醉鬼,你莫要往心里去哦。”有同桌的安慰她。 金桔听了她们明年的安排,这会儿脸上笑意未消:“憋了这么多天,没事,就让他说吧。” “一开始,小金书记刚来,其实我们都不喜欢她。我们说啥子做啥子,她都说不对,傻子都要按到她的规矩来,不服她的人很多,现在服她的人也很多,我逗是其中一个。你莫看我话少,我老五有啥子逗记到心里。”老五用力指了指心口,“小金书记,我以前看你是个黄毛丫头,我看不上你,不信你能搞出啥子名堂,但是现在,你给我屋头修路盖房子喂鸡插秧,还拿到了我们都拿不到的工资,我对你,我手服脚服人扑地!” 老五仰头喝了杯中酒,接着说:“以前,不是没得人给我们要过工资,张主任要过,要不回来还报警,结果没得用,腰还叫别个打糟了,现在都还chi不起。我们对不起他,我们也认命咯,我们没有用我们挣不到钱,我愧对我的子女婆娘,这逗是我的命!” “但是现在你来咯,我不信命咯!” “我也不信!” “还有我!” “我们都不信嘞个劳什子命!” 以前,他们不信这个看上去斯文娇弱的书记能干什么,虽然也有刮目相看的时候,但当真正遇上事只会找主任和书记他们。万万没想到,最是看上去什么解决不了的斯文书记,愣是给他们把钱拿回来了。 要不是陈猛他家急着要钱,要不是闹出了这么一出事,要不是闹到了金桔的面前,或许这笔钱亦如过往在阿阳那样的人的三言两语中就这么过去了。 他们忽然很庆幸,庆幸陈猛要跳楼,庆幸惹来了金桔书记。 唯独金桔,听完老五说张主任的腰是因为给他们要钱被人打折的,整个人都处于状况外,听不见去其他的任何话语。 那些她逐字逐句说过的话,在这一刹那纷纷抽向了她。 忽然之间,那句“年轻人,有时候骨头太硬了,也不好”的远道而来的劝阻,一时之间叫人分不清是在对她说,还是在对以前的自己说。 金桔有些恍了神,第二天想向张主任道歉,迟迟没有等到张主任。 再问人时,才知道早前办好了退休手续的张主任夫妻俩进城照顾儿媳妇去了,昨天下午是张主任在镇南村的最后一个工作日。 张主任本家不是原川的,听说是年少不知事得罪某个领导,被发放到了这里。 就是这样一个兢兢业业埋头苦了一辈子的人,到头来还是落了场埋怨。 金桔坐在办公桌前,盯着笔记本上逐字逐句记录下的《保障农民工工资支付条例》第三十六条四十八条五十四条五十五条等等,登时想起了找上谭石匠孙子的那天,说的奇怪的话看过来时怪异的眼神。 这方法是一道默契的信号,说着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张主任过往的那些“不堪”。 也许是情绪作祟,桌面震动的刹那,金桔还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屏幕有消息进来。 I7:【有人找你。】 常破心中贼:【谁啊?】 I7:【我。】 常破心中贼:【······】 看他消息发的一本正经,金桔还以为是真的有人找她,但这会儿回过神来才觉得是自己多虑了,就算真的有人找她也是来村委,而不是去找林燊。 金桔盯着输入框,正在输入编辑的“有什么事吗”还没发出去,就收到了回复。 I7:【?】 I7:【我不是人?】 这个问题似乎很棘手,金桔面对它似乎不知道怎么回,于是模棱两可地扒拉了个耳熟能详有不容易出错的回答:【不是。】 I7:【??】 又是一个问号,看着怪唬人的,金桔继续阿谀奉承拍马屁似的:【你是男神。】 此话一发,意外的是对面突然失了声,头顶着的昵称在“对方正在输入······”与“I7”之间轮番跳动。 半天半天过去,I7捏着鼻子发出一个假笑的表情包。 金桔像是隔着屏幕看到了他吃瘪的样子。 过了好久,林燊再次发消息过来的时候,金桔拿着耙子和陈三统一起推谷子,顶着大太阳汗水直淌,“是,工地搬砖就能做,那你学电工是不是相对危险系数更低一点?” “太费时间了,小金书记你别劝我了,”陈三统固执己见,“两年了,你有这时间都干多少事了。” 金桔叹了口气:“三统,你告诉姐姐,你不想学的原因是什么?你好歹要让姐姐心里有个底啊是不是,跟你也说了那么多次,你要让我私心是不是要告诉我是因为什么?” 陈三统一把夺过她手上的耙,生硬地说:“没有原因。” 直起身,金桔眼前有点发昏,当即问他:“是不想学电工吗,我给你去争取其他培训班名额,厨师理发美容空调维修,你想学哪个?” “我不想去,浪费时间的事我都不想去。” 听到这里,金桔深呼了口气,把地上工具收起,跟着陈三统坐在门前木凳子上,用尽量平和柔顺地语气跟他说:“你担心浪费时间,那这些时间有些什么事,你告诉我我来做,你就负责去学,好不好?” “姐姐还有两个月就要走了,你再不学以后真的就没有机会学了。”见他依旧无动于衷,金桔敞开心扉跟他打感情牌,“姐姐是真的把你当亲弟弟看,你学了未来还有个一技之长傍身,去哪里都能找到事做。” 陈三统软硬不吃,可听见她要走的话,脸上表情还是有了些许变化。 敏锐捕捉到那一丝丝的微妙,金桔再接再厉道:“再一个,咱们说良心说,电工这份工作真的是越老越吃香,学这个真的是有益无害。你看村里,就陈叔一个电工,对不对?” “嗯。”陈三统盯着满地金黄的谷子,不只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陈叔每天起早贪黑你也看见了吧?” “姐。”陈三统眨巴着眼,停顿了两秒,“我离不开镇南,你去找别人吧。” 他说完也不再坐了,拎着门口的锄头带上门,语气平静地说:“地里还有农活没做完,我先去松土浇水,就不留你了。” 一年到头的农忙没有空闲的时候,要不是陈三统爸爸说他每天卖完菜干完农活就坐在那儿,没事就看看高中时期的书,不看电视不跟人闲聊,金桔也不会这么坚持。 可现在看着他,金桔没有说话,像是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某些特殊工位如果可以拿到证书是存在相应申请补贴发放的,但金桔现在给陈三统申请参加的事政府部门牵头举办的培训班,不知道是否具有补贴资金发放资格。 但字里行间,陈三统分明是不想离开镇南村,或许不是不想是离不开而已。 金桔走出陈三统家,摸出手机看了眼屏幕上显示几个小时前的未读消息,点进去一看。 I7:【钥匙给村长了。】 I7:【我有点事,回趟涪陵。】 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了金桔一个措手不及,她目不转睛盯了聊天界面半晌,【嗯。】 他出门了吗?开车去的吗?到哪儿了?是会先回家还是先跟段旋他们碰头?这会儿见上面了吗? 指尖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结果一句话没有组成。 紧接着界面左下角一蹦跶 I7:【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常破心中贼:【开车还看手机?】 I7:【图片.jpg】 第20章 情史 点开图片,看见高铁商务座的场景,心口莫名松了口气。 转而冒着醋酸气地心说他还真是不会亏待自己。 但金桔憋不出什么话,对着对话框安静了片秒,觉得不回复太没礼貌,但真要回又怪别扭的要注意着分寸。 或许是等得太久,林燊先她一步发了消息:【要说什么?】 金桔唔了声,慢吞吞敲下几个成品:【没什么。】 消息发出的下一秒,I7头像向上一蹦,一张截图以长方形形式抢据了视线,图中是他主视角的对话界面,头顶上“对方正在输入······”极为嚣张且具存在感。 I7:【没什么?】 这句话似乎自带音效,仿佛人就在跟前似的,眼梢轻佻似笑非笑。 “······”像是没想到他会盯着对话框,金桔莫名感到手忙脚乱的局促,病急乱投医似的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手机卡了下。】 手机储存不大,照片每天在拍,文件每天在收发,每隔一月半月总会提醒储存不够,然后出现各种卡顿黑屏闪退的情况。 所以,这也不算说谎吧,金桔抿紧嘴唇。 彼时,I7再次回了消息:【卡得这么严重?】 常破心中贼:【还好。】 许是过隧道,I7这次的回复没有了那么快,金桔乘胜追击斩断了犹豫不再别扭敲下几个字,硬着头皮挑选个小黄人表情后,飞快按下了发送键:【一路平安/愉快】 退出了微信,金桔在通讯录翻出政务部门的号码,一边往回走一边拨通电话,询问关于技能培训补贴申请发放方面的问题。 不意外,对方给出的仍旧是同一个答案,有单位缴纳一年社保即刻申请。 为此金桔连续跑了其他部门领导,结果还是宽限不了。 晚上去冯雪家时,发现谷满竟然在直播间忙着,她惊讶地问:“你怎么还在?” “啊?”谷满展示完品,听见这话诚惶诚恐,转头看了眼正贴快递单面的冯雪,试探着说:“我不应该在么?规划图明天接着做还来得及吧。” “······” 眼看谷满误会了,金桔过去把泡沫装箱,接着一一按水果个头装好,“我以为你跟你老板回去了。” “嗐,表哥又不是亲哥。”谷满满不在意语言眼还透着嫌弃地说,“他要回家是他姑奶奶大寿,关我什么事,我又不喜欢犯贱。” 金桔听见这话一愣,低垂着脑袋有些狐疑:“表哥?” “嗯啊,他妈是我大姨,我大舅是他二舅,我妈是他小姨。” 一大串他说的跟绕口令似的,金桔听得还有点晕,在脑海中捋了片秒关系,应过神来才意识到“哦,原来是三姐兄妹”。 金桔才点了点头,又听见他说:“桔子姐,你跟我哥是同学,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啊?” “高中校友,不是同班,原则上算不上同学。”金桔说。 “高中啊?”谷满让出了直播位置,凑在她一起装水果,不怀疑地点头,“难怪,我高中不在涪陵。” 一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冯雪适时说道:“你不是说你家是涪陵的吗?” “是啊,”谷满点头,“但是我成绩不好,初中就出国了。” 冯雪:“出国学技术吗?” “······”谷满一脸空白,疑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过了会儿才说,“我去念书的呀。” 冯雪大开眼界地点头:“国内读不进出国就学的进了呀?” 有一个瞬间,谷满甚至怀疑冯雪这两个问题都是在搞他,但瞧她认真地样子,只好细枝末节解释道:“国外不用参加中高考,院校靠申请也不用考雅思。” 防止冯雪不知道雅思是什么,谷满还特地说明了一下:“正常出国读书都要靠雅思,也就是一个语言考试成绩满分9分的题,最少要考6-7分才能申请学校。” “我的成绩太差了,要是留在国内可能就念个大专,说不准估计没书读也不一定。” 一说起这个,谷满满腔苦水倒不完:“我以前在国内,开家长会的时候你知道老师多伤自尊吗?他建议我妈带我去医院看脑子,觉得我可能是个智障,什么也学不进去,我那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读不进。然后因为成绩差,老实总是让我坐后排,比我高的都坐我前面,我什么都看不清,完了同学还欺负我,管我要钱在我座位上抽烟踩我的课桌凳子,每次放学我都要跟他们打的满脸血,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想读书。” “我出国以后,我妈不放心陪读的那几年,发现国外完全是鼓励式教育,才反思为什么没早点让我出去。” 金桔没留学过不懂国外的学习模式,但没想到他留学原因会是因为这个,听完点了点头没有发言。 “那你大学学的烤牛排啊?”冯雪记起上次跟大家闲聊时时候谷满说的话,转脸就跟金桔说,“我们上次吃烤肉的隔壁店有个牛排店,上面就写了惠灵顿牛排39一份。” 金桔忍住笑,“嗯,记得,下次一起去尝尝。” 谷满张了张口,保持不了冷静了,太阳穴跳动整个人快要崩溃了,气急败坏地大喊:“Wellington!VictoriauniversityofWellington!维多利亚大学!惠灵顿是首都啊!不是牛排!还有,39块钱能吃什么惠灵顿牛排啊?!” 为了安抚暴跳如雷的他,金桔半知不解地问:“大学没有语言要求吗?我看做交换生——” “考了呀,”谷满委委屈屈,“后来考了呀,没考只能去梅西奥克兰。” “你毕业了?”冯雪又问。 这次,谷满没再多言,低下头含糊其辞:“我想我妈了。” 时间很晚了,直播结束,金桔出从冯雪家出来。谷满后脚跟着出来,随着她一块儿往宿舍方向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着话:“你跟我哥很熟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金桔偏头看了眼他。 “因为,”谷满挠了挠头,诚实地说,“没来这以前,我以为我哥不喜欢女的。” “······” 气氛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过了会,金桔才说:“为什么会这么说?” “······” 要说实话,谷满对林燊这个表哥向来是又喜又怕,喜的是表哥是独生子钱都舍得给他花,他嘴欠老爱惹事总是帮他打架的就是林燊,亦是他除了父母外最大的靠山了;怕的是在姥姥姥爷家的时候,姥爷嫌两人太弱拎着他们在大太阳底下训练,学的招式多没人敢跟他们动手,哥俩便pk对打,他寒暑假回回是挨揍的那一个,愣是打怕了。 再一个,林燊从来话少还长着一张生人勿进的脸,对与他无关的其他人其他事总给人一副高高挂起薄情寡义的冷漠,对对他谄媚相迎的人一眼也懒得施舍的金贵清傲。 当然,这一些是在谷满回国后被关了卡后跟着林燊在姨夫慈善机构的某一天,听说了镇南村这个名不经传的小村子,那一大堆资料中他惊诧“金桔,这名字取得,我想吃文昌鸡了”。 林燊架着副眼镜,一目十行地扫视着文件,话音落下的刹那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盯过来:“你说什么?” “这名字取得我想吃椰子鸡了,”谷满晃了晃手里的资料,砸吧着嘴回味仿佛香气就在鼻尖前,细细嗅着,说到最后口水都要出来了,“倒椰子水,马蹄椰肉竹荪,水开下文昌鸡,大火烫5分钟,小火闷30分钟,再调个料汁,一勺半沙姜,四个小米椒,一勺香菜,三勺味极鲜一勺蚝油一勺香油,两个金桔挤出汁,最后加一勺半的汤汁,嘶!” “不看了不看了,我现在就要吃!” “给我。”林燊伸手,没理会他的话。 谷满:“我要吃椰子鸡。” “给你三秒。” “······” “三。” “二。” “一。” “二点五!”谷满抢先一拍,嘴上骂骂咧咧还是老实过来:“干什么干什么?!不就一张破纸吗,谁稀罕啊。” 林燊接过纸张,淡淡地说:“自己选地方。” “哥,”谷满喜笑颜开,典型一副有奶就是娘的做派,“你简直就是我亲哥,比我亲哥还亲!” 林燊懒得跟他废话:“你有亲哥?” “没有啊,所以说你是我亲哥嘛,亲亲亲哥也是你。”谷满低着头扒拉屏幕,用心挑选餐厅,魂不在了可惜嘴还在。换做别人,或许看在林燊这幅态度的份上就不吃了,但谷满不一样,他在这一层面上敢拍着胸脯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这个表哥的为人。 虽然不爱笑话也不多,每次无论说话做事总是能够细致入微,唯一缺点就是嘴硬心软。 所以当真正提及这个话题时,谷满说出第一句话就像反悔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下意识地觉得:林燊长这么大难得有个喜欢还会让他主动的人,可别让自己把这事给他搅黄了。 谷满挣扎半晌之后,嘴角一抖以一副赴死的做派,虎着脸说:“不知道,我乱说的。” 金桔与他同行着,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心说林燊这个弟弟可真是会吊人胃口。 本就不远多说的谷满见状,内心又出现了丝丝动摇,“姐姐,你有几个前男友啊?” “······”金桔呼吸一窒,眼神复杂,“几个?” “对啊,你谈过几个?”谷满用力点头。 金桔不答反问:“你谈过几个?” “唔,”谷满摸了摸鼻子,“也就五六七八个吧。” 金桔跟他大眼瞪小眼,“???也,就,五,六,七,八,个?你在国外都这么乱搞男女关系的?” “我这算什么,”谷满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似的,“人家一次谈五六七八个的都没说呢。” 金桔不想跟他说话了。 “你还没说你呢。”谷满没有一点眼力见地追着她问。 金桔:“你看我像是谈过几个?” “你这么好看,最少也要翻一翻吧。” 金桔听罢真的不再说话了。 只剩谷满还在犯嘀咕:“可怜我哥······” 第21章 微妙 回到宿舍,金桔没有再听见脚步声,转过头一看谷满杵在车前。 “那个——” “你不上去?” 两人同时出声,谷满抢占先机,“你先说。” “你不上去吗?”金桔问。 “不了,我睡不惯这里,”说完还在心里补充,他不是那种林燊给块板就能睡的,但矫情惯了的人在此刻竟然也学会了做面子功夫,“我,认床。再说了,我哥也不喜欢别人进他房间动他的东西。” 金桔闻言,没有怀疑:“那你晚上开车注意安全。” “那个,金桔姐,”谷满见她要走,连忙叫住了她,眼用力一闭用力一睁,决定助他哥一把,“我要说我哥喜欢你,你会觉得奇怪吗?” “······” 上一秒还跟她聊情史的人突然说这种话。 金桔听完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看她这个模样,谷满着急地说,“我说认真的。我前面跟你开玩笑呢,我没谈过,我妈看我看得严。” “不早了,你快回去吧,”生怕他再口出狂言,金桔逃似的,“我先上楼了。” 连夜回到县里,谷满锁了车,摔着钥匙晃着身子给林燊拨去了电话,引以为傲的给他说了今晚的事迹,话里话外得意非凡。 “你是猪吗?你跟她这个干什么!你有没有脑子?!”听完他说的,林燊气得脑仁子发疼,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接电话,压低了音量强忍着怒意,“懂点事能死啊你!” 谷满第一次被林燊凶,人还有点懵的没缓过神,呆呆地说:“你凶我干什么,我这不是想帮你嘛。” “我谢谢你啊,你还是帮帮你自己吧,想想怎么回学校继续念完你的书!” 这话说的太难听了,谷满就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皱着眉头有点不高兴了:“你无端端的提这个干什么!我还帮你说好话来着,我都说你不近女色了。” 林燊听得想爆粗口。 这时庭院出来一个穿着白色中式服的女人,扬声问道:“阿燊,谁的电话呀?” “诈骗。”林燊挂断线,从一片竹林景下走出来。 女人不疑有他:“那还多说什么,快进去给姑奶贺寿。” 林燊:“来了。” 随着女人进了中式院落,耳边是她的声音在说着:“让你带的红包带了吗?” “带了。”林燊拿出红包的上面写着大吉大利四个大字。 “你是大哥你带个头,叫上弟弟妹妹们,去祝姑奶长命百岁。”女人拍着他的肩,语重心长地道,“妈妈告诉你,你真的要懂点事,爸妈常年不在家,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这些事都要你去做的,你也这么大了,不要总是让爸妈给你操心。” 林燊眉头一拧,一句到了嘴边的“你们给我操什么心了”硬是吞了下去,按捺着脾气,“知道了。” 他说完,也没管他妈还在说些什么,箭步迈进了大厅。 “哥,”坐在角落的女孩走过来,弱弱地喊了他一声,结结巴巴地说,“我妈说,让我叫你,一起去,去给姑奶说,祝她生日,快乐。” 林燊恢复了一贯的冷淡:“嗯,现在去。” 人还没走近,只听见林燊杵在那一桌前,冷声道,“你再叫她一声。” “我就叫怎么了,林幼幼,死结巴,”男孩见她跟在林燊身后,高高在上地嘲讽道,“靠山来了是吧?” 听了他的话,林幼幼抿紧唇,不敢说话。 下一秒,玻璃杯砸在男孩脑袋上,顺势而来的是一巴掌扇在林燊脸上。 林燊看了他妈一看,顶着道巴掌印把红包给了姑奶,扔下句“长命百岁”便大步朝着门外出去了。 “不,不是的,”林幼幼急得快哭了,揪着林燊妈妈衣袖,红着眼眶摇头,“是,是他,他说死,死结巴,哥,哥哥,生气、气了。” 只是,不受宠的人注定得不到重视,说的话也无人在意。 她想追上林燊,又被父母拦住了。 备受关注的是全场嚣张无比被砸破了额角蹭出血鬼哭狼嚎的二十岁的“小”男孩,所有人围着他轻声细语哄着。 林燊没回家,打开窗把车停在江边,没什么劲地抬起眼皮,朝着下头看了一眼,底下都是打着灯光拍照的移动摄影师。 拍摄起来,重复的动作和角度,又太过流水线。 林燊收回视线,捞起手机发现横幅提醒的未读新消息,点进去一看。 以上是—— I7:【很平安。】 I7:【到点照片.jpg】 I7:【到家照片.jpg】 以下是来自常破心中贼的回复: 【好的。】 【早点休息。】 另一头冲完澡出来擦着头发的金桔听见消息提醒声,走过去拔下充电线一看,I7又发来了新的照片。 金桔放大照片,认出了这是他们高中时期,学校组织爱护环境的活动。 他们在江边公园里捡过垃圾。 金桔现在满脑子都是谷满的那句“我要说我哥喜欢你,你会觉得奇怪吗?”的话,这让她对着林燊的头像有种莫名的说不出的不自在。 说不清是因为一句玩笑话就将自己小心思潜藏了许久的小心思发酵。 还是真的因为那句话产生了些许的动容。 导致金桔这会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林燊,但要说放着装作没看见不回复又很不礼貌,再见了也说不过去。 金桔思考了一下,斟酌着回复道:【嘉陵江吗?】 I7:【看不出吗?】 停顿了两秒,金桔给自己找补:【光线太暗了。】 I7:【是么?】 收到回复之后,金桔皱着眉不知道回什么了,便在收藏的表情包夹里选了一个,猫猫点头发丝发送过去。 好在I7没再追究,答非所问地发了条语音:我明天回去。 “······?”语音播放出来,金桔甚至怀疑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幻觉。 她试探着二次点开,重新仔细听了一遍。 一口好嗓音听得她一脸空白。 回去? 回哪儿? 回镇南村? 来镇南村,怎么会是回呢? 金桔盯着短暂的语音条感到一阵郁闷,总觉得这话说的有些奇怪,深入灵魂地敲了一个字:【回?】 不等她做出反应,界面直接弹入占据屏幕 ——I7邀请你视频通话 突如其来的弹窗让人手忙脚乱,金桔想也不想选了拒绝,架在膝盖的手机因为点按动作一滑,啪嗒砸在了地上。 金桔以为挂断了,低下头捡起手机,一张呆愣大脸填满屏幕。 另一头,林燊看笑了。 但他收敛了些,没有那么放肆,虽然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她:“我明天回去。” 金桔沉默了两秒,调整好状态,镇定地说:“我听见了。” “哦,”林燊说,“我以为你没听清。” 金桔:“······” 所以弹个语音,防止再听不清? 现在说完了······ 那就挂了吧。 “那你,”虽然是这么想,金桔又不好说,讷讷地道,“注意安全。” 林燊手肘搭在窗框上,“我很安全。” 在微弱的光线下,金桔看到他脸上几道明显的指痕,有点奇怪地问:“你脸怎么了?” “没什么,”林燊脑袋别开了些,把镜头拉远,很自然地问,“你有什么要带的,我明天一块买了带回去。醪糟吃吗?” “唔,我这没地方煮,”但这么一说还真让金桔想起了个东西,“带两盒米糕吧。” 林燊:“胭脂萝卜要给你带点?” “不用,过年带来的放在食堂,现在还没吃完。” “凉虾呢?”路边有人吸烟,林燊扫了那人一眼,面无表情关上了窗。 金桔纠结了片刻,耷拉着眉眼:“算了吧,等下都坏了。” “哪有那么容易坏。”林燊不以为意。 金桔听了一耳朵,也没当真,摸着毛巾蹭了蹭头发:“你还不回去吗?” “回哪儿?”林燊抬手开了顶灯。 金桔:“回家呀。” “明天回。”林燊说,“今天没直播吗?” “播了,”金桔揉了揉眼,“没什么人,打包完就提前下播了。” 林燊说:“没看见你啊。” 听见这话,金桔睁大了眼,愣怔着:“你还看直播?” “偶尔。” 围绕着直播的话题,两个七七八八又聊了许多,最后当金桔再拿毛巾的时候,发现头发已经干了三分之二了,正想说今天就到这里吧的时候。 林燊突然说:“你微信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金桔对此问题二丈和尚摸不到头不明所以。 “常破心中贼,喜欢王阳明啊?” 金桔把毛巾放在一旁,又摸了摸差不多干了的头发,把全话复述了一遍:“勤禅思想尘,多思贪欲害,常破心中贼。”① “还以为你说我呢?”林燊嗓音滑过一丝轻笑。 ①出自总书记的讲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微妙 第22章 事发 金桔很想问。 你是哪个贼? 也是这两秒的工夫,外头开始下起了雨,金桔起身去把衣服收了,又把门窗紧闭,再回来发现视频还撂着:“你怎么还没挂?” 林燊启动了车子,把手机卡在支架上,镜头对着自己:“你忙你的,我一会儿挂。” 所以,这是没有要挂断的意思? 好吧。 因为林燊的这个话,金桔把手机随意一放,坐在桌前把承诺书签完字,开始写起了今天的工作内容,以及明日的工作安排。 那头是车行走和按喇叭,这头是笔尖摩擦纸张,以及翻动书页的声音。 十几分钟后,手机屏幕那头转换了场景,像是装在口袋里。 电梯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再是钥匙搅动。 最后在光亮的房间听见一阵水流声。 一小时后,金桔把阅读的书折页,起身喝了杯水。 再回来,拿起手机一看,镜头里—— 林燊脸意外的映在屏幕将画面占据,发丝上吊挂着的湿润砸下来,仿佛落了她脸上,金桔下意识地抬手去擦。 突然一道轻笑。 像是把她定在了原地。 分明是隔着屏幕,金桔目光扫过他睡衣的领襟,鼻尖好似再次浮悦和唤醒起了记忆中那抹熟悉的气味,透着些许几乎不易察觉的甜苦的木质香。 几分回味中,金桔目光上移时,在一片清透的水润中,与他黝黑的眼瞳相望。 恍惚间,像是能够细数他眉眼的温柔缱绻,当你指尖触碰上感受到的则是清浅柔软。 金桔在这之间清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果然,眼前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让她心动。 她反应过来,当即紧张的与镜头恨不得拉开七尺宽的距离,就在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时候,偏生泛红的耳根不放过她。 莫名咂摸出几分暧昧的口味。 金桔在一片慌乱之中情急之下,啪地一下对准开关拍下去,狠狠咽了口唾沫。 镜头瞬间变得漆黑一片。 灯,关了。 这一趴来的属实突然,金桔吸了吸鼻子,拙劣地道:“风太大,电停了。” 可视频那头还明晃晃亮着。 “噢,”林燊嘴角弯起,漫不经心耙了下头发,眼尾撩着懒,“那还真巧。” 像是没读懂他的意有所指,金桔干巴巴笑了笑。 林燊也没有戳床她,随意耙了两下发,没什么劲儿地往电竞椅上一坐,微仰着脸对着光洒下来的方向,恰巧避开了淡了些许的一侧。 金桔看呆了片刻,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不敢再犯。 “桔妹。”林燊喊她。 第一次从他的口中听到这个称呼,金桔感到几分奇妙,但还是应声:“嗯?” “你,”林燊舔了舔唇,目光笔直地盯着她看,语气很淡又显认真,“这——” 可比林燊话语先一步来临的是沉闷叩门以及压着气格外火大的凌厉语气:“林燊,出来下。” 少见的连名带姓,到了嘴边的—— 你这几年过的还好吗? 你身边有其他人吗? 没有的话, 你觉得我怎么样? 我想追你? 要不要考虑给个机会? 几句林燊前前后后酝酿了准备了好多年的话卡再次在了嗓子里。 他有种预感,就好像 现在不说,以后再无机会。 冥冥之中金桔有种预感,仿佛那桩悬而未决又密不透风的心事终于要迎来了属于它的妥善的安置,连带着心跳也错漏了半拍。 不知是不是谷满那句话造成的缘故。 但当门又一次扣响,男人语气明显地不耐了,林燊及时阻断了这个念头,锁上屏幕去开门:“我有点事,你先挂了吧。” 内心忐忑紧张期待万分交织的金桔咬紧了唇瓣。 摊开手一掌汗淋淋。 正当挂断之际,电话里隐约传来了尖锐的怒不可遏,金桔短暂的迟疑着听见—— “林燊,你今年几岁了,打架没够是不是?” “当着我的面为什么还要跟弟弟动手?” “你是不是有暴力倾向!” “要不要看心理医生?” 不问缘由不分青红皂白的劈头盖脸,林燊早习惯了,声线透着冷:“你说是就是。” “我说是就是?!”女人说,“我说让你听话懂事点你怎么不听?你是不是就是要处处跟我对着干?报复我这么多年把你丢在姥姥家没管过你?还是你姥姥姥爷教不好你!” 林燊吹着眸轻吐了口气,依旧平淡:“原来您也知道这么多年没管我。” “我没管过你?我没管过你!”女人是独生女,加上家境非凡一不留神就对谁意见都很大,走到哪里不管年龄大小不分长幼尊卑一贯只有自己指责他人的份,猛然间听见这些,哪里受得了这样云淡风轻却字里行间透着道德谴责的话,一时竟气红了眼口不择言,“这么多年,你吃住穿行哪一样不是我跟你爸给的钱,我们不管你住得上这样的房子?你现在还跟着姥姥姥爷住在干休所那个破烂大院里。我们不管你你哪儿来的肆意挥霍的资本,你能眼睛不眨往俱乐部砸两千万,现在来说我们不管你?你还真是跟你姥爷一个死鬼y——” 男人眼看林燊脸色不对,立刻出声打断:“行了,你也少说两句。” 林燊冷着脸:“你不准说我姥爷。” “别说气话。”男人一拍他肩膀。 听罢,女人冷笑道:“所以他那个兵匪样你学了个十成十。” “好了,你也别说了。” 然而男人的话不起作用,这话像是触了林燊的逆鳞,他的话掷地有声—— “你能说我,不能说我姥姥姥爷,是他们把我带大的。从小姥爷带我练体能教我打拳,初高中,姥爷没退休前,别的同学都是父母接送,只有我,每天跟着交通运输车上下学,但是我并不觉得我姥姥姥爷把我教的不好。” “姥爷从小就教我‘男子汉大丈夫,既要顶天立地也要有责任有担当,要想做事要能做事要做实事,要直面矛盾要敢于出头,哪怕临上战场宁死也不要当逃兵,看人做事不论嘴皮论实干’,姥爷把我教的很好,这些话我一直记在心里,让您失望了。” “干休所怎么了,我没觉得破烂,我就是在那儿长大的。” “另外,既然以前没打算管,以后也不用管了。” “啪,”女人暴跳如雷一拍茶几,强硬地转移重点,“这就是你跟妈妈说话的态度吗?我现在跟你说的是你为什么大人的事,你打给谁看的!是不是打给我看的!” 场面就要控制不住了,男人左拦右阻叫不住任何一个,干脆抄起手边的茶杯朝地上一砸,低吼道:“叫你少说两句少说两句怎么就是不听!当着那么多人面打了他还不够伤自尊吗?!” “还有你,你也是,非要跟你妈犟嘴干什么,让着她点能死啊!” 林燊嘴唇一张,还想说什么,就看见他大手一指: “滚回你房间去!” 不愉快的结束,林燊在男人的轰赶下回了房间,隔着门板隐隐还能听见两人的对话。 女人说:“我管他我还错了吗?” 男人气也没过去,压着嗓音说:“这么多年没管过他,现在来管他,有用吗?我当初说什么,要把孩子带在身边,你就是不同意,现在好了吧,你满意了吧!” “那时候跟现在能一样吗?那个时候有多难你不知道啊!”女人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立场。 “那个时候再苦捱一捱也就过去了,”男人说,“你把他丢你妈那儿的时候,妈就跟你说了,你不管他他以后就跟你没感情,你非要说不管他。” “······” 两人一个怪一个,最后吵了什么林燊不知道,他回到房间戴上耳机趴在床上睡着了。 深感这些话听着不太合适的金桔挂断了电话。 这一夜注定无眠。 第二天,落了一夜的雨水没有要停的意思,老天爷哭得稀里哗啦。 金桔换好衣裳洗漱好,在纸箱堆积的角落的粮食盒里摸了个面包,反手拎起另一袋已经打包好的袋子,又打了把伞。 上完课之后,给四组山头上的老奶送了吃食,又陪着吃了饭聊了会儿天。 从山上下来,金桔眼看着这场瓢泼大雨下了一天一夜,还没有要收阵的趋势。 金桔便顺路朝着村长家去了,可村长说上半年雨水少,下半年雨水多也正常,但金桔在这较比前两年的正常中嗅到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泥黄的水冲到水泥路,两侧水量已经到脚踝了。 又两天,隔壁说着明天回来的人没了影,雨水依旧哗着。 直到晚上断电才让金桔真正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 金桔眼皮一跳,放下笔捞起伞,顶着大雨出门时,看见了穿着雨衣的一行村委干部打着手电筒往另一方向走,连忙询问了是发生了什么。 “听说七组电缆倒了。”扶贫办女同事摆手回了她一嘴,“小金啊,你快去跟大家说一声,不是什么大事,别恐慌。” “我现在去。” 大雨倾盆,金桔动员了距离最近的村民,领着大伙挨家挨户敲门。 可这种情况下,问题无法及时得到解决,安抚情绪和问询得到得不到及时处理的需求在这一刻不起半点作用。 因为这家有幼儿,金桔掏出口袋里唯一一个充电宝,递给她叮嘱:“看好小宝,照顾好自己,吃的喝的尽量往二三楼挪,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下来。因为你一个人解决不了,凡是等我们回来!” “好!”女人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小金书记,你···” “注意安全。” 第23章 现场 凌晨两点左右,镇南村出现了一起近十年都不曾发生过的巨大型山体滑坡,锣鼓敲得震天响,撕扯着喉咙围着村子叫:“起床了起床了!滑山了!快跑了!不准逗留啊!” 彼时的金桔听见锣鼓叫喊声顿时心口一紧,转身就要往回走:“不要让大家上楼了,是山崩、山体滑坡,让大家撤,都先先······” 突然意识到还分不清山体滑坡的方向,天又黑蒙蒙一片,连往哪儿撤都不知道。 金桔有一瞬的慌乱,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逼着脑袋冷静回忆可以避险的位置,蓦然响起村委一行人往另一方向跑的位置,他们说是电缆倒了。 不是,不对,他们听到的轰塌声不是重大物倒地的声音,是滑坡前地面震动的信号。 “往六组撤。”金桔忍住心中的害怕,当即做出决定,“有老人小孩的,抱也好背也罢,拜托各位务必一个不留往六组大坡上撤。” 他们能自救便已是最好,没有义务要顶着生命危险去提醒去救急他人。 金桔丢开伞,哽咽着嗓子,朝着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陈猛带头站了出来:“小金书记,他们带人往前走,我跟你去!” “不行,”金桔当即拒绝,“你带着你妈往外走!听我的话。这是命令!” “小金书记,我去,我们家有两个儿子,要是回不来,传宗接代的任务就交给我哥了。” “算我一个,我有女儿,我不怕死。” 事情会有多严重还没个定性,金桔不敢拿他们的生命做赌注,假意哄着他们一起先往前去,随后独自转身走入了黑暗里。 径直的一条路上,此刻已经没有了什么人,而情况远比想象中的棘手。 远远走来,山体滑坡压溃了一大片的建筑,土和水搅拌成泥焦着数不清的木块工具,金桔眼前有些发晕。 她站在方才离开此刻压溃的楼房前,晕眩中眼前是母女俩的脸。 攥紧了拳压在胸口,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夏天的风凉的让人发颤,耳边是偶尔山粒石子风吹滚落,气氛压抑沉重。 为什么不把人带走? 为什么没有把人带走? 为什么发生异常的时候不坚持,就这么让两个活生生的人因为擦肩丧失了性命? 金桔一遍遍地怒叱着自己。 微小的抽噎声仿佛惊醒了地底下的人,边缘不起眼一角的石板动了下,金桔目色一僵,打亮电筒扫在地上,“有人吗?还有人吗?” 石块再次动了,金桔顺着声音过去,双腿跪在地上脸贴着石板用手电往缝隙探。 看见人的一瞬间,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冯雪?!”金桔看清匍匐在石板下的人,靠五指扫开上头的杂物,用力去搬石块板,发现丝毫不动摇,便想去找工具,“你,你等等我,我找个东西。” 冯雪闷着声,像是受伤了,虚中带着沙哑:“我以为我会死了。” “不会,”金桔抹掉眼上不受控乱流的泪,哽咽着嗓音,“不会的,好人会长命,你要长命百岁的。” 她在附近寻到了一根撬动着力点的铁棍,还没来得及撬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道疯狂的喇叭声,直射过来的灯光刺激的眼睛下意识眯起。 高大的身影从光里走来,走近了才看清他的脸,焦急地冲上来:“金桔姐,你没事吧?” “没事。”失望转瞬而逝,金桔摇了摇头,“你怎么来了?” “我——”谷满心虚,没来得及顾左右而言其他,石板又动了下。 金桔说:“先不说了,救人要紧。” “下面有人?”谷满来不及想其他,低头向下什么看不清,“在哪儿?” “下面。” 说话间,金桔把铁棍抄在安全位置,用尽全身力气向下压。 谷满见状撩起身上衣服脱下,把金桔往一旁扒拉开,布料裹在手撑的这头,一用力浑身肌肉立刻蹦起,使力的样子一看就经常运动,劲儿不少。 撬起大半时,金桔把伞捡起,撑在他肩上,以防雨水糊了眼,导致他失了劲儿。 她则是往地上趴下,担心冯雪加重上海,不敢随便去扶人,只能把手递给冯雪。 等到人一点点半趴起来,金桔将她驼肩拉了出来。 这才看见她身体下护着的母女俩。 顷刻间,冯雪分不清她是哭着笑还是笑着哭,脸上糊到处飞着泥,头发乱糟糟的,可自己脊背一时挺不直,石块砸来时刚好她撑着手肘挡在母女之上。 腰骨还泛着疼,但她咬紧牙强忍下去,抬手给金桔捋好了鬓边的发。 她声音还虚着:“不哭。” 金桔一把抓住她手腕,感受到指尖透来的人体温度真实柔软,才真正敢相信是活着的,人还是活着的。 她整个人不受控的发抖,一边还在摇着头,几乎要说不出话。 随着大石块落地“砰”地一声,谷满一撸脸上的雨水冲上来,把伞撑在冯雪头顶,另一手支着她的肩,沉声问:“你怎么在这儿!” 敲锣蜜鼓的那会儿冯雪已经跑了,余光瞥见经过时黑暗中三楼透着微弱的光,让她本能地停下脚步喊了一声“二嫂”,二嫂抱着孩子打着手电走出没有封窗的阳台。冯雪一惊:“二嫂,你怎么还不走,快下来,滑山了!” 二嫂惦记着金桔的话,迟迟不肯离开。 冯雪见此,没有犹豫的朝着二嫂家去,上到三楼强行押着她下楼,结果还没下三楼,房子已经让侧面滑落的山体带动,屋顶的硬体石块结结实实砸了下来。 见冯雪不说话,谷满拽着她的手,一面转头跟金桔说:“你们俩,马上就跟我上车,我现在把你们先送县里去。” “你把她们送去,”金桔拒绝说,“先去医院,我这里还有工作离不开。” 谷满喊:“还工什么作啊,山体滑坡这么大的事,你要死这儿了怎么办?!” “别胡说,快走。” 送走了他们,眼看对面过不去了,金桔掉头继续一家一家敲门叫名字恐怕遗漏,确保全员撤离才敢去往汇集的通往大巴点的高坡。 金桔看着高坡上木棚下或站或坐或蹲着的人,有的跑得着急没有穿鞋,有些连衣服都没有穿好,有的撑着伞打着赤膊,脸上表情迷茫不安又无措,像极了和大人跑丢了的孩子,显得格外的没有安全感。 或许是觉察到了情况的复杂,向来嬉笑吵闹的孩子安静了。 金桔上去一边点名,一边问是否有伤员。 事发到现在,求救电话打出了个把小时,比救援队伍先到的是谷满掉头的车,所有人目光都看向了黑暗中那道唯一的亮光。 “路堵了,车进不来,我们出不去。”谷满搀扶着冯雪下了车,脸上表情烦躁。 有村民说:“等吧。” “等什么?” “等天亮。” “天亮了,就有人来了。” 大雨还是没有停,而现场似乎又出现了其他声音,有经验的老人连忙上前仔细询问滑坡段,听见是连着二嫂往前的那一家。 “水坝恐怕是塌了。”老人拧紧眉头,“小金啊,你要赶紧把人往隔档带走,就怕万一塌了水会冲到这边来,这个坡下面一层这么薄的水泥扛不住冲,容易引起二次滑坡,不可靠。” 金桔一听,方还跟陈三统确定他把老奶背下来,就听见这句话。 当即想也不想,金桔立刻起身组织人员往石牌坊那边走。 往那头走再靠前就是大巴站点的位置,站点三面是靠砂砾和水泥打起来的方坪,外加地基稳固又足够高,是个避水避雨的好去处,可偏生谭石匠性子堪比茅坑里的石头又丑又硬,一往回愣是怎么说都不愿意离开,搬着凳子坐在门前。 孙子好赖话说了哄了,怎么都不管用。 因为金桔没有走,身兼重任的谷满不敢轻易离开,见此状况弯腰将谭石匠双手往肩上一扣,起身就将人背起,口头说着:“你说你这老人家,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不如一个小孩懂事呢,现在是置气的时候吗?” 谭石匠哪叫小辈数落过,黑着脸要挣扎,但他哪里是常年户外训练出一身扎实肌肉的谷满的对手,说什么都听不进去,颤颤巍巍地说:“我那些老家伙跟了我一辈子,就是死我也要跟它们死一起!” “都多大岁数了,还说孩子话呢。” 一路上,金桔和谭石匠孙子跟着,意外发现谭石匠在谷满没大没小的话上,不仅没有生气反倒比平常板着脸端着老派姿态轻松很多。 到了地方,开着聚集一块的手电为了省电,再次关上了。 这一夜,注定不太平。 不出所料,十几分钟过后,一阵汹涌的河流来袭。 幸好暂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天微微亮时,救援队伍已经挖开道路进去现场,金桔跟赶来的县领导确定现场人员和暂时失联人员,以及指明方向定位,便于援救人员的工作开展。 但仅在一夜之间山体滑坡和水坝崩塌让镇南这个名不经传的小村新闻乱飞。 村民在领导的安置下,进了原地搭建起的屋内,现场物资齐全信号已恢复正常。 等领导们布置好救援方位,金桔给家里打完保平安的电话,则是随着救援队伍要去往滑坡另一头寻找村委会一直处于失联状态的几人。 可当林燊匆匆赶来听到“山体二次滑坡”的噩耗时,金桔一下午都在山的另一头,连同着救援人员一起,不确定是否遇害。 从得之镇南村消息,到那通一直拨不通的电话,再到此刻的失联。 林燊看着眼前那摊泥,刺的他心口发疼。 在地质专家确定,二次滑坡是由第一次滑坡带动水坝崩塌从而引发,同时肯定短时间内不会出现第三次滑坡之后,林燊才获批同意进入。 此刻上游的水已经小了许多,落了几天的雨水也停了。 连续6个小时的搜索救援,终于塌陷的半面山体下的房屋下救出了人,一根粗大的树干砸在金桔的右腿。同行的医护人员说:“没有破皮,腿还能动吗?” 金桔摇头:“没感觉了。” “压的时间太长,”医护人员说,“血液循环没跟上来,但也可能是伤到了韧带。” 担架将金桔和找到的村委以及救援人员送了出来,得到消息的林燊从现场退出来,看见她时,她正满身泥泞还在安抚看见她就哭了学生。 听见脚步声走近,金桔一抬起头,发现林燊红着眼站在跟前。 他目光深邃,抿直了唇线,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金桔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下一秒,林燊没有说话,弯下腰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干燥温软的手掌拖在她脑后,另一手紧紧圈在她腰际,像是要将她揉进骨子里:“为什么不听话。” 这个拥抱来的太突然,完全打破了两人之间还刻意保持着的假陌生,金桔还有些没缓过神:“什么?” 好似终于感受到她的存在,林燊紧绷地神经一松,依然没有松手:“为什么不跟谷满走?” 当时谷满折回把车开到公车停放处,之后不放心又把车开到了公路上,在救援队伍到了的第一时间要带冯雪去医院检查腰,金桔不愿离开。 这会儿,金桔后知后觉感知到他的害怕,轻轻回抱了他。 她低声在他耳边说:“这不是没事吗?” “要是有事呢?”林燊一抬头,漆黑的眼盯着她看,眼底泛着红。 面对眼前情况,金桔没法做出假设,可就是在这样一片事事都会引起她注意的满地狼藉,此刻却像是丝毫都引不起她的注意。 金桔仰起头,望着他的脸,“你就是为了这个过来的吗?” 林燊闻言没说是没说不是,抬手就要去看她撕开了一半裤腿包扎好的右腿,“腿怎么样,伤到了哪里?” 金桔看着他,轻描淡写道:“断了。” 抚在右腿的手一颤。 第24章 探病 在金桔的坚持下,林燊按捺着脾气等到最后,确定全部人员情况之后才离开现场,在谷满的护送下去了医院。 驻村书记的工作一天不能耽误,加上镇南村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金桔带着工伤无法继续上阵。 尽管经过她的一再坚持,县里也没有同意,而是派了其他人下去。 而她呢,在还有两个月结束任期的请提下,将前面没有因公未休的天数和探亲假天数相抵扣,期间享受该有的相应的待遇,剩下的二十几天经过组织核实并同意提前结束任期。 这个夏天的涪陵异常闷热。 中午十二点,躁鹃撕开盛夏的序幕,金桔在此起彼伏的尖锐嘶鸣中辗转,憋着一口气从一楼走到三楼。 今天她回涪陵的第16天,也是住院的16天了。 每天躺在病床上骨头躺的骨头都发软了,每天闲下来没事就在这走动,也就这点路程可以运动,还要撑着两根铁锹似的拐杖,架得她整个七荤八素走得乱七八糟。 哪怕是到了眼下的这种境地,金桔没在医院也没有闲下来过,不是逮着机会撑腿运动就是闷着头看考试资料。 不出意外,运动完之后,金桔撞上了迎面来的杨可晨。 金桔讪讪一笑:“妈。” “你怎么又在这走啊,”杨可晨下了课过来给她送饭,搀着她往病房回去,“医生说适当运动,你不能有事没事就走,万一走出个好歹怎么办。” “哪有那么多万一呀。”金桔小声嘟囔。 回到病房,杨可晨打开饭盒,拿着勺子:“你别跟我犟,我一会儿还有课。” 坐在病床上,金桔老实巴交地听话点头,皱着眉头张口吃饭,含含糊糊地说:“我自己吃就好了,断的是腿不是手。” “断的是手就有得你妈哭了。”先闻其声未见其人,一道利落自带威慑力地嗓音从门外传来,随着走近才让人看清面目,朝着杨可晨喊了声—— “老二。” 看清来人,杨可晨起身,又惊又喜面带笑容:“大哥,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金桔叫了声“大舅”,撑着拐杖要起身让他拦下了:“我路过。自己家里人不搞这些,坐你的。你也坐,这站着像什么样。” 大舅说完,一脸慈爱看向金桔:“来吧,人回来了提前结束任期的审批也通过了,我想听听你有什么要跟舅舅汇报的。” “这算是,”金桔迟疑着问,“调研汇报吗?” 见大舅点头,金桔在脑海中简单组织了一下语言,用最精简的话语写了一篇以“加强人才培训赋能乡村新质生产力驱动全面就业发展”为名的申论大作文。 开篇即是—— “系统化人才培训赋能,是实现乡村新质生产力促进就业发展的重中之重。” 强调培训人才的重要性。 再例行采用分论点,层次分明的将内容分为三个分论点,提出问题的同时给出策略,紧扣中心论点。因为是只身扎入大学生村官,其中便没有引用社会热点 最后展望未来。 “开班,返乡扶持,资源整合,创业激励,特聘人才,政府给大家托底,”经典的总分总结构,大舅听完点了点头,继而点评道,“好是好,死板了点。” 金桔赧然:“我感觉到了。” “嗯,你也感觉到了,那就要改。”大舅笑了笑,话锋当即一转,“怎么没打电话给我?” “嗯···我手机丢了。” 大舅喝了口杨可晨倒来的水,语气缓缓地说:“手机丢了?从得到消息到镇南受困,到救援队抵达现场,还有你卷进塌陷区,到今天到现在。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沉默半晌,金桔诚实地说:“我觉得,我有也不会打,就像外公说的,我要锻炼自己解决问题以及对事态动向发展的把握和敏锐度。我认为我可以面对,可以解决这些。” “嗯,在其位谋其职,”大舅又说,“那还有一点,你既然在现场,为什么没有跟到最后,这是在你任期内出的事故,你理应要跟到全场收尾工作完成,作为一名驻村书记,在村长主任不在的情况下,你是对全村情况最熟悉的人,这是最不应该犯的错误。是,救援的过程中你受伤了,舅舅能理解你,别人不能。归根结底还是危机意识不足,我怕就怕在你一问三不知。另外,现场情况那么严重,我以为你会给我打电话。”说到这里,大舅特地在“我以为”三个字加重了语气,“看来不错,长大了,舅舅还是小瞧你了。” 金桔在指点下认识到不足,当即仗着小辈的身份卖了个巧:“我记住了,争取以后让舅舅刮目相看。” 大舅听完笑了笑,起身就要离开,仿佛真的只是为了听一场调研报告而来。 见状,杨可晨嘱咐金桔自己吃饭,她要亲自把大舅送下去,还不忘叮嘱她:“好好吃啊,不能再动了,妈妈一会儿还会上来。” 金桔蔫了:“哦。” “对了,你外公那套‘敢打敢拼敢为人先’的话,”想到了什么,大舅停下脚步转过身,说话间眉头一皱,还不忘抬手隔空点了她一点,“你得学会变通。” 这个变通指的是思想上的转变。 金桔并不愚昧,一点就明。 以方也打头,携着礼来医院看望金桔的一行人,在门口与杨可晨兄妹俩打了个照面。上一秒还疑惑着瞧见的涪O车牌,省政府的车怎么停在这儿? 下一秒,看见杨可晨跟人出来,另一男人大热天穿着板正的衬衫,胳膊还搭着件夹克。 林燊余光瞥见,方也熟络地凑上去:“杨阿姨,舅舅。” “你好。”舅舅笑着点头,转头对杨可晨说,“好了,你也上去,别送了。” 方也亲切地挽着杨可晨的手:“好久没见,阿姨越来越年轻啦。” “哎呀,这小嘴甜的呀,”杨可晨拍了拍他的手,“听你妈妈说最近在忙事业,忙的怎么样了呀?” “嗐,您听她说的呢,就是瞎忙。” 对于这一套,郑浩一行人早就见怪不怪了,毕竟方也是个哄女人的高手,各种好听的哄人的话张口就来。但看两人这么交谈如此亲切,没人上去扫兴。 门推开,金桔一抬眼看见来人眉梢轻扬,有一瞬的愣怔:“你们怎么来了?” “哎哟,小可——”段旋嘴欠地“怜”字没出口,被人一拍脑袋后立马反应过来还有大人在场,立马生硬地转换语调,“爱的妹妹,听说你住院了,这不是你的方也哥哥告诉拉着我们过来看看你。” 金桔扫了眼方也,舀了一勺的饭顿时吃不下去了:“谢谢啊。” 杨可晨心知有大人在,他们会不自在,告知了保温桶最下层还有大骨汤,叮嘱她吃完饭记得喝,便提前离开了:“对了,今天是我的晚自习,你爸回来了,我让他给你送饭。” 听见这话,金桔抿了抿嘴,闷声应道:“哦,好。” “那你们聊,阿姨就先走了。” 郑浩盯着那个打着石膏吊着牵引的腿研究片刻:“你这没个三五个月好不了吧?” “养护加起来差不多。”金桔回答道。 “好了还得去啊?”郑浩砸吧着。 “不用,”金桔摇头,“提前结任了。” 方也回来,一进门就笑着解释:“前段时间让我爸外派出差去了,觉都没睡好一个。今天才来你不会怪我吧?” “工作重要。”金桔摇头,没怎么在意。 倒是段旋一听,忍不住说到:“你这男朋友做的也不行啊,桔妹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工作呢。” 空气有片刻的静谧。 金桔想说什么:“我不是——” 却被方也的点头赔笑附和段旋的话打断:“段总教训的是,以后女朋友这一块,我指定向段总马首是瞻。” 见方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金桔莫名有些不满。 然而段旋听了这话,嘴一撇显然是不吃这套:“跟我有什么好学的,学挨打吗?我老婆那可是下死手。要学也该跟阿燊学。” “阿燊,”郑浩配合着揽上了林燊的肩,嬉皮笑脸地打趣道,“对了,你的小女朋友呢?怎么没带回来给我们看看。” 金桔放下勺,望向他。 他收回眼,依然是那副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儿的样子,懒洋洋挪开肩上的手。终于说出了进门许久后的第一句话,“不看,她胆小,怕生。” “啧,”郑浩戏谑道,“上赶着追人家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这个话呢。” “这不是没追到吗。” 这慢条斯理的一句话,把病房里的人都惊呆了,“什么叫没追到?” 林燊眼皮一撩,要笑不笑地道,“意思是就是——” “不给追。” 金桔眼皮猛地一跳,尤还记得下了车,他将自己打横打包冲向医院的场景。 那是半个月前,还在原川的时候。 因为腿断没有得到及时医治外加简单包扎过后又在现场连续撑了好几个小时,金桔在抵达医院的时候,脸色苍白唇色发乌。 到了骨科,挂号排队拍片的过程中,金桔能感觉到林燊整个人是焦躁不安的。 金桔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喊了他的名字:“林燊。” “金桔。”林燊目光下视,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蹲下身,“你对我感觉怎么样?” 金桔突然懵了:“······什么?” “考虑过我吗?” 第25章 导火索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话太不合时宜,可是我不想再等了。你可能对我没什么感觉,更谈不上多好的印象,或许还有更好更多的选择,我还是希望你可以考虑一下我。” “在医院这种场合说这些话,看起来听起来都很滑稽,但我还是要说,因为今天不说,以后不一定还有机会。” “我长这么大,除了你,没喜欢过别人。” 这些话,金桔在明确了自己的心意之后,曾经期待过一个又一个夏天,可那颗悬提着的心陷入长久的桎梏当中,像是从来没有走出来过。 当两人再次见面,金桔捂紧了所有的心思,打定主意要和他保持距离。 可听见这些话,在此时此刻,她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林燊没有得到回应,仍然盯着她看,语气平静而缓慢:“如果你不需要,并且会因为我和这些话会给你带来负担,未来交往或见面,我以后一定保留应有的分寸,不会让你为难。” “我,”金桔张了张口,半天憋出了句,“不知道。” 闻言,林燊扯了扯唇,“我知道了。” 彼时的金桔还处于震惊当中迟迟没有缓过神。 直到在病房听见这句话。 金桔没忍住反驳:“你怎么知道不让追?” 此话一出,几道视线全部向她聚集,似乎对会说出这种话的她很是意外。林燊面不改色地一抬下巴,缓缓地道:“难道她想让我追?” 金桔绷着脸,被他牵着鼻子走:“你要不想,我没意见。” “那我还就追定了。” 没看出这其中的来回交锋,段旋猝不及防地在此时出声:“你问她有什么用,你又不是追她。” “你怎么直到我追的不是她?”林燊眉梢轻扬。 “阿燊,”这种充满挑衅意味的话语,隐隐有着某种预感的郑浩心下不好,“别犯浑!” “我知道你没追到人心里不好受,但你说话注意点。”方也眉头一拧,只记得俩人不对付,没想到会持续到现在,连忙站出来打圆场,“我女朋友没有坏心思,她可能就是根据她们女生的思维,猜到你那个小女朋友要说没说出口的话。你要不满意我就让让她少说两句,反正你俩不对付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大家都能理解。” 林燊呵笑,眉宇间的笑淡了几分,莫名透露出一股很看不上方也感觉,“你又知道?” “你什么意思?”方也慢慢冷下了脸。 这句话似乎成了导火索,空气中散发出微妙的剑拔弩张的气味。 相处十年的关系,他们对彼此的性格早已不知熟悉到了什么程度,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向来不悲不喜到哪儿都一腔傲气的林燊的情绪化。 郑浩当和事佬,走过去搭上了方也,也算是另一种程度上的控制住了林燊再发疯会引起的事件:“他开玩笑,别当真。” “说清楚,”方也等着他,“什么意思?” 林燊不为所动:“字面上的意思。” 简短的五个字将方也气红了脸,转头劈头盖脸对着金桔就是一顿输出:“他说这话什么意思?你俩什么时候勾搭上了?他是不是还要追你啊?!” 金桔抬起眼,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如果我说是呢?” “你说是?是什么!”方也不可思议极了,气急败坏叫道,“你搞搞清楚好不好,你是我女朋友!!你是什么!!!” “······”像是懒得再跟他争辩,金桔有了要戳穿某个谎言的意思,“你要不要再说一遍,我是你的什么?” 顷刻间,方也激动的情绪立马冷静下了,在即将被捅破的窗户纸前主动低头,中断了这场闹剧:“对不起,是我的问题。下次别开这种玩笑了。” 最后一句是对林燊说的。 一心阻扰他的郑浩也愣住了,但也没来得及多想,找了个借口把现场不稳定因素的祸端带走。就放才事发的场景让敏锐的郑浩快速在脑海捋清了情况,坐上他的车不放心是一个好奇也是一个。但难得一见这样的林燊,让郑浩忍不住讥讽他:“你说你这让人怎么说,你当着人家正经男朋友的面发哪门子风啊?” “他算哪门子的男朋友。”憋了许久的林燊听了这话冷笑道。 “人家怎么不算?”郑浩直白道:“你就算再怎么想上位,名正言顺吗你?” “······” 郑浩没跟他绕弯子,痛痛快快地说:“我可算是看出来了,不在涪陵的这个几个月,是上原川追人去了吧?你说说你,早就知道人在原川怎么不去呢?憋了这么久,怎么不给你憋死。还说你俩不对付呢,你俩那哪是不对付,分明是对上眼了。你是没看见,就你刚才那副小三要上位的嘴脸,我刚都怕你说多了方也给你打死。” “就他?”林燊冷哼一声,分明是没把对方当回事。 “我就说,”郑浩飞快一一复盘,一拍大腿仿佛一切都在本侦探掌控之中,道,“当时在电话里听得那个声音,我就说是在哪儿听过,死活想不起来,千算万算愣是没往金桔身上想,合着是你俩在一块呢。” 林燊听完没发言,沉默代表了回答。 但一想到林燊真要插足人家的感情,郑浩又有些头疼:“现在呢,怎么弄?” “什么怎么弄?”林燊问。 “你他妈!”在他的眼神扫视中,郑浩憋回了脏话,“干什么,你还要打我啊?我告诉你你要真敢跟我动手,我跟你翻脸啊!绝对翻!” 林燊收回眼,慢悠悠地:“不至于。” 到了俱乐部,郑浩交代了个人,让他把车开回来。随后又跟着林燊进了洽谈室,两人面对面坐着,“这个事你到底准备怎么弄,你不跟别人说就算了,怎么着都得跟我交代一下吧。” “怎么弄,”林燊慢条斯理地一笑,“追啊。” 这就跟撒旦的笑似的,郑浩让他笑得心慌,说出的话也贼他妈荒唐:“你这状况多久了?要不去看看医生吧。” 林燊看着他,没有说话。 “实在不行,你要不今晚上我家,要么我打个电话叫上我老婆,让她开导开导你?”郑浩说,“要不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啊。” “郑浩。” “嗯?” “你还记得高二那年的愚人节吗?” “这么久的事谁还记得。” “我记得。” 一听这话,郑浩立马来劲儿了,去隔壁冰箱拿了两瓶矿泉水过来,“备孕呢,就不喝酒了。来,说说看,怎么个事?” 林燊身体后仰,慵懒地倚在办公椅,手上拎着根笔来回倒:“我跟她约好了,让她等我。” “谁?”郑浩喝了口水,下意识问。 在林燊懒懒散散瞥来地目光中做出反应:“哦哦,你说金桔啊。” “涪中的传统你还记得吧。”林燊懒得跟他计较。 “嗐,”郑浩说,“情人节呗,借着个由头跟喜欢的人告白,要是人家不喜欢你,就跟人家说逗你玩的愚人节快乐,给自己个台阶下。” “我那天想跟她说来着。” “哦,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前天篮球比赛因为方也太欠了撩了人家领队女朋友,人家来找场子又输了,就放狠话要堵方也,方也提前一节课想拉着我们一块跑。是那天吧?”郑浩记忆顿时还原,结果没跑成,对方提前来了。 林燊嗯了声,“就是那天。” “那时候他俩还没在一起,”郑浩可惜地摇头,“你怎么不早说呢。” 林燊:“我说了。” 他说了,他有事,很重要的事。 但方也挨打了,他最终还是爽约了。 不一会儿段旋也回来了,两人没再就这这个话题说下去,开始聊起了其他的,幸好段旋神经大条,因为他凡是不避老婆的缘故,这事不能让他知道。 而另一头,医院里,时间像是凝固了起来。 金桔把汤喝完盖好盖子,又看了眼坐在凳子上独自拗气的方也,语气平静地下逐客令:“你回去吧,我要睡觉了。” “你为什么要帮他?”方也抬起头,目光直直盯她。 “好心提醒也算帮他?” 方也死死地盯着她,像是要在她脸上找出什么不同。 “如果这也算帮的话,”金桔压根没在意他的眼神,这次没有再留情面,只是淡淡地说,“那我帮过你的还少吗?今天太多人了,我不想让你难堪。我男朋友的身份没有那么好用,你看什么时候把这件事说明白吧,要是觉得为难,我来说也是一样的。” “他们都知道你是我女朋友。”方也坚持着说。 金桔却不买账:“那又怎样。” “这个幌子已经很多年了,再不说清楚别人还真要以为我们之间是男女朋友关系,我不想让人误会。”金桔坚持要做的事,没有人拦得住她。 就像她大学毕业,在没有任何人支持的情况下,毅然决然选择投身乡村振兴那样。每次回来杨可晨总要念叨的那几句“瘦了”“黑了”“就不应该去”,她却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 这一次,方也看出她态度下的认真,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把她惹毛了。 等待方也离开后,金桔摸出那台林燊送来没用过几次的手机,点开屏幕解锁进入微信,盯着那个躺在列表亮着最新的红色提醒的I7头像看了许久。 然后点开聊天界面,看到那句:【我开始追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导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