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很久没试过把自己醉成这样, 但在迷迷糊糊的意识中,盛思夏睁开眼睛的第一时刻,最关心的就是傅亦琛的衣服。
幸好, 还是和刚才一样干净,否则她真要一头在他身上撞死。
除了里头的衬衫有些皱皱巴巴, 看上去像是被人给捏扯成这样的。
不用问,就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盛思夏心虚地冲傅亦琛笑了笑。
她已经回到公寓。
刚才下车时, 傅亦琛打算抱她上来, 她却不想迎接公寓管理员的注目礼,坚持要自己走进去。
只能说,环住傅亦琛手臂, 歪歪扭扭地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也算是自己走进去的。
进门后, 她再也支持不住, 一鼓作气走到沙发上躺下, 扔在用残存的意识后悔着,为什么刚才要喝那么多酒。
因为鸡尾酒太具有迷惑性,味道也太利口,不知不觉就喝了很多。
但这种后悔的心情, 就和上学时候,发誓再也不要把暑假作业留到假期最后一天完成,基本都是不可信的。
趴了一会儿,手臂被人轻轻碰一下,然后将她抱起来坐好, 递上一杯酸奶。
“解酒的,喝一点。”
睁开眼,就看见傅亦琛驼色的毛衣,还有他修长干净的手指。
盛思夏伸手捧过玻璃杯,是略凉的触感,她垫在杯底的无名指轻轻抚着繁复的纹路,感觉到腰后出现了一方软垫,靠上去,感受到的都是温柔。
“哪里来的酸奶?”她这两天没去超市,冰箱已经空了。
“我买的。”
她更迷惑,“什么时候买的?”
“就在你刚才趴着的时候,”傅亦琛催促着,“把这一杯喝完。”
她点点头,安静地,一点点抿着甜度很高的酸奶,动作很慢,想要把甜度一点点分解进胃里。
“不好喝吗?”傅亦琛拿过酸奶杯,自顾自地饮了一口,并没有刻意避开刚才盛思夏碰过的地方,“还好啊,虽然甜了点,但我走了几家便利店,没找到水蜜桃味道的,就拿黄桃味将就一下。”
盛思夏有些呆住。
她眼睛本来就大,因为醉意,在客厅灯光下下显得更加明亮,当她睁着眼睛凝视傅亦琛时,像是清澈的星空,他有一种,轻易耽腻其中的错觉。
才会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
“再喝一点?”他语气温柔地说着,但话里的态度仍是强硬,“不喝这个,我就去给你买解酒药,你自己选。”
盛思夏喝醉了,仍晓得要瞪他。
选选选,就知道让她选,她心里委屈极了,张口控诉他,“我刚才喝得好好的,你非要抢过去自己喝一口,现在还来跟我发脾气。”
傅亦琛一愣,不好意思地将酸奶还给她,看她此刻一副炸了毛的样子,一边觉得好笑,一边揉了揉她的头发,像在给宠物顺毛。
“好了好了,不抢你的,都是你一个人的。”
他把酸奶杯还给盛思夏,她一把抢过去,像护着什么宝贝一样,护在怀里。
傅亦琛望着她孩子气的表现,简直哭笑不得。
盛思夏乖乖地喝了几口,靠着沙发软垫,感觉脑袋虽然仍眩晕着,但胃里舒服许多,她不再担心可能会毫无形象地吐到他身上,便朝旁边挪了挪,咬着杯沿,若无其事地拍一拍旁边的坐垫。
“是要我坐你旁边?”傅亦琛笑。
盛思夏点头,“你站着跟我讲话,把光都挡住了,你觉不觉得,这盏吊灯的形状很像一只四不像?”
说着,她伸手拉他坐下,傅亦琛挨在她旁边,只有衣料蹭着,并未实际贴在一起,保持着安全距离。
在她没有正式答应他之前,他不希望做出什么,把她吓到。
多亏了这次醉酒,才让傅亦琛看见她这么不羁又甜美的一面,连眼神都是一种不经意的诱惑,像是犹豫着,不敢绽放的野生花朵,瓣上犹沾着露水。
如果这束花早晚是他的,那他不必心急,免得吓得她胆怯地合拢,又不知多久才会重新冒头。
傅亦琛配合着问,“哪里像?”
“你看啊,那盏灯边上伸出来的像不像鹿角?还有中间那一圈鼓起来,凹凸不平的点缀,像不像是马的眼睛和鼻子?”
盛思夏竖起一根手指,对那盏吊灯指指点点,发表着天马行空的毫无逻辑的话。
傅亦琛听了,偏偏觉得很可爱。
随着她的胡话去看,好像真能从那盏北欧设计风格的吊灯中看出一头四不像来。
盛思夏眼睛都要看花了,本来就晕,被灯光和屋顶的晕影晃得更晕,她头一歪,顺势就倒在傅亦琛肩上。
好舒服,毛衣柔软,味道清冽,她可以就这样睡着,充满了安全感。
“你今晚怎么会跟蒋乐桐在一起?”傅亦琛问。
盛思夏不清不楚地回答,“叫我去做交易……给她打D,还有照片!你买了照片,什么照片,给我看看!”
傅亦琛抬起她的脸,早已醉成坨红,只怕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好,给你看。”他一边无奈地哄着,一边偏正她的脑袋,同时自己也朝她那边靠一点,好让她歪得更舒服一些。
可是,醉鬼是最不讲道理,也最难以捉摸的。
盛思夏一下子推开他,眼神雾蒙蒙地,声音却倔强,“傅亦琛,给我钱!”
才夸她乖,就开始耍酒疯了。
他揉着开始胀疼的太阳穴,仍是好脾气地问着,“给你钱要做什么?”
“我的姐妹要带我去脱衣舞俱乐部!嗯,我要多准备点小费,谁长得好看,谁硬……”她是醉了,但酒醉也有三分醒,看出傅亦琛脸色不太好,就怂怂地压低声音,“件好,就、就给谁发钱。”
“给别人发钱,还来找我要?”傅亦琛好气又好笑,松开领带,扔到一边。
“那找谁要?”盛思夏把疑惑摆在脸上,“你不是说,你早晚是我的吗?”
“我是说过。”
“那,你这个人早晚都是我的,那钱不也早晚都是我的吗?”
傅亦琛一愣,露出无奈的笑容,“你是真的喝醉了吗,还是在装?我怎么觉得你逻辑挺清楚的?”
“那我说得到底对不对?”感谢酒精的力量,让她忘了距离,亲昵地晃动他的手臂。
“对是对,但是不能给你钱去养别的男人,否则你让我怎么办?”傅亦琛低头,凑近她的耳朵,像是在进行温柔的催眠,“也不要去什么脱衣舞俱乐部,你不是已经有我了?”
盛思夏更迷惑了,“有你,就不可以去看别人跳脱衣舞吗?唔,我想想……”
这还要想?
傅亦琛用食指抬起她的下巴,语气低沉,“你是觉得吃亏?怎么这么勉强?”
话没说完,盛思夏已经闭上眼睛。
长睫垂着,卷翘的弧度不时轻轻颤动,她本来是要装睡,可眼皮闭上就粘在一起,不舍得分开。
不记得是怎么被放上床的,只知道眼前的光由明亮转入暗淡,她身陷柔软,隐约听见一声无奈的叹息。
知道是傅亦琛,除了他,没人会这么温柔。
同时还能让盛思夏感觉到强大的力量,那是纯粹的发自内心的信任,她相信他绝不会伤害她,可以在他面前喝醉,也可以把这个喝醉的自己,毫无顾虑地交给他。
头发被轻轻拨到一侧,手脚都放进被子里,一切的温柔,都比不上那个贴在她额头上,如羽毛一般的轻吻。
盛思夏很快就陷入黑甜的梦境。
她没有听见,傅亦琛离开前对她说的那句,“今晚你醉了,什么都不作数,我等你清醒后的答案。”
第二天醒来,她是被自己的手机闹钟叫醒的,天色灰暗,窗户上淅淅沥沥地扑着细小雪籽,那一瞬间的惊喜让她从床上跳起来,于是头疼更加明显。
可惜细小的雪粒在午休时分就停了,盛思夏遗憾地望着窗口,不知道今年会不会下雪。
“手刚好就来上班,真勤快,”刘思明从身边绕过来,小声说,“徐子冉给你点奶茶了,还真不是一般人。”
盛思夏回头去看,徐子冉给全办公室都点了奶茶外卖,还放了一杯在她桌上,倒是不好意思来和她说话。
今天销假第一天,她就感觉到办公室气氛的微妙变化。
同事们看她的眼神,礼貌客气,却又在暗暗观察,仍在好奇她和傅亦琛的关系。
而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原以为经过那天的事,徐子冉那么心高气傲的人会离职,她却若无其事的每天上班下班,也不理会任何人的眼神和评价。
见到盛思夏,还主动打招呼,问她手伤是不是彻底好了。
就像刘思明所说的,能屈能伸,的确不是一般人。
盛思夏没喝那杯奶茶,接着在办公室的微信小群里,发了一个小红包,刚好是那杯奶茶钱。
徐子冉有她的权衡,盛思夏却也有自己的原则。
处得来就处,处不来就别勉强自己,谁爱大度谁大度,她可学不来这种成熟世故。
原本就没有天真到去跟同事做朋友,既然已经撕破了脸,只要不影响到工作,倒也没有和好的必要。
但心里还是有疑问的。
下班后,她来到郑泽惠的办公室。
“叫你来也没别的事,手都痊愈了?别回头跟盛教授告状,说我不照顾你。”郑泽惠和她开玩笑。
盛思夏灵活地动了动十根手指,“您看,全好了。”
“今天工作如何?”
“还是和以前一样,就是……”
郑泽惠眼睛一抬,露出了然的神情,“你是好奇,那天闹事的徐子冉为什么还在公司?”
她迟疑着点点头。
那天傅亦琛话说得很重,直接讲出会重新考虑合作关系,以郑泽惠多年来的强硬作风,就算不解雇徐子冉,也也会有所处置。
谁知,郑泽惠却笑了,“要不怎么说你这个丫头有福气呢。”
“我?”盛思夏很惊讶。
“这也是傅总的意思。”
“傅亦琛?”
“办公室是个很敏感的地方,就算徐子冉有错,但解雇了她,就等于把你推到风口浪尖,你的同事未必会记得她如何咄咄逼人,却会真正忌惮你,以后你和同事如何相处?谁敢让你做事?”
盛思夏这才明白。
她想得到的,想不到的,他都替她想到了。
这该怎么好,又要更喜欢他一点了。
“等这段时间过了,我会让她走的,这样没有分寸的员工,也不配在我这里做事。”郑泽惠表情严肃。
这就是管理层的决定了,盛思夏不发表任何意见。
她只是说,“上班了,才知道做学生好,我妈当年应该严格管束我,逼我念书,棍棒教育,我今天一定感激她。”
“就会说,真要管起来,你一定不服。”
“我的叛逆期已过,怎么会不服?”
郑泽惠笑了,“傅总对你这么用心良苦,你妈妈听说后,根本不信,怕你遇人不淑,要我多帮你观察观察,还要亲自审你,你说,服不服?”
“什么?”盛思夏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我妈怎么知道了?”
第32章
郑泽惠轻轻啜一口热茶, 不紧不慢地说:“这可不是我告的密,是你母亲问起,我才顺便讲了两句。”
她是传媒界的领军人物, 不知同多少业界大佬打过交道,盛思夏的表情, 落入她眼里,什么也瞒不过她。
随即, 郑泽惠又说了, “别担心,老盛我了解,不是那种棒打鸳鸯的封建家长, 你别怕得跟猫儿似的。”
原来, 郑泽惠几天前去美国公干, 顺便找老友出来叙旧。
她不是长舌的人, 原本没有提起盛思夏和傅亦琛之间的事。
反倒是盛宛文主动问起, 她知道女儿在郑泽惠公司实习,问她清不清楚女儿在跟谁谈恋爱。
郑泽惠了解的也不多,只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如实转述,还跟盛宛文说, 孩子们都大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盛思夏也早到了该谈恋爱的年纪,不是坏事。
盛宛文没问对方是谁,郑泽惠也就没提傅亦琛的名字。
原来母亲还不知道是他……盛思夏心里放松了一些。
尽管如此, 她还是不解,“可是郑阿姨,我和傅总还不是那种关系呀……”
“还不是?”郑泽惠会心一笑,“那就是早晚都是咯?”
盛思夏越说越错,只好郁闷地离开总裁办公室。
回到自己工位上,才发现自己忘了问,既然不是郑泽惠主动提起的,那母亲又是从哪里知道傅亦琛的?
今天工作量不大,更多的是一些琐碎枯燥的工作,她帮忙校对了一篇采访稿,整理和收集今日热点新闻,在编辑成250字的小稿子,管理微博和公众号,与读者交流,回答相关问题,一天也就过去了。
下班的时候,刚好接到盛宛文打来的电话。
盛思夏猜想,或许母亲打来,是要问她和傅亦琛“谈恋爱”的情况,可惜她还没想到该怎么答复,只能先接起电话。
“妈,怎么这个时候打来?”现在美国那边,正是凌晨时分。
她以为这通电话是来兴师问罪的,因此讲话的语气都比平时要虚一点。
“我刚写完论文,你那边是不是刚下班?有时间说几句吗?”母亲的声音十分清醒,听不出一丝疲惫。
在喜爱的专业上,盛宛文总是全情投入,醉心于学术,或许是因为学习理科,有时候显得太过理智,不是寻常嘘寒问暖,琐碎唠叨的母亲。
但她开明,宽容,在许多事情上,给盛思夏自己思考和选择的空间。
这样当然很好,只是有时候,盛思夏也会羡慕寻常的母女关系,像姚佳婷的妈妈那样,会骂她冬天不穿秋裤老了得坐轮椅,会发动家里亲戚一起魔鬼式催婚,也会在周末做好热饭热菜,等姚佳婷回去吃饭。
盛思夏也会向往,这种世俗的温馨烟火气。
当然,她对母亲没有怨言,每家人都有各自的相处模式,不能只觉得别人好。
“刚下班,还在办公室里。”盛思夏回答。
盛宛文开门见山,“听说你谈恋爱了,是不是真的?”
“不是,”和身为数学系教授的母亲讲话,连盛思夏都不觉严谨起来,她补上一句,“还不是。”
“还不是,意思是正在加载中?”
还行,还有开玩笑的心情,说明盛宛文并不反对。
也对,盛宛文本来也不是会干涉子女决定的人。
“还不知道,等加载完了,我再跟您说。”盛思夏配合着把玩笑接下去,又问,“是小姨告诉你的吗?”
想来想去,也只有小姨了。
“对,”母亲爽快地承认了,她还说,“我这周末回国,去医院看你小姨。”
盛思夏愣住,“小姨怎么了?”
电话那边先是沉默片刻,然后才不失惊讶地回答,“你小姨住院了,要做手术,你不知道?”
不知道,自从盛思夏从小姨家里搬出来后,就没有再联系过。
昨天在医院门口看见小姨,不是没想过上去打招呼,可盛宛柔身边的男人与小孩,又让盛思夏觉得,小姨现在并不需要她。
远远观察,看小姨气色如常,盛思夏没想过,她是为自己去看病。
还以为,是为了身边那个男人,或者小女孩。
“小姨……是什么病?”
“卵巢肿瘤,要动手术切掉,”母亲的语气似有不忍,“你下班后,去看看小姨吧。”
盛思夏愣住,然后挂上电话。
一颗心悬在最高处,再也落不下来。
没有想过,小姨会得这么严重的病,在疾病没降临到自己或家人身上之前,人总有侥幸之心,觉得这些厄运离自己很远,如果幸运,一辈子也不会发生。
盛思夏离开大厦,麻木地走在冷风狂肆的街道上,觉得今年冬天格外的冷,夏天是真的远去了。
走进地铁,刷卡进闸,看见上方悬挂的指示牌,转两趟地铁,就可以到市三医院。
麻烦了点,但下班高峰期,而且今天下雨,路面湿滑,交通一定拥堵,地铁能更快赶到。
在地铁里,她心里沉重,但仍记得上回地铁里发生的不愉快。
这回,她刻意选择了一个较为安全的地方,扶着栏杆,背靠车厢,低着头想事情。
傅亦琛给她打来电话。
“下班了吗?我来接你吃饭。”
盛思夏毫无胃口,直接拒绝,“不吃了,我有点事,今天不要来找我。”
她这样说,是不想傅亦琛到她家来找,如果可以,盛思夏想在医院多陪会儿小姨。
听出她心情不好,傅亦琛没有勉强,还是多问一句,“出了什么事?”
全怪他语气太温柔,令盛思夏更加伤心,她鼻子一酸,在眼泪掉下来之前,推说自己没事,然后赶紧挂掉电话。
站在旁边一个戴黑框眼镜的陌生女孩,见盛思夏情绪低落,眼角带泪,她递来一张纸巾,小声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盛思夏擦去眼泪,笑着摇摇头,“我没事,谢谢。”
这份微小而温暖的善意,让盛思夏感到来自陌生人的关心。
是啊,这世界上虽然每天都在降临苦难,可也不乏希望,她相信小姨会没事,她们是一家人,有什么难关,都会陪着一起度过。
一路上,盛思夏都这样给自己打气,到医院门口,她买了水果,到住院部找到病房,推门前,还是犹豫。
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姨。
在门口徘徊不定,却是张明礼先看见她,他从病房出来,手里提着保温饭盒,正要去冲洗。
短暂的眼神接触,盛思夏没有微笑,她径直走进去。
单人病房,环境安静私密,墙上有一台电视机,病房里暖气很足,盛宛柔靠在病床上,气色稍显苍白,但脸上带着妆,看上去和平时差别不大。
她正对着镜子梳头发。
盛思夏悬了一路的心,看到小姨还有心思爱美,忽然有些轻松。
“你怎么来了?”盛宛柔有些惊讶,收起镜子,只盯着她看。
盛思夏走过去,嘴巴扁着,“我就要来。”
张明礼赶紧跟进来,接过她手里的水果,又将椅子拉到病床旁边,招呼盛思夏坐下。
忙得不得了。
“我又没有叫你来。”小姨轻哼一声。
盛思夏好整以暇地坐下,十足不客气,“小姨不想看到我,我就偏要来,以后天天都要来。”
小姨笑了,瞪她一眼,“离家才几天,脾气是越来越大了,谁惯的?”
这回,盛思夏终于不吭声。
她想说,还能是谁,傅亦琛呗。
坐得近了,盛思夏细细观察小姨。
她头发剪短了些,身上饰品都除去了,没穿病号服,浅色的毛衣外,披着一件男人的衣服,神态温和,整个人散发出平和的气质。
那些林树谦曾带给她的尖锐,都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盛思夏问,“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告诉你,你不也知道了?”小姨嘴上还是不饶人,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张明礼很有默契,立刻将床摇高,在小姨背后垫上枕头,为她扣好衣服。
盛思夏默默看着,然后说,“我妈告诉我的,小姨,真的要做那样的手术吗?”
一想到,她就难受,声音都带上哭腔。
“你别哭啊,这有什么可哭的?小姨年轻的时候,就没想要孩子,那时候姐姐坚持要生下你,我还说她傻。”
说着,盛宛柔又自嘲般笑了,“后来想生,却查出来卵巢早衰,林树谦要跟我离婚,找一个年轻的,不就是为了这个?”
盛思夏怔住。
这段往事,她并不知道,当时小姨和林树谦离婚,原来背后还有这个隐情。
她是听母亲提过,小姨和林树谦刚结婚那会儿,两人都是潇洒恣意的人,约定丁克,一生都不要孩子。
没想到,这个林树谦,背叛的不只是当初爱情的承诺,连原则也不顾了。
真是混账。
她为小姨感到伤心。
盛宛柔反而安慰她,“我反正也要不了孩子,切了就切了,你别难过。”
张明礼就默默地坐在一旁,在她们聊天的中途,既不插话,也不做别的,中途给盛思夏削了个苹果,洗干净,递给她。
他叫她盛小姐。
眼神还有些避让,他知道盛思夏不喜欢他和盛宛柔在一起。
想起上回的龃龉,盛思夏忽然有些后悔。
但她不擅长主动与人和好,只是在离开病房时,张明礼送她出来,她主动道了声谢谢。
“不客气,我本来就应该照顾好阿柔。”
他以为,盛思夏说的是这件事。
她没有解释,点点头,离开病房,一路走到医院大门外,在冷风中吹了好久,拦不到车,她突然之间情绪崩溃,蹲下来,抱膝哭泣。
路过的人没人看她,在医院门口,或许只是常态。
这时候,她唯一想到的人,是傅亦琛。
她摸出手机,泪眼朦胧地翻出通话记录,拨过去,响了好几声,都无人应答。
她失去耐心,正要赌气挂断,电话里又传来他的声音,那边还有点吵。
“喂?”
盛思夏喉咙堵住了,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的大口吸气,伴随着咳嗽的声音。
傅亦琛换到一个安静的地方,沉声问,“你在哪儿?”
她轻轻抽泣,还要反问,“你又在哪儿?”
“我和朋友在喝酒。”
“那你喝吧,不要管我。”她就是故意在撒娇,像个小孩子,想要引起别人注意。
那边传来一声轻笑,“我喜欢管你,快点把地址告诉我,不然我又要找人查。”
盛思夏又哭又笑,哽咽着报出地址,要求他快点过来。
听说她在医院,傅亦琛有些讶异,却没多问。
他说,“我尽快,你先找个便利店,或者暖和的地方待着,等我来找你。”
盛思夏很听话,没有去最近的门诊大厅,她讨厌那股消毒水味,多走了几步,到便利店买杯热饮坐下,给傅亦琛发去地址。
等他赶到,正在橱窗前那排座椅上,发现她在低头发呆。
傅亦琛走过去,盛思夏立刻感知到,扭过头,眼睛红红地望着他,然后伸手抱住,整个人靠住他。
“怎么才来?”她埋怨着,把眼泪都蹭到傅亦琛身上。
同时,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醇香酒气。
“朋友家离这里有点远,抱歉,”他揉揉她的头发,“带你回家好不好?”
他这么温柔,谁能说不好?
今天他在朋友家参加晚宴,喝了些酒,是姚展开车。
在车里,傅亦琛问,“你出了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吗?”
“不是我,是小姨。”盛思夏将事情大致告诉傅亦琛。
他一时无言,也没有做多余的安慰,只是对她说,“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随时开口。”
还有什么要他帮助的?他这么随叫随到,毫无怨言,已经是这寒冷世界里,莫大的安慰。
再多,就是索求无度了。
可盛思夏就是很贪心,得一还想二,不只需要,还想独占。
车一路往公寓的方向开,途径减速带,车身微微颠簸,盛思夏故意牵住傅亦琛的衣袖,却被反握住手,颈间,是他温热而微醺的气息。
心跳得很快,难过的心情被稍稍驱散。
就像冰天雪地里,饮了一杯热水,心口暖融融的。
第一次希望,红灯多一点,久一点,让时间延长,今晚不要那么快过去。
车还是停下,正在她的公寓门口。
傅亦琛先跨出去,站在车门处,朝她伸出手。
盛思夏轻轻握住,她坐在车内,望着外面的傅亦琛,眼睛红红的,问,“可不可以不走?”
他笑着回答,“我肯定要送你上去,放心。”
“不是,”盛思夏低着头,小声地说,“我的意思是,今天晚上,可不可以……陪着我?”
傅亦琛瞬间错愕。
她立刻着急地解释,“不是不是,你不要误会,我只是不想一个人,想你陪我聊天,没有……那什么的意思。”
她不是傻白甜,当然知道,邀约男人留宿家中,会让人浮想联翩。
傅亦琛笑,伸手拉她出来,那一刻,他声音压得很低,但那句话,却像四溅的火花,落入她耳中。
“可我已经误会了,怎么办?”
第33章
已经踏出一条腿, 盛思夏又愣住了,她需要在心中确认,才相信自己没听错。
傅亦琛一贯稳重, 这不像是他会说的话,可他的确那么说了。
她和傅亦琛一起走向公寓楼, 透明的感应玻璃门倒映出他们的身形,傅亦琛的高大, 将她衬托的格外娇小, 她的身高勉强到他的肩膀处,影子靠在一起,亲密无间。
直到走进电梯里, 盛思夏才故意问, “你刚才说什么?”
傅亦琛不太自在地摸摸鼻子, 低头掩饰道, “没说什么。”
盛思夏从镜子里偷偷瞄他, 看见他表现不如平时自然,忽然起了玩心大盛,故意逗他说,“没说什么?我可都听见了, 傅叔叔,你误会什么了呀?”
一边说,她还一边摇晃他的手臂,恶作剧一样,想要看他更加窘迫。
傅亦琛没了办法, 只好屈起手指轻轻敲着她的额头,“你真的一点都不怕我?还有,不要叫我叔叔,感觉挺奇怪的。”
“那叫老师?”她睁大眼睛,眼珠因为刚哭过,显得湿漉漉的,明知道是在顽皮,却让人无法对她发脾气。
傅亦琛只好捏捏她的下巴,以示惩戒。
“还有,我为什么要怕你,你又不会把我怎么样。”
“不会把你怎么样?你是对我太有信心,还是对我太没信心?”傅亦琛忽然换了副语气,有些暧昧,同时又带着认真,“我是不是对你太克制,才让你忘了,我也是个男人?”
这句有些拗口的话,盛思夏反应了几秒,才听懂他的弦外之音。
这一次,她终于脸红,不再像刚才那样调皮,老老实实地,跟着傅亦琛走出电梯,进入家门。
趁傅亦琛去厨房洗手的时候,盛思夏偷偷地对他做了个鬼脸。
这人,真没劲。
好不容易让她逮住机会,好好逗他一下,这么快就让他扳回一城,反倒把自己闹了个大红脸。
这一次,又是她输了。
盛思夏放下包,也走进厨房里,站在洗手台边,板着脸说,“我现在不要人陪了,你回去吧,我要休息。”
傅亦琛回身,玩味地看着望着她笑,然后将手里的水倾洒在她脸上,惹得盛思夏惊叫起来。
她先是四处躲着,发现躲不过,便也掬了一捧水,不管不顾地朝他泼去。
虽说同样是在闹着玩,可傅亦琛明显只是在逗她,手里的水不过少许洒在盛思夏脸上。
她那一捧水,却一点也不客气,傅亦琛的脸上,脖子,包括那件黑色大衣,都跟着遭了殃。
等到盛思夏终于发现自己闹过了火,她的心态,立刻由受害者,转为罪犯,看傅亦琛不躲也不生气的样子,她更加内疚,连忙抽了几张纸巾,为他擦拭。
“你把我弄成这样,我走不了了,只能赖在你家。”傅亦琛声音很低,说话的时候,盛思夏正在为他擦脸,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手腕上,气氛登时变化。
这么近的距离,使盛思夏更加看清他。
从那张清朗英俊的脸,到因为常年健身,而宽阔有利的肩膀,下颌正滴着水,她忍不住伸手,用指尖接住,那颗水珠却鬼使神差地顺着手掌,钻入她衣袖里。
左臂连着心脏,令盛思夏心乱如麻。
“可……这里没有给你换的衣服。”她小声地说。
“我可以叫人送来。”
盛思夏尴尬地咬着嘴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刚才虽然逗傅亦琛,那些只是临时起意,她从来不曾跟任何异性发展到这种阶段,包括他。
才知道,原来人与人之间,真会产生化学反应,否则,她明明没喝酒,怎么会比醉了还要晕?
盛思夏窘迫不安的模样太可爱,傅亦琛忍不住笑起来,“好了,不逗你了,去洗洗脸,刚才哭得跟小花猫似的。”
他在逗她。
越想越气,盛思夏将纸巾扔到他身上,转身一路小跑进浴室,捧住发热的脸颊,恨自己刚才没有表现得再淡定一点。
怎么那么轻易地,就被他蛊惑了?
盛思夏走到镜子前,凑近了,仔细地观察自己。
因为刚才哭过,眼眶发红,还好今天用的睫毛膏是防水的,刚才哭得那么凶,还用衣袖擦过,也只在下眼皮上,留下几点不易发现的印痕。
无论何时,她总希望,能在傅亦琛面前,尽量保持美好的形象。
她用棉棒小心地拭去那点黑印,看唇妆也掉了,顺便用镜柜里许久没用过的一支口红为嘴唇补了颜色。
“啧,太红了……”盛思夏这才想起,这支口红被封存在此的原因。
这是某年生日,一个朋友送她的礼物,是那一年的热门色号。
姨妈红,抹上去就跟刚吃了十个小孩似的,又叫后妈色。
她的五官本就明艳突出,再抹上这个颜色,傅亦琛见了,只怕气氛要更微妙。
她又心虚地,将口红擦掉,顺便把妆全给卸了,镜子里那张干净清丽的脸,才让她更自在。
回到客厅,正好看见傅亦琛打开冰箱,在里面找东西。
“你肚子饿了?”盛思夏望一眼空荡的冰箱,没有存货。
她猜想,傅亦琛不会是还没吃饭,就又被她叫过来了?
傅亦琛看她一眼,“是你肚子饿了。“
她揉揉胃,糟糕,难道是她刚才肚子叫得太响,被他听到了?
“一下班就去医院,我一猜你就没吃晚饭,总是不会好好照顾自己,迟早得胃病。”傅亦琛才说自己不是老师,却又在教训她。
盛思夏故意捂住耳朵,摇头晃脑地说,“好烦好烦,我妈都没你这么烦!”
“行,我不说了。”
他本想亲自做点什么,可盛思夏的冰箱实在无用武之地,他们点了一份披萨外卖,很快送到,当然,这也是迁就盛思夏的口味。
萨拉米肉肠披萨,薄薄一层,芝士味道浓郁,盛思夏咬下一口,偷偷打量他。
傅亦琛穿着质地精良的毛衣,手臂搁在中岛台上,是随意慵懒的姿势,连吃快餐的动作都很斯文,但看得出,他极少尝试这类食物。
这间公寓面积太大,她住在这里,常常觉得空旷孤单,就算把所有房间灯都打开,让每一个角落都明亮起来,也驱散不了孤独的阴影。
今天,傅亦琛在这里,她第一次觉得,这里像一个家。
有了期望,就有奢望,她不敢再想下去,眼神闪躲,却被傅亦琛发现。
他一直在注意着她。
“还在想小姨的事?”傅亦琛说,“我认识几个业界权威,回头我联系他们,给小姨制定一个最佳治疗方案,你不要太担心。”
“我不是在想这个,我是在想……”盛思夏话说一半,发觉不对,她甩掉鞋子,轻轻踢他小腿,纠正道,“是我小姨,不是你小姨。”
傅亦琛只是笑,“小气,我还能跟你抢啊?”
“反正我没答应你之前,不许乱叫。”
“好,小气鬼,能说说你在想什么吗?”
盛思夏垂下眼睛,将食物咽下,好半天才说,“我在想,他究竟为什么会变。”
“他是谁?”
“林树谦。”
傅亦琛和林树谦早年有过生意来往,无需她过多解释。
她继续说,“他和我小姨刚结婚时,两人排除万难,好不容易才在一起,我不是要替他说话,我是发自内心的相信,在最初的时候,他们一定是真心爱过的。”
“你没错,”傅亦琛肯定地对她说,“不必因为一个人的现在,而完全否定他的过去,你成熟了很多。”
“要那么成熟有什么用?”盛思夏神情沮丧,“我还是想不通,他为什么就变了呢?明明最开始,他和小姨一样,都是不想要孩子的呀。”
“人在不同的阶段,需求会发生变化,”傅亦琛并不想让话题变得这么残忍,但面对盛思夏的问题,他不想有隐瞒,“其实,你不必太纠结丁克这一点,会变,是因为不爱了,孩子只是一个借口。”
他说得对。
明明是自己变心了,不想再维持婚姻,还要把问题推到小姨身上。
“那么,你呢?你会变吗?”盛思夏问。
她抬头,望进他眼眸深处。
这个问题,傅亦琛连想也没有想,似乎答案已在他心中存在多时,只是这一刻,才有机会讲出来。
“我已经变了,”他说,“因为你,我才发现永远活得理智、清醒,是一件多么无趣枯燥的事。”
如果不是因为她,他大概会过着一帆风顺,一板一眼的生活,娶一个适龄,家世相符的女人,就像他的父母那样,用婚姻来巩固财产,也永远警惕提防着对方。
盛思夏笑,“这么说,是我破坏了你的人生咯?”
“是,所以我不能放你走。”傅亦琛抽一张纸巾,擦去她嘴边沾上的酱汁。
盛思夏心中十分甜蜜,想起一个疑问,又抓住他问,“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你……”
“喜欢你的?”
她不太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傅亦琛笑了,“我不太想现在告诉你,等你答应我的那一天,再说给你听。”
“那岂不是,如果我不答应,就永远不会知道了?”盛思夏感到不可思议。
他竟然这么光明正大的要挟她。
“对,想知道,就早点答应我,不要让我等太久。”傅亦琛笑着起身,将剩余的披萨收拾好,站起身,准备扔进垃圾桶里。
盛思夏无奈地笑,对他的背影大喊一声,“果然是无商不奸!傅亦琛你这个大奸商!”
这天晚上,傅亦琛没有离开。
他让助理为他送来了一套衣服,洗完澡后,陪着盛思夏在沙发上看了一部美国老电影。
那个过程,安静,恬淡,身边萦绕着盛思夏头发上的香气,他一低头,就可以亲到她。
眼中所见,是盛思夏专注盯着屏幕的侧脸,并不清楚,她的美好,会给他带来怎样的煎熬,只能学会忍耐。
看到一半,盛思夏果然睡着,歪头靠在他肩上,睡得香甜。
抱她回到房间里,安置好,傅亦琛原本可以离开,却担心她半夜醒来发现他不在,影响情绪,只好在沙发上将就一夜。
周末,盛宛文回国,已提前知会盛思夏。
说了不让她来接,但傅亦琛听说这件事,他今日要出席股东会议,无法脱身,便安排艾莎开车,载上盛思夏,一同去机场接人。
在接机口,盛思夏表面淡定,内心却焦急,直到看见母亲拖着一只小箱子走出来。
盛宛文已过四十岁,面容淡雅清冷,身材较同龄人清瘦,戴一副金丝眼镜,头发梳成发髻,给人一丝不苟的感觉。
她不常笑,见到许久不见的女儿,也只是淡淡的拥抱,比起周围热闹喜悦的重逢场面,显得太过镇定。
却是盛思夏习惯的相处模式。
母女俩走出机场,艾莎从后视镜里看到,即刻下车,接过箱子放入后车厢,为她们拉开车门。
盛宛文在坐进去之前,看了艾莎一眼,又看一眼车头上劳斯莱斯的标志,接着,又用审视的眼神,看向自己女儿。
盛思夏心虚地低头,待母亲坐进去,她也跟着,老老实实地坐在旁边。
“这是你男朋友的车?”她语调平淡,却不怒自威。
盛思夏知道母亲的脾气,她平时虽然不大过问寻常琐事,也给予盛思夏许多自由,但当母亲严肃起来,认真问话时,盛思夏还是不敢马虎。
她回答,“还不是。”
“那为什么要他派车来接?”盛宛文斜睨着女儿,“你小姨家里现在没有司机可用了,叫出租总可以吧。”
这句话里,盛思夏听出,母亲隐隐有对小姨结婚一事不满的意思。
她听说,早年小姨和林树谦结婚,母亲就不看好,果然后来离婚,现在小姨与新任丈夫的结合,在母亲看来,显然又是在步前一段婚姻的后尘。
盛思夏解释说,“傅亦琛今天要开一个很重要的股东会议,否则他会亲自来的。”
“傅亦琛?”盛宛文皱起眉。
但凡稍微关注商界的人,都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名字,她侧头盯着女儿,语气更严肃一些,“是我理解的那个傅亦琛?”
“应该是吧。”她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众化的名字,母亲这样说,那必然只有他。
盛宛文望向窗外,景色穿梭而过,几年过去,云城又有许多改变,她却无心赏风景。
过了半晌,才担忧地开口,“夏夏,妈妈不是要干涉你谈恋爱的自由,只是,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也没怎么,就是以前贪玩,到他家门口吃了点东西……”然后就进了他家门,成功赖上他了。
提到这个,她就尴尬,不愿多谈。
“什么时候?”
“八年前。”
盛宛文几乎维持不住淡定的表情,她摘下眼镜,诧异地看着女儿,“八年前?”
盛思夏怕母亲联想到一些奇怪的东西,马上解释,“妈,你别乱想,我和他之间很规矩的,要说起来,还是……我先喜欢的他。”
至少在那时候,傅亦琛对她,一直都很规矩。
心怀不轨的那个,反而是被母亲视作乖乖女的盛思夏。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格外小声,一来是不想让艾莎听见,二来,她也有些不好意思。
母亲问,“那你们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盛思夏照实说,“傅亦琛在追我,我在考虑。”
盛宛文不管这些七拐八绕的事,她一贯只凭理性分析,“照你的说法,是你先喜欢的他,现在他在追你,你反而还要考虑……这是什么逻辑?”
她真的,不太懂这些年轻人的思想。
盛思夏被母亲问到重点,哑口无言。
“哎呀,这都不是重点,”盛思夏答不上来,就转移话题,“傅亦琛说,等你安顿下来,想请你吃个晚饭,好不好?”
“不好,既然还不是男朋友,有什么好见的?”盛宛文又重新戴上眼镜,冷笑一声,“再说,又不是没见过。”
两年前,盛宛文与普林斯顿学院的两名天体物理学家,组建了一个实验小组,那时的研究项目,需要拉到很大一笔资金,她清楚地记得,在那晚学院组织的晚宴上,傅亦琛为这个项目资助了一个亿。
盛宛文作为代表,曾与他握手,表示感谢。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面前那位谈笑风生,年轻英俊的商业巨鳄,居然和自己女儿有这样的渊源。
难怪钱给的那么爽快。
“你们见过?什么时候?在哪里?”盛思夏拉着母亲,问题一个接一个。
可是盛宛文一个也不回答。
盛思夏满腹疑问,又不好继续追问,她了解母亲的脾气,不想说,怎么问也不会告诉她。
恰好此时,傅亦琛散会,他给盛思夏发来消息,是晚上订好的饭店地址,询问她,是否合盛宛文的口味。
是云城一家老字号广式酒楼,夜宵非常有名,需要提前定位,每晚都是宾客盈门。
母亲祖籍是广东,家乡菜不只是口味的偏好,更是一种情怀。
看来,傅亦琛是认真做了功课的。
只可惜——
盛思夏回复:一条好消息一条坏消息,先听哪个?
傅亦琛:好消息。
盛思夏轻点屏幕,嘴角勾起笑意:晚餐的选择很符合我妈的胃口,给你一百分。
傅亦琛:那坏消息呢?
盛思夏笑得更开心:盛教授已拒绝你发起的晚餐邀请,并对你发出一声冷笑,不要气馁,请下次再约。
第34章
先到预定好的酒店放下行李, 盛宛文长途跋涉,洗完澡,换下来时穿着的那件驼色大衣, 穿一件黑色轻便的羽绒服。
没有休息,径直就和盛思夏一起去医院看望妹妹。
酒店离医院只有五分钟步行路程, 盛思夏谢过了艾莎,放她回去工作, 挽着母亲的手, 走到医院。
站在住院部大门口,盛宛文抬头望一眼那三个庄严的红色大字,还有住院部一楼, 各种现代便捷的电子缴费设备, 装修簇新, 整洁有序, 比起从前, 变化简直翻天覆地。
“妈,怎么了?我们进去吧。”盛思夏注意到母亲的凝滞,却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盛宛文说,“好多年都没来这儿了, 变化真大,以前这个大厅,哪儿有这么明亮干净,病人家属都只能坐在地上,缴费窗口永远排成长队, 看一眼都要窒息。”
“几年前就已经这么先进了,妈,你说的那是哪个猴年马月的事啊?”
“什么猴年马月,就是妈妈生你的那一年啊。”盛宛文露出一丝笑意。
盛思夏听小姨和外婆提过,母亲生她出来那天,遇到了难产,那时候没有无痛分娩,情况一度十分危急,她出生时,体重偏轻,还在保温箱里待了好久。
那时候,母亲已经离婚,盛思夏出生后,她也没有刻意通知对方,一直在国内,待到盛思夏断奶之后,才回到美国。
或许母亲没能一直陪伴左右,在她的成长轨迹里,也偶有缺席。
但盛思夏知道,她所得到的母爱,并不比旁人少。
正是因此,盛思夏才更希望能让傅亦琛,得到母亲的认同。
这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妈妈~”她忍不住,抱着盛宛文的胳膊,轻轻靠上去,内心温暖。
盛宛文用手指抵住她额头,故意冷着脸,“干什么,不许撒娇,这么大的人了,有话直说。”
她睁着明亮的眼睛,软绵绵地说,“真的不和傅亦琛吃饭吗?他都定好位子了,可想请你吃饭了。”
“你啊你,看看这没出息的样子,真不像我生出来的,”盛宛文绷着的脸,如冰山消解,“平时在他面前,你也这样?”
盛思夏不好意思地低头微笑。
是啊,她哪敢跟母亲讲,比这更过分的样子还多的是呢。
住院部一楼的电梯,永远拥挤,等到第三拨,她们才终于上去。
在电梯里,母女俩不方便说话,一直安静着,直到电梯到达小姨病房所在的楼层。
站在病房外,盛宛文拉住女儿,对她语重心长地说,“夏夏,妈妈很少陪在你身边,很多事照顾不到,感情的事,我没什么经验可以指导你,就一点,不要太依赖男人,知道吗?”
盛思夏点点头,“我知道了,那晚上要去吃饭吗?”
盛宛文叹口气,“今晚我就在医院陪你小姨,后天就做手术,哪有时间?”
说的也是,现在最要紧的是把家人照顾好,其他的事,以后再谈也不迟,盛思夏想。
“我请了一个礼拜的假,下周离开,等我走的那天,再看有没有时间。”
盛宛文到底还是心软,看女儿这么认真,那就见见吧。
“好,那就先这样,”盛思夏忽然想起,那天和蒋乐桐喝酒时,答应她的事。
这几天过去,盛思夏差点给忘了,趁母亲就在身边,她赶紧提起。
“胡闹,成绩是怎样就是怎样,还来找我做假?你也是无聊,怎么能答应?”盛宛文皱眉,这件事,当然不符合她的原则。
盛思夏挨了批评,吐了吐舌头,调转话题,“妈,你这么严肃,是不是到时候,也要给傅亦琛出个高数题做做?什么曲线积分,三重积分之类的?”
她也好提前让傅亦琛准备准备,复习一下高数。
免得盛教授突然出击,到时候一问三不知,可就尴尬了。
“别开玩笑,等你小姨手术做完了,我还有些话,要单独和你说。”母亲的样子有些犹豫,但还是重重地,握了一下盛思夏的手。
病房里,小姨卧在床上,主治医师正在给她交代术前注意事项,张明礼守在一旁,紧张地听着,那天见到的小女孩,正支着脑袋,趴在床角,小手搁在被子上。
看见两个陌生人进来,小孩子立刻站到张明礼身边,偷偷瞄着盛思夏,显得局促不安的样子。
“盛小姐,盛教授,你们来了,”张明礼也搓搓手,忙着招呼她们,又吩咐小女孩,“妮妮,叫姐姐,还有大姨。”
小孩模样干净,怯生生地叫了两声,然后就缩在墙角的椅子上玩手机。
张明礼搬来椅子,照应着她们坐下,还要端茶倒水,话不很多,在盛思夏看来,甚至有点笨嘴拙舌,模样也挺普通,只是占一样年轻。
最开始,盛思夏实在想不通,小姨是看上了他哪一点。
她现在稍微明白了点,或许,小姨就是看上他,和林树谦一点也不像。
这个男人,或许没有浪漫的言语,和风花雪月的情致,却能在她生病的时候,一直陪伴在身边。
这就是那天小姨说的,她最需要的东西吗……
母亲和小姨已经许久不见,有很多话要聊,盛思夏问候过小姨,就坐在一旁,中途,接了一通公司打来的电话。
盛思夏正在发呆想工作,胳膊忽然被人碰了碰,抬头看,是那个小姑娘。
她小小的手里,捧着一只剥好的橘子,果皮没扔,特意拿来垫在掌心,怕弄脏了橘子。
她不说话,只怯怯地看着盛思夏。
“乖,谢谢你。”接过橘子,盛思夏留一半,另一半给她,“你叫什么名字?”
“张雪妮。”孩子一字一顿,声音清脆。
“真乖,你叫我姐姐就好。”面对可爱纯真的孩子,盛思夏心里也一片柔软,摸了摸她的头发。
“姐姐。”小孩乖乖地叫。
张雪妮刚开始还拘谨着,有些认生,不到半天,她就挨在盛思夏身边,盛思夏给她重新梳了个新发型,孩子喜欢得不得了,很快就和盛思夏混熟了,抱着她的胳膊不撒手。
他们就近在医院食堂解决午餐,吃完饭,时间已到一点。
张雪妮有些困了,靠着盛思夏打瞌睡。
小姨和母亲还有话说,这次她生病,没知会外公外婆,毕竟他们年纪大了,怕知道后身体受不了。
长姐如母,母亲在这种时候,承担的不仅仅是一个姐姐的责任。
许多事,不方便当着孩子的面讲。
母亲发话,让盛思夏带着小雪妮回家休息,晚餐自己解决,有事电话联系。
小雪妮乖乖地,牵着盛思夏的手,刚扎好的头发,睡得翘起来,迷迷瞪瞪地朝外走。
电梯下到五楼,进来一批人,盛思夏护着孩子往后站,却听见有人轻轻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回头看,是穿着一身休闲运动装的秦锐,正在对她微笑。
“秦锐?”
不过数周时间没见,微信上也没再联系,本来以为跟这个人以后都没有交集了,忽然碰见,盛思夏有些词穷,找不到话说。
只好也跟着笑笑。
电梯到达一楼,盛思夏牵着孩子走出去,感觉到秦锐的目光,一直贴在她后背上。
他身边,也跟着一个年纪相仿,打扮时尚的女孩子,好奇地盯着盛思夏看。
“你先去拿车吧,我和朋友聊两句。”秦锐对那女孩说。
她撇撇嘴,还是先走了。
“这我表妹,跟我一块儿来医院看个亲戚,”秦锐说,接着又笑一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你解释这个。”
盛思夏愣一下,忙客气地说:“我也是来看亲戚的。”
他点点头,两人一时间,竟找不到话好讲。
站在一处阴影下,日光从头顶树叶间稀稀落落地洒下来,使秦锐的五官模糊,盛思夏忽然感觉,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从前那些模糊的感受,都找不到了。
这么短的时间,就能让她忘记,原来这个人,从未真正走入她心里。
可傅亦琛的形象,无论几年不见,她都是清楚记得的。
或许这就是差别吧。
秦锐看着她牵着的那小女孩,开着玩笑,“这个,该不会是你跟傅亦琛的孩子吧?速度未免太快。”
“去你的。”盛思夏瞪他一眼。
秦锐摆摆手,从口袋里掏出几枚糖果,递给小雪妮。
孩子很懂事,看一看盛思夏的脸色,见她点头,才接过来,“谢谢哥哥。”
“你和他,在一起了?”这句话,就不是玩笑,虽然秦锐仍然挂着笑容。
“还没有。”
“不是吧,我还以为他志在必得。”
他想起那天急诊室外的对话,那个冷漠而高高在上的男人,满脸都写着对盛思夏的占有欲。
秦锐的放弃,只是承认在这一点上,他自愧弗如。
盛思夏皱着眉,“那天你们到底说什么了?”
“想知道自己问他,我才没那么大度,当你们的助攻,”秦锐无奈的笑,离得近,嗅到她身上的香气,却不是他以为的味道,“我送你的香水,没用过?”
盛思夏不好直接说,那瓶香水自她从小姨家搬出来,就没带着,大概正在抽屉里自行挥发。
只是委婉地说,“今天没用。”
“用吧,不要浪费了,就当是朋友送的礼物,再见。”秦锐最后一次对她微笑,几步便跳下台阶。
心里想着,大概也不会再见了。
她的模样,仍和第一次见面那样,干净漂亮,像一束孤高娇艳的无人区玫瑰,连身上的刺都是美的,可惜那片地区,早已有人占领。
盛思夏带着张雪妮走到医院门口,傅亦琛的车停在对面树荫下。
今晚盛教授不赏脸,也不能浪费一顿晚餐,傅亦琛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到医院接她。
发现她来了,傅亦琛下车迎接她。
豪车加上英俊笔挺的男人,总是惹人注目,然而他的眼中,却只有盛思夏一人。
她牵着小孩儿,仿佛被孩童天性传染,一见他,刚才的成熟劲儿全不见了,连走带跳,扑到他面前。
傅亦琛肩膀宽阔,让她随时都想靠上去。
“怎么,累了?”
盛思夏点点头,只是和秦锐说几句话,就有些累了。
坐进车里,盛思夏让雪妮坐在另一边,她和傅亦琛坐在一起。
小孩见了陌生人紧张,一直紧紧地牵着盛思夏的手。
盛思夏已经提前和傅亦琛提过张雪妮,并说要带她一块吃饭,因此他没多问。
张雪妮还是懂事的,她叫了一声“叔叔”。
盛思夏噗一声笑出来。
她捏捏孩子柔嫩的脸颊,“干嘛叫他叔叔,不叫哥哥?”
傅亦琛也挑眉,表示很感兴趣。
好气哦,明明刚才管秦锐叫哥哥。
她又觉得很好笑,想帮傅亦琛打抱不平。
张雪妮抱着盛思夏的脖子,凑到耳边小声说,“穿西装的是叔叔,运动装的是哥哥,严肃的是叔叔,爱笑的是哥哥。”
盛思夏继续拱火,她拿手肘撞撞傅亦琛,“听见没,说你严肃不爱笑呢,叔、叔。”
她咬字很重,看热闹不嫌事大。
傅亦琛无奈地低笑一声,拍了拍前座,姚展立刻会意,从副驾驶的座位上,拎起一只包装精美的礼袋。
打开来,是巧克力礼盒,包装上印着五彩斑斓的贝壳,还有陌生的字体。
“给孩子的见面礼,”傅亦琛交给张雪妮,顺便向她展示了一下笑容,“你叫她姐姐,就应该叫我哥哥,明白吗?”
盛思夏没想到,他竟然准备得这么充分。
而且,她是世界上最清楚傅亦琛魅力的人,只要他愿意,没有征服不了的人,各个年龄段,包括这个小娃娃。
张雪妮睁着亮晶晶的眼,捧着巧克力,红着脸蛋,乖巧地叫了一声哥哥。
孩子心里想着,不管是哥哥还是叔叔,长得真好看,还给她巧克力吃,那么就听他的吧!
还真是好收买啊,盛思夏摇头感叹。
“叔叔真是厚脸皮,拿吃的骗小孩,都骗过几个了?”
傅亦琛好整以暇地靠着,表情坦然优雅,“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受害者。”
盛思夏故意哼一声,以表不屑。
“还有,”他坐起来,低头贴近她的耳朵,小声说:“我说过,不许再叫我叔叔,你每叫一次,我都会记住,留着以后跟你算帐。”
夕阳余晖透进车里,她的耳垂薄薄一层,呈现出透明的粉色,然后逐渐,像她羞涩甜美的侧脸那样,烧成惹人遐思的红。
他的声音那样近。
人也那样近。
盛思夏感到紧张,攥着张雪妮的手,然而小朋友只知道吃巧克力,对身旁异样的气氛懵然不察。
“我就要叫,叔叔叔叔叔叔!你要怎么跟我算帐?”她嘴上倔强,却声如蚊蚋。
明知道不合时宜,关系也未进展到那一步,但他的忍耐已经到临界点,内心焦躁,理智不能平衡。
他无法控制地低头,撩起她一侧长发。
耳朵尖上,感受到温热的触感,盛思夏像被电到一样,酥麻难当。
一下。
两下。
三下。
“还调皮吗?”傅亦琛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章
病房里暖意融融, 气氛却不甚热烈。
盛宛文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正襟危坐,背习惯性挺得直直的, 妆容和头发皆是一丝不苟,说话时, 会习惯性地用手去扶眼镜,不笑, 也不过分严肃, 仍然不是容易亲近的类型。
“那,阿柔,你和盛教授好好聊, 我出去抽根烟。”张明礼讪讪地从房间里退出去。
从早上到现在, 盛宛文只跟张明礼说过不到三句话。
盛宛柔看在眼里。
她轻轻哼一声, 语气里有些攻击性, “盛教授, 不好听的话就不要说了,我现在可是个病人,听不得教育。”
“没有人要教育你,”盛宛文声音冷淡, “如今木已成舟,再说什么也是无用,你自己的事,自己决定,我这次, 只是来照顾你身体的。”
“不用你照顾,明礼把我照顾得好好的,待会儿到吃晚饭的时间,你就先回吧,免得还得给你买一份。”
盛宛柔病了,从小到大的娇气劲愈发旺盛,话里带刺。
盛宛文脾气强硬,在来的路上,本是憋了一肚子的话,但见到张明礼处处照顾有加,人看上去也挺本分,还是生生把那些话咽了回去。
“能照顾一辈子就行,我不说了,明天再来看你。”
她站起来,深深看一眼病床上面容苍白的妹妹,不欲再说。
盛宛柔却叫住她,“我和他签了婚前协议,是他主动要求的,我知道你们都在担心什么,怕我被人骗,怕我往火坑里跳……但是,我真的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她倔强直白的眼神,让盛宛文想起,那一年她坚持要和林树谦结婚时,也是这么说的。
这个样子,和盛思夏还真是像。
常年生活在美国,受那边思想影响,盛宛文已无意干涉旁人的决定。
除了女儿的事……
“你认识傅亦琛吗?”刚才盛思夏说,她与傅亦琛认识八年,那个时候她才上高中,正是住在盛宛柔家里的时候。
“认识啊,算是半个邻居吧,怎么?”
盛宛文坐下来,平静地问,“他在追求夏夏,你知不知道?”
盛宛柔一愣,“我还真不知道,他们俩怎么会……傅亦琛不是比夏夏要大上好多吗?”
她想起,自己的年纪,比张明礼还要大上一轮不止,接下来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盛宛文摆一摆手,表示她对年龄问题并不介意,她只是问,“夏夏高一住进你家里,那正是八年前,他们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接触,你做小姨的,一点都没有察觉?”
“我怎么察觉?”盛宛柔不乐意了,支着身子坐起来,音量都提高几分,“那时候林树谦跟我闹离婚,家里鸡飞狗跳,夏夏成天往外跑,说是去找朋友玩,我哪知道她去找哪个朋友!”
“你声音小一点。”
“怕什么?这又不是什么丑事,夏夏也该谈恋爱了,她自己喜欢就好。”
盛宛文皱眉,“我只是担心未来……”
“瞎操心!”盛宛柔用竹签,挑起旁边桌上切好的水果,漫不经心道,“你还怕咱们夏夏被骗啊?我觉得傅亦琛人品过关,就他那条件长相,还需要靠骗?”
“你这是以貌取人。”
“以貌取人有什么不对?我不光以貌取人,我还以财取人呢……”盛宛柔觑着她,“难道要像我一样,两次都找个穷小子,你才满意?”
盛宛文无奈摇头,在胡搅蛮缠这一点上,她从小就不是妹妹的对手。
她的确不赞成傅亦琛和女儿在一起。
虽然盛家也是书香门第,资产丰厚,若是和普通的富贵人家结合,也算是门当户对。
但傅家并非一般人家,他的资产几代累积,恐怕是一个相当庞大的数字,否则,他怎么能仅仅因为追求她的女儿,就大手一挥,满不在乎地为盛宛文的实验项目投下巨额资金?
还是说,他已经习惯了以这样的方式,来得到一个女人?
盛思夏年纪不大,言辞间,仍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爱情大过天,开心一日是一日。
她忽然有些后悔,这些年不该为了自己的事业,将女儿放在国内,放纵太过。
如果早一点,在盛思夏高中的时候,将她送到自己身边,或许就不会遇上傅亦琛了。
她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姐,你这干什么呢,女儿谈个恋爱,跟天塌了一样,”盛宛柔挺不屑地,“你看我,马上要动手术,完了还要做化疗,指不定能活几年,人生得意须尽欢,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干嘛?”
盛宛文懒得跟自己这个放纵惯了的妹妹吵,何况她还是个病人。
只不过,趁她这次回国,无论如何都得找个机会见见傅亦琛,探探他的底-
夜间的冷空气徐徐降落,华灯初上,给城市披上一层朦胧夜色。
傅亦琛带着盛思夏,还有跟在她身边的雪妮小姑娘,来到今晚订好的饭店。
这家广式酒楼的晚茶很出名,傅亦琛早早就点好了菜,他们才落座,精致的点心就一盘盘送上桌,很快便摆满了桌子。
皇朝虾饺、脆皮流沙包、芝士龙虾面、酱香蒸凤爪……全都是酒楼的招牌点心。
盛思夏看孩子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些点心,却仍礼貌地端坐着,她便当起了主人,将一只虾饺夹到她碗里。
“小雪妮,今天你有口福了。”
“谢谢姐姐。”张雪妮手小小的,筷子捏在手里,有些费劲,她又不舍得戳破那只晶莹剔透的虾饺,只好低头,慢吞吞地吃着。
“还有这个,这个,都给你。”盛思夏又给她夹了几只点心,碗里都堆得满满当当。
张雪妮:“……”
她很想说,自己碗里的还没吃完呀,这个姐姐是怎么回事,自己不吃,光要她吃。
还有对面那个,长得比电视上的明星还要好看的哥哥,好像表情也怪怪的,脸上不太自然。
夏夏姐姐也是,刚上车的时候,还和哥哥有说有笑的,大概就是在她吃到第二颗巧克力的时候,姐姐突然间就不说话了,脸比猴屁股还红,接着一句话都不跟哥哥说了。
她还小,不懂得大人之间的秘密,气氛古怪,她也不敢插话,只好默默解决碗里的食物。
“帮我夹一只虾饺。”傅亦琛将碗推到近前,凝视着盛思夏。
盛思夏将点心盘推到他那边,也不说话,更不看他。
“你就准备永远不跟我说话了?”
傅亦琛的声音近了一点,盛思夏抬头,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自己身边。
她有些紧张,耳朵上的热度又开始蔓延,她难以相信,刚才傅亦琛居然那样做了。
盛思夏垂下眼睛,轻轻咬着下唇,心里说不出的慌乱,剧烈地跳动着,这份悸动,让她没有食欲,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她小声地控诉,“你刚才,怎么可以那样呢?”
“我哪样?”傅亦琛脸上带着笑,意味不明。
她用手捂住小姑娘的耳朵,狠狠瞪他一眼,“你亲我了!谁许你亲的?我还没答应你呢!”
“对不起,刚才是我唐突了。”傅亦琛露出抱歉的表情。
刚才那样的举动,他自己也没想到,理智那根弦突然间断掉,也说不清缘由。
盛思夏张了张嘴,又郁闷地闭上,她想说,自己也不是要他道歉啊。
甚至,都不是真的生气。
“以后不会这样了,先吃东西吧。”傅亦琛体贴地替她夹菜。
他这样说,盛思夏更郁闷了,望着窗外如墨般黑篮的天,突然感觉败下阵来。
一顿饭,只有小孩子吃得最尽兴,
中途,张雪妮要去洗手间,盛思夏自然要陪她一块儿去,她还接了一通小姨打来的电话,嘱咐她好好照顾小孩子,吃完饭就送她回家睡觉。
盛思夏都答应了。
小姨最后,还神神秘秘地告诉她,盛宛文对傅亦琛不太满意,后续可能要刁难他,让他们尽早想办法应对。
“你这小丫头心思真深,一直瞒着小姨,那天鞋柜里那双鞋,就是他的吧?”
面对小姨的取笑,盛思夏更是窘迫。
小孩子上完厕所,乖乖地洗手,她小声问盛思夏,“姐姐,你是不是和那个哥哥吵架了?”
盛思夏一愣,然后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没有啊,怎么这么问呢?”
“从前爸爸和妈妈吵架就这样,爸爸找妈妈说话,妈妈也不理他。”张雪妮露出难过的表情。
盛思夏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张明礼的前妻。
不等她说话,张雪妮就拉着她的手,“你们不要吵架,你不理哥哥,他一定很难过的,刚才难过得,东西都没吃几口。”
盛思夏噗一声笑出来,“你这么替他说话,是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呀?”
没想到,张雪妮居然红着脸点头。
她小小声,拉着盛思夏讲悄悄话,“那个哥哥,比我们小星星幼儿园最帅的男生还要帅呢!”
盛思夏也跟着眉开眼笑,冲她竖了一个大拇指。
小小年纪,这么有眼光,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就是看着有点凶,哥哥只对你笑。”张雪妮又说。
牵着孩子回包间,盛思夏只随便吃了一点,她说时间不早了,傅亦琛就送她们回家,今天晚上张明礼要在医院照顾小姨,盛思夏决定留下,照顾张雪妮睡觉。
回去的路上,盛思夏一直在想刚才张雪妮说的话。
傅亦琛凶吗?
不,他一直都是优雅从容,风度翩翩,只是不常笑,脸上没表情的时候,会给人严肃冷淡的感觉。
她渐渐感觉到,傅亦琛或许不太喜欢小孩子。
他对张雪妮,或者大部分人的友好,只是出于良好的教养,形成习惯,并非发自真心。
他骨子里,是个孤高冷情的人。
回忆起来,盛思夏那时候经常跑去他家,一定也曾给他带去许多困扰,虽然傅亦琛从来不说,但或许也有厌烦她的时候。
他或许会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缠人的小孩子?
总是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来打扰傅亦琛,也不管他是刚回国,还是在睡觉,霸占他的书房和书桌,将他的客厅地毯扔得乱七八糟,最后还要他来收拾,还要批评他家饭菜太清淡,不符合她的口味。
以至于,在盛思夏单方面决定跟傅亦琛分开的那几年,她常常会想,他终于摆脱了这个小包袱,应该松了口气吧?
车内安静,张雪妮吃得太饱,靠在盛思夏身上睡觉。
傅亦琛上车后,就接了一通电话,讲的是英文,是在沟通生意上的事。
在说正经事的时候,他的面孔严肃中带着冷酷,手指会不自觉地轻敲膝盖,这个动作,在他看书的时候也常常这样,盛思夏印象深刻。
电话讲完,傅亦琛和姚展交待了下周事项,他要飞去法国,还要去一趟瑞士。
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和盛思夏说话,虽然并肩坐着,却无形中隔着距离,相比来时路上,车里一触即燃的暧昧气氛,这一刻的傅亦琛,让她觉得好冷淡,陌生而且疏离。
难道,是因为刚才吃饭时候她不理他,所以生气了吗?
真是好小气的男人。
那这样的话,她也不要和他讲话了,看谁先输。
一路上,盛思夏就搂着女孩儿,眼睛看着另一边车窗,看都不往傅亦琛那儿看一眼。
等到了目的地,不等姚展为她开车门,她自行下车,有些吃力地抱上张雪妮,气鼓鼓地回了家。
她故意走得很慢,耳朵一直留神听着,可却没听到任何脚步声,反而是轿车拂尘而去的引擎声。
这下盛思夏更失望了。
傅亦琛,你可真是太棒了!
回到家,张雪妮醒过来,揉揉惺忪的眼。
盛思夏好久没回到这里,但一切仍然熟悉,她熟门熟路的回到自己的卧室,还是和离开时一样,摸上书桌,没有落灰,说明平时有打扫。
浴室里有满满的热水,盛思夏预备先照顾张雪妮洗澡,再轮到自己。
“雪妮,张雪妮!”她站在二楼喊了几声,无人应她,她又下到一楼,最后在门外找到张雪妮。
她正蹲在草地上,逗着一只小猫,脚边还放着一只小碗,里面盛着猫粮。
“这是你养的猫?”盛思夏也学她的样子蹲下来,摸了摸小猫的头。
它很乖,抬头“喵”一声,还是只鸳鸯眼,在灯光下美得令人出神。
张雪妮回答:“这是只流浪猫,我给它取名叫浪浪。”
盛思夏:“……”
这个名字,还真是省事儿。
“我想养它,但是爸爸说,阿姨不喜欢猫,不让我养,”张雪妮眼神闪着希望,“姐姐,你能帮我去和爸爸说情吗?我来养,不麻烦爸爸和阿姨。”
盛思夏笑笑,摸了摸孩子的头发。
恐怕,小姨并不是不喜欢猫,而是当年波比跑了,那只暹罗猫还是林树谦送给她的,再看到猫,小姨难免有些触景伤情。
而且这一只……
盛思夏看见小猫脖子上的项圈,样子还挺别致,恐怕不是流浪猫,而是家养的宠物猫。
张雪妮说,她从跟着爸爸搬来那天,就遇见了这只小猫,她很乖,从来不乱抓人,见到她,就躺下来翻出肚皮,有时候会躲在车底下,那样会暖和些。
是啊,盛思夏想,冬天到了,一只小猫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一定很难熬。
现在时间还早,不到八点,盛思夏从屋子里翻出一只纸箱,将小猫放进去。
带上张雪妮,打的去了最近的一间宠物医院。
在路上,她接到傅亦琛打来的电话,她心里还有些气他,便摁掉电话,没有理会。
到了医院后,当晚的值班医生居然认出这只猫。
原来她是附近一对情侣养的,一年前曾带它来打过疫苗,做了驱虫,后来还做了绝育,时不时会带过来洗澡,买些玩具,近一个月没再出现了,医生还纳闷。
一旁的护士惋惜地说,“可能是小情侣分手了,就把猫扔了,这种事我们见多了。”
“哎呀,分手就分手嘛,猫是无辜的呀,真作孽。”医生也摇头。
小朋友听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她天真的眨着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盛思夏,“姐姐,我们给它找个主人吧,浪浪好可怜,无家可归,会冻坏的!”
孩子的央求,让她心软。
反正今天小姨不在,家里没人,她就自作主张,打算暂时收留浪浪,并拜托医生在店内发布一则领养公告,希望能尽快找到好心人,领走浪浪。
它在外面流浪了这么久,毛色都脏了,盛思夏出钱,给它洗了个澡,又恢复了从前漂亮的样子。
它很乖,一只喵喵叫,还亲呢地蹭蹭盛思夏的手。
看到它,盛思夏就想到波比。
不知道它偷溜出去之后,跑去了哪里,有没有碰上好心人,也能这样温柔的对待它。
不由得一阵心酸。
从医院出来,张雪妮很兴奋,一路都抱着浪浪,恨不得今晚抱在一起睡觉。
回家的路程不远,路灯为他们指引方向,盛思夏决定走回去。
今晚月色很漂亮,圆满的挂在空中,这样的景色,总是容易让人想起团圆一类的事,她也不可免俗,思念起,那个一开始逗她害羞,然后又惹她生气的人。
沿着熟悉的路,她鬼使神差地,绕到了那栋白色房子附近,再往前走,就是傅亦琛的家。
他今晚应该不在这里吧。
想到他刚才坐车离去时决绝的样子,盛思夏心里不太好受。
她低着头走路,没注意前方的情况。
“姐姐你看,那是不是刚才的哥哥?”张雪妮蹭蹭她。
盛思夏忙拉住她,站住不动,果然看见傅亦琛正站在门口,正在跟一个女人说话。
这个女人一头长而浓密的卷发,手里叼着一根细长的女士烟,打扮摩登而风情,盛思夏认得她,是傅亦琛的一位邻居。
之所以认得,因为她曾经多次在深夜时分,到傅亦琛家来管他借火。
被盛思夏撞见过几次,那时候,她心里就挺微妙的。
同为女人,她当然能看出卷发女人的意图,同时又觉得她大胆,套路也多,每次不是借火,就是出门扔垃圾忘带钥匙。
简直千层套路。
盛思夏心里一横,牵着张雪妮的手,迎面走过去。
卷发女人看到她,傅亦琛也跟着望过来。
他脱了大衣,只穿着里面的西装,身姿玉立,挺拔英朗,大晚上的站在这里,也不知道想勾引谁。
哼。
盛思夏被勾起了火。
不管他想干什么,和这位千层套路女士接下来有何活动,她决意要破坏他的好事。
一定要做他人生路上的绊脚石,不屈不挠。
盛思夏走到他面前,还未说话,那女人先掩着鼻子,一副做作样子,“唉,小姑娘,别抱着猫乱跑啊,我和傅先生都对猫过敏的!”
说着,还若无其事地往傅亦琛身边靠拢。
还我和傅先生……
大概也是和当年的林树谦一样,受了杂志小道消息的影响,居然真以为傅亦琛对猫过敏。
“雪妮,把猫给我,”盛思夏接过小浪,面无表情地摸摸它,然后出其不意地,朝傅亦琛怀里一扔,“帮我养!”
说完,盛思夏牵着张雪妮的手,无视女人震惊的目光,头也不回地朝傅亦琛家里走,熟练地按开密码,走进去,砰一声关上门。
“咔哒”一声,门被反锁。
她把傅亦琛锁在了外面。
第36章
屋子里开着地暖, 盛思夏在鞋柜里没找到可以给张雪妮穿的拖鞋,傅亦琛这里,是他独立安静的居所, 不常招待客人,连拖鞋也没准备。
她干脆让张雪妮脱了鞋, 到沙发上坐着玩。
小孩子看见盛思夏刚才锁门的动作,她紧张地拉着盛思夏的手, “姐姐你锁门干嘛?”
“进屋子, 当然要反锁,不然坏人要进来,记住了吗?”
“可是, 哥哥还在外面, 还有浪浪!”张雪妮惦记着她的小猫。
盛思夏站在门前, 透过猫眼, 看见傅亦琛正朝门口缓缓走来, 那只猫正乖乖地躺在他怀中。
她安慰张雪妮,“放心,浪浪没事,一会儿就让它进来。”
说话间, 傅亦琛已站在门前。
他抬手,按响门铃,然后等待着盛思夏给他开门。
不开不开就不开。
盛思夏稳如泰山,抱着胳膊,悠哉悠哉地站在门后。
从猫眼里, 盛思夏看到那只鸳鸯眼的猫,正乖顺地伏在他的西装上,可能是怕冷,毛茸茸的小脑袋拼命往他怀里钻,爪子扒拉着,寻求温暖的所在。
她心里忽然产生一个怪异的想法。
怎么觉得这只猫那么像自己呢?
就在这时候,她包里的手机响起来,恰好她看见傅亦琛也拿起手机。
不用问,一定是他打来的。
铃声响起许久,盛思夏也没接,倒是小雪妮,眼巴巴地望着门外,惦记着她的新朋友浪浪。
她叹口气,板着脸接起电话。
却一声不吭,等着对面先讲。
“夏夏,把门打开,让我进来。”他声线低沉醇厚,听不出半分情绪。
盛思夏冷静地问,“这门反锁了,但拿钥匙可以开,你的钥匙呢?”
“钥匙在大衣口袋里。”
“你的大衣呢?”
“刚才进门的时候脱在沙发上了,你自己看。”
盛思夏问一句,傅亦琛答一句,很好脾气的样子。
她就是这样,傅亦琛越是迁就,她就越是得寸进尺。
从前就是如此,一步步走进他家里,霸占他的房子,还骗到了他家大门密码,直到今天,鸠占鹊巢,堂而皇之地把他锁在门外。
“好端端的,为什么脱掉大衣,去门外跟人聊天?”盛思夏越发觉得自己有理,这都是他自找的。
傅亦琛:“……”
盛思夏说,“是觉得自己身材棒棒的,不表现一下就浪费了是吗?”
他低声笑了,“我可没这么觉得,是你自己说的。”
男人肩阔腰窄,一身黑色正装,显得禁欲十足,又不可冒犯,可不是要出去炫耀一番吗?
她恼羞成怒,“不许笑,严肃一点,你这个态度就不端正。”
“好,我严肃,”傅亦琛敛去笑容,正对着猫眼,说,“先让我进来,外面有点冷。”
“你要是穿了大衣,现在就不会冷了。”
“不是我冷,是猫冷。”傅亦琛动作轻柔,抚了抚怀中的小猫,他修长的手指划过白色绒毛。
他手指的动作很慢,却极温柔,脸上表情冷淡,猫爪子扒拉在他肌肉紧实的手臂上,兼具力量与柔情。
这个对比,平白让她的心跳了一下。
周身被暖气包围,她的后背却激起一阵战栗,好像被什么轻轻抚过。
她告诉自己,是看在浪浪的面子上。
盛思夏开门,让他进来,始终板着一张脸。
浪浪缩在傅亦琛怀中,竟没有要下来的意思,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极为享受。
真不想承认。
她居然会羡慕一只猫。
傅亦琛先蹲下来,然后松手,让猫跳下去,真是温柔至极。
浪浪还挺不舍得离开,蹭着他的裤腿,扒拉着想要再上来,喵呜喵呜的叫着。
盛思夏目瞪口呆。
这才几分钟时间?他不穿大衣站在门口撩妹也就罢了,居然又轻轻松松收服一只猫,真是人间祸害。
这也太不像话了。
远离,必须要远离。
“雪妮,还不快来把猫抱走,我们要回去了。”盛思夏故意这样说。
张雪妮“哦”了一声,从沙发小跑过来,将浪浪抱进怀里,一只手拽住盛思夏的衣角。
“等会儿,”傅亦琛走进厨房,倒了一杯饮料,放在茶几上,对张雪妮说,“你先喝点东西,坐一会儿,待会儿再送你们回去。”
张雪妮很听话,乖乖坐下。
她觉得这个更像叔叔的哥哥,虽然好看,却不太亲近,对于他主动示好的行为,她很是受宠若惊,自然听话。
“我的呢?”盛思夏朝他伸出手,“我也要喝。”
“我这里有酒,你要喝吗?”
傅亦琛牵着她,来到客厅一侧的恒温酒柜前,里面摆着琳琅满目的酒瓶,傅亦琛打开酒柜,抽出一瓶威士忌,又挑出一瓶仙粉黛。
“你喝这个。”
“我也要喝威士忌。”盛思夏说。
“你喝不惯,这个太冲。”傅亦琛说着,倒一点至酒杯中,怕她不信,给她尝一口。
盛思夏最多能接受加冰的喝法,像这种neat,果然有些辛辣,她猝不及防一口喝下去,被呛得咳嗽起来。
“都说了你喝不惯。”傅亦琛拍拍她的背,见她头发都乱了,散在脸颊边,咳出泪意,眼神湿漉漉的,他忍不住伸手,用大拇指轻轻揉擦她的嘴角。
盛思夏紧张地捏住他的手,才发现他的手是冰凉的,吓了一跳。
一定是刚才被她锁在外面,冻成这样的。
“对不起啊。”她有些惭愧,主动帮他暖手。
这一回,却是傅亦琛退了一步。
他抽回手,若无其事地揣进口袋里,饮一口威士忌,目光看向窗外,像是在回避她的眼神。
他正好侧对着盛思夏,喝酒时,喉结滚动,表情却是隐忍。
他这个动作,恰好又让盛思夏想起,发生在那天晚上的事情,同样也是在这个房子里,他用冷漠拒绝了她的靠近。
“我该走了。”盛思夏的态度迅速冷淡。
傅亦琛却拉住她,挡住她的去路,“等会儿我送你回去。”
“很晚了,我不方便待在一个异性家里,你还是让我走吧,免得我又对你做出什么举动,惹你讨厌。”盛思夏别过脸,不去看他。
这种感觉真讨厌极了。
为什么她总是这么被动呢?
傅亦琛却笑了,他压低声音,无奈地说,“不是怕你对我做什么,我是怕我自己……”
“啊?”
“我是怕你靠我太近,我会像刚才在车上那样,忍不住那样对你。”傅亦琛按住她的肩,动作克制地轻轻将她头发别在耳后,手指又不可避免地,碰到她的耳朵。
又令她想起,那种焦灼,却又隐隐期盼的感觉。
“你很讨厌不是吗?总不能,你还没答应我,就先让你讨厌我了。”
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在回来的路上,故意和她保持距离吗?
盛思夏垂眸,望着地板,她的靴子,正和傅亦琛的鞋头挨在一起,她扶住他的手臂保持平衡,像和他闹着玩一样,轻轻踩上去,抬头看,傅亦琛却在冲她无奈地笑。
这一笑,她的心就彻底软了。
好像是说,她可以对他做任何过分的事,他都不会生气。
“我没说讨厌。”盛思夏的声音很轻,一字一句,像暗夜里浮动的萤火虫,钻进他耳朵里。
“可我讨厌这样,好像在欺负你。”
盛思夏叹口气,“你是不是傻呀,我整天对你发脾气,把你锁在门外,现在还踩你鞋子,明明是我在欺负你呀!”
没见过这样的笨人。
“那以后对我好一点,行吗?”他语气低沉。
“嗯,”盛思夏轻轻点头,又问,“你刚才和那个人在门口说什么?”
傅亦琛说,“你不接电话,我准备去你家找你,刚出门就碰见邻居了,接着你就来了。”
这么说,倒是她误会他了。
盛思夏有些不好意思,“我想回去了。”
傅亦琛准备送她,刚走进客厅,却发现张雪妮趴在沙发上睡着了,浪浪团在她脚边,一人一猫,睡得其乐融融。
从前,她也曾在这张沙发上,睡过无数香甜的觉。
“傅亦琛,我那时候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盛思夏声音放轻,不想打扰孩子睡觉。
“还好。”他摸了摸鼻子,显然说得不是真心话。
“我要听实话,我保证不生气。”
他笑了,轻松地靠在墙上,“麻烦谈不上,就觉得怎么会有这么自来熟的小孩,天天往我家跑,驻地扎营,当我这儿是她的游乐场。”
盛思夏故意扁着嘴巴,声音嗲嗲的,“那我之后不来了,你是不是松了口气?”
他忽然不说话,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她。
“怎么了,说嘛。”她都保证过不生气了。
傅亦琛有些难为情,他不太习惯,这样剖析自己的内心,即便是对着盛思夏。
“其实,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走了以后,我没再来回这里住过了?”
她很吃惊,“为什么?是怕撞见我吗?”
他摇摇头,“怕见到你,又怕见不到你,所以也学你一样躲起来。”
这样感性的话,盛思夏还是头一回听傅亦琛说,她不觉眼眶发热,靠在他肩上。
“你可真笨。”
跟她一样笨。
傅亦琛的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柔软的发丝撩得发痒,想环臂拥住怀里的人,又怕再一次冲动,只能忍住。
“走吧,送你回去。”他说。
“好。”盛思夏点头,本来准备把张雪妮叫起来,傅亦琛却拦住她。
他轻轻松松把孩子抱起来,张雪妮非常自然地抱着他的脖子,小脑袋搁在他肩膀上,酣梦不断。
他抱着孩子,还真是像模像样的。
那只猫呢,则落入盛思夏怀中。
回去的路上,月亮仿佛换了个位置,遥遥地,跟在他们后头,但依然温润清冷。
“不是说给我养?”傅亦琛故意问。
“哼,想得美,给你养,倒时候雪妮天□□你家跑,准备在家开幼儿园吗?”
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多少冲淡了小姨生病给她带来的难过,他们也可以什么都不说,走过一个又一个路口,心中依然踏实安定。
“对了,忘了问你,考驾照了吗?”傅亦琛问。
盛思夏一愣,“当然,大学时就考了,上回我不是开车去接Clint了吗?”
“别提他,”傅亦琛抱着孩子,不好用手,只好拿肩膀轻轻撞一下盛思夏,正儿八经道,“以后别跟他那样疯。”
盛思夏来了兴趣,故意逗他,也拿肩膀撞下他,“那跟谁疯?”
“跟我。”他一脸坦然,仿佛在说什么天经地义的事。
她笑得弯下腰,怀中的猫儿都惊醒,睁着一对鸳鸯眼,睡眼惺忪地盯着她。
路程很短,他们都还觉得不够,却已经走到盛思夏家门前。
她开门进去,带着傅亦琛走上二楼,她的房间,把睡熟的张雪妮放在她床上,今晚她俩就一起睡了。
“我给你买一辆车,你自己开也行,我给你请个司机也行。”傅亦琛坐在床上,专注地看着她。
“不要,我自己有钱。”盛思夏摇头。
他说,“你有钱是你的,我想让你开我为你买的车。”
盛思夏望着他,平白想到今天在医院病房门口,母亲对她说的那些话。
不可否认,母亲的人生经验比她丰富,她讲得当然有道理。
从认识傅亦琛以来,她依赖他,享受他的纵容和默许,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他所有的馈赠。
从未觉得有任何不妥。
她固然知道,不能轻易接受异性的礼物,哪怕是再轻微的东西,如果不想欠人情,都该有来有回。
就好像生日那次,秦锐送她一瓶香水,她只想立刻请他吃饭,表示回赠,否则心里总觉得不舒服。
可是,傅亦琛不一样,他怎么能跟其他普通男人一样呢?因为是他,所以他赠与的任何东西,她都能心安理得的接受。
这样错了吗?
盛思夏犹豫地开口,“傅亦琛,我妈知道我跟你的事,她不太高兴,她说……”
“什么?”
“她说,让我不要太依赖你。”
“错了。”
傅亦琛摇摇头,他没有不高兴,反而拉住盛思夏的手,将她带到面前,离得那么近,能感觉到彼此身上的热度。
他搂住她的腰,将头靠在她的身上,“不是你依赖我,是我依赖你。”
盛思夏内心悸动。
她伸出手指,轻轻勾住傅亦琛胸口的领带,这装饰物象征着权力,又无比禁欲,如果往前拽,能让他更近,她却抵住他的肩,将他推离。
傅亦琛眼神不解,又压抑着暗流。
“不是说要忍住吗?”她的模样清纯,眼神仿佛不谙世事,笑得却有些邪恶。
“我懂了,”傅亦琛哑着声音,手撑在身侧,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你在折磨我。”
第37章
“我没有。”盛思夏微微笑着。
这怎么能叫折磨?而且她也不是故意。
盛思夏心里记挂着小姨, 床上还睡着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她就算再大胆,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跟他亲密。
这天夜里, 她睡得很不踏实。
张雪妮白天乖得不得了,睡着了动静格外大, 仿佛变成时钟里的指针,以脚为轴心, 能在床上画一个圆, 盛思夏被挤得只能睡到床沿上。
最厉害的是这孩子睡觉磨牙,咔擦咔擦的,就在她枕头边上, 折腾得盛思夏都快崩溃了。
她睁着眼, 望着天花板无声叹息。
什么叫折磨, 这才叫折磨。
相比起来, 她对傅亦琛做的那些, 根本只算是隔靴搔痒,疼都不能让他疼一下。
第二天起来,果不其然顶了一对大黑眼圈,遮瑕都遮不住。
张雪妮睡得倒是挺好, 她一睁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第一句话便是,“姐姐,我的浪浪呢, 我想和它玩。”
浪浪昨天被盛思夏安置在一楼。
从前波比用过的猫窝,已经被小姨处理掉了,家里没有留下任何波比曾经存在的痕迹。
盛思夏只能用夏天盖的薄毯,在纸箱里铺上软软一层,让小猫睡在里面。
冬天虽冷,但家里暖气整夜都开着,不担心会把猫冻坏。
张雪妮从小虽然家境普通,却很是乖巧懂事,起床后,不要盛思夏帮忙,自己穿衣服袜子,还知道要整理床铺,拍拍枕头,只是没办法自己梳头发。
她自己拿来梳子,和蓝色蝴蝶结的头绳,拜托盛思夏帮她扎头发。
盛思夏乐得接过这个任务,她像打扮洋娃娃那样,从张雪妮的发顶分出几股头发,编成麻花,松散随意,又充满少女的俏皮。
编好后,她推着张雪妮到镜子前,张雪妮喜欢极了,高兴地搂着盛思夏,姐姐姐姐叫个不停。
“姐姐,我以后每天都想和你一起玩,一起睡觉,还要姐姐给我扎头发。”
盛思夏想到昨夜,头皮一阵发麻。
第一次觉得被小孩子喜欢,也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张雪妮左边头上有一缕头发太短,她自己不好意思地承认,是私下无聊的时候,自己给剪坏了,怎么也扎不上去。
从前高中时,盛思夏每天都扎头发,这房间里还留着不少过去的东西,她翻了一会儿,最后在书桌右边抽屉里,找到了一盒卡子。
“用这个给你卡上,就不会掉下来啦。”
盛思夏让张雪妮自己挑一个。
她选了一只星星图案的,交给盛思夏,然后主动将那只装着各式卡子的小铁盒盖好盖子,放进抽屉里。
抽屉最深处,一只包装精美的礼盒放在里面,没有拆封过。
“姐姐,这个是什么呀?”她指着那只盒子,好奇地问。
盛思夏看了一眼,才发现那是傅亦琛先前送她的生日礼物。
糟糕,她居然忘记了,连搬家的时候,都忘了拿走,让它在这不见天日的抽屉里沉睡多时。
“这是昨天那个哥哥,送姐姐的生日礼物。”
“姐姐没有拆开看吗?”张雪妮咬着手指,一直盯着,好像很感兴趣。
那只玫瑰暗红色的礼盒,就那样安静地缩在抽屉角落里,原本闪着光泽的缎带,都有几分黯淡,可怜地塌软着。
好像也在对她说着,你为什么不把我打开看看,要把我扔在这里,不管也不问?
盛思夏越想越惭愧。
她抽出礼盒,这个大小刚好适合放进包包里,她想要等小姨的事情结束后,她回到自己的公寓,独自一人,再将礼物启封。
或许那时候,她可以在洗完澡后,换上舒适的睡衣,为它点上一支香薰蜡烛,放着浪漫的佛朗明戈舞曲,再珍而重之地将它打开。
傅亦琛的礼物,被她冷落这么久,应该值得更用心的仪式感。
小姨的手术,安排在星期二的上午。
这几天,张明礼每天都在医院照顾小姨,只有在需要回家洗澡换衣服的时候,才会请护工临时照顾。
盛思夏的黑眼圈,顽强的在眼下生根。
这几天,她每天都去公司上班,下班之后先去医院看望小姨,回到家,还要忙着写毕业论文,查资料,联系导师,在电脑前,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已经有三天,没有和傅亦琛见面了。
忙起来的时候,总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盛思夏心里压着事情,又担心小姨,饮食睡眠不调,嘴里起了好几个燎泡,疼得饭也吃不下,话也不想说。
这一天,终于发生了两件好事,让她心里舒坦一些。
小姨的手术很成功。
因为手术安排在上午,家属不能进去,只能在手术室外等候,盛宛文拿出大家长的气势,做好安排调度,除了张明礼之外,上班的去上班,上幼儿园的去幼儿园,无需白白等在那里。
盛思夏吊着一颗心工作,为了显得专业,不给人留话柄,还不能让办公室里的同事看出她的焦虑。
在打水时,把冷水接成热水,一不留神喝下去,起泡的地方更疼,眼泪差点都要出来。
还好,母亲的电话,救了她一命。
肿瘤已经切掉,小姨刚从手术室出来,麻药没过,还睡着,医生说先观察几天,后续再做化疗。
盛思夏松了口气,心里这块大石头终于暂时放下。
“嘴里好点没有?记得按时吃药。”母亲叮嘱她。
盛思夏心里一哆嗦,没敢说话。
她现在听到吃这个字,就害怕。
这不是夸张,短短几天,她就掉了三斤肉。
口腔溃疡真是减肥利器,她将这个办法倾情推荐给姚佳婷,却被笑话一顿。
姚佳婷是这样和她说的,“要你们家傅总亲亲啊,亲亲就好了,不好你来找我。”
“你的下限呢,被你家小陈吃了吗?”
姚佳婷新男友姓陈,名字比较大众化,盛思夏干脆叫他小陈,通俗易懂,朗朗上口。
“对,被他吃了,昨晚吃了三次。”她笑得无比荡漾。
好友这么多年,盛思夏当然明白她的潜台词。
她面无表情地说,“姚佳婷,现在时间下午三点二十分,开车是不是太早了?”
“我是老司机,什么时候开车,都不怕翻。”
“……”
盛思夏的沉默,让姚佳婷不禁叹气。
她的人生信条,是快乐至上主义,埋头工作,努力挣钱,是为了有更多资本挥霍和享受。
她不求和谁天长地久,能开心一天,就没白费。
经历了中学时期那段漫长而刻骨铭心的恋爱,姚佳婷已经提不起劲,花费那样的时间和精力,在另外一个人身上。
原本以为,经历了暗无天日的高考,可以拨云见月,等来的却是分手。
数年间,不计其数的信件,姚佳婷曾经充满欢欣地和盛思夏分享,相反盛思夏,很少提起傅亦琛,就算提起,从来也是淡淡地,没有揪心刻骨的字眼。
即便后来和傅亦琛决裂,她也只是平静地说一句,“他不喜欢我。”
姚佳婷曾经误会,以为盛思夏是个冷情的人。
盛思夏说告别,就真的断绝一切联系,那五年的时间,她也不大同男生来往,依然孤独地美丽着。
五年时间,在人生长河里或许只是短暂一瞥,但足够令两个人永远分开。
从没想到,盛思夏和她的傅亦琛,还会有故事。
以姚佳婷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格,根本不懂,盛思夏到底在犹豫什么。
她们是朋友,姚佳婷知道,盛思夏没谈过恋爱,但人聪明,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不是那种呆呆笨笨,要人推一把,才懂得往前走的人。
所以,她更不懂。
傅亦琛这块肥肉,都送到嘴边来了,这时候把嘴闭上,说不吃?
姚佳婷说:“你傻不傻呀,男人这种生物,没耐心,你不吃他,说不定就被别人给叼走了,可别怪我没劝你。”
“等会儿,我不太明白,你这个顺序不对呀?”盛思夏迷糊了,“我和傅亦琛还没谈恋爱呀,怎么能……”她压低声音,“怎么能做你和小陈昨晚上做的事呢?
电话那头,爆发出一声大笑。
姚佳婷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夏夏,你怎么这么可爱呀,我说的吃,是谈恋爱!”
盛思夏:“……”
“你的思想这么危险,到底是被傅总带坏了,还是你自己……嗯?”
嘴里的泡更疼了。
盛思夏挂断电话,面无表情地点开好友资料,琢磨着要不要把姚佳婷拉黑。
“啪”一声,一本杂志扔在盛思夏桌上。
刘思明咬着苹果,歪歪扭扭地站着,“新鲜出炉的样刊,里边有傅亦琛的专访,给你欣赏欣赏。”
“这就出来了?”她开心地放下手机,暂时饶过姚佳婷。
“瞧把你开心的,翻开看看,有惊喜。”
等刘思明回了自己工位,盛思夏才翻开杂志,找到傅亦琛专访那一页。
她先大致浏览一遍,基本同她那篇采访稿内容一致,等到第二遍仔细地看,才发现刘思明所谓的“惊喜”。
在她的名字前边缀的那个黑体字头衔,是“记者”。
按规矩,应该是“实习记者”才对。
盛思夏极轻地笑了笑。
她不会不明白,总编给自己这份殊荣,是因为谁。
她忽然想给傅亦琛打个电话。
高中时,他指导盛思夏练字,玩玩打打松松散散的练了一段时间,小有进步,还被老师称赞。
盛思夏忍不住在课间,给远在美国的他拨去电话,得意洋洋,“老师夸我字写得好看!”
现在,大概和那时候是一样的心情。
“傅亦琛,你那篇专访登出来啦,我是记者哦,看见没有,记、者!”
“看见了,杂志社今早送了样刊过来,”他笑着,“恭喜你了,盛思夏小记者。”
她撇撇嘴。
记者就记者,加上个小字,效果大打折扣。
然后,她又觉得奇怪。
从什么时候起,即便傅亦琛用这种对待孩童的语气和她说话,她也不会再不开心了?
她知道,他只是这样说,并没有要借此和她划清界限。
看,她还是很通情达理的。
盛思夏说,“还不是看您的面子,傅、总。”
他略微停顿,然后说,“别这样称呼我。”
“那怎么称呼?叔叔也不行,老师也不行,傅总也不行,真难伺候。”
傅亦琛忽然低低地笑一声,“随便你,反正我现在不在你身边,你尽管放肆。”
盛思夏握着手机,脸忽然烧起来。
“不跟你说了!”她这就要挂电话。
“等会儿,”傅亦琛不再逗她,换上正经的语气,“溃疡好点没?下班后,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盛思夏摇头,“我不去医院。”
“那怎么会好?”
“不用管它,它自己就会好的。”
他很认真地问,“自己怎么会好?你说说看。”
他的声音低的,好像就在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亲亲就好了。
真是糟糕,姚佳婷这句话,像给她下了降头,忽然就从心里就冒出来。
随便扯了两句,她赶紧挂电话。
这就挂了。
傅亦琛话还没说完,望着屏幕,无奈地笑了声,又拿起桌上那本杂志,仔细地看着。
办公室有人敲门。
是新来的一个秘书,得到允许后,她才进来。
“傅总,吴女士打电话过来,现在可以帮你接进来吗?”
“可以。”傅亦琛没抬头,仍然在翻着杂志。
秘书出去。
她转接好电话,才有功夫找姚展说话,“老姚,今天傅总心情好像很好,一直在翻那本杂志,有什么可看的?”
姚展看她一眼,“不跟以前一样吗?”
“不一样。”
来了这半个月的时间,她也没把傅亦琛的脾气摸透。
她是秘书,首要任务,就是要了解这个唯一的顶头上司,他的喜好,他的生活作息,他的日程安排,甚至是对咖啡的口味要求,都得心里有底。
最好是,他一个眼神,一个微表情,就能分辨喜怒。
但傅亦琛不是那种把情绪放在脸上的老板。
他总是淡淡的,从不对任何人呼来喝去,对下属说话也挺客气,却是不怒自威,感觉姚展跟了他这么多年,还是挺忌惮他的。
女人的直觉,让她能从傅亦琛那惯常淡漠的表情中,分辨出“高兴”。
“你说,傅总是不是恋爱了?”
姚展表情没变,声音却比刚才冷,“厉害啊,才来几天,老板的闲话都敢说了。”
秘书不敢出声了。
真是近墨者黑,姚展这些年没白跟,淡淡一句话,挺有威慑性的。
办公室内。
傅亦琛将杂志摊开,放在一边,接起电话,“妈,什么事?”
刚才他在跟盛思夏通电话,手机占线,吴绘君才会通过办公室电话打过来。
他们不常联系。
父母离婚后,吴绘君在法国住了一阵子,前几年定居到瑞士,她拿着离婚时分到的股份和其他补偿,过得轻松悠闲,后来和一个瑞士男人结婚,领养了一个孩子。
傅亦琛会在节日里,去瑞士探望她,但一次,他都只是一个过客,匆匆地去,匆匆地回,不作停留。
吴绘君也很少过问他的事。
她说,“圣诞节要到了,你外公外婆会来我这里,他们想你了,你有时间也过来吧。”
“好,我尽量安排。”
“知道了。”
通常这时候,就该挂电话了,那边却沉默着。
“还有别的事吗?”傅亦琛将腿架起来,没什么表情。
吴绘君迟疑着说,“我有个朋友,在瑞士做旅游产业的,他女儿在哥大念研究生,这次会来和我们一起过节。”
傅亦琛皱起眉,随后又松开,忽然轻轻笑了。
他当然知道吴绘君的意思。
“我也有个朋友,这次会和我一起去,希望你会好好欢迎她。”
他的意思也很清楚。
如果不欢迎这个朋友,那也不必欢迎他。
“是你女朋友?”
吴绘君不太确定。
她没有听到任何风声,即便傅亦琛做事滴水不漏,他背后强大的法律团队也让许多八卦杂志望而生畏,但不至于藏得这么好。
傅亦琛将手指放在那个名字上,不动声色地摩挲着。
“我已经向她求婚了,不过,她还没答应我。”
作者有话要说:夏夏:???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等等!你这个顺序不对呀!!
傅总:哪里不对?
夏夏:不是应该先这样?再那样?最后再这样那样吗?
傅总:我感觉我喜欢了个傻子
第38章
在办公室待了一整天, 除了工作上必要说的话,盛思夏几乎不开口。
同事友情赞助了一盒下□□,还有一张溃疡贴, 据说很管用。
盛思夏没说她已经吃了几天药了,还是把药收下。
因为着急去医院探望小姨, 平时她不太关注下班时间,今天也变得格外焦躁。
她一边心不在焉的做着手上的事, 一边盯着电脑桌面上的时间, 其焦心程度,不亚于上学时盼望下课的心情。
下班后,盛思夏拎上一早就收拾好的包, 急匆匆打卡下班, 从电梯下楼, 一直到停车场。
傅亦琛在这里等她。
不料, 却正好撞见郑泽惠。
她是母亲的老友, 和小姨也有些交情。
郑泽惠跟盛思夏说,她得知盛宛柔今天手术顺利,带了些礼物,准备去医院探望。
“正好碰见了, 顺带捎你一起过去吧。”郑泽惠指指自己的车,要盛思夏坐进去。
盛思夏犹豫着看了眼后方一台银色宾利幕尚,正想说她要坐傅亦琛的车过去,谁知,车窗忽然摇下, 许久不见的许茵茵,露出一张小脸,正冲她兴奋地招手。
“夏夏姐姐,快,上车,我们一起去医院!”
盛思夏张了张嘴,没说话。
那台幕尚的车灯亮着,打着双闪,不疾不徐地提醒着她。
“快上来呀——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许茵茵从里面打开车门,并主动坐到里侧,看样子,是非要她坐这辆车不可。
盛思夏动作极快地朝傅亦琛耸了耸肩,径直坐进郑泽惠的车里。
满车都是清甜的香水味,像是捻爆了橙子果肉,残留的甜涩果香,盛思夏对气味敏感,她问许茵茵,“用的聚财?”
许茵茵给她点个赞,“厉害呀,这都能闻出来。”
“街香,有什么闻不出来的。”盛思夏语气淡淡的,坐到一边,给傅亦琛发了条消息。
“哎呀,怎么这么说话,一见面就打击我。”许茵茵对谁都喜欢撒娇。
郑泽惠亲自驾车,她开车很稳,并不贪快,很符合她在商场上的作风,稳打稳扎,从不冒进。
在一个红绿灯口,车子停下来,郑泽惠状若无意地看一眼左边后视镜,“后面那是傅总的车吧。”
她认出他的车牌号。
盛思夏看都不看,轻轻点头。
“早知道,刚才就不叫你一起了。”郑泽惠说。
她这句话,让盛思夏有些尴尬,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微笑敷衍。
母亲对傅亦琛的态度很微妙,盛思夏能感觉到她不支持的态度,而郑泽惠和母亲是多年好友,盛思夏在她面前,也难免觉得拘谨。
“谁是傅总啊,哪个傅总啊?”许茵茵好奇地向后张望。
“大人说话,没你的事。”
被妈妈无情怼回来,许茵茵撇撇嘴,没打算放弃自己的疑问。
她睁着双圆圆的狗狗眼,搂着盛思夏的胳膊,“姐姐,傅总是谁啊?”
“姓傅名总,傅总。”
许茵茵生气地鼓着脸,一副要跟盛思夏划清界限的样子,闷闷不乐地低头玩手机。
也不知道她在跟谁发消息,手指敲得飞快,很快又露出羞涩的笑容。
这表情,也太好懂了。
就跟小孩拿到心爱的玩具一样。
八成是又谈恋爱了,看她这抱着手机不撒手的模样,还不是一般的喜欢。
盛思夏拿手肘轻轻撞一撞她,故意露出八卦的表情。
熟悉的女生之间,有些意思,不用言明,一些小动作和眼神就能懂。
“想知道啊?”许茵茵护住手机,紧张兮兮地瞅一眼郑泽惠。
“想。”盛思夏忍住笑,还挺喜欢逗她玩。
“行啊,先答应我一个条件,”许茵茵想了想,一本正经道,“不对,是两个。”
她竖起两根手指头。
盛思夏:“你先说。”
“第一,先告诉我傅总是谁,是不是你男朋友,第二就说来话长了……”
所谓的说来话长,其实也没多复杂。
许茵茵向盛思夏解释,圣诞节快到了,许茵茵所在的学院要举办圣诞晚会,每个人都要出节目。
她和几个室友,还有班上同学,准备了一出舞台剧,原创剧本,已经排练到一半,一个戏份挺重要的女配临时有事要退出,许茵茵导演急得焦头烂额,这不,就找上盛思夏了。
“为什么找我?”
“你原来不是参加过戏剧社团吗?经验丰富啊,不找你找谁?”
盛思夏有些头疼。
她大学时是参加过戏剧社团,那完全是为了凑学分,根本没正儿八经的演出过,离“经验丰富”至少隔着一万个马龙白兰度。
她整整衣服,若无其事地将许茵茵的手抽出来,“我觉得,我也不是那么想知道。”
在许茵茵持续不断地哀嚎加撒娇声中,车已开到医院停车场。
傅亦琛的车紧随其后,停在郑泽惠的车旁。
他从车上下来,先看见那双标志性的长腿,然后是他今天穿的黑色大衣,衣襟敞着,里头是一件西装,关车门的动作流畅潇洒。
他从车后座取出一篮精装水果,还有一些补品。
走过来,他和盛思夏站在一起,然后对郑泽惠微微点头,“郑总。”
许茵茵挨着母亲,不掩饰眼中的好奇。
她已经知道面前这人的身份,是傅亦琛。
郑泽惠也点头,“傅总,是来和小夏一起来探病的?”
“是的。”
他们一同朝住院部的方向走,郑泽惠和许茵茵在前,傅亦琛和盛思夏则稍稍落后一些,许茵茵悄悄回头,发现他们在低声说话,挨得很近,却又克制。
明明连手都没牵,却能感觉到无法言喻的默契。
凛冽寒风,吹乱盛思夏的头发,傅亦琛动作自然地帮她理顺,手没有过多停留。
他们自成一个世界。
进入电梯,每次总要等一两拨才能上去。
盛思夏和傅亦琛站在一起,手臂垂着,并不是严丝合缝地贴着,墙上的阴影却重合在一起,无比接近。
她感觉,郑泽惠有意无意在打量他们。
不是那种恶意的眼神,也不是许茵茵那种好奇八卦的,而是长辈看晚辈,夹杂着关心,还有善意的探寻。
电梯门开,人群朝里走,有些挤,傅亦琛走在盛思夏身后,手放在她肩膀上,护着她,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
盛思夏回头看他,撞进他深色的瞳孔里,她知道,他这样的目光,一直是追随着她的。
等他们来到病房门口,郑泽惠还未推门,先对傅亦琛说,“小夏的妈妈在里面。”
这是在提醒他?
傅亦琛神态自若,“我知道。”
郑泽惠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拉着挤眉弄眼的许茵茵先进去了。
傅亦琛正要跟上,盛思夏却拉住他,“我妈在里面,你真要进去?”
他略一挑眉,“我又不是通缉犯,盛教授不会把我怎么样吧。”
盛思夏正要开口,却扯动嘴里的伤口,一时苦不堪言。
刚才在车上,被那小丫头缠着,说了不少话,嘴里更疼了。
她苦着脸避到一边,手扶着脸,垂眼不语,用手挡着,将刚才贴上的溃疡贴抠出来扔掉。
“还在疼?”傅亦琛仔细地看她。
他一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食指和大拇指稍往里压,迫使她不得不张开嘴。
为了看得更清楚些,他特意换了个位置,到走廊灯光下。
至少起了三个溃疡,嚣张地占据她柔软的口腔,背光面估计还有。
他皱紧眉头,这样还不肯看医生?
盛思夏别过微微发热的脸,警告他,“我妈还在里面呢,松手。”
这回,傅亦琛倒是松了手。
他却面无表情地说,“谁在里面都没用,待会儿你就跟我去看医生。”
这种语气,代表不容置疑。
傅亦琛很少这样跟盛思夏说话,事实上,其他人也没这样对她说过话,盛思夏一直觉得,自己更像是被放养的孩子。
拥有自由的同时,也拥有阴影处的落寞。
她不想承认,自己还是挺喜欢被这么管着,明明很受用,但同时,她还不得不装出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
看来大学时的戏剧社团没白入。
盛思夏抿抿嘴,没再反抗,推门和傅亦琛一起进去。
他们刚才在外面耽误了些时间,病房里,郑泽惠已经说了一会儿话,她和盛宛文站在窗前,见他们进来,回头微微笑着。
看样子是在说他们。
盛思夏没来由地有些紧张,想去拽傅亦琛的衣角,但场合不对,她还是忍住。
在这种场合,傅亦琛无需任何人帮忙,他自己就可以处理得很好。
他将带来的礼物交给张明礼,到病床前跟小姨说了几句客套周到的话,看她术后虚弱,也不过分打扰,这时,才跟盛宛文打招呼。
“盛教授你好。”
母亲略一点头,将他从上到下淡淡打量一眼,不咸不淡地说,“傅先生,你也好。”
傅亦琛微笑着,“您是长辈,叫我亦琛就可以。”
母亲也笑了,“大家不熟,没什么长辈晚辈的,傅先生贵人事忙,还来医院探病,我们就不留你了。”
盛思夏有些着急,又不好在众人面前大动干戈,磨磨蹭蹭挪过去,扁着嘴,“妈,人家才来。”
“大人说话,没你的事。”母亲瞥她一眼。
“噗嗤”一声,有人笑了,众人望过去,是正在一旁坐着玩手机的许茵茵。
看盛思夏受难,她幸灾乐祸。
刚才,许茵茵也这么被郑泽惠骂了一顿,一模一样的话。
郑泽惠对许茵茵招招手,意思是要走。
她人也看过了,东西也送了,好友也见到了,就不方便留在这里,掺合人家里的私事。
“夏夏姐姐,那我先走咯,刚才那事我就当你答应啦,”许茵茵说,“剧本我晚上发给你,爱你么么哒~”
怕被盛思夏拒绝,许茵茵跟溜冰似的,一下就跑没影了。
什么过家家的表演,还有剧本。
盛思夏想笑,可眼前的紧张局面,却让她笑不出来。
傅亦琛没有因为刁难而生气,他连表情都没有变化,始终淡然,不失礼节。
他说,“盛女士和我是多年邻居,而且是夏夏的小姨,于情于理,我都该来探望。”
母亲说:“傅先生很会说话,出手也阔绰,那一次还未好好感谢你的资助。”
“资助科研事业也是在回馈社会,我只是略尽绵力。”傅亦琛始终不卑不亢。
“一亿元对傅先生来说可能是小数字,我却不得不多问一句,如果傅先生觉得冒犯,可以不回答。”
“请讲。”
“你当时是否知道我和夏夏的关系?”
母亲神情冷淡,语气并不严厉,仿佛只是在寻常聊天。
可每句话里,都暗潮汹涌。
只要答错一句,就会遭到全盘否定。
病房里没人说话,张明礼小心照顾着小姨,好像有些感冒,连咳嗽声都压抑着。
谁都能察觉到这微妙的紧张气氛。
傅亦琛没有多想,实话实说,“从认识夏夏那天起,我就知道了。”
“那我再问,如果当年那个项目我没有参与,这钱傅先生还会那么痛快的给吗?”
那个项目是纯理论方向,除了前期投入,后续可能还需要大笔资金,短时间内,十年,二十年,都未必能得到证实,今年拍到的黑洞照片,证实了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而这已经是百年前的理论了。
这种投资存在极大的滞后性,也可能只是打水漂,没有任何回报。
这不符合商人利益至上的本质。
因此,傅亦琛不想说谎,他略有迟疑,却谨慎地摇了摇头,“可能不会。”
母亲却笑了,她伸出手,“谢谢你的坦诚,还有你的资金。”
傅亦琛礼貌的握了一握,随即松开,“盛教授不必客气。”
客气,淡泊,却不失分寸感,加上他的外形,实在很难让人产生恶感,盛思夏之前说,是她先对傅亦琛动的心,这一点,盛宛文并不怀疑。
他的确有这个资本,让女人为之倾心。
不全是钱的缘故。
“最后一个问题,希望傅先生也能坦诚,”母亲开门见山,直白到不留余地,“你是什么时候,对我女儿动心的?”
房间里更沉默,盛思夏的心也揪起来,时间分分秒秒都是难熬。
消毒水的气味,粘住她的喉咙,难受得透不过气。
在成长过程中,盛思夏极少感觉到来自母亲的压迫感,上回蒋乐桐表现出对母亲的畏惧时,她还颇有些不以为然。
不喜欢这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妈,你别问了……”她不自觉拽住傅亦琛的衣角,想拉他出去。
傅亦琛根本什么也没做过,在那段时光里,他如师如长,没有过半分逾矩,堪称磊落。
如果有不妥,那也是她先引诱傅亦琛的,怎么受苛责的那个,反而是他呢?
第39章
“行了, 盛教授,快吵死我了,”小姨发出虚弱的声音, “你到底是来探病,还是找茬?”
盛宛文目光一顿, 淡淡地看了傅亦琛一眼,接着走到病床边。
“你休息吧, 我不吵你了。”
小姨轻哼一声, “已经吵到我了,睡不着了。”
“那就闭着眼睛养养精神。”
“我精神很好,夏夏和傅先生来看我, 我可高兴了, 就你不高兴。”
盛思夏和傅亦琛对视一眼, 她忍不住偷偷笑了。
这个小姨啊, 连生病的时候都这么可爱。
盛宛文懒得跟她计较。
小姨这么一搅和, 刚才的话题也无法继续了,好在母亲没有继续追问。
“你好好养病,后续还要积极治疗,心态很重要, 别的我也不说了。”母亲盯着张明礼,不知在想些什么,平白弄得他坐立不安。
好在,她只是叹口气,幽幽地说, “我后天回美国,张先生,宛柔就拜托你了。”
张明礼肩膀一塌,明显是松了口气,他忙答应着,“当然,当然,我一定好好照顾她。”
僵在一旁的盛思夏愣了一下,“妈,你不是还有假期吗?”
怎么后天就要走?
母亲瞥她一眼,故意不去看傅亦琛,她冷冷地说:“我走了,你不是更开心,终于没人管了。”
盛思夏哭笑不得,上前对母亲撒娇,“说什么呀,我会难过的。”
母亲小力地拧一拧她的耳朵,“这么娇气,一点都不像我!”
“那像谁呀?”
盛思夏只是顺着母亲的话,和她开玩笑,谁知道,盛宛文的脸色却微微一变,好像被说中什么心事。
傅亦琛手机响了。
进病房前,他已经调成了震动,但这里□□静,手机嗡鸣声十分有存在感,震个不停。
傅亦琛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是一个客户打来的,他没打算接。
盛宛文却在这时说,“傅先生,有事情就先去处理吧,正好我要和夏夏说点事。”
赶人的意思很明显。
傅亦琛微微颔首,朝盛思夏投去一个眼神,他说,“你们先聊,我去外面接电话。”
他说完,转身出去了。
盛宛文看傅亦琛终于不在了,也不再维持那副疏离冷漠的表情,她拉着盛思夏坐到一旁,握住女儿的手,轻轻捏了两下,又摸了摸她的脸。
这个动作,让盛思夏有些莫名其妙。
母亲很少,对她这么亲昵。
“盛教授,你该不会要让我以后离傅亦琛远点吧?”母亲刁难归刁难,但要是横加阻挠,那也不符合她的脾气。
母亲摇头,“这件事先不提。”
“那是什么?”盛思夏有些担忧。
母亲的样子和平时一样镇定冷静,可盛思夏却没来由地心慌。
心里闪过万千个念头,没有一个是好的。
“你也大了,有些事该和你说。”
“嗯?”盛思夏抓住自己的手,指尖发凉,感觉很奇怪。
母亲望着她,眼中难得露出慈爱,“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事,并不是要求你,你自己考虑,我只是帮人转达。”
她有些急,催促道,“到底是什么?”
真不喜欢这种被人吊起好奇心的感觉。
从前,盛思夏喜欢到傅亦琛书房里找书,她不爱看那些高深艰涩的文学名著,更爱看情节丰富,剧情跌宕起伏的小说,她看书速度奇快无比,拿到一本新书,能看得废寝忘食,很快地,那面书柜几乎被她看了个遍。
傅亦琛跟她说,看书太快,是因为太想知道结局。
盛思夏想知道结局,尽管接下来母亲要说的,多半是不好的消息。
根据她的人生体验,但凡有人这么郑重其事的说话,多半没什么好事。
初一那年,盛思夏数学期末考了满分,母亲答应过暑假回来看她,最后却“郑重其事”的告诉她,临时有事回不来了;
成年礼那天,她偷偷亲吻傅亦琛,然后他“郑重其事”地把她请了出去;
还有上回,小姨“郑重其事”地宣布她已经和家里的司机结婚。
……
不会是好事。
傅亦琛站在走廊上,结束通话,不知道里头有没有说完。
他站的位置离消防通道很近,那边窗户敞开,飘来阵阵香烟的味道,裹在冷锈般的空气里,倒不觉得特别难闻。
他从来没抽过烟,雪茄也没尝试过。
像这类对身体有百害而无一利,只会让人上瘾的东西,傅亦琛不想沾染,他从来都是依从自己的原则,过着规律到堪称无趣的生活。
盛思夏是一个意外。
意外闯入他的生活里,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反正闯进来了,就不走了。
说不上来是从什么时候,习惯了生活里有这样一个小无赖的存在。
在盛思夏十八岁生日前,他有过僭越的念头吗?
傅亦琛不敢说。
但至少,没想过与盛思夏有任何出格的关系,他们是邻居,是唯一破例的“异性朋友”,如果不出意外,这个关系会是永远。
但是盛思夏这个人,本身就是个意外。
在她成年礼那个晚上,傅亦琛在书房看书,觉得累了,就闭上眼睛休息。
从盛思夏蹑手蹑脚进来,一步步靠近,像猫一样的脚步和呼吸,发丝粘在脸上,一个莽撞青涩的吻落在他唇边。
那一刻,犹如当头棒喝,震得他措手不及,如梦初醒。
那时候,心理唯一的念头就是让她离开,否则,他无法面对纷至沓来的荒唐念头。
也不想面对,盛思夏像林间小鹿一般,纯真青涩的眼神。
后来他们不联系了,尝试过几次之后,他明白盛思夏在刻意回避,这样也好,那么他的生活可以回归正轨,按照既定的路线走下去。
娶一个家世相当,事业有助的同龄女人,有没有爱情,这不重要,至少不是最重要的。
那天飞机晚点,傅亦琛心血来潮,来到盛思夏就读的大学,无意间看见艺术馆在举办摄影展,鬼使神差地进去了。
他看见盛思夏的照片。
她对着镜头笑着,眼神明亮,多一些似有似无的暗示。
墨绿色的裙子,红色高跟鞋,浓烈、炙烫、晦涩不明,既明媚,又有些说不出的邪恶,开始接近一个女人的样子。
他注意到她眼底下那颗小痣,这是新长出来的,从前没有见过。
他很肯定。
他为这份肯定感到懊恼。
原来他曾那么专注地凝视过她,在许许多多的时刻。
同时,傅亦琛讶异地发现,短短几年时间,盛思夏长出了一颗痣,那么再过几年呢?她会有更多变化,身边有新的人,喜怒哀乐将与他从此无关。
这种失控感让他惶然。
迎接内心真实感受,这并不令人愉快,傅亦琛向来自诩强大,原来只是在回避弱点。
刚才盛宛文的问题尖锐冷酷,傅亦琛发现自己犹豫了。
他在任何事上都可以坦然,即便盛宛文是盛思夏的母亲,他并不畏惧。
只是不想让盛思夏发觉,原来他也有卑劣的一面。
病房隐私性很好,在走廊上,听不见里面的谈话声,傅亦琛在外面待了足够长的时间,于是推门进去。
“我不同意!我不承认他是我父亲!”盛思夏背对着他,声音压抑不住怒气。
盛宛文耐心解释着,“我懂,只是现在情况特殊……”
“我不管这些!”
盛思夏不是擅长发脾气的人,她的声音总是温柔甜软,陡然拔高,在止不住的颤抖。
盛宛文的样子有些无奈,她张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补救。
母女间很少沟通,没有默契,不懂得处理对方的情绪。
傅亦琛走过去,将手放在盛思夏的肩膀上,轻轻按了按,她回头,看见是他,逐渐平静下来。
“没事了,别着急。”傅亦琛这样说。
她茫然地点点头,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话听清楚,或者只是在习惯性地依赖他的意见。
盛宛文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一切,然后微不可闻地叹口气。
管不了了。
是福是祸,都不在她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小姨还要养病,我明天再来看望,先走了。”盛思夏紧紧拽住傅亦琛的袖子,几乎是慌不择路地逃离病房。
去往停车场的路上,她走得又快又急,胸口灌进一大口冷风,呼吸不畅。
她猝不及防地蹲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傅亦琛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轻轻捏住她的下巴,仔细地看。
还好,没有哭。
盛思夏瞪他一眼,别过脸,“我才没有哭,想得美,我才不会为了那个人哭。”
他感到好笑,顺着她说,“对,你是最坚强的。”
“凭什么啊,从来不管不问的,现在要死了,跑来告诉我,这不是存心给我添堵吗?”盛思夏闹起脾气,抬脚往地上一踢,扬起灰尘。
盛思夏喃喃自语着,“凭什么给我添堵啊……”
风吹起来,乱了她的头发,傅亦琛伸手帮她顺了顺,然后搂进怀里。
小小一只,得用力搂紧,才有鲜明的存在感。
盛思夏此刻,有着极强的倾诉欲,傅亦琛不问,她自己就像倒豆子一样全倒出来。
刚才盛宛文跟她说,她那个出生二十多年没露过面的父亲,得了什么绝症,病情不容乐观,他到这时候突然联系盛宛文,说是想要见见女儿,不想留下遗憾。
“他以为自己是谁啊,韩剧男主角吗?说病就病说死就死的,还来这一套,以为自己很浪漫吗?还是非得给我留下点心理阴影,才能含笑九泉?”
傅亦琛开车,他说,“那你是不打算见?”
盛思夏睁大眼睛,“当然不见!”
“既然都决定了,还嘟着嘴干什么,不去就是了,没人会逼你。”
“我没嘟着嘴。”
遇到红绿灯,傅亦琛缓缓停车,他凑过来看她,“望着镜子再说一遍?”
沉默片刻,盛思夏瓮声瓮气地憋出一句,“我嘴巴疼,不是嘟着。”
傅亦琛忍不住笑。
盛思夏不肯去看医生,傅亦琛开车带她到最近的药店,买点口腔溃疡的药。
穿着白大褂的售货员热情地推荐着,“买点下火的药,再配合金银花露,这个口腔溃疡喷雾也可以带一瓶……”
一副恨不得把全药房的药都推销出去的样子。
盛思夏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很有目的性,在收银台周围的货架上抽出一盒维C泡腾片,其他什么都不要,结账,回到车上。
“你买这个干什么?”傅亦琛拿起那盒橙黄色的泡腾片,没看出什么玄机。
“偏方,很管用。”盛思夏拆开包装,打开瓶盖,倒出一颗在手心里,用手指捏着,没有即刻吞进去。
傅亦琛皱眉,“这要泡进水里吧?”
“不用,就这样放嘴里,抵在创口上,很快见效。”
“谁教你的?”
盛思夏说,“没人教,自己琢磨出来的。”
这个法子很管用,就是有些疼,贴在创口上,火烧火燎地疼,但等药片全部融化,疼过之后,又有一种痛快的释然。
在傅亦琛怀疑地目光中,她将药片送进口里,一瞬间,伤口处火星四溅,就像嘴里住了个电焊工人。
好疼。
傅亦琛单手握方向盘,右手由她捏着。
一开始,盛思夏还只是老老实实地握他的手,慢慢地,她像是发现什么乐趣,一会儿用指甲挠他掌心的纹路,一会儿拨弄他的手指关节,乐此不疲。
喉咙有些发痒。
傅亦琛有些不自在的看她一眼。
头发乌黑,皮肤白皙,眼睛因为疼痛而闭上,睫毛轻轻颤动着,鲜活生动,是茫茫夜色里最浓重的一抹。
他想到一些荒诞的情节。
前头是繁华又乏味的都市夜景,旁边是她,像是肆意蔓延的幽藤暗枝,慵懒地散发着香气。
如果眼前有一只风月宝鉴,他要看哪一面?
“看什么?”盛思夏嘴里有药,说话有些含糊。
傅亦琛面不改色,“看你总是吃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盛思夏冷哼一声,“你管我,又没吃你。”
傅亦琛:“……”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盛思夏奇怪地瞥他一眼,莫名其妙,她随口一说,他怎么这副表情?
然后她不由自主地,想到白天时和姚佳婷的对话。
不行了,“吃”这个字已经被玩坏了,不能直视。
一提起,就要想歪。
傅亦琛目不斜视地开车,一派凛然不容侵犯的样子。
越这样,她越是好奇。
盛思夏也说不清,可能她是心情不好,想转移注意力,或者她根本就是很想知道。
她抿着嘴,有些局促地并腿坐着,手乖乖地放在膝盖上,不期然开口,“傅亦琛,我有一个大胆的问题,你要是觉得冒犯,可以不回答。”
“你说。”
盛思夏忽然倾身向前,轻轻揪着他的衣袖,十分期待地盯着他,“傅亦琛,我很好奇,你是几岁破处的呀?感觉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傅亦琛是何时对夏夏动心的。
这个问题,没办法强行给出一个答案,他自己也没弄明白,一直在道德感和负罪感,理智和感性之间来回拉扯。
情不知所起,但不妨碍陷进去,身在其中,当局者迷。
但摄影展那一次,是一个从压抑到正视内心的重要节点,这个是可以确定的。
希望你们都能找到让自己满意的答案,捂脸遁。
第40章
“哈哈哈哈, 我的上帝,你简直要笑死我了!”
房间里光线阴暗,太阳还未升起, 窗帘只遮住一半窗户,只有朦胧的光亮映在窗户上。
一个金黄头发的青年坐在卧室里的软沙发里, 长腿随意的伸在地板上,一副无处安放的样子。
Clint找到了他想找的女孩, 但结局却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于是,他把头发恢复了本来面目,似乎比从前颜色更金。
他坐姿很不老实, 脑袋晃来晃去, 好像还未从酒精里走出来, 就像一盏会说话的灯泡, 加上他大剌剌的笑声, 听得让人心慌。
昨晚上,他喝多了酒,胡乱给人打电话。
最后电话拨到盛思夏这里,她刚写完论文, 合上电脑,就陪Clint在电话里聊了半个小时,听他啰里八嗦,英文夹中文的控诉那个让他伤心的冷酷女人。
在电话里说得不过瘾,Clint非要找上门来, 面对面说。
于是赖在她的房间,一聊就是一通宵。
一个躺沙发,一个卧床上,中途,盛思夏睡着了,Clint醉得不轻,仍在自言自语着,又把她给吵醒了。
也不知怎么的,就说到了傅亦琛,还有昨天晚上,在车里的对话。
盛思夏坐在床上,甩掉拖鞋,踩住Clint的脚踝,满脸疲惫和不耐烦,“笑什么笑,很好笑吗,左右邻居都要被你的笑声给震醒了。”
Clint懒洋洋地打个呵欠,“这里隔音好得很,闹再大动静也听不见,你讲笑话,还不让人笑了?”
“好笑在哪里?”
他坐起身,手撑在地毯上,嘴微微向上扬起,“我说你啊,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你这样问,想让傅怎么回答,到底是想撩他,还是气他?”
“我都没想,就是好奇所以问问。”
“我简直服了你们女人了,她也问我,这段时间跟几个女人有过,我他妈跟谁啊,满脑子都是她。”
Clint烦躁地抓抓头发,见盛思夏冷冷地看着他,表示她已经对这个话题感到厌倦。
说一晚上了,他没说够她都听烦了。
他只好说,“行了行了,不说这了,那傅是怎么回答的?”
盛思夏脚尖在空气里虚划两下,“他问我,希望是什么时候。”
Clint先是一愣,接着又爆发出一声大笑,一声更比一声高。
盛思夏被他的笑声吓到,抓起枕头就往他头上扔,喊道,“再笑我让保安把你扔出去!”
“对啊,你希望是什么时候啊?”
“我……”盛思夏心虚地低下头。
她想说,当然希望没有过了,可傅亦琛又不是毛都没长齐的小伙子,已过而立之年,要说一次经验也没有,有点说不过去。
以他的条件,就算不主动,也会有很多女人主动贴上去吧。
这不奇怪。
盛思夏还记得,那个老在深夜找傅亦琛借火的邻居女人,她看傅亦琛的眼神,藏了钩子,从小就让盛思夏不舒服。
“然后呢?”
盛思夏:“什么然后?”
“他那么问,然后你怎么回答他的?”Clint解释。
“我说,是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人之常情,食色性也,我不会计较他的过去。”盛思夏说。
“哎,这么大方啊?”Clint望着她,不怀好意地笑,“然后呢,不欢而散了吧?他是不是直接停车,让你下去?”
盛思夏“戚”地一声,“傅亦琛会是那种没风度的男人?你以为都像你?”
虽然他前一句话是说对了。
傅亦琛虽然没让她立刻下车,但一路上都沉默着,表情比平时还要冷上几度,最后,晚饭也没吃,径直送她到公寓楼下,他就离开了。
知道他生气了,却不明白他在气什么,想要补救,都无处下手。
Clint一下子坐起来,眼睛瞪着,“你还真说对了!要换了是我,当场就要你下车!”
“为什么?”
“还为什么……”Clint都被盛思夏给气笑了,他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又从衣服里拿出包烟,在手背上轻轻磕出一根,还没抽,就被盛思夏抢走,扔到床头柜上……
“不许在我房间里抽烟。”
Clint冷哼一声,“瞧你这样子,越来越凶,就知道是他惯出来的,迟早哪天被你玩死。”
“废话少说,你先告诉我,傅亦琛到底在气什么?”
他走到盛思夏面前,那手指敲敲她的头顶,没好气地说,“他是基督徒,婚前要禁欲的,你跟他认识那么久,这也不知道?”
说完,他又抽出一根烟,这回盛思夏愣住了,没功夫管他。
很快,屋子里就飘散着一股香烟气味。
傅亦琛是基督徒?
对,盛思夏隐约记得,他的书房里,还有卧室床边,的确经常摆着一本圣经,他也会固定每周去教堂。
可她对这种信仰并不了解,她身边也有基督徒,小姨婚礼破裂那段时间,也常常到家附近的教堂祷告,可这并不意味着虔诚,只是在彷徨时给自己找一个寄托。
盛思夏问:“他是很虔诚的那种?要严格守戒?”
“虔诚不牵扯我不知道,反正他父母都是教徒,他一出生就得跟着信。”
盛思夏想了想,垂眸问,“所以,他生气,是因为我在质疑他的信仰?”
说完,她又小声嘀咕着,“这什么规矩,还让人婚前禁欲,这不是违反人性吗?我也认识几个信教的,也没见人家这么听话啊,该怎样还是怎样。”
女朋友年年换,婚结了还能离,根本没受戒律影响。
“傅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从前和他在英国上学,那么难吃的东西,他都吃得面不改色,从不逃课,规规矩矩,科科拿全A,香烟女人一律不碰,他就是个清心寡欲的人——”
盛思夏不说话。
她垂着眼,心想,是吗?
那天在车上,他明明情不自禁,呼吸都是乱的,也不是那么清心寡欲啊。
可见,他也有克制不住的时候。
但在回去的路上,傅亦琛刻意和她保持距离,是感到罪恶,所以在强行压抑自己吗?
“真无聊。”盛思夏这样评价。
她感觉心里痒痒的。
她没有信仰,无须克制任何想法,冲动也好,罪恶也罢,禁忌这个词,听上去就让人很想破坏。
烟雾弥漫,原本应该让人讨厌的味道,此刻闻了,却有种昏昏欲睡的懒倦。
盛思夏瞟到床头柜上那根香烟,她用手指夹起来,闭上眼睛,嗅到烟草干燥的气味。
有些苦涩,却让人很想点燃。
太阳升起,Clint一身酒气,洗完澡,被她赶到沙发上睡觉。
今天周末,盛思夏不用上班,她穿着睡衣,躺在卧室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从昨晚不欢而散到现在,傅亦琛都没有联系过她。
这很罕见。
她从床上起来,打开衣柜,找到那件她很久以前从傅亦琛家里穿走的,多年没有归还的白色毛衣。
质地柔软,领口宽大,带着淡淡的洗衣液香气,已经闻不出傅亦琛的味道。
她也去洗了个澡,换上毛衣,在镜子前化妆。
鬼使神差地,盛思夏用上了那只被遗忘在镜柜里的,被她嫌弃颜色太过艳丽的口红。
抹上颜色,轻轻一抿,像被咬破的樱桃果肉,是充满了破坏欲的红。
她坐在飘窗上,拉开窗帘,让刚刚升起的晨光透进来。
光线不足,暧昧有余,恰好构成最自然的明暗交界。
手机用支架固定在飘窗一旁的凳子上,盛思夏熟悉镜头,没有摆姿势,只是漫不经心地侧脸望着窗外,设置好的延时摄影,拍下她的照片。
晨光熹微,风吹动墨绿色窗帘,还有她尚未好好整理,略显凌乱的长发,红唇微张,睫毛卷翘,只穿着那件白色毛衣,腿搁在飘窗上,双足微微蜷起。
画面呈现出透明慵懒的质感。
盛思夏对这张挺满意,只略微调了调,然后发送到朋友圈,取消之前对傅亦琛设置的屏蔽。
她将支架放回原位,到冰箱里取出果汁,烤一片面包,用西餐刀涂上一层黄油,吃到一半,就听到手机“叮”地一声。
她擦干净手,不疾不徐地拿起手机。
傅亦琛发来的。
他说:你今天起得很早。
盛思夏用食指慢慢敲字:嗯。
他没有即刻回复。
但是从盛思夏这边,却可以看见“对方正在输入”,可却一直没有新消息进来。
她嘴里嚼着面包,心思却一直注意着手机,过了几分钟,他才回消息过来。
傅亦琛:那件毛衣有点眼熟。
她让他等了五分钟。
盛思夏:你的。
这一次,傅亦琛几乎是秒回,他说:你回的很慢,旁边有人?
盛思夏抿嘴一笑,故意说:谁?
傅亦琛:我在问你。
盛思夏:我在回答你啊。
很久都没有回复。
这是又生气了吗?他可真是越来越小气了,盛思夏想。
她起身收拾餐桌,动作放得很轻,免得吵醒沙发上睡着的人,事实上,Clint睡得很熟,发出轻微的鼾声,傅亦琛的电话打来,都没将他吵醒。
等到铃声响到第七声,盛思夏才接起来,“找我有事?”
她声音很低,只是不想吵到Clint,却更让电话那头的人误会。
“现在才七点钟,这么早,谁在你家里?”他声音很冷,有些不耐。
“什么意思?谁会在我家里?”她明知故问,还倒打一耙。
傅亦琛说,“照片。”
“嗯?”
“照片是谁给你拍的?”
盛思夏听到傅亦琛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同时,他的声音有些远,应该是设成免提,正在穿衣服。
原来他刚起床。
盛思夏走回房间,打开衣柜,与他同步,挑选着今天要穿的衣服。
她说:“我自己拍的。”
傅亦琛停顿片刻,然后问,“自己怎么拍?”
他的声音和话筒隔着距离,听不太出,是真心实意的发问,还是在讽刺。
“掌握好角度,利用工具,轻轻松松自拍伪装他拍,你想知道,下次我教你啊。”盛思夏用手指勾出一条墨蓝色长裙,扔在床上。
傅亦琛拿起手机,“这么早不睡觉,穿那么少拍照,还发朋友圈,你想给谁看?”
这一次她听明白了,却是是在讽刺。
还挺生气。
她说,“谁给我打电话,我就想给谁看。”
“什么意思?”
盛思夏觉得好笑,“我设了照片仅你可见,你说什么意思?”
他半天没说话,然后想到什么,轻轻笑一声,“我懂了,你是故意的。”
又是这句话。
对,这一次她真的是故意的。
这次换盛思夏不说话。
傅亦琛又问,“为什么?”
她轻咬住嘴唇,手捏住毛衣一角,感受着他低沉的嗓音,手上触感也很温柔,一切都太恰到好处了。
“想让你看到,想引起你的注意,想要你吃醋,想要你来找我。”盛思夏站起来,在卧室里慢慢走着。
阳光慢慢升起来,冬日的晨光是温柔的,在地板上铺上一层浅浅的金色。
她的脸在发烧。
傅亦琛在电话里低低地笑了一声。
盛思夏不说话,暗自揣摩他那声笑里的意思。
“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
“那你不许再笑了。”她语气有些蛮横。
傅亦琛说,“好,不笑。”
他答应得这样诚恳,片刻后,盛思夏听见傅亦琛小声说了一句,“还没有过。”
盛思夏愣住,“什么?”
“没什么,回答一下你昨天的问题。”
傅亦琛的语速,较平常快一些,她猜,他一定是感到尴尬。
她忍笑忍得好辛苦,用力攥住衣袖,揪起几根绒毛,放在指尖吹散。
两人在电话里一起沉默下来,时间也跟着安静,
“傅亦琛,你衣服还没换完吗,开免提声音好小。”盛思夏不满地抱怨。
“我在看你的照片。”
盛思夏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感觉脸颊燥热。
知道他还有后话,就耐心地等着他往下说。
傅亦琛已经换好衣服,关掉免提,声音一下子变得更近,更清晰,带着晨起的沙哑,漫不经心地,仿佛就贴在她耳朵上。
他问:“你的腿上怎么也长了颗痣?”
不明不白的一句话,让她迷茫,“什么?哪里?”
傅亦琛清清嗓子,不太自然地说,“左边腿上。”
盛思夏蜷起左腿,低头去看。
果然有一颗痣,她自己都没有注意过。
这件毛衣穿她身上,真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不是毛衣,而是毛衣裙,大腿遮住一半,那颗痣,刚好在毛衣边缘,时隐时现。
盛思夏脸一红,用力地,往下扯了扯毛衣。
禁欲?克制?虔诚的教徒?
Clint就在沙发上睡觉,她保证不打死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