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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作者:玉锦瑞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暮春上巳,芷兰台曲水流觞,兰香幽芳。


    此处是京城的文人雅士最喜欢的雅苑。上至达官贵胄,下至平民学子,皆可在芷兰台以画会友、以文论道。


    今日恰有雅集,文人们或坐或立,吟诗作赋,青衫广袖与青石台畔的芷兰新叶相映成趣。


    长公主宋倾妩斜倚在窗边软榻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抚着怀中纯白狮子猫的长毛,一边神情闲适地听着乐伶抚琴,一边微启朱唇将面首递来的一瓣血橙咬入。


    入口清甜,宋倾妩弯着眉眼,玉手勾起那面首的下颌,眼波盈盈地望着他。


    她手中忽而用力,将人朝自己的面前一带,二人的距离倏然贴近。


    琴声骤停。胖嘟嘟的白猫被挤得不舒服,喵地一声跳下来。侍女立刻无声合拢一扇扇窗,将这一幕风流快活关于室中。


    闲杂人等尽数退出房内,窗外的文人神色各异。有人见怪不怪,有人嗤之以鼻,也有人面露艳羡。


    “哎,别看了!清漪长公主倾国倾城,才学无双。圣上对她甚是宠爱,三个月前甚至还允许她处理朝政。此等奇女子,又岂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肖想的!”


    “那可未必,谁不知道清漪长公主最喜才貌双全的男子?若我等在今日雅集中大放异彩,说不定也能入了长公主之眼,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可,传闻她有面首三千……”


    “三千都收得,难道还缺我等吗?”


    然而,与众人所想不同,内室的气氛并无半分旖旎。


    宋倾妩坐直身子,眼中的慵懒尽数褪去,眸光清亮而郑重。


    她将一份看似普通的文书推到谢文轩面前。眼前这个俊俏男子,名义上是她的“面首”,事实上,却是她身边最精通算学的才子。


    “文轩,看看这个,工部刚流出的军械采买单子。”


    谢文轩接过快速通读,修长的手指在一行条目上顿住,语气凝重:“殿下,骑兵弩机核心构件,采购价二十五两?依照去岁市价应是十三两,即便军中采买对品质要求更高,此物最高也不超过十五两。”


    宋倾妩颔首,神色凛然:“本宫初见此单子,便觉内有蹊跷,果然!仅此一物,差价十两,兵部此次采购量高达五千件,这便是五万两白银的窟窿!你再细细看下,恐怕不止这一处。”


    谢文轩认真核对了一遍采买文书,与牢记的各年市价一一比对,沉声禀报:“殿下明察,共有三项军械报价虚高,总差额……恐逾八万两。”


    “八万两……”宋倾妩手指轻叩桌面,眸光冷冽,“足够养一支精兵了。这么大的数额不可能瞒天过海,所以负责采购的兵部郎中李奇然必定知情。他好大的胃口!”


    “殿下,是否直接弹劾?”


    “不急。”宋倾妩摇头,脑海中已有计较,坐姿也放松下来,“打蛇打七寸。李奇然贪墨,巨款必经洗白。李家最有名的产业就是他二弟名下的锦绣绸缎庄,你设法拿到他们近三月的大额账目。与他们交易的应不是京城商户,因为京城商户知根知底,公然送钱给他太过冒险。所以,和他们往来的必是外地陌生客商,尤其是江南那边。”


    待谢文轩记下,宋倾妩又道:“你去找本宫安插在将作监的人,拿到这批弩机构件的实际用料记录。”


    “殿下是担心,他不仅虚抬价格,恐怕材料的数量、品级也作假了?”


    宋倾妩三个月抓了不少贪官,对人性的领悟也更深:“一个贪心又有实权之人,在有利可图时,又岂会甘心只赚这点蝇头小利?”


    宋倾妩指尖在案几上轻叩,莞尔一笑:“人证物证,银钱流向,三者俱全,方能将他钉死。”


    “是。”谢文轩领命,眼底尽是信服。


    离开房间前,谢文轩退到屏风后,将衣衫故意扯得略显凌乱,拆下玉冠重新将头发随意束起,面上挂着意犹未尽的表情离开。


    宋倾妩抬手,传了芷兰台的岳掌柜进来。


    芷兰台明面上是岳家的产业,而幕后的东家却是清漪长公主。她知道若非事出紧急,岳掌柜不会大费周章请她过来。


    宋倾妩抬眸:“何事如此着急?”


    岳掌柜面色凝重,呈上一枚被蜡封得极小的铜管:“殿下,我们的人在北境抓到一名藏匿很深的苍梧国细作,在他齿缝中发现了这个。属下已经确认过,上面没有毒药。但属下担心是机密情报,不曾拆开。”


    宋倾妩接过,用银簪小心翼翼挑开,里面有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字,用苍梧国的文字写的。


    苍梧国与大萧国的战争断断续续持续了三十年,宋倾妩自幼学过苍梧文字,于是很容易就译成大萧文字——


    “十年枯木,灰枭当以寒铁摧之。”


    宋倾妩心头一紧,立刻追问:“细作呢?”


    “属下疏忽,”岳掌柜低垂着头,“刚卸掉他下巴检查毒囊,他便猛地挣脱,一头撞死在墙壁上了。”


    室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宋倾妩并未责怪他,反复看着这张字条,眸色深沉如夜:“这并非你的疏忽,而是这细作被调教地很好。这份情报由他送来,想必也是保密等级极高的情报。”


    只是这情报中的枯木、灰枭和寒铁究竟是什么意思,她需要再好好思考一下。


    不忍见岳掌柜一脸愁容,宋倾妩转了话题:“今日雅集,本宫也有兴致参加,正好欣赏一下大萧好男儿的风姿。”


    岳掌柜这才露出一丝笑意:“殿下,外面的才子可都盼着在您面前一展所学呢。”


    今日雅集以春为题,才子们依着蜿蜒的水流坐在青石畔的蒲团上,盛满清酒的羽觞顺着水流飘荡,羽殇停在谁面前,谁就要做一首与春有关的诗。


    若是作诗慢了,或是作得不好,便要罚酒一杯。


    宋倾妩一袭红裙坐于首座,羽殇自上游飘下,轻轻撞在她身前的青石上,悄然停在她身前。


    众人屏息凝视,等待她的佳作。毕竟清漪长公主文采不凡,一些诗作广为流传。


    宋倾妩抬眸准备赋诗时,恰见一男子身着紫色官袍,自不远处的竹径走出。那人容色极盛,风姿清绝,宛如孤松覆雪。


    执杯的手微微一顿,宋倾妩潋滟的眸光滞了一瞬。


    周遭水声、笑语、乃至拂过鬓角的春风,都于刹那间静默,她只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而那道疏离身影,清晰地烙入眼底心间。


    一见倾心,原是这般简单。


    宋倾妩想为他盖一座玉宇琼楼,春朝携手看花,秋夕并肩望月。将他的风姿玉骨细细描摹成画,一幅一幅,挂满琼楼。


    灵感忽至,她弯起唇角,声音清越,足以让那人听见:


    “青山新雨霁,玉人竹间行。


    自有清辉在,何须月满庭。”


    诗句脱口而出的瞬间,那人清冷身影似有片刻停滞,随即转眸,和她隔空对望。


    耳畔是热烈的掌声与喝彩,宋倾妩却似充耳不闻,只听得见那人走到面前的躬身行礼声:“臣御史大夫沈墨,见过长公主殿下。”


    原来是他,镇北王沈崇昊的嫡长子沈墨。八岁被送到皇宫,名义上是她太子哥哥的伴读,实为质子。后来太子哥哥登基,沈墨凭一身惊世之才、刚正不阿之性,终登从三品御史大夫之位。


    宋倾妩笑意盈盈地望着他:“沈御史来得正是时候。方才众人作了不少春日诗句,沈御史才学出众,若肯留下,定能添一段佳话。也好同本宫一同赏春饮酒。”


    说着,她抬手示意侍从,再添一个蒲团到她身侧。


    沈墨眉目低垂,视线落在清漪长公主扬起的手上。


    今日她一袭红裙,似早春傲雪的红梅。纤细的腕间系了一条细细的月白腕绦,打了小小的同心结,垂着两粒细碎的珍珠。


    忆起方才她笑时眼尾微挑的风情,以及与周遭男子论诗饮酒时的娇艳,沈墨心头竟泛起一丝连自己都厌弃的涟漪。


    他不动声色地将雅集的男子一一看遍。果然,皆是容色动人。


    京城盛传长公主的风流韵事,圣上尚且没有佳丽三千,而清漪长公主的面首却远不止三千。而且个个才貌双全。


    沈墨沉下脸,声音冷硬地如眼前的青石:“臣因公务前来,听闻同僚在此,特来寻他,不便久留。”


    宋倾妩刚想说无妨,还有什么事儿比陪本宫更重要吗,却见沈墨周遭寒气似又重了几分。


    她撞进他如寒墨晕染的眼眸里,听他冰冰凉凉地说:“请长公主殿下恕罪,男女同席,有违礼教纲常。臣身为御史大夫,当以身作则,不敢从命。也请公主摆驾回凤栖阁。”


    宋倾妩脸上的笑意淡了淡,却没动怒:“沈御史竟是这般古板。罢了,既然你有公务,便不勉强你了。”


    抬手将羽觞中的清酒浅浅一饮,宋倾妩转头对一众才子笑吟吟道:“今日这酒分外甘醇,当配好诗佳句。你们谁若是做得不好,当罚!”


    沈墨站在原地眸中墨色更浓,片刻后才默然躬身拜别。


    与同僚议事完毕,沈墨正要离开芷兰台,却被一个侍从恭敬拦住。


    侍从呈上一个红木雕花长盒:“沈大人,长公主殿下说,这是大人遗落之物。”


    沈墨向来心思缜密,知道自己并未有何遗落,便好奇地轻轻掀开红木盒。


    一支上好的白玉笔置于其中,笔杆尾端缠着一条细细的月白丝绦,系着小小的同心结,垂着两粒细碎的珍珠——正是方才清漪长公主佩戴的腕绦。


    她竟然将如此贴身之物送他!


    沈墨不禁伸手轻抚那月白丝绦,又在指间捻了捻。熟悉的触感,让他心头巨震。


    沈墨合上红木盒:“带本官去见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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