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情况显然有些狼狈,血凝住黑发,睫毛,体面的衣服上斑斑块块的血污,呼吸的气流极其微弱,真是糟糕。
祂将这具逐渐失去体温的“尸体”翻面,托住他脑袋,煞有其事模仿着严肃的表情,“抬起头来!看我干什么,看黑板!”
人类充耳不闻,倔强地紧闭双眼。
祂像开机后缓冲一样,脸上的表情短暂停滞,很快怒目圆睁,蹼掌握拳,勾起一个指头隔空一弹,“上课睡觉,站后面去听!”
他不动如山,像要抗争到底的校霸学渣。
“叫你家长来!我们好好聊聊!”祂回忆着场景,像面瘫患者刚刚痊愈一般,拧眉沉眼。
“……”
祂意识到问题,又赶紧新想了几个剧本,可是“死的”都没有活的好玩,祂开始急得嘴乱冒词,“%*#臭流氓臭流氓……”
好在玩心大,不一会,祂半窝在水中又盯上新玩具。
刚解第一颗扣子时,爪子有点生疏,很快一点就通,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将那件皱巴巴的衬衣扒了下来。
祂稍微支起上身,仔细观察研究两条长出来的布筒,一只胳膊试探着往其中一个钻,祂套完两只手,衬衫的衣领已经勒住下巴,一脸茫然。
聪明的类人生物脱下袖子,摸索着,在这片细白的海滩上学会了人类的穿衣。
这是海洋生物朝人类文明进发的一次巨大跨步。
可惜,这里捧场的只有一个羸弱的人类溺水咳嗽,和一只窝窝囊囊的海蜥蜴打着喷嚏作着伴奏。
橘红的圆盘缓缓升起,天快亮了。
挂着一件宽大的衬衣,祂满意地透过有划痕的镜片,收获满满要回巢了。
“咳……咳……咕……”
人类的嘴边溢出白色的泡沫,像中毒了。
好脆弱啊。
祂心中升起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如此弱小,又如此幸运,祂翘起唇瓣,几分自得和骄傲。
尽管这个竭尽呼吸,尚在困境中的可怜物种拥有近一米九的块头。
但那不重要。
拥有“饲养”概念的类人决定下次再来找他索要,捏柿子要挑软的,薅羊毛要逮一只。
于是乎,祂在人类青白的手臂上画下印记,银白的轮廓正是人身鱼尾,祂在鳞片上蹭了点黏液,涂抹其上,银白淡去,很快如常。
海蜥蜴一副霸气威武相,低眉臊眼地爬远了,正奇怪那地上躺的人类怎么和那鱼一股臭味。
打了哆嗦,圆润离开。
哼哧哼哧驼人运回小鱼湾,扔包袱似的丢到沙滩上,自动升级的债主好心地环顾四周,把滑到鼻孔的眼镜推回去,一溜烟在浪花中消失。
日出辉光,一片橙紫,苏醒的渔村剪影从梦幻朦胧的色彩中褪去,一切都是光明的,一切都如此温暖。
度洲浑身痛得厉害,尤其是脑袋,他正要爬起来,感觉腰腹蛰得像被人咬了块肉,还没弄清情况,伸手一摸,好家伙!
一条死鱼!
刚准备扔回海,手一顿又拎上了。
度洲没找着眼镜,赤着上身勾着条鱼,带着满脑袋的伤和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回了宿舍,时候尚早,幸得没遇着人。
屋里摆放的东西还保持着他半夜离开时的模样,杯子里剩了半杯水,抽屉依旧是拉开的状态。仿佛只是一次事态紧急的巡查,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麻溜点,扔海里处理干净……”
毁尸灭迹。
想到这,度洲又捂上脑袋,简单处理了伤口,换了衣服打电话,凶手是谁怎么报复为什么没被溺死——这些都不要紧,现在最重要的是,他这条捡来的命可不能再丢。
“……先别声张,安排车联系赵医生。”
趁着车没到,他联系周志滨,“海市有急事,我过去一趟,你这几天多留意珍海,万一传出什么消息让它发酵。”
“这次捶死了他们。”
不起眼的货车停在楼下,度洲话音一顿。
“度总,您还有什么要嘱咐的?”事情发生的太快,周志滨来不及多想,但他牢牢记着这些话。
度洲看了眼搪瓷盆里的死鱼,语气很淡,“对了,我这有条鱼,先把它腌了。”
“?腌什么……”周志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没说完,电话就挂了。
度洲上了车,昏昏沉沉的,疲惫无力,他有些喘不过气,让司机开快点。
车窗外的景色模糊,咸湿的海风渐离渐远,在他驶出小鱼湾不久,平静幽蓝的海面咕出一团浪花。
“走……了?”祂嗫唇喃喃,还没想明白这个“小宠物”怎么回事,便被珊瑚吸引走注意。
小卡拉米,不重要。
左手臂一阵滚烫,火烧似的,度洲去看,依旧修长有力,丝毫不见异状。
分明疑点重重,他阖上眼,真是虱子多了不嫌痒。
*
海市。
“我开这么高的工资养你白吃饭吗?那批货丢了,去找啊!难道要我亲自去吗废物!”
西装革履的男人一脚蹬开老板椅,笑呵一声,拍了拍他肩头,手掌突然暴起青筋。
员工痛哼一声,头也不敢抬。
“老孟,真对不住,我最近脾气不太好。”
“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办事牢靠,对我也是忠心耿耿。想当初你跟我一起出来闯,我问你''做大哥的遇见麻烦了,怎么办'',你说,为我鞍前马后。”
老孟却是红着眼睛抬头。
“你心是好的,大哥都知道。”
“但是大哥不至于啊,我带你们出来混,不就图老婆孩子过得好,出人头地嘛。”王青松松开他,走到窗边,“这不是你的错,货丢了就丢了,把运货那条线撤了吧。”
老孟低低地回复,应和着。
“行了,大哥先说句不应该,你呢也别再摆脸色了。”
王青松宽容地释免了他的教徒,“这次之后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好好陪陪家人。”
“好,大哥,我会尽快处理好的。”老孟声音沙哑,像哭过的嗓子。
但那绝不可能出现在老孟身上,王青松不在意地摆手,示意他出去。
老孟盯着那道背影,闷声走了。
门咔哒关上了。王青松看了一眼,很快,娴熟地拨了一个号码,电话通了。
“情况有变,仓库转移。”
短短几秒,座机挂断,重新合上。
他脚尖勾来滑走的黑椅,长舒一口气躺在上面,很久很久传来微不可闻的一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远远窥见一角的高楼,海市如今的商业中心虹顶商场,教他想起姓度的那条狗,不出意外已经出意外了。
大快人心呐。
如此王青松又来了兴致,叫来门外的女秘书,晚上搞点乐子一起去高兴高兴。
被念叨的度狗送进医院时又晕倒了,赵主任大惊失色,匆匆进了手术室。
宋雅和丈夫赶到医院,还没到手术室门口,一看亮起的“手术中”,眼泪就簌簌地下来。
“粱福。”宋雅眼眶发红,合上双掌合十祈求平安,“晦气快散……保佑保佑……”
陪在她身旁的男人搂住宋雅的肩膀,温声,“别哭坏了眼睛,小洲体格好,会平安的。”
他轻轻拍着妻子的背,安慰她。
宋雅垂着泪直点头,厚实地在心底念,“粱福。”
那道红光如此刺眼,像极了伤口流淌的血液,宋雅不敢多看。
男人扶着宋雅坐下,走廊尽头传来皮鞋碰地的交响,他看了过去。
度岁稔面露颓疲地停在他们几步远处,“小雅。”他朝男人点了点头。
“你这个当爹的可真是比谁都潇洒,”宋雅根本不想理会他,阴阳一句后紧紧盯着手术室。
“我……”度岁稔刚落下一音,便被BB机的铃声打断。
秘书递过来,眼神示意。
他走开接完电话后,在宋雅意料之中地说道,“我必须要走了。”
“小洲交给你们了。”
他让秘书留下守着。
医院的钟滴滴答地响,宋雅终于转头,从上到下地扫视这位伟大的前夫,“你也根本没管过粱福,稀罕得你来。”
“都赶紧滚。”
度岁稔叹了一声,他这个儿子向来不让人操心,这次栽了次狠的,他让秘书好好调查,总要给点教训。
方才他听院长介绍,里面的赵主任是脑科权威专家,国内数一数二的大拿,他在这帮不上什么忙。度岁稔回头再看了眼,最后两人步履匆匆,如来时般,消失在来往的人群中。
他解释不了什么,正如宋雅所说的那样,他在他们面前一如既往的失败。他只是在他的选择上一直走,没有为任何旁的驻步停留。
度洲落在梦里。
他梦见周围的人兴高采烈向他道贺,开业送来的花篮多不胜数。
他开了礼花,剪了彩带,他梦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说,“度总,直径15.7毫米的珍珠王!我们澜汀产出的珍珠王……”
光影在浮动,觥筹交错,笑语卒获,他捧出那枚较之其它庞大的白蝶贝,粗犷的纹理一圈一圈的荡漾,在它听够海的呼吸之后。
他屏住呼吸。
开了蚌。
一条巨大的鱼尾扇在脸上,他像是被打醒了一般,医生在振奋,“再来!再来!”
度洲没了痛觉,手臂又在发烫,墨绿的鱼尾盘在贝中,尾鳍棘飘逸柔巧,流光溢彩,他中邪似的蹭上去,多年不治的隐疾像一个笑话。
至于珍珠,谁管他呢。
“颅内压增高,不能用腰部穿刺。”
赵主任说,“CT检查如何?”
“……”助手迟疑,“他后脑勺受到过剧烈撞击,右额脑内血肿扩大,他……他只是轻微脑震荡!”
“……”
“医学奇迹。”
赵主任喃喃。清理完鼻口杂物,一切收尾。
手术室的灯停了。
赵主任笑容满面,握手家属,“宋夫人,令郎平安。”
宋雅放下心,激动地拍丈夫的手臂,“谢谢,谢谢赵医生。我什么时候能去看看他。”
“再观察一段时间吧。”赵主任没好意思那家伙可能是睡着了,他保持着职业操守,微微一笑。
“好,谢谢赵医生。”
赵主任转身的瞬间又回头,“等等,宋夫人,您儿子的恢复状况实在令人惊奇,我能研究下他的案例吗?”
宋雅不好越界做主,她不好意思:“等粱福醒了看他吧。”
宋雅这才听到了医院的繁忙,她告别赵医生,和丈夫下楼购买住院用品,一应水果吃食。
度洲换到了单人病房,他还在睡。
只是此时脑海里茫茫一片,像淋了一大片雪,冷的,湿的,瘙痒般的灼热着。
石中火,梦中身。如此贪恋。
24:医学奇迹,海先生
祂(摆手):小卡拉米
石中火,梦中身:苏轼《行香子?述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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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癫公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