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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

作者:青橘一枚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审度   信啊,我可以再信你一次,完全没……


    朱弦只穿着贴身的小衣, 被仇辉拿住胳膊,本能的就想躲。


    仇辉感觉到了,反手一捞, 从背后官衣架上扯下一件鹤氅给朱弦裹上, 再隔着那鹤氅搂紧朱弦的腰,一只手推开轩窗, 一只手托着朱弦,不等朱弦发出一声惊呼,就这样从窗户里直接翻了出去。


    朱弦紧紧地闭着眼, 用强烈的意念压制自己快要冲出喉咙的惊叫, 感受一只刚劲有力的胳膊搂着自己,飞速地上升又下降,就像腾云驾雾。


    待朱弦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处在自家后厨的房顶上。


    “我来的时候看过了, 这里没有人。”仇辉说。


    朱弦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鹤氅,想到在这鹤氅底下,自己只穿了贴身的小衣, 总觉得不稳当,便把这鹤氅又给紧了紧。


    仇辉敏锐地察觉了朱弦的这个动作, 开口问她:“你冷?”


    他脱下自己身上的大氅,给朱弦披上, 再给紧了紧。


    “现在还冷么?”仇辉问。


    朱弦抬起头,看眼前很近的地方, 仇辉的脸。


    那是一张精致又漂亮的脸,搁仇辉脆弱又强悍的身体上,当真给人不一样的冲击感。这种感觉好奇妙, 让朱弦的心情没来由地就大好起来。


    “现在不冷了,你怎么知道那里有我的鹤氅,还好你拿了这个,不然我真得要被你害得冷死在这里了。如果那样的话,我将成为全天下第一个冻死在自己家里的人。”朱弦开玩笑地与仇辉打趣。


    “灯亮的时候我看见的呀,东边是净房,旁边是你的卧室,北面儿有扇窗,挨着窗边是官衣架,上面挂着你的衣裳。”仇辉很随意地答。


    “……”朱弦无语,原来仇辉早来了,那么自己换衣服的时候他也在房顶上看着?


    朱弦半天不说话,仇辉觉得异样,转过头来看她,直接对上朱弦射过来的两道犀利的目光。


    “你怎么了?”仇辉不解。


    “你……你……”朱弦的脸涨得通红,想指责他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仇辉茫然地看着朱弦,等着她解释缘由,一脸无辜。


    “你”了半天,朱弦最终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末了,她长叹一口气,准备把这件事直接丢远远的,再也不要提。


    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了一句话:“从今往后,千万不能再这样翻墙过院的来我家了。”朱弦语重心长地劝诫仇辉。


    “那是当然。”仇辉点点头,“从今往后,我知道你房间在哪,自然不会再走冤枉路了。”


    “……”朱弦苦笑,决定不再提这事,往后他若再敢翻墙,自己绝不开窗。


    “说吧,你半夜找我,是有何要紧事。”朱弦揪紧身上的大氅,问仇辉。


    仇辉转过头,透过夜色凝视朱弦的脸,半晌,轻轻问出一句:“东相……你从前与他,就很熟么?”


    ……


    朱弦不知道仇辉为什么突然就提起高帜,她下意识就想反驳,但突然想起自己的确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高帜,也不知这样的情况算不算得上很熟?


    朱弦并没有想过要在自己与高帜的关系上欺骗仇辉,毕竟这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朱弦稍稍思索了一下,回答道:“我认识他的时间倒是挺久了,从前他是皇后宫里的小黄门,我进宫总能遇见他。如果你认为认识的时间久就叫熟,那么我认识他能有十多年了,那是挺熟的。”


    朱弦转头看向仇辉,看见他正非常认真地看着自己,透过夜色的阻碍都能看见他那两只眼睛,跟雕似的射出犀利的精光……


    朱弦扶额,她不喜欢这种眼神,跟审讯囚犯似的,带给人一种疏远的审度的感觉,和强烈的不信任感。


    朱弦不是仇辉的人犯,她不喜欢被他一寸一寸地度量,一点一点地审视。


    “但是……”朱弦顿了顿,用一个特意强调过的,转折的语调开始发表自己的意见:


    “他为人市侩、奸诈又阴险,父亲和我从来都没有把他当作我们祁王府的伙伴,或可以信任的朋友。不仅如此,媪倌儿还曾经多次往我父亲身上甩包袱,做假账试图诬赖我父亲,办差也把难办的扔给我的父亲。”


    “媪倌儿?”仇辉好奇,旋即忍不住吃吃笑了。


    “这是我赐给他的专属称谓。”朱弦特意与仇辉解释。


    “……”仇辉扶额,捏捏鼻子继续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朱弦为自己的长篇大论被他打断感到不悦。


    “没有!”仇辉摆摆手,拿手狠狠揉自己的脸,把那失控的笑意揉搓干净,对朱弦说,“你继续。”


    “有一次我父亲在办一桩他非常反对的差使时,媪倌儿使手段逼得我父亲一步一步走入他布好的局里头,按他们希望的步凑办下这一桩案,生生杀害了一位我父亲非常尊重的老师父。也使得我们祁王府给世人留下了一个非常坏的名声,并且……我想他让我们祁王府留下的这个坏名声,一定会流传千古吧……”


    朱弦是怀着非常愤恨的情绪说出这一番话的,说到末了,她情不自禁地又想起那个让人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春天,也想起至今依旧还在牢里头,自己莫名其妙就欠下他一屁股债的那位“债主”。


    伴随那一通独白,朱弦陷入了沉思。待她回过神来,发现仇辉也一直沉默,他负手立在朱弦的面前,目光融入周围沉沉的暗夜,他的人近在咫尺却又似乎远在天边……


    朱弦能感觉到仇辉情绪的低落,却不知道他为何低落。


    “你今天晚上来,就是为了问媪倌儿的事?”朱弦发声,试图唤回仇辉的思绪。


    仇辉转过头,那是一种对朱弦来说非常陌生的表情。猛一看见这样的仇辉,朱弦便有些呆,愣愣地只盯着那张脸看。


    好在很快仇辉又重新找回了自己,脸上扬起朱弦曾经无比熟悉的笑:


    “嗯,什么?噢,那个……当然不是。”仇辉摇摇头,“我是有一件事想问你。”


    “不知五郡主是否知晓,时下朝廷里的武官进阶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五品以上的职位,须得参加朝廷每三年一次的武举选拔。”仇辉说。


    “知道的,是有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朱弦点点头。


    “如果我说我不想参加这样的考试,你会笑话我吗?”


    “……”朱弦一愣,旋即笑了:


    “我怎会笑话你?仇公子的实力不需要这些证明。”


    “不是的。”仇辉摇摇头,“我甚至对这官职不官职的都不感兴趣,只要有奉银拿着可以不被饿死,我就非常满意了。”


    “你会觉得我这样的男人很没有追求吗?”仇辉非常认真地向朱弦发起提问。


    朱弦当然不会认为不积极追求功名的男人是没用的人,因为自己的身份原因,她很清楚自己的夫君一定不可能有好的前程。与其做这些无用功,让自己陷入付出得不到回报的困扰里,还不如放轻松一点,做一个闲云野鹤,还更有利于大家的身心健康。


    “我并不觉得这样轻松的生活有什么不好。”朱弦说,“你的身体还需要修养,我宁愿你天天赋闲在家,也不愿意你上比武场,拿着刀枪与别人做无用的对打。”


    听见朱弦这样说,仇辉脸上的表情明显变轻松了许多,他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忙碌了这一整年,我想我现在需要的其实只是休息,所以我放弃了今年的武举考试。”


    朱弦点头,“你做得对……”


    “可是我自己想放弃都不行,今年的武举考试我必须参加。”不等朱弦那一个点头点完,仇辉就给朱弦报告了这一个不好的消息。


    “如果我说我现在其实怕得要死,你会不会笑话我?”仇辉苦笑,“你一定想象不出来我有多抗拒参加这次的武举考试,现在我只希望我的命足够硬,可以撑到明年三月抬花轿来娶你。”


    “……”听见这样的话,朱弦真是惊呆了。


    虽然朱弦也支持仇辉应该多休息,但是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仇辉会这么害怕武举考试,甚至还担心自己有没有命娶朱弦。在朱弦的印象里,仇辉武艺高强,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可以让仇辉感到胆寒的对手。


    更何况,这只是一场所有武官都会参加的武举考试,并不是上战场,需要面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敌人。


    “你别这样,如果这次的武举考试实在避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参加两场,随便应付一下就好了,拿不到名次也没有关系的。”朱弦柔声安慰仇辉。


    “真的可以吗?”仇辉一脸惨淡。


    “可以的,它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考试,朝廷里每一员武官都会参加。”朱弦很用力地点头,给仇辉信心。


    “可是你根本不知道事情的本原是什么……”仇辉很执着地摇头,他的表情有些凄凉,语调也很落寞。


    联想到他刚才说的有命没命,命硬命软的话,朱弦直觉这次的武举考试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那么你告诉我事情的本原是什么,是有谁要害你么?你的意思是,就在这由朝廷即将举办的武举场上,会有一场公开的阴谋,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朱弦问仇辉。


    仇辉张张嘴,想说什么,又给吞了回去。


    “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能做什么。”仇辉转头看向黑暗的前方,口中喃喃。


    “为什么你就这样笃定我不能做什么?”朱弦不悦,第一次发现仇辉居然也是这样磨磨蹭蹭的人。


    朱弦急,伸手拽他的袖子,“你快告诉我呀!”


    仇辉没有理会朱弦,突然,他回过头,脸上挂一抹奇特的笑,问朱弦:“关于东相……你今晚说的,都是真的么?”


    朱弦摸不着头脑,不懂仇辉的话题为何转换得如此迅速,跟朱耀祺一样孩子气。她直视进仇辉的眼睛,反问他:“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仇辉低头望向朱弦,眼底的笑意像夜空里的月,高高挂云端。


    “信啊,我可以再信你一次,完全没有问题。”


    第62章 安慰   你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或许是因为那场实在不讨喜的武举考试, 今晚的仇辉与往常有些不大一样,朱弦总觉得心底不踏实,决定对他好一点。


    就在仇辉重新搂住朱弦的腰, 准备把她带回房间的时候, 朱弦张开双臂主动攀住了他的脖颈。


    仇辉一愣,抬起眼来正好对上朱弦挑衅的眼。


    “第一次发现, 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仇小庄主也有软肋。”朱弦轻笑,吐气如兰,袖口衣领间甜甜的香气把仇辉团团围绕。


    仇辉默了默, 才开口警告朱弦:


    “你别惹我, 若是惹恼了我,有你好果子吃。”


    朱弦大笑,愈发放肆地拿手指往他鼻尖上轻点:“就惹你,就惹你!真是没想到, 堂堂一个男子汉,被一场还没到来的考试吓破了胆,真有好果子,还不知道是哪个胆小的吃哩!”


    仇辉无语, 腾出一只手来“捉拿”攻击自己鼻子的朱弦的手。


    朱弦不让他拿,咯咯笑着, 两只手乱挥,一边往仇辉的鼻子、耳朵上乱点, 一边口中胡乱叨叨:“胆小鬼,胆小鬼……”


    仇辉被朱弦乱点的手扰得心烦, 索性松开朱弦腰上那只手,专心来对付朱弦。谁知道他的手刚拿开,朱弦身上的大氅没了依靠, 便吱溜溜从朱弦身上滑落下去,连带朱弦贴身的鹤氅也一起滑了下去。


    仇辉眼明手快,弯腰想捡,可朱弦正站在他身旁,眼看就要撞上朱弦的身,仇辉动作受阻,于半道就急停了自己的手,只能眼睁睁地看那大氅像一团墨黑的云,顺滑如丝般滑落屋檐,再滚入黑咕隆咚的院子里……


    两个人呆呆地看那黑咕隆咚的院子如一片墨黑的海,无声吞噬掉两条大氅。


    直到一阵风来,朱弦打出一个响亮的喷嚏。


    仇辉嘟囔一句:“我去给你捡。”


    说完他转身扶住朱弦的胳膊要她先坐好,千万别摔下去了,自己再纵身跃下房梁。


    不过一眨眼工夫,仇辉便回来了,手上提着两条沉甸甸的东西,叭嗒叭嗒正滴着水。


    “真糟糕,下头便是两只大水缸。”仇辉说。


    朱弦无语,衣衫单薄的坐在房顶上,望着仇辉瑟瑟发抖。


    “对不起……”仇辉开始动手解自己腰间的蹀躞带,把身上的夹棉袍打开。


    他走到朱弦的身边,张开双臂把朱弦拢进自己的怀里,用自己的袍子把朱弦给紧紧包裹了起来。


    “现在好了吗?”仇辉问。


    男人灼热的气息瞬间把朱弦包围,仇辉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青草的味道,带着年轻男子特有的蓬勃生命力冲进朱弦的鼻腔,灌入朱弦冰凉的四肢百骸,烘烤她的每一寸肌肤,让她不再感到寒冷。


    虽然都隔了一层贴身的衣物,但两个人从来没有如此紧地肌肤相贴过。朱弦的脸上瞬间开始燃烧,炙热到朱弦觉得马上就要起火了。


    朱弦害羞到听不见仇辉的问话,只低着头,把自己的脸深深埋进仇辉的夹棉袍里。让那淡淡的青草味捂住自己的耳朵,堵紧自己的嘴。


    害羞的情绪是会传染的,仇辉也察觉到这样的异样。他浑身僵硬,保持着那个令人尴尬又不得不做的动作,与朱弦紧紧地贴在一起,蹲在屋檐之上。


    “我……带你回屋……”好不容易,仇辉自喉咙里挤出了这句话。他的声音哑哑的,或许因为缺少了点中气,连仇辉自己听着都觉得怪怪的。


    朱弦听见了这句话,头埋在仇辉的怀里,轻轻点了点,哼哼了一声,“嗯”。


    于是房顶上尴尬到无以复加的两个人像连体的人儿一样,互相依偎着站了起来。


    “抱紧我一些。”仇辉说。


    朱弦的心跳得更快了,快要从胸膛里头冲出来。


    她扭过头,在温暖的怀抱里转了个身,抬起手来吊紧仇辉的脖颈……


    并不出乎朱弦的预料——


    她发现男人和女人的身体果然契合得很,两个人的身体紧紧地贴着,严丝合缝。


    不过一个眨眼,仇辉就推开了她。


    寒冷代替了刚才的温暖瞬间把朱弦吞噬。


    朱弦的脑瓜一片空白,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仇辉,不知所措。


    “对不起,对不起……”仇辉神色慌张,口中胡乱地与朱弦道歉,一边手忙脚乱地把自己身上的外袍都脱了下来。


    他替朱弦裹上他自己的外袍,嘴里依旧在不停地道歉。


    朱弦怔怔地看仇辉把自己像粽子一般裹了起来,而他自己则只穿着一层单衣。


    “你会被冻坏的。”朱弦轻轻地说。


    “没事,我这就带你回去。”仇辉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朱弦低头,看仇辉郑重地用双手捧着自己的腰,就像给佛祖供奉一柱香,紧接着一个超高难度的甩臂,就把朱弦给甩到了他的背上。


    “趴稳了,我们回房咯!”仇辉说完,便背着朱弦一个纵身跃下了后厨的房梁,朝院门边的一棵大樟树奔去……


    ……


    仇辉把朱弦送回了房间,朱弦从床头的柜子里胡乱抽出一件棉袍,随便把自己裹了,便把身上的衣裳还给了仇辉。


    “你一定冻坏了吧!”朱弦担心仇辉,脚不点地就去找火石、灯烛想看一看他。她始终记得在去年的冬天里,仇辉有多怕冷,暖手笼不离手地带着,今晚却只穿一件单衣跑了这么久,怕是要冻病了。


    待朱弦点亮床头的油灯,转过身来,她看见仇辉正站在窗边系身上的蹀躞带。


    朱弦举着油灯来到仇辉的身边,看见他的额角一层密密的汗……


    虽然这仇辉头上的汗也实在太多了些,着实有些奇怪,但好歹在出汗,总归说明了他不冷,这让朱弦瞬间放心了许多。


    “我帮你。”朱弦说。


    她放下手中的油灯,伸手替仇辉整理腰间的七事。


    “胳膊还痛吗?”朱弦问。


    “……”仇辉语迟,摇摇头。


    今晚他的脚软,发挥有点失常。翻墙的时候脚上一滑,差点背着朱弦就摔下墙去,可把朱弦吓坏了,差一点就大叫出声。


    而仇辉的胳膊,也在这当口扭到了,越过那面墙之后,仇辉放下朱弦,咔嘣咔嘣两下自己给自己正了正肩肘。


    朱弦整理好仇辉的蹀躞带,抬起手来轻轻揉着他适才“受过伤”的胳膊。


    “真的没事了么?”朱弦抬起头,温柔地看他,灯火映照在朱弦的脸上,给她的脸打上一层淡淡的金光,愈显温婉。


    有那么一瞬,仇辉突然好想就这样看朱弦一辈子,她亮闪闪的眼睛里都是他,熨贴得他心底,暖洋洋的。


    “没事了。”仇辉痴痴地看朱弦的脸,有些失神。他还想告诉朱弦他们习武之人,脱个臼,折条腿儿什么的都是常事,用不着这样紧张,但想到不能让她担心,便把这些话又给重新咽了回去。


    朱弦抿嘴儿一笑,再度开了口:“你别怕,你不好开口,我去替你说。三殿下与兵部熟,我明天就拜托三殿下帮你在兵部打个招呼,叫武选司的人给你排个好次序,上场一两次,走个过场就够了。名次什么的,你也别讲究了。”


    仇辉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不会有事的,放心吧!”朱弦轻轻拍打仇辉的胸膛,哄孩子似的给他安慰。


    仇辉笑:“借你吉言,可如若有什么意外……”


    不等仇辉说完,朱弦立马打断了他的话:“什么意外,休要胡说八道!你不会有意外,你若有意外,我便一刀抹了脖子,与你同去。”


    ……


    仇辉回到祁王府后院门外的那棵大榕树下,司剑已经等得受不了了。看见仇辉自祁王府的山墙内翻出来,司剑忙不迭地迎了上去。


    “大公子可算出来了!你再不出来,我就要放鸣哨了。”


    待奔到仇辉的身边,司剑惊讶地发现,仇辉身上的大氅竟然换了一件。大氅短了一截,还不到小腿肚子,缂丝的面儿,绣着粉红色、翠绿色的岁寒三友,白狐毛的内里,毛绒绒又暖烘烘,那雪白蓬松的毛领大风帽很明确地提醒着人们,这是女人用的披风。


    “你的大氅呢?”司剑问。


    “掉水里了。”仇辉简明扼要地回答,一边说一边往榕树底下走。


    “咦?马呢?”仇辉问。


    “我牵走了,这府上的后院人来人往挺热闹,马栓树下太显眼,小的便牵去了那边的树林子里,大公子且等等。”司剑一边说,一边往树林子里面跑。


    不多时,司剑牵来了马,仇辉迎上去,翻身上了马。


    司剑很仔细地端详了一番仇辉大氅底下的衣裳,还是去时的那件棉袍,司剑轻轻吐出一口气,心放下去了一些。


    仇辉身上的白狐毛大氅随风飞扬,散发出阵阵司剑从来没闻过的香气,莫名让司剑不安……


    “公子与那郡主……说什么事了?”司剑骑着马,挤到仇辉身边,试图与他交流。


    去年,大公子都从来没有在仇家庄提过朱弦的名字,可形势却在今年里,发生了太多的改变,朱弦的存在感越来越强,让司剑不得不防。


    “我与人说什么,需得跟你讲?”仇辉说。


    司剑语塞,忙不迭与仇辉道歉,说自己不是那意思,只是担心公子,害怕再出什么意外。


    仇辉笑,不用说他也知道司剑究竟在担心什么。


    “我跟她说了武举的事,她说她会去找人请托武选司帮忙安排,叫我放心。”仇辉轻描淡写地说。


    司剑听了抚掌大笑:“那感情好!有她出面安排,武选司也能理解。大公子就只管去走个过场,大家的面子都好看,也不会丢了兵马司的份儿!”


    “这是一件好事,明天回庄,公子可以把这事告诉掌门,也能让掌门放心一些。”司剑喜气洋洋地说。


    仇辉不回答,侧过脸扫那司剑一眼,轻笑一声,狠夹马腹,催动马儿朝黑暗的街道尽头飞奔而去……


    第63章 人证   他哭了,情绪很是激动。


    兵部小吏怀揣仇辉报送至武选司参与武举考试的文书, 来到东厂巷子给高帜汇报武选报名情况的时候,颜龙飞也站在高帜的身边,两个人正热烈地议论着什么。


    见那小吏候在门口, 高帜停止了与颜龙飞的讨论, 抬起头来招呼那小吏进门。


    兵部小吏拿出仇辉的报名文书,毕恭毕敬地走到高帜身边, 双手高举那文书,递送到高帜的面前:


    “禀东相大人,小的今天来, 是送西城兵马司副指挥使, 仇辉报名参加武举考试的文书给大人过目的。”


    颜龙飞伸手接过小吏手上的文书,转呈给了高帜。


    高帜接过来,展开一看,落款部位的确是仇辉的亲笔签名和大红印章。


    他放下心来, 把文书送还给那小吏,和颜悦色道:


    “回去告诉你家大人,前阵子催促尚书大人整顿吏治,实在是因为今年的武举考试, 陛下关心得紧,故而本官也追得紧。并不是本官突然心血来潮, 专门给你家大人找事做。这段时间辛苦尚书大人了,回头待我处理完手头的事, 定会亲自登门给尚书大人赔罪。”


    兵部小吏听得此言,受宠若惊, 自然连声道谢。高帜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小吏领命, 揣好仇辉的那份文书,又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颜龙飞见小吏走远,来到大门口,把门又重新关上,再转身问高帜:


    “柏舟的人两日后便到,大人预备如何处置?”


    高帜拿手抚着下巴,想了想,对颜龙飞说:“把人带过来吧!曹柏羽死了,确定不了赵麾,能确定仇辉,效果也一样。”


    颜龙飞听言,立马正色,拱手道:“是!属下遵命!”


    原来自八月颜龙飞安排柏舟,前往岳阳城调查仇辉两年消失期间养病的情况后,两个月时间,进展甚微,没有任何反馈,却在几日前,突然快马加鞭派人送回来一封密信。


    在密信里,柏舟提到了一个人——柳湛。


    柳湛乃一戏子,有“武定第一旦”之称,听这称呼便可知,此人是唱花旦的。


    仇辉结识柳湛也算是因缘际会,两人是在一场酒宴上认识的,只因柳湛与人有了口角,差一点发生肢体冲突,仇辉看不过去,出手拔刀相助了一下。一来二去,两个人言谈相投,便成为了好朋友。


    柳湛一直在岳阳城唱戏,在永昌十五年至十七年仇辉消失的两年间,他曾经多次替仇辉采办一种非常特殊的草药——九死还魂草。


    因这种草药长在温暖潮湿的地方,尤其以安南国的最优。为了仇辉,仇尚志可以上天入地,但是要每个月奔赴千里之外的安南国,对仇尚志这样的人家来说,都实在难办了一些。


    好在柳湛有一客户是来自安南国的商人,常年在武定与安南之间来回奔波。柳湛便委托这位安南商人,替仇辉采买九死还魂草,每个月都由柳湛亲自送往仇家庄。


    柳湛是永昌十五年至十七年仇辉消失的这两年间,唯一一个可以频繁接触到仇辉本人的外姓人,也是柏舟辛苦这两个月来,最大的一项突破。


    柏舟锁定柳湛后,曾千方百计想找到这位“武定第一旦”,可是柳湛在仇辉离开岳阳城后就不再唱戏了,听戏院的老板说,柳湛去了外乡,无人知道柳湛去了哪里,他也再没有登过台。


    唯一的线索再次中断,柏舟没有放弃。这位东厂培养出来的优秀干将,动用了所有东厂可以动用的手段和他个人可以利用的人脉,在遥远的滇西一座小镇上,把柳湛给找了出来。


    当柏舟第一次见到柳湛的时候,柳湛拒绝听从柏舟的建议来京城指认仇辉。


    因柳湛不是罪犯,是东厂求他办事,柏舟不能来硬的,坑蒙拐骗也不行。只要柳湛自己不配合,柏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首战失利的柏舟回到馆驿,重新从头到尾翻阅过自己收集到的所有与仇辉和柳湛有关的资料,认真揣摩了柳湛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背后所代表的情绪后,再次出动了。


    这一次,柏舟是一个人去见的柳湛。他与柳湛闭门谈了一整个下午。终于,柳湛松口了,答应来京城见仇辉一见。


    难啃的骨头终于裂开一道口子,柏舟直觉他们东厂的机会来了。马不停蹄地安排部下护送柳湛上京,并派先锋官给自己的上司高帜去了一封密信,告诉了高帜有关柳湛的所有情况,并恳请高帜妥善安置柳湛。


    高帜收到柏舟的这样一封信,自然是高兴的。通往成功的路不止有一条,赵麾的人证没了,莫非这故事就结束了?


    不,不,不!仇辉的人证同样可以帮助高帜达到相同的目的。


    待柳湛见过仇辉后,如若情况并不是高帜猜想的那样,那么眼下高帜对仇辉的怀疑,就仅仅是高帜自己想多了,东厂对仇家庄的调查也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如若柳湛证明现在的仇辉为假,高帜无需再考证假仇辉究竟是谁,直接抓捕仇辉,围剿仇家庄,高帜相信,一定会有出人意料的收获。


    就在一个落日熔金的傍晚,在通往东厂的巷口,高帜见到了一身萧索,满目风霜的柳湛。


    柳湛约么二十,很年轻,两鬓却生出了白发,把他的年龄生生再拉老了二十。唱戏的人都生得盘靓条顺,光站在那里,就能给人熠熠生辉的感觉。


    为保险起见,高帜把柳湛带到了自己在宫外置办的一处私宅里住着,安排了二十名仆人专门照料柳湛的起居,并派了重兵把守这所宅子。


    高帜选了一个良辰吉日,派人去给西城兵马司送了一封帖子,帖子送出去以后,高帜便端一杯茶,翘起二郎腿,在东厂的梅林里一边赏花一边等着。


    不多时,派出去送信的番役回来了,他推开梅园的门,轻手轻脚地来到高帜的身边。


    高帜转头,乜斜那传信的番役,轻笑着问他:“咋地啦?”


    番役苦笑:“……这个……督公啊……”


    高帜面不改色,翘着二郎腿,依旧闲适地笑:“嗯?”


    “督公啊……小的无能……”


    “你说。”


    “这拜帖送进西城兵马司,又给退出来了……”


    高帜噗嗤一声笑,并不吃惊,这结果早已在他预料之中。


    “仇辉不识得?”


    “不是。”番役摇头。


    “副指挥使说,他不见。”


    ……


    仇辉一整日都阴沉个脸,放衙了,他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挪窝,直到司剑提着行李来到他的身边。


    “大公子?”司剑压低了声音唤仇辉。


    “大公子,昨日就去信过庄子,今晚咱要回去的。”司剑提醒仇辉。


    仇辉听见了,迟钝地回应他一声“哦”。


    司剑望了望窗外颓势尽显的落日,苦着脸说:“大公子,咱出城回仇家庄至少得一个时辰,再不走……”


    听得此言,仇辉也抬起头看了看窗外,半晌,才下定决心般从座位上站起身。


    “走吧!”仇辉说。


    ……


    从前回府,仇辉都习惯骑马,毕竟马儿跑得快,在路途不甚远的情况下,还是骑马方便。


    可今日不知为何,仇辉却偏偏要坐马车。或许是心情不大好,仇辉一路上都缩在马车里不说话,害得司剑也不敢说话,只能一路都保持着沉默,闷头跟着前面的马车赶。


    在走到一处偏僻的巷口时,马车停了下来。


    仇辉没有动作,依旧缩在马车里,只扬声问马车夫:“怎么回事?为何不走了。”


    拦马车的那人看上去不像坏人,只那表情有些奇怪,原本就走得严肃的队伍看这阵仗,变得更严肃了,大家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大公子……”司剑有些踯躅,他走上前,眼睛直视马车的正前方,回答仇辉:


    “大公子,前面路上拦了一个人,应该是找你的……”


    仇辉听了也没个反应,司剑守在马车门边盯着那门帘子看。


    半晌,才见门帘一动,仇辉自马车里走了出来。


    仇辉没有立刻下车,只负手站在马车门口看向队伍的正前方——


    那里横着一人一骑。


    男子略显清瘦,骑在马背上腰板挺得笔直,苍白的脸上眉似远山,目若粲星,鼻如悬胆,唇似施朱。


    仇辉定定地看着那马背上的男子,面沉无波。


    马背上的人儿原本还一脸沉静地看那马车等着马车门帘子开,待得仇辉真的走出来的时候……


    男子脸上的表情变了。


    高帜坐在一旁酒楼的角房里,隔着窗户看街角的一人一骑与一队人马对峙。


    见得仇辉走出来,高帜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茶杯盖子因为轻微的撞击发出“咯噔”一声脆响。


    他从座位上站起了身,走到了轩窗边。


    “柳湛怎么了?”高帜问身旁的随从。


    “他哭了,情绪很是激动。”一旁的颜龙飞一本正经地答。


    “他为什么哭?”高帜也一本正经地问。


    颜龙飞摇摇头,一脸茫然:“回督公的话,属下不知。”


    高帜把脸凑到了窗户上,紧紧地贴着。


    “他哭,是因为什么?”高帜很疑惑。


    “……”颜龙飞语塞,督公的这一道提问,比起上一道,有什么区别吗?


    “回督公的话,属下也不知。”颜龙飞答。


    “嘘——!”高帜抬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仇辉走过去了。”高帜转头望向身旁的颜龙飞。


    “叫兄弟们跟紧一点。”


    高帜压低了嗓子,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兴奋与激动。


    第64章 情侣   别灰心,就留在京城,本官会帮你……


    仇辉走下马车, 来到柳湛的面前。


    柳湛没有下马,抬起袖子捂着脸已经哭得难以自持。


    仇辉抬起头,视线却越过柳湛的马, 投向马屁股后不远的地方……


    他朝那不远处的屋檐底下勾了勾手指头。


    屋檐底下的两个小厮模样打扮的人, 便屁颠儿屁颠儿地跑了过来。


    “仇公子。”


    “副指挥使大人。”


    两个小厮对仇辉点头哈腰,连称呼都没来得及商量统一。


    仇辉笑了, 眼底闪烁明亮的星星。


    “你们是谁,来这里干嘛?”仇辉问。


    “回仇公子的话,我们是柳公子的仆人。”其中一名高个一点的小厮这样回答。


    仇辉点头, 脸上依旧带着那种让人看不懂的笑容, 踱步绕过柳湛的马,来到这两名小厮的面前……


    不等两个小厮回过神来,仇辉一边一个抬肘、锁喉,干净利落地把这两名小厮给一起摁倒在了地上。


    仇辉弯腰, 伸手探进两个人的怀里、腰间一通摸索,摸出来两块鎏金的铁牌,上面刻着带东厂字样的图案,仇辉把这两块铁牌狠狠地甩到了地上这两个“小厮”的脸上。


    “告诉我, 你们究竟在找什么?”仇辉抓起一人的领口,把那假小厮真番役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们跟着他干什么?人柳哥儿一不犯法, 二不惹事,你们大老远把他带来京城是想干什么?”仇辉把鼻尖凑近那假小厮真番役, 咬牙切齿。


    “滚!”仇辉一撒手,把那番役狠狠地摔回地上, 再往二人的身上一人狠狠地一脚踹:


    “滚回去告诉你家主子,监管也要有个度,人老老实实的百姓, 整天吆喝来折腾去,那就是干扰民生!”


    两名东厂番役连滚带爬地退了,仇辉拍拍手,抬头环视一下四周,看见四周狭窄的街道两边林立的酒幡店招,轻蔑一笑。


    仇辉转身,再度回到柳湛的马前。他抬手牵起马嚼子,对柳湛说:“走吧,柳兄,许久不见,咱俩去喝一杯。”


    ……


    柳湛走出近水楼大门的时候已经二更天了,才刚牵过自己的马,柳湛转身,看见高帜骑马站在自己的前面,他的身后汇集了乌泱泱一大群持刀的东厂番役。


    高帜望着柳湛,闲闲地一挑眉:“柳公子,跟本官回吧?”


    高帜把柳湛重新带回了自己的私宅,招呼来仆人伺候柳公子休息。


    与仇辉见过面的柳湛变得沉默了许多,一回到高帜的宅子就开始默默地收拾东西准备行李。


    高帜站在一旁默默地看柳湛收拾包袱,一个人思索了很久。


    适才柳湛与仇辉见面的时候,甩开了高帜。仇辉自己就在西城兵马司,对朝廷的这一套很熟悉,他带着柳湛离开,高帜便跟丢了这二人。


    待最后高帜寻到这近水楼来,也已经半夜了。习过武的人,警惕性本就比普通人高,高帜不敢凑太近,只能远远地在酒楼的另一头等着柳湛与仇辉会面结束。


    所以他们东厂一大群人忙活了一晚上,却什么墙角都没有听到。


    “他是你认识的那个仇辉吗?”高帜开口问柳湛,这一次,他决定开门见山。


    柳湛点头:“是啊,他是仇辉。”


    高帜笑,他认为在这样的情况下,其实柳湛的话也是不可信的,因为他不清楚仇辉到底与柳湛说了什么。在高帜来说,与仇辉相比,很明显柳湛与仇辉一方的关系更为亲近一些。


    “永昌十五年至永昌十七年间,你每个月辛苦张罗着给送药的那个人,就是他吗?”高帜问。


    “是的,就是他。”


    “他究竟什么病?看起来仇辉的身体很健康,并没有什么不妥。”


    “现在你看着觉得并无不妥,可那时却很是欠妥,不然也不会自困两年不露面,潜心养病。”柳湛说。


    高帜好奇,忙问柳湛此话怎讲?


    “那一年他与黑龙寨结下梁子,一天晚上想得冲动,便独自一人提着刀夜闯黑龙寨。当晚便攻进了黑龙寨总舵的卧房,砍下了龙老大的头,而他自己也重伤多处……”


    柳湛低头,眼底闪烁泪光。


    “他两侧后腰的位置都有伤,其中一处还是贯穿伤,肾盂破裂……”


    柳湛有些语塞:“大半年过去,他旁的外伤都养好了,却依然终日乏力自汗,面色惨白,严重的时候还会尿血。所以,从那以后,他便开始闭门养伤,长期服用大补之药,以期身体能够恢复健康。”


    柳湛说得很详细,高帜听得有点儿呆。


    他从来没有想过仇辉伤的会是那个位置,而且还如此之严重。怪不得仇尚志要关着门给仇辉治病了,这种断子绝孙的伤,的确不好被别人知道。


    高帜拿手摸自己的下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一想到仇辉因一场斗气变成了一个废人,高帜心里竟出奇地愉悦。


    “那么,他现在应该是大好了吧?”高帜问。


    柳湛摇头:“不知,但他似乎依然不能过于疲累。”


    高帜颔首,心底有了成算。


    根据柏舟传回来的情报,仇家的人并不喜欢柳湛。按说柳湛替仇辉找药,仇尚志应该感谢人柳湛才对,可事实却并不是这样。


    看眼下这情况,高帜对仇辉与柳湛的关系总算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仇辉是八卦刀唯一的传人,年纪轻轻不光意外伤了身子不说,居然还沉迷养戏子。这种事搁仇尚志头上的确是灭顶之灾,仇尚志没有按江湖人的性子灭了柳湛,的确是很对得起他了。


    “你们都谈了些什么?”高帜很随意地问。


    “没什么,无非就是抚今追昔。”柳湛答得也随意,他把自己的东西打成了一个包袱,紧紧凑凑的,背在身上方便又俐落。


    高帜伸手按住柳湛的包袱,劝他:“别灰心,就留在京城,本官会帮你的。”


    柳湛笑:“虽然不知道大人为何要帮助草民,草民依然要谢谢大人的好意,只是现在……”


    柳湛的脸上带着笑,眼底却泛起一圈红。


    “现在我不需要了。”


    高帜觉得,猜中柳湛的想法并不难,于是他便按照自己心头所想继续推行自己计划。


    “虽然仇副指挥使要娶妻了,但是你们二人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总归还是有一份情谊在的……”


    “不需要了。”不等高帜说完,柳湛便出声打断了高帜的话:“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就不要再没头没脑地劝了!”


    “……”高帜语迟,柳湛的表情出乎预料的激动,他红着眼,似乎就要哭了。


    高帜承认自己没有养过小倌,的确不懂养小倌儿养出来的感情,对比其他感情有什么不一样。但柳湛一味否定高帜,说他什么都不懂,搁平时,敢对高帜说这种话的人,他的人生路,基本就算走到头了。


    但是今天的高帜不能用暴力解决问题,柳湛不是人犯,不是人犯!高帜在心底时刻提醒自己。


    柳湛转过身,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


    高帜沉着脸,一脸不耐烦却语调温柔地劝柳湛好好休息,自己也转身走出了房间。


    “头痛……”高帜抬起手来揉揉额头,柳湛的眼泪太多,高帜见识过的人有千百万,却实在没能力对付一个爱哭的男人。


    高帜才刚走出院子,颜龙飞便迎了上来。


    “大人,情况怎样?”颜龙飞一脸期待地问。


    高帜摇摇头:“没有新情况,不光如此,还闹情绪了,那眼泪多得哦……”


    高帜的脸上难得地露出夸张的表情,啧啧道:“跟决堤的水坝一样,谁敢去惹他?”


    颜龙飞惊叹,“比娘娘还难伺候?”


    高帜原本正生气,听得此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可不是比娘娘还难伺候,娘娘好歹还听我几句,这厮压根儿就讨厌我。”!


    颜龙飞震惊,“居然有人敢讨厌督公?他不想活了!”


    高帜扶额,啐那颜龙飞:“好好说话!你会不会说话的?惹恼了本官,非治你的罪不可!”


    颜龙飞苦笑,立马做出一个告罪的动作:“大人别介,属下也只是惊讶,居然还有督公治不住的人。”


    “治不住,治不住。”高帜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你说这不能打又不能骂的,本官不会唱戏也没有养过小倌,不是很懂他们的所思所想。”


    颜龙飞颔首:“大人说得是,咱东厂办案,要么动刑,要么用情,眼下咱什么都使不上,可不得抓瞎了。不过依属下看,这情侣间感情的事,都是共通的,若是有情绪了,无非就是受了情伤。”


    “他们吵架了么?”颜龙飞问。


    高帜摇摇头,“似乎不是,真吵架怎么可能一直谈到二更天。”


    “那么一定就是因为副指挥使要成亲,为了子孙福祉着想,便要与他一刀两断!”颜龙飞言之凿凿,一脸肯定的表情。


    “……”高帜无语,望着面前满脑子废水的颜龙飞,一肚子的气不打一处来。


    “去去去去去!”高帜不耐烦地朝颜龙飞挥挥手,“本官什么时候说过他们俩一定就是有情的?”


    “……”颜龙飞愣住,沥干脑子里那些你侬我侬的废物桥段后,颜龙飞好不容易抓住了自己上司这句话里面的重点:


    “大人,您的意思是……柳湛……他不能证明现在的仇辉就一定是仇辉?”


    高帜颔首,“先入为主,认为柳湛说的每一句话就一定是真相,也是非常愚蠢的。龙飞你那么轻易地就相信了柳湛,跟从前你非常容易就相信了赵广林一样,都是很可笑的。”


    听得此言,颜龙飞顿觉汗颜。督公说得对,今天自己相信柳湛说的仇辉就是仇辉,与几个月前,自己相信赵广林说的仇辉就是赵麾一样,都是愚蠢,又短视的。


    “是属下愚钝了!”颜龙飞朝高帜一拱手,自惭之色溢于言表。


    “那么大人接下来预备怎么办?”颜龙飞真诚地发问。


    待真的被问及接下来的打算,高帜的脸上也露出了迟疑的表情。


    不能不说,柳湛的出现,的确扰乱了高帜的判断。


    在柳湛出现之前,高帜几乎已经肯定了仇辉就是赵麾。但是经过了今天之后,高帜心中原本坚定的认识,还是发生了动摇。


    不管高帜怎样在口头上说,对柳湛的言辞要持保留态度,但是柳湛的言语和表现依然把高帜原本编织于胸的捕网,给砸出了一个大大的洞。


    为了让自己能够尽快地从繁杂的表面线索中,区分出来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高帜决定对这些人和事,进行简化处理。


    “本官先回去想想,明日柳湛要走的话,便由他走,龙飞可以去送他一送。”高帜简明扼要地吩咐颜龙飞。


    “是!督公。”颜龙飞领命。


    “剩下的,咱们接着再看看。毕竟仇辉还要参加接下来的武举选拔,届时,如若有什么猫腻,咱们也能看得出来了。”高帜这样说着,便转身,一个人朝前院的方向,大步走去……


    第65章 宠臣   其实到现在,赵广林他是不是骗子……


    储正宫, 是正宫娘娘瑾元皇后的住处。


    高帜侍立在瑾元皇后的身后,修长的十指翻飞,替皇后梳发。


    高帜替皇后梳了一个高高的螺髻, 在那高髻的前后扎上两块嵌金丝罗云片, 左右两边依次插上八支小金钗,将发髻固定。沿髻根插戴三朵五瓣花型金箔发贴, 花心饰以珍贵罕见的猫眼玉石,间以翡翠五叶型宝钿。又在前额垂戴一枚鲜红的玛瑙玉珏,两鬓和脑后各插上一把月亮型嵌彩珠金箔篦梳。最后, 将一支流光溢彩的彩凤步摇戴在螺髻的顶端。


    “妥了。”高帜望着镜中皇后的脸, 上下左右,前前后后细细地看,犹如欣赏一件艺术品。


    “娘娘觉得怎样?”高帜问。


    瑾元皇后左右看了看自己的发,笑了。


    “果然还是高督公梳的头最合本宫心意……不像那些不动脑子的, 只会梳丑丑又笨笨的发式,还跟本宫说这样的发式才够威严、端庄。可是本宫这心里就琢磨了,莫非本宫已经老到只能靠威严和端庄过日子了么?”


    “当然不是,哪个不开眼的这般嘴臭?”高帜立马“义愤填膺”地反驳:


    “奴才倒是觉得, 这么多年,娘娘就没变过, 始终跟奴才第一次见您一样,好看, 惊为天人……”


    一番话说得皇后双颊飞红,喜上眉梢。


    “可惜眼下你做了东相, 想找东相大人梳头,那可不容易了。”皇后忍不住感叹。


    瑾元皇后年过四十,比高帜足足年长了一轮儿。或许女人越是到了韶华已逝的时候就会越喜欢青春, 有活力的东西,就像现在,只有在面对高帜的时候,青春已不再的瑾元皇后,脸上还会闪烁小姑娘们脸上才会有的娇嗔之色。


    听得皇后抱怨,高帜自然得跟上,他弯下腰对皇后奉上自己最诚挚的誓言:“既然娘娘喜欢,那么从明儿个开始,奴才天天过来替娘娘您梳头……”


    话还没说完,瑾元皇后便打断了他的话:“呔!小屁孩儿净瞎说!本宫还差你这一个梳头的么?把督公困在本宫身边,那是杀鸡用牛刀,可惜了上好的精钢。本宫还指着你在东厂,替陛下,替耀文殿下冲锋陷阵呢!


    至于本宫这里,只要东相得空,便过来看看,陪本宫说说话就好。可别像现在,一年半载也见不到你一面。倒是耀文殿下告诉了本宫,说你忙着查赵家的反贼,不知道的,还当你早把本宫忘了呢!”


    高帜听了,扶额苦笑。一年半载那是皇后夸张,不过伴随自己越来越多的差事,他的确越来越少的过来皇后的中宫了。


    高帜撩起袍角,朝皇后跪下:“奴才怎敢忘了娘娘,只因差使繁忙,的确侍候娘娘不周。这不,今日奴才便特意过来好好陪陪娘娘,以赎奴才的罪过……”


    说着,他直起身,抬起头来望向皇后,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娘娘疲乏么?奴才的手艺可还没生疏,娘娘要不要试试?”


    ……


    高帜在进宫前也是苦过来的,曾经在一家药铺里替一位老先生做了很长时间的药童,老先生替人针灸正骨的时候,他便从旁看着。药堂的医书也不少,高帜没事的时候也曾看过一两本。


    就这样东捡一点,西看一点,小小年纪的高帜,还懂得了一点人体的经络血脉,会一点点按摩的手法。


    待得后来高帜进宫,慢慢长大,跟着宫里的师父念书、习武,他按摩的技能也越来越炉火纯青了。慢慢地,从小伙者到大掌事,宫里的太监都喜欢高帜,谁有个头痛脑热的,就让高帜出手来按按,保管让人的病情都好转一大截。


    再后来高帜被皇后瞧上了,给带进了自己的宫里占为己有,自此高帜便只伺候皇后一个人。


    高帜自小就生得秀气,是一个漂亮的男孩,进宫慢慢长大,也是一个出众的太监。如若不是因为他太监的身份,朱校桓是肯定不会往自己的后宫里搁这么一个人物的。


    尽管如此,高帜受宠,依然引起了不少风言风语——


    高帜在皇后宫里办差的时候,除了皇帝驾到,瑾元皇后几乎寸步都不离高帜。有人说高帜虽然是个太监,但伺候女人有独特的本事,让皇后一步都离不开他。


    这样的流言其实是不准确的,如若不是进宫,高帜本身也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除了会按摩,高帜漂亮的脸蛋,会说话的嘴也能构成他拉拢人心的利器,少了其中任何一样,都不能成器。


    就像现在,青春不再的瑾元皇后好不容易见到高帜一次,自然要好好与他“叙叙旧”。


    同往常一样,瑾元皇后把宫人们都撵了出去,只留高帜一人在身边。


    房门紧阖,瑾元皇后一脸惬意地俯卧在一张柔软的春榻上。


    高帜弯腰站在皇后的身旁,手法流利地替她揉过背腧、风门、魂门穴,榻上的瑾元皇后就已经昏昏欲睡了。


    “娘娘,奴才今日来储正宫,也是有事想与娘娘说……”高帜跪在瑾元皇后的枕边,俯在她耳旁轻轻地说。


    “嗯……你说。”瑾元皇后没有睁眼。


    “娘娘可曾知晓三殿下去彭城,捉了一名劫匪回京,现就关在大理寺的大牢里……”


    “知晓。”不等高帜说完,瑾元皇后就接过了高帜的话。


    “那人名叫赵广林,听大家的意思,他其实是赵麾。但是听耀文说,督公认为那人也不是赵麾?”瑾元皇后张开眼,看向面前的高帜。


    高帜颔首,“那么娘娘认为那人是赵麾好,还是不是赵麾好呢?”


    瑾元皇后笑了,觉得高帜这话说得真有趣。


    “怎么停下了?”瑾元轻轻点了点高帜。


    高帜一笑,抬手往八髎的位置而去,伸出一根拇指,用适当的力道在骶部反复滚碾……


    八髎暖宫润巢,充分打通可缓解女性经期怕冷,手脚冰凉的症状,不仅如此,这个穴位若经常敲打,还能使女人柔情似水、风姿绰约。


    自体内深处而来的阵阵电流,激起瑾元皇后长长的一声叹,脸颊泛起红晕:


    “依……本宫看呐……只要老三……不能出风头,便是好的……”


    高帜点头,手下不停。


    “娘娘说的,也对。如若有证据证明赵广林不是赵麾,那么三殿下就出大糗了。”


    “嗯……”瑾元皇后两颊绯红,双眼紧闭着,气息明显不稳。


    “可是奴才至今也不曾找到证据。”高帜说。?


    瑾元皇后睁开眼。


    “督公不是早说过赵广林是骗子么?”


    亲儿子的风头被老三抢去,兹事体大,瑾元再沉迷年轻男人带给自己的感官刺激里,听见这句话也能清醒了。她翻过身,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身旁的高帜。


    见瑾元皇后这样,高帜噗嗤一声笑了。他起身,离开瑾元皇后的身边来到春榻的边缘,侧身坐好。


    他一边细碎地替瑾元皇后锤着腿,一般闲闲地说:“娘娘有所不知,其实到现在,赵广林他是不是骗子已经不重要了。”


    “哦,此话怎讲?”


    “比起不能让三殿下出丑,眼下还有一桩更为急迫的事需要奴才作出决断。那就是,三殿下身边,新进的一员幕僚极有可能与赵麾有关联。奴才帮着娘娘防前防后防三殿下,防到如今,怕是自身都要难保了。”


    瑾元皇后惊讶,从那春榻上噌一声坐直起身。


    “督公休要吓我!若是真有仇人寻上门来,咱们务必要提前把对方灭了才是!”


    高帜摇摇头,纤长的手指在瑾元皇后的双腿上来回劳作不休。


    “娘娘有所不知,因奴才一直不能确定对方是否赵麾,所以迟迟无从下手。再加上对方是通过三殿下的手进入朝廷,登堂入室得了一个从五品的武职。奴才就想,下月不是就要举行三年一次的武举选拔了么?”


    瑾元的沉醉在高帜的目光里,用力地点头:“所以呢?”


    高帜浅浅地笑:“所以奴才想在那武举选拔场上拔掉这棵让人不安的刺,只可惜他乃朝廷钦定的从五品朝官,所以……”


    “督公放心,陛下这边,包在本宫身上!”不等高帜说完,瑾元皇后便开口做出了自己的表态。


    她很清楚高帜准备说什么,做什么,并一如既往地愿意帮助高帜达成他的愿望。瑾元皇后朝高帜扔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叫他放心。


    高帜看见了那个眼神,羞涩地一笑,低下头认真替瑾元皇后按摩腿上的穴位。


    男人的手抚过瑾元浑圆的大腿,里里外外留下了他的痕迹,温暖又带着令人迷醉的力量。


    不再年轻的身体再度开始燃烧,带给瑾元皇后重返年轻的感觉。


    她朝高帜伸出了手。


    高帜温顺地俯下身,瑾元伸手抚摸他光滑流利的脸颊,和官帽绳结上精光内敛的玉髓。


    “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一定不会有人因为一个从五品的朝官,就给你增加负担……”瑾元皇后说。


    ……


    高帜骑着马,回到自己在宫外的私宅,明天没有早朝,他还需要一早去东厂衙署,所以今晚不住宫里。


    可不等高帜走近自己的府门,隔得老远就看见府门外站着一个人,定睛一看,是千户官颜龙飞。


    站在门口的颜龙飞也看见了高帜,他急匆匆地朝高帜迎了过来。


    颜龙飞来到高帜的马前,借着路边房檐底下高挂的灯笼,高帜看见颜龙飞遍布额角细细密密的汗珠。


    颜龙飞拿手拽住了马儿的嘴嚼子,低声又急促地对高帜说道:


    “督公,属下等您一天了。大事不好,柳湛,他跳河自杀了!”


    第66章 周全   我已经努力到了这一步,我不想功……


    柳湛在出城以后, 就拒绝颜龙飞再继续跟着他了。


    柳湛不是逃犯,他拒绝的事,颜龙飞自然不会强求, 果然就带着兵回城了。


    谁知道人才刚离开柳湛, 柳湛就跳河了。


    柳湛跳河的全过程被一名牧羊人看见,可是牧羊人年纪大了, 待他赶到河边的时候,水面上已经不见了柳湛的身影,只剩下一个包袱留在河岸边。


    牧羊人是个老实人, 没想过要私吞他人财物, 便带着这只包袱去报了官。包袱里有柳湛的身份证明,很快,柳湛自杀的消息就传到了东厂。


    颜龙飞的第一感觉就是不可思议,他想找高帜商议, 可高帜进宫了,傍晚才回。


    斯人已逝,没有人知道柳湛究竟是有什么想不开,非要跳河。


    其实就连高帜自己也清楚, 除了柳湛在看见仇辉的第一眼后那失态的痛哭是真的,往后他说的每一句话, 做出的每一个表情,都并不一定发自他内心。


    高帜最不甘心的是, 没有搞清楚柳湛在第一眼看到仇辉的时候,为什么哭。


    如果能知道那个时候柳湛的真实想法, 那仇辉的真实身份也能真相大白了。


    其实那个时候柳湛的痛哭,最直观的理解是激动、心酸。感情深厚的两个人,分开多年, 陡然相见,的确会百感交集,从而情绪失控,千户官颜龙飞正是这样理解柳湛的哭的。


    但高帜却始终抱怀疑态度。


    他认为柳湛哭,是另有原因,只是柳湛不说,他们也不知道罢了。


    眼下柳湛已死,他在见到仇辉的第一眼为何痛哭的谜团,看来再也无法解开了。


    不过高帜已经不再纠结真相不真相的问题了,他已经打通了捷径,何必再越高山?


    高帜沉着脸,一把推开把玩手中多时的两只玉核桃,他朝颜龙飞勾了勾手指:


    “龙飞,有些事,搞不清的话,咱们就别再勉强了。放过它,我们直接捣黄龙。”


    颜龙飞不解,一脸的疑惑,督公不想搞清楚仇辉究竟姓仇还是姓赵了?那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就这样放过仇辉吗?


    却见高帜一脸的寒霜,待颜龙飞靠近,便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如是这般一通交待……


    颜龙飞的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五光十色,变幻莫测。


    “可是督公,他是副指挥使,官阶是足可以上朝的……”


    “无碍的!”高帜不耐烦地打断了颜龙飞的话。


    “你就放心大胆按我说的去做,几个朝官,闹就随他闹,只要陛下不往心里去,这事儿啊,它就大不了!”


    颜龙飞踯躅,想再劝自己的上司稍微缓和点、稳妥点行事,但凡找得出一桩证据,以后若闹将起来,东厂也不怕被人弹劾。可是高帜的表情很严肃,言辞很果决,看起来完全没有可以商量的余地。


    颜龙飞不放心,憋了个脸红脖子粗,好容易憋出来一句话:


    “可是……督公,可别忘了三殿下,他是三殿下的人……”


    高帜挑眉:“所以咯,本官不是也说了吗?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三殿下也是陛下的儿子,只要我们做得还过得去,他不会为了一个幕僚,与陛下闹翻的。”


    “……”颜龙飞扶额,只能选择苦笑。众目睽睽之下杀人,还要做得周全,这不为难人嘛……


    “好吧。”颜龙飞点点头:“属下尽量周全。”


    “督公真的不需要再调查调查仇辉了么?”颜龙飞不甘心,依旧问出了自己心底的疑问。


    高帜叹一口气,兀自拨弄指间的玉扳指,淡淡地笑:


    “龙飞,我是人,不是神,查不出来的东西,我也没有办法。唯一能做的便是把所有可能的敌人统统剿灭在襁褓阶段,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人。”


    ……


    赵广林是在一个漆黑的夜里被拖出去斩首的。因为担心田义会劫狱,在朱耀廷把整理好的卷宗材料递交给皇帝朱校桓后,朱耀廷就一直催促自己的父亲,应该尽早对赵广林的处置做出决定。


    朱校桓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在通看了朱耀廷递交上来的卷宗后,朱校桓也觉得证据确凿,论证翔实,足以证明赵广林的确就是赵麾。


    一旦认定了赵广林就是赵麾,剩下的材料基本就可以不用再看了,朱校桓御笔亲批:判赵广林死罪,尽快执行。


    虽然像赵广林这样的人物,如果斩首之前能够游街示众,可以起到更好的警示效果,但是朱耀廷对京城的安防没有自信,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他决定采取偷着来的方式,了断赵广林的性命。


    就这样,赵广林在一个漆黑的夜里被人给带进了囚车。


    敏锐的赵广林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拒绝走出那间囚室。在经过无谓的挣扎后,赵广林依然被押上了囚车带走。


    再回来的时候,便只有执刑小吏带回来复命的小小木盒,一只一尺见方,里面装着赵广林的头。


    望着面前这只小木盒,朱耀廷长长吐出一口气,紧绷已久的神经,总算放轻松了下来。


    杜青松看在眼里,提醒朱耀廷:“三殿下也不能因为赵麾死了就放松警惕,毕竟田义会未灭,在彻底剿灭田义会之前,他们一定还会卷土重来的。”


    朱耀廷笑:“青松总是这样,事情没发生之前就先担心着。人生总是这样充满忧虑,你说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杜青松不以为然,回给朱耀廷轻蔑地一瞥,却见朱耀廷摇头晃脑地继续开口道:


    “青松有所不知,赵麾落网,田义会元气大伤,其实相比田义会,眼下对本王更加深恶痛绝的,反倒另有其人。”


    杜青松不解,问谁还能比田义会更恨三殿下?


    朱耀廷答:“中宫呀!”


    杜青松听了,心下了然,此番赵麾落网,解了陛下心头大患,三殿下可谓出尽风头,这让一直占据上风的瑾元皇后和朱耀文一党,可不得急眼了?


    杜青松忍不住抚掌大笑,“有意思……”


    突然,杜青松想到了什么,对朱耀廷说:“三殿下知道么?仇辉下个月要参加兵部的武举考试,但这场考试……似乎并不是他自愿的。”


    朱耀廷点点头,侧过身朝杜青松的方向靠了过来:“知道,我也正要与你说这事。”


    朱耀廷犹记得朱弦急匆匆寻来王府找自己的样子,朱弦谈起仇辉此次参加武举考试的时候挺担忧的,并很明确地向朱耀廷提出,希望能给仇辉安排一个讨巧的次序,好让仇辉可以尽快地体面退场。


    考虑到仇辉自己原本不想参加,而被多方胁迫参加,再加上仇辉身体不好本就在养病。朱耀廷也并不是一个喜欢显摆,需要通过部下来彰显自己能力的人。在听过朱弦的请求后,他愿意支持朱弦的请求,多照顾照顾仇辉。


    仇辉把杜青松拉到身边,头碰头,窃窃私语,商议了半天,最终找了几处让杜青松去给打点好。


    杜青松领了命,向朱耀廷保证一定会把差使办好,请朱耀廷放心。


    朱耀廷点点头,觉得仇辉好幸运,有这样替他考虑的未婚妻。


    如果不是朱弦出面,朱耀廷也不会如此上心地为仇辉考虑这件事。


    朱耀廷自己并不觉得仇辉参加一次武举考试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重要事。朱耀廷可以理解朱弦的心情,但其实从他个人来看,他并不觉得仇辉需要别人如此为他担忧。因为朱耀廷知道仇辉的功夫很好,并且参与武举考试几乎是每一个武将都会走过的必经之路,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朱耀廷想起从前仇辉曾经对自己坦白过他的病情,如今距离那次坦白已经过了两年,朱耀廷没有再问过仇辉的病,他不知道仇辉现在的隐疾是不是有所好转。


    一个是自己给予厚望的得力干将,一个是自己的堂妹。在这样的情况下,朱耀廷当然会选择支持自己的得力下属。


    “仇辉的病应该是好转了,不然他也不会主动去向祁王府提亲。”朱耀廷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说。


    朱弦是他们朱家最好看的女孩儿,朱耀廷觉得朱弦比自己的庄侧妃都还要生得好看。要不然,以朱耀廷的性格,怎么可能从小的时候就记住了这张脸,还一记就是十几年。


    朱耀廷当然希望这么漂亮的女孩儿能够找到自己的幸福,于是,在杜青松领了命准备离开的时候,朱耀廷又发声叫住了他。


    “青松……”朱耀廷有些踯躅。


    “三殿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杜青松停下脚,转身看向朱耀廷。


    “青松……得空可否帮本王打听打听,李圣手可曾还在给仇辉看病,现在,可曾还给仇辉开出过方子?”朱耀廷说。


    杜青松听了,一愣,旋即明白了过来。他没有多说什么,只一颔首,领了命,朝朱耀廷深深行个礼,便转身离开。


    ……


    仇家庄,仇辉与仇尚志和仇香香聚在一起用晚餐。


    今晚的仇香香特意打扮过,蛾眉清浅不着痕,胭脂淡扫一抹红。她穿了一件仇辉从来没有见过的袄裙,搭配十二幅的绣金马面裙,那裙摆上绣着彩凤,跟朱弦裙摆上的彩凤一个样式。


    仇辉觉得有些怪,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听说你下个月就要去参加兵部的武举考试了?”仇尚志开口问仇辉。


    “是的。”仇辉点点头,“兵部已经来人登记过了。”


    “你完全可以不必这样的。”仇尚志说。


    仇辉笑,“没办法,谁叫我得了一个从五品的官职呢……”


    不等仇辉说完,便听得耳畔清脆的一声“啪”,是仇尚志重重的放下了自己的碗。


    “你明知是陷阱,还非得往里跳?”


    仇尚志很生气,伸出一根指头狠狠地指着仇辉:“你就这般不珍惜你自己,置我们这么多人的付出于何处?”


    仇辉沉默,低着头放下了手里的碗。


    “不是这样的,父亲。”仇辉低声说:


    “只因我已经努力到了这一步,我不想功亏一篑。”


    “如果非得要以命相搏,那个副指挥使,不做也罢,你还有很多旁的路可以走。”仇尚志说。


    仇辉摇摇头:“不,我不会放弃这个官职的,就像我一定不会放弃三殿下和五郡主一样,你们就别再劝了。再说五郡主她亲口说过,会替我打点周全,所以其实也没什么好值得担心的。”


    “你……”仇尚志无语,气得直哼哼。


    仇香香看见仇尚志与仇辉又吵起来了,心下担心,伸出手来拉父亲仇尚志的手,仇尚志不理她,她便又来拉仇辉,眼里全是哀求之色。


    “二妹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仇辉拍拍仇香香握紧自己的手,笑眯眯地安慰她。


    仇香香自然不信,抓紧了仇辉狠狠地摇……


    仇尚志从旁看着,心里愈发气堵。


    “你就作死吧……”仇尚志皱着眉,嘴里絮絮叨叨地念,从怀里摸出来一张纸,狠狠地甩在仇辉的面前:


    “既然如此,趁着你还生龙活虎地站着,赶紧去把这件事办了吧!”


    仇辉不解,拿起这张纸,展开来,看见一页兄弟们的名字,约么十多个。


    “你是西城卫的副指挥使,发挥你的能量,给这十几个兄弟在你们卫所里安排个职位吧。”仇尚志在一旁说。


    “往后你办事,有他们在,也能多个照应。”


    “……”仇辉苦笑,摇摇头把这张纸递还给仇尚志,正要再辩解什么,却听得仇尚志再度开口:


    “这是你大伯的意思。”


    “……”滚至喉咙口的话又重新吞了回去。


    仇辉收回自己的手,把这张纸又揣回了怀里。


    “是,父亲,孩儿会给他们都安排好的。”仇辉低下头,轻声地回答。


    第67章 暗潮   连东相大人都能对她青眼相加。……


    初冬, 京城的早晨依然是美丽的,近处的树,远处的山, 都笼罩着一层薄雾, 经太阳一晒,好似披上了一层金光, 楼台亭阁便都笼罩在这样的金光里,似仙境一般飘渺又神圣。


    高帜在自己私宅的后花园里练武,一名小伙者低着头, 匆匆奔了过来。


    “督公, 掌刑千户大人求见。”小伙者低声向高帜禀告。


    高帜点点头说快请。


    不多时,颜龙飞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后花园,他与高帜见过礼,对高帜说, 之前督公吩咐的事,都已经张罗好了。


    “寻了两个,都是宫里一等一的暗卫,其中一个还是上一期的武状元。”颜龙飞事无巨细地向高帜汇报。


    高帜听着, 手下不停,依旧拿着刀兀自比划, 口中说道:“辛苦龙飞了。”


    颜龙飞从旁看着,只见高帜一直都在比划着同一个招式, 似乎在体会着什么,忍不住开口问他:


    “督公一个人在这儿练什么什么呢?属下瞧了这半天没瞧出来。”


    “龙飞可知, 一个刀客,当所有退路都被截断的时候,他怎样才能做到一刀破重围?”高帜嘴里说着话, 也不看颜龙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颜龙飞想了想,回答道:“师父曾说过,没有谁是能够没有对手的。当我们遇到不能战胜的对手时,认输,比起丢命,更容易,也更高效。”


    听得这话,高帜笑了,他顺着手中的刀锋打出一套诡异的招式,看得颜龙飞一愣一愣。


    “可是赵家刀却可以……于一刀间,扭转乾坤。”


    高帜提刀,挥拨劈砍,口中念念有词。只不过一个人耍刀,却将七星跨虎、百合展翅、风卷荷花一套把式耍得个行云流水。衣袂飞扬间,刀锋凌厉,所过之处如虎啸龙吟,令人肝胆生寒。


    高帜打出的这套刀法有点奇怪,有苗刀的影子,却更加简单,招式直来直去,又有些随性,却总能在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克敌制胜。


    一个收势,高帜收了刀,微笑着朝颜龙飞走来。


    “这是我理解的赵家刀,比起真正的赵家刀差远了。”


    他甩了甩手中的刀,挽出一个刀花,“赵家刀便是这样,路数出乎你意料的简单,结果也往往出你的不意,前一刻风平浪静,下一式血溅五步。在本官看来,仇辉至少有一多半的可能就是赵麾,那么龙飞便要抱着这样的心态安排接下来的武举选拔,他的刀很快,且诡狡,我们要做好充分的准备,力争在武举场上一击成功。”


    ……


    这一天,祁王府的管家起了一个大早,替主子们备好马,关照厨房煮五郡主爱吃的羊肉汤面,召集好家丁,就今天要做的事跟全体家丁安排了一遍。再回到后院的时候,老管家看见朱弦已经头戴斗篷,身披貂衣站在花园的月洞门下了。


    “嘿哟!五郡主这么早就起了么?厨房做了你爱吃的羊肉汤面,你吃了么?”管家笑容满面,热情地与朱弦行礼。


    朱弦笑眯眯地颔首,领着婢子一边往外走一边回答管家:“是的,管家,我已经用过了羊肉汤面,这就要出城了,今天午时我不回家,晚上很晚才回,不用留饭。”


    管厨房的掌事不解,追问朱弦:“可是五郡主,据说那武举考试今天下午也就结束了,你晚饭完全可以回来吃的……”


    掌事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旁的管家使眼色给制止住了。


    “好的,没问题的!”管家把一张老脸给笑开了花儿:


    “五郡主好好玩,今天是崔老八随侍,郡主记得城门关闭前回城就好!”


    朱弦笑着继续朝前堂走,才刚走过通往前院的垂花门,朱弦看见朱耀祺也一身整肃了挎着宝剑往外走。


    “世子爷,这么早要去哪儿?”朱耀祺没有背书袋,朱弦担心他不务正业,所以有此一问。


    朱耀祺见朱弦对自己说话,便停下脚来等她。


    “这几日兵部举办武举选拔,先生早就给我们放了假,为的就是给我们时间都去看看呢!”


    朱弦了然,原来朱耀祺是要与自己一路的。兵部的武举,其实从这个月初就在各大卫营开始了。经过各地卫、营的初步比拼,今天能去西山猎苑参加选拔的,已经是各大卫所、营寨里的佼佼者了。


    今天这场西山猎苑的武举选拔,是自各营寨的佼佼者中选出最优秀的前三甲。皇帝朱校桓会带着朝臣一起莅临现场观看,可谓万众瞩目。


    “走罢,我也要去西山猎苑,不介意的话,咱俩一起?”朱弦对朱耀祺说。


    自打朱弦与仇辉定亲,仇辉的名字,在祁王府也逐渐变得正大光明起来。为了尽快树立仇辉在祁王府女婿的地位,朱弦从不避讳与人谈论自己的未婚夫。


    朱弦从前从不关注武举考试,今年是她第一次看这个,不用想也知道她是为了谁才去的。朱耀祺板着脸,有点不高兴,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沉默着跟在朱弦的身后往外走。


    两个人走到府门外,护卫崔八正守着车马等朱弦。见到朱弦与朱耀祺出现,便迎了上来。朱弦坐马车,朱耀祺骑马,姐弟二人一起朝西城门的方向走去……


    ……


    朱弦和朱耀祺来到西山猎苑,早就有礼部郭尚书家的小公子郭山在等着朱耀祺了。见朱耀祺到,郭山急忙招呼朱耀祺来他占的场子坐。朱耀祺转头看向朱弦,却见朱弦微微一笑,说道:


    “你且去,我这儿自有安排,你毋需操心。”


    朱耀祺不解,正要问朱弦有何安排,却见迎面走过来一位宫里的小太监,对着朱弦深深行个礼道:


    “五郡主且随奴婢来,东相大人早替您安排好了座儿。”


    朱弦点点头,再嘱咐了朱耀祺几句,便跟着那太监转身朝演武场的正上方走去……


    郭山站在朱耀祺的身后,呆呆看朱弦撇下朱耀祺跟着一名小太监往演武场上走去,忍不住拍了拍朱耀祺的肩:


    “八世子,你大姐不要你了,把你丢给了我,结果她自己直接上主台坐了。不能不说你姐真有本事,连东相大人都能对她青眼相加。”


    朱耀祺不喜欢听这样的话,便往地上啐了一口,怼那郭山道:


    “不过给安排一个座位,休要把那老妖人跟我姐扯在一起!我姐夫可是正儿八经的堂堂七尺男儿,岂是区区一个阉人所能比的?”???


    听了这话,郭山更惊讶了,忍不住死死盯住朱耀祺的脸上上下下地看。


    如果没有记错,几天前郭山还在酒桌上听过朱耀祺痛骂仇辉是伪君子,小人,怎么不过几日,小人仇辉就变成了姐夫,还是正儿八经的堂堂七尺男儿?


    郭山忍不住笑了,拍拍朱耀祺的肩:“是的,你这话也没错,男人可不都是衬托出来的,只是你这话在咱兄弟间说说就够了,若是被别人听去,你们祁王府就完蛋了。”


    朱耀祺一愣,口中念叨一句,“呔!小样的还敢恐吓人?”说完便抬起手来往郭山头上拍过去,两个人就这样直接在那座位上打闹起来。


    “我姐已经名花有主了,少来给我胡乱拉郎配,不管是他是谁,只要敢胡来,完蛋的不是我们祁王府,而是那个该浸猪笼的!”


    “你这撮鸟只会欺负我们老实人,有种把这话对那东相讲,看他会不会直接上手顺你的皮!”


    “我不,我不,我偏不,我就来对你讲,看你往后嘴还瓢不瓢!”


    “小兔崽子太可恨,亏得我好心好意帮你占位置,一腔好意,只能权当喂了狗……”


    “你骂谁是狗?”


    “嗷……我的天……贱狗杀人了……”


    ……


    且说朱弦跟着那太监走上了演武台的正上方,高帜给朱弦安排了一个最靠边的位置坐,却是第一排,前头无遮无挡的,又正对那演武场,一眼看出去一望无垠的。


    朱弦不是朱校桓的后宫,也非评判官,一介女流竟然坐第一排,她有些心虚,想换到后头去坐,却被那小太监一把拦住。


    “五郡主莫要乱走,东相大人随后就到。”小太监和颜悦色地说。


    朱弦无奈,被迫坐下,只拿半边屁股挨着那椅子,如坐针毡。


    好在只稍坐了一会儿,七公主来了,避免了朱弦被标上占据头排的唯一女性的标签。


    看见朱弦坐在第一排的边角位置上,七公主有点吃惊,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得过于夸张,非常得体地与朱弦见过礼后,七公主便朝看台的另一头走去。


    “我的座位在那一边。”七公主抬起手来朝看台的中间指去,朱弦了然,站起身来恭送七公主,七公主是朱校桓的女儿,自然是要跟朱校桓坐一处的。


    不多时,高帜果然来了,今天的高帜头顶乌纱帽,穿一身绯色麒麟纹过肩通袖妆花圆领袍,四合如意团云的暗地,腰间荷雁草叶纹革带,悬牙牌,足蹬墨黑色皂靴。通身的威严气度,倒真让人忘记了他还是个伺候人的太监。


    高帜径直走到朱弦身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见朱弦一直往旁边躲,忍不住笑了。


    “坐过来些,你马上就要掉出去了,若你今天在这位置跌一跤,芃芃可能会比那武状元还能更出名。”


    “……”朱弦无语,只能厚起脸皮往高帜的身边靠了靠。


    朱弦突然有些后悔当初接受了高帜替自己预留座位的安排,那晚仇辉专门过问自己与高帜的关系,可见对高帜与祁王府之间那种亦敌亦友,似是而非的关系,就连仇辉也是有所感的。


    今天仇辉也要来这里参加考试,若是被仇辉看到朱弦这样堂而皇之地与高帜坐在一处,怕是又要对那晚自己对他说出那番话的真实性产生怀疑了……


    第68章 武选   你尽管看戏就好。


    仇辉没有参加之前的初选, 是直接从骑射这一关上场的。


    正常来说没有人会直接从中途参加考试,因为这会直接影响到旁人的分组。原本应该去高位阶的人就得让一个名额出来给仇辉,这个被挤下来的人只能去参加低位阶的比拼, 直接丧失晋级前端排序的机会。


    所以当仇辉上场的时候, 几乎所有参加考试的选手都对他心怀恨意。


    “仇辉”这个依靠不正当的竞争方式上位的名字,很容易就在观众里传开了, 就连看台上的皇帝朱校桓也注意到了这个突然就出现的选手。


    “这个……朕的健忘似乎越来越严重了,李爱卿呐,朕怎么不记得这个叫仇辉的人, 是哪个卫所推上来的呀?”朱校桓一脸茫然地问一旁的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热情洋溢地对朱校桓解释:“陛下, 不是您健忘,而是这个仇辉从前就没有出现过,他是这一场被三殿下直接推上来的,并不是经由屯卫比拼上来的, 怨不得您不记得。”


    朱校桓听了皱眉:“胡闹!老三这是在胡闹!三年才举办一次的武举考试,怎能由着他乱来?老三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吗?”


    兵部尚书见皇帝不高兴,立马又替朱耀廷解释:“陛下息怒, 这件事呀怨不得三殿下,都因这位姓仇的副指挥使身体不好, 经不起太长时间的比拼。为着咱朝廷官员的身体考虑,此次武举, 便破天荒允许他直接从骑射开始考。”


    “副指挥使?还是一个朝官?”朱校桓惊讶。


    眼见朱校桓已经彻底把仇辉给忘了,兵部尚书笑道, “是呀,仇辉乃西城兵马司副指挥使,他的任命官文, 还是陛下您亲批的呢!”


    听得此言,朱校桓恍然大悟,记起来是有这么一号人物,是自己的三儿子力推上来的。由头便是半年前的那次彭城剿匪,朱校桓还记得仇辉是立过大功的。


    “朕记起来了。”朱校桓点点头,“是有这么一号人物。”


    “对的哩!陛下果然好记性。”


    “那么为何让他从猎场骑射开始,这又有何讲究么?”朱校桓再度发问。


    “回陛下的话,因为此番骑射是进十的比赛。三殿下曾说过,仇副指挥使武艺高强,最不济也能得个前五,所以臣便给他从进十开始安排的。”


    “……”朱校桓扶额,觉得老三做事也忒随意了点,这般敷衍,置旁人的努力于何处,又怎能服众?


    “这……嗨!”朱校桓对朱耀廷的所作所为表示难以置评,除了一脸愤恨地长叹一口气,旁的,什么也做不了。毕竟比赛已经这样安排了,就只能这样进行。


    朱校桓也想看看,能让自己的三儿子替他求功名、开后门,行荒唐事的仇辉,究竟有何能耐?如若真是难得一见的英雄豪杰,此番明目张胆的胡闹,也算是值得,毕竟良将难得,胡闹就随老三胡闹一次也无妨。但如若只是一个草包、绣花枕头,看他朱耀廷拿什么来交差!


    朱校桓挥挥手,示意兵部尚书不用多说了,先看比赛。兵部尚书会意,示意监令官比赛继续进行。


    只听得场外一声号起,栅栏放开,仇辉骑着马自场外冲了进来……


    和旁的所有参赛者不同,仇辉没有穿兵马司的铠甲,也没有穿代表他武官身份的常服,只着一身素青色短褐,满头青丝用一根发带绑住高束于头顶,像一个普通武者一样参加此次选拔。


    走后门如此高调,上演武场的时候却如此低调,倒是让仇辉在朱校桓的心里拉回了一分。


    此番骑射为固定项目的考试内容,场地中央树十丈高的竹杆一根,其上插满柳条。考试内容便是要求每一位参试人员沿演武场跑一圈,并在行进过程中拿箭射场地中央那根竹杆上的柳条,考试结束根据每一位参试者跑马一圈的时长和射下的柳条数量两项成绩,核定最后得分。


    演武场为一椭圆形的场地,最近处距离目标竹杆约十丈,最远处已逾三十丈。


    仇辉甫一出场,便双腿夹紧马腹,俯低了身子,猛拍马屁股,马儿像箭一般朝接近场中目标竹竿的前方冲去。


    在距离竹竿不足三十丈的地方,仇辉抽出了背上的箭,挽弓搭箭……


    这个距离是非常远的距离了,很少有士兵敢在这么远的地方朝目标射箭。因为这种同时比拼速度的骑射项目很讲究一个节奏,如果第一箭起早了,势必会影响接下来放箭的判断和节奏。


    就在大家认为仇辉一定还会稍作准备再放箭的时候,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仇辉似乎并没有做过多考虑就放出了自己的第一箭。


    那箭带着风啸声朝着竹竿逼近,柳枝随风飘动,不等众人回神,一条柳枝便杳然落地。


    看客中有人发出零落欢呼,“好箭法!”


    仇辉毫不停顿,一支接着一支又连续射出五六支箭,无一落空。


    看客们的呼声愈盛。


    就在接近那目标竹竿最近的十余丈之地,仇辉一掌抽出五支箭,同时搭上弓弦。


    展臂、引弓,一气呵成,仇辉与那箭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只要他想,手中的箭就能到达任何仇辉想要到达的地方。


    五条柳枝同时落地,人群里欢呼声震起。人们为如此精湛的箭术欢呼,大家实在想不到,貌不惊人,还走后门的仇辉竟然能有这般能耐。


    看台上的朱耀廷放下心来,按照仇辉放箭时这龙精虎猛的势头,何止前五,前三都没有悬念!


    虽然朱耀廷对仇辉的武艺一直都很有信心,才会口出狂言说仇辉一定能进前五,但是自己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违规塞人,如果仇辉真的因为什么不可控的意外,发挥失常,那么在所有朝臣面前丢脸,在父皇心底失宠的只会是朱耀廷自己。


    眼看仇辉这般给力,朱耀廷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心说仇辉最拿得出手的可不是放箭,这帮没见过世面的家伙们就等着我朱耀廷的兄弟告诉你们,什么才是真正的刀神吧!


    很快,仇辉便完成了骑射这一项,根据刻漏的计时和计数官的清点,仇辉以两刻跑马一圈,斩获三十五条柳枝的成绩暂列第一位。


    成绩一出,全场哗然,大家都很惊讶,这么多年,京城里大大小小也举办过不少比武的场子,怎么就从来没有发现过有仇辉这样武艺超群的人才呢?


    自仇辉上场,坐在演武台上首第一排的朱弦就一直处于激动之中。


    同时下大部分武官相比,仇辉的身型并不魁梧、壮实,相反的,更稍嫌清瘦。因为身体原因,仇辉安静不动的时候,还颇有几分脆弱易碎之感,很难想象这样的人提刀会是什么样子。可神奇的是,一旦仇辉动起来,一招一式间杀伐果断绝不拖泥带水,浑身上下自带的彪悍气质瞬间爆棚!


    朱弦见过仇辉耍刀,那干净利落的手起刀落,刺客便人头落地,也正是那一次仇辉的出手,奠定了朱弦对那个少年的心理期待。没想到今日看仇辉射箭,依然还能看得人心中再度这般小鹿乱撞。


    就在朱弦手拿丝绢,捂着脸儿,一脸娇羞地望着前方演武场的时候,她眼角的余光偶然瞟到了一旁的高帜——


    威严的东相大人正静静地看着朱弦,嘴角挂一抹不清不楚的笑。


    或许是因为自己都觉得自己这副眼冒花心的样子太过丑陋,又或者朱弦不想被旁人看见自己醉心于人的样子,朱弦瞬间收敛好自己脸上的表情,板着脸,恶狠狠地怼那高帜一句:


    “你笑什么笑?”


    被朱弦恶言相向,高帜的态度依旧谦卑:“没什么。”


    高帜揉揉鼻子,正色道:“我只是想提醒芃芃,晚些时候,如若你发现他其实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我希望芃芃还能如现在这般保持镇定。”


    朱弦警惕地看着高帜:“你什么意思?”


    高帜不回答她,转过头去看向演武场的尽头,淡淡地笑:“你尽管看戏就好。”


    ……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仇辉很顺利地通过了步射和马枪。这些都是单人单独进行的科目,仇辉无一例外都非常出色地完成了,并以总分数第一的成绩顺利进入了前五。


    仇辉以这样的成绩进入前五,总算堵住了悠悠众人之口,也让朱耀廷的脸面,最终保了个稳稳当当。


    毕竟大家都知道了仇辉的箭术、马术、和兵械技能有多过硬,就算他半途参赛,也只是为了避免浪费大家时间而已,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可就在最后即将进行的双人对战项目中,却发生了一点意外——


    仇辉举手示意场边的监令官,因为身体原因,他想放弃最后一个科目的考试。


    监令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便请示武选司。因律法中并没有对参试人员半途入场又半途退场情况的规定,武选司的官员也不能判定此种行为是否违规,又转而请示看台上的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腆着脸,寻求朱校桓的帮助:


    “微臣也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情况,还是请陛下定夺吧……”


    就在朱校桓皱起眉头思索的时候,高帜出现了,他凑到朱校桓的身边压低了声音那么轻轻一絮叨: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是武举场,不是菜市。陛下可得要三思,此种规矩一开,往后咱朝廷,还有没有半点威严?”


    此番话毕,朱校桓果然严肃了神态,点点头道:


    “爱卿所言极是,武举考场的规矩不能坏!”


    高帜抚掌,一身正气,凌然地站着:


    “更何况,知难而进,攻坚克难,本就是我朝中将官们应有的品格。如果大家都认为拿个中不溜丢的成绩就够了,不做最好,也不做最后,这不是变相的庸政、懒政又是什么?”


    第69章 围猎   报——!他使暗器!


    仇辉最终不被允许中断考试, 他必须参加接下来的双人对战,竞争三甲。


    朱耀廷因最开始就给仇辉“开后门”,在高帜说过那一番正能量的“豪言壮语”后, 想要替仇辉说情, 显然无法再开口了,只能垂着头, 在一旁默默地听着。


    朱耀廷示意杜青松去场子底下问一下仇辉,还能不能坚持?


    杜青松去了,很快又回来了。


    杜青松告诉朱耀廷, 说仇辉累了, 满头的虚汗。


    “他似乎还是没有彻底恢复,属下问过李存风医馆里的药童,说上个月还有送过一次药去仇家庄。”


    “……”朱耀廷沉默,心疼起仇辉来。


    两年前仇辉来京城, 本就是为了养病的,结果两年了,统共都没几天休息。病没有养成,全部时间都在干活、办差、参加比赛, 照这样下去,怎么可能康复得了?


    朱耀廷甚至忍不住想, 如果仇辉是从文的,那该有多好。那样的话, 他就不必像今日这般吃苦了。


    看清朱耀廷脸上的表情,杜青松向朱耀廷请缨, 自己去场上看着仇辉。如若对方使诈,或下手越距,杜青松可以第一时间介入, 保护仇辉。


    朱耀廷听了,觉得此举不错,他示意杜青松跟自己走,两人一起,去演武场上,给仇辉打气。


    待朱耀廷来到仇辉的身边,果然看见仇辉满头大汗地坐在角落里,嘴唇也有些发绀。


    仇辉身边只有一名小童在照顾他,那小童很明显没有见过这些大场面,脸上呆呆的,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朱耀廷看不下去,自己动手给仇辉递过去一壶水。


    “喝点水吧。”朱耀廷说。


    “谢谢。”仇辉低头,接过朱耀廷送过来的水,仰头喝了。


    那小童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衣着光鲜的朱耀廷,不知道给仇辉送帕子擦嘴,仇辉也不指望他,自己抬起胳膊拿袖子抹嘴巴。


    “你家里人呢?他们都来了吗?”朱耀廷问仇辉。


    “来了,但是这里人太多,场子太小,他们在外场等着进不来。”仇辉说。


    朱耀廷了然,仇辉品阶太低,家中也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自然只能在外场等着。


    心底怜悯愈盛,与看台上的大多数人不同,在面对这样的仇辉时,朱耀廷压根儿生不起半点责备他偷懒,或半途而废的想法,反倒觉得仇辉难得,与仇辉说话时的语调也变得愈发温和。


    “武选司的判定出来了,他们不允许半途退场……”朱耀廷语带歉意,似乎犯错的人是他,而与朱校桓无关。


    “是的,方才监令官与我说过了。”仇辉淡淡地一笑,并不往心里去。


    说实话,仇辉并不意外自己的申请不被通过,高帜唯一能够插手的机会便在此时,他怎么可能让仇辉就这样随便给他糊弄过去?


    “你还有力气吗?要不要吃点东西?”朱耀廷关切地问。


    仇辉笑着,摇摇头:“谢三殿下关心,我不饿,不需要吃东西。”


    “还能坚持么?”


    “没事,感觉还可以,殿下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三殿下失望的。”仇辉说。


    朱耀廷摇头,“你不能这样想,累了就认输,千万不能勉强自己。我不希望看见你累趴下了,就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头。”


    ……


    一旦退路被斩断,仇辉反倒重新打起了精神。他知道自己的成败在此一役,与其在缩在角落里东想西想,不如站起来做最后一搏。


    既然自己选择了这么一条路走,总得要努力走完,给自己一个交代不是?


    最后这一轮比赛是选前三甲的,采用的是抽签两两对决,单人晋级的模式。


    朱耀廷把杜青松留在了仇辉身边当小厮,伺候仇辉喝水穿衣擦汗,紧要时兼做护卫。


    很快,抽签结果出来,与仇辉第一轮对阵的是来自三千营的一名士兵,这是一支由各地精锐兵力组合而成的营队,里面的士兵每一个都是精锐,能从这样的队伍里脱颖而出的,则是精锐中的精锐。


    按规矩,二人对决不能使用开过刃的兵器,于是武选司便准备了长短不一的木棍代替刀枪剑戟。木棍顶端蘸石灰,如若棍端沾身,就会在人身上留下白印,则代表中刀或枪一次。


    第一轮对战开始,仇辉重新整顿了衣裳,走上演武场。


    仇辉刚一走上场,看台上便一阵骚动。


    横空出世的仇辉给人带来太多的惊喜,作为十进五的第一名,自然被看客们给予了厚望。


    仇辉站在兵器架前转了一圈,选择了最长的那一根,代表长戟的木棍,在与对方取得一致意见后,仇辉要了马,当然,对方也要了马和代表刀的木棍。


    很明显,这一场比赛,仇辉是准备进行马上对战。


    杜青松不知道仇辉为何要选长棍,毕竟仇辉最擅长的并不是长兵器。


    长兵器利远攻,而短兵器更加有利于发挥仇辉“快”的特点。仇辉的身体本就恢复得坎坷,加之最开始的考试导致他体力损耗严重,杜青松原以为他会用自己的快刀斩乱麻,迅速结束战斗,没想到仇辉并不打算这样,而是选择了扬短避长的做法。


    比赛一开始,不出杜青松的所料,仇辉果然有些“肉”。


    这种“肉”反应在仇辉的一招一式,甚至大脑反应上。长戟本身自重会更重,挥舞起来的半径更长,一旦臂力不够用,远端没有防住,让敌人近了身,会更难办。


    仇辉骑在马上,使长棍,却一直在与对方做近处的缠斗。


    杜青松皱眉,眼看仇辉除了防守什么都做不了,现在除了纯耗到仇辉支撑不住了输掉比赛,基本没有任何悬念。


    虽然有些懊悔仇辉在关键时刻采用这般扬短避长的做法,但是杜青松也并不惋惜仇辉输掉这场比赛。早点败,早点休息,眼下看来休息对仇辉来说更加重要。


    看台上开始有呼声渐起,是在高呼三千营那位士兵的名字。就算不会武功,也能看得出来,眼下这情况,究竟谁占上风,谁处劣势。


    朱弦也看出来仇辉的吃力,她有些担心,担心仇辉会输,不自觉地就握紧了拳头,坐直起腰。


    同最开始一副看好戏的神态不同,一旁的高帜却很沉默,他沉着脸看演武台上的仇辉使长棍,脸色阴沉得快要拧出水来。


    高帜招招手叫来一旁的颜龙飞,伏在颜龙飞的耳旁说了句什么,颜龙飞便退下了。


    不多时,场下那位占据上风的三千营士兵明显加快了进攻的速度,仇辉节节败退,疲于应付。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仇辉即将在接下来的这一招里败下阵来的时候,却见场上打斗正酣的两人两马一个错身,仇辉将手中的长棍一抖,手握的把柄部分一个诡异的旋转,原本占据上风的那位士兵竟突然发出一声哀嚎,被仇辉用手柄给一棍捅下了马。


    木棍的顶端才蘸石灰,参试者手拿的部分则没有石灰。


    仇辉便是用自己手拿的没有蘸石灰的那部分手柄,把对手给撞下了马。


    看台上发出一阵惊呼,众人都有些惊讶,惊讶于仇辉的剑走偏锋,不理解他为什么挑选一条长棍,却用短兵器的方式击败了对手。


    不等看台上的惊呼声结束,便见仇辉朝场边高高举起了手——


    “报——!他使暗器!”


    ……


    仇辉的报告引来了场边的监令官,刹那间便有四五名监令官围了上来。


    监令官毫不客气地把那三千营士兵给摁在地上,反剪着双臂,另一名监令官则迅速地将那名士兵上上下下给搜了一个遍。


    “报——!没有搜到暗器。”监令官起身,向台上武选司的主事汇报。


    好吧,或许是仇辉看花了眼。


    武选司的主事挥挥手,让监令官退下,暗器这件事就直接翻个篇。


    比赛继续进行,仇辉有点呆,他望着地上那位士兵说不出话来。


    不等那位来自三千营的士兵从地上爬起来,仇辉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揪住那士兵的领子,自己上手往对方的腰部摸去。


    士兵反抗,两个人瞬间扭做一团……


    场边的监令一声令下,一大批手持长。枪短剑的卫兵冲上来,把纠缠不清的两个人迅速分开。


    “休要作乱,违者取消考试成绩!”主事大喝。


    为尽早结束场上的混乱状态,主事猛敲手边的锣,长喝一声宣布第一轮对阵结束,来自西城兵马司的仇辉获胜。


    仇辉被一群士兵压着,气急败坏,被打的士兵也一副受尽委屈暴跳如雷的形状。


    就这样,仇辉的第一轮比拼就在一片混乱中结束了。仇辉虽然最终取得了比赛的胜利,至少获得前四的名次,但这个胜利来得屈辱。


    仇辉不甘心,三千营的士兵也不服气。


    待仇辉骂骂咧咧地退下场,杜青松赶忙迎了上去。


    “仇兄弟,对方真的使暗器了?”杜青松一脸担忧地问。


    仇辉点点头,“是的,可是武选司有诈,他们派出来的监令官,至少有两个与那刺客都是一伙的。”


    “……”杜青松一噎,没有说话。


    说有人违规带暗器是有可能,但是说武选司有诈就有些夸张了。讲来武选司与西城兵马司同属兵部右侍郎的管辖范围,相较三千营,武选司与仇辉的西城兵马司的关系还近一些,算得上是真正的“同胞的兄弟”。说武选司专门派人与三千营的人勾结要害死仇辉,难免有点“被害妄想”的嫌疑。


    当然,杜青松并不会这样说仇辉。仇辉已经很辛苦了,他需要人安慰。


    于是杜青松拿出一块棉帕,让仇辉先擦脸,又指挥那小童给仇辉搬块石头来当凳子休息一下,自己则拧开水壶后递给仇辉喝水。


    “既然没拿住证据,咱也治不了他的罪,就这样吧!下次当心点,有事,先拿证据。”杜青松轻描淡写地说。


    仇辉听了没有吭声,伸手接过杜青松递过来的水壶,猛喝一口水。


    他知道没有人会信他的话,这次的武举考试,本就是一场针对他仇辉的围猎。高帜在暗,仇辉在明。怨不得朱耀廷不理解,杜青松不上心。


    仇辉放下手中的水壶,经过长时间的打斗,体力亏损严重,紧握水壶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仇辉抬头,看向遥远前方的看台上那两个熟悉的身影,隔得老远似乎都能感受得到那道永不消逝的仇恨的目光。


    仇辉轻轻叹出一口气,直觉今日自己要想安全冲出重围,怕是有点难……


    第70章 对峙   你这是在针对仇公子吗?


    接下来是进入前五的另外几名参试者一对一比赛, 三场短暂的休息后,仇辉才会再度上场进行第二轮的比拼。


    趁这功夫,杜青松蹲下身, 仔细地替仇辉捶腿, 按摩肩背。


    “仇兄弟自觉身体恢复到从前的几成了?”杜青松一边帮仇辉舒缓肌肉,一边随口与他聊天。


    “几成?”仇辉笑, 闲散地望着天,目光总在不经意间飘向远处看台上的那一个角落:


    “不知道几成。”


    杜青松看在眼里,当然明白仇辉为什么情绪低落。


    杜青松微微一笑, 伸出手来拍拍仇辉的肩:“别担心, 待会若是觉得难,不方便退出,你唤一声,哥哥我可以帮你一起中止比赛。


    另外, 给仇兄弟提一个建议,我个人觉得仇兄弟使刀,似乎比使其他兵器要称手一些。”


    说完似乎害怕仇辉不高兴,杜青松又紧接着补充了一句:“没有说仇兄弟不适合使长。枪的意思, 怎么选兵器,自然是仇兄弟根据你自己的情况选择才是。”


    仇辉听见了, 笑了笑,没有回答。他明白杜青松的意思, 杜青松告诉他想退出随时都可以认输,杜青松甚至愿意从旁协助仇辉输掉比赛。


    可是经过与第一位“来自三千营”的士兵比试过后, 仇辉知道自己想要输掉比赛的可能性已经彻底没有了。


    如果仇辉猜得不错,接下来第二场比赛的对手,依然是把杀死仇辉作为首要目标的。一旦仇辉有破绽露出, 迎接自己的,必定会是致命的杀招。


    仇辉已经不想输,也不敢输掉比赛了。这是一场只能胜利的比赛,但凡仇辉萌生出一点点退意,迎接他的,将会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


    自打仇辉诡谲地一招解决掉第一位攻击者后,高帜明显变得轻松了许多。他的注意力不再聚焦到演武场上,反倒时不时转过头去与坐在他后面的颜龙飞窃窃私语。


    “龙飞,本官的判断没错,他最擅长的,依然还是短兵器近身缠斗。”


    颜龙飞点点头:“这样看来,事情似乎真的在朝督公预计的方向发展呢。”


    “那是当然!”高帜得意洋洋地摇头晃脑,“等着看吧!你家督公的直觉,向来很准。”


    颜龙飞听言,哈哈大笑,说督公如果这次押对了,怕是真的要得一个“神算子”的称号了,大家都没有发现的真相,却被督公给挖掘出来了。


    高帜与颜龙飞说话的声音虽不大,但朱弦坐得近,依旧还是听到了一些。


    今天朱弦亲眼见证了高帜情绪的高低变化,又再听到高帜这般言语,看见他如此的志在必得,朱弦直觉自己身旁的这个太监一定有什么阴谋诡计。


    “你在干什么?”


    “你这是在针对仇公子吗?”


    “仇辉他到底哪里得罪到你了?你天天这样没完没了地琢磨着害人,就不怕遭报应吗?”朱弦直视高帜,朝他发起一波又一波的灵魂拷问。


    高帜转头,定定地看向朱弦。被朱弦这样敌视,他也不生气。高帜很认真地听完了朱弦对他发起的灵魂三问后,轻笑着回了朱弦一句:


    “芃芃,别这样,我高帜,什么时候会做伤害你的事?要做,也只能做挽救你的努力。”


    话还没说完,朱弦就忍不住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


    “得得得!别挽救了,你恶心我的时候还少吗?我们祁王府已经卑微到尘埃里了,只求东相大人放过。仇辉出身寒门,身体又不好,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恳请大人您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


    高帜听了,轻叹一口气,“芃芃是在质疑我吗?今天的武举考试是兵部主持的。武选司三年备一次武举,今天你坐这里就是来质疑我高帜心怀不轨,质疑武选司的臣工们有猫腻的吗?”


    “……”朱弦被堵得一噎,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高帜常年混迹官场,两张嘴皮子就是他翻云覆雨的利器,朱弦从来都说不过他。


    朱弦不想再被高帜牵着鼻子走,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随你怎么想,我不在乎你怎么看我,反正我就在这儿坐着,仇辉他是陛下钦命的朝官,如若今天仇辉有什么不妥……”


    朱弦顿了顿,“东相大人,我拼上最后一口气,也要把你虚伪无耻的面目给撕下来!”


    朱弦说这话的时候情绪很坚决,语气很冷硬,一看就是做好了撕破脸的准备的。当然,不管高帜怎么看待他与祁王府的关系,至少在朱弦看来,祁王府与高帜之间是没有任何脸面需要维护的。


    被朱弦用这种语气威胁,再好的脾气也会忍不住。高帜冷笑道:“芃芃此言差矣,在这样严肃又规矩森严的武举考场上,任何一名参试人员若有什么不妥,都只会是因他自己,自求死路。”


    ……


    等到仇辉第二轮上场的时候,正好午时。彼时有不少人捱不住饿,便离开了现场。


    因为仇辉要上场,朱弦自然没有走。


    可高帜也没走。


    朱弦没有再与高帜斗嘴,只虚虚看了他一眼,便转过了头去。


    仇辉第二轮上场依然选择了马上对阵,只与第一轮不同的是,这一回,他选择了与刀同长度的一根木棍。


    此次与仇辉对阵的人,根据武选司公布的身份是来自山东平山卫的一名千总。


    监令官一声令下,对阵双方同时跃马而出。


    与第一轮的比拼不同,这一次,仇辉的精神状态明显积极了不少。或许是想速战速决,不等对方起势,仇辉便挥舞手中的木棍朝对方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木棍带着呼呼风声,把对方紧紧围住。


    被仇辉的棍风困住的千总也不着急,小心翼翼地与仇辉周旋。


    坐在看台上的高帜则敲起了二郎腿,似乎在等着什么。


    十数招过去,对阵双方依然处于僵持状态,谁也没有占到谁的便宜。


    朱弦有些着急,紧握成拳的手心开始变得汗涔涔。


    此时,身后传来两名朝官的对话引起了朱弦的注意。


    这两位朝官都穿着带豹子与熊罴补子的朝服,不是兵部的朝官便是自屯卫营来的。


    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道:“西城兵马司的这位颇有岭南八卦刀之遗风,偏偏也姓仇,只怕是与那岭南仇家有什么关系。”


    另一人便答他:“付大人您还不知道吧?听说那西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其实就是八卦刀仇掌门的儿子。”


    “怪不得啊,原来他就是仇家庄的少庄主。”得知自己居然猜对了,挑起话头的付大人更是打开了话匣子:


    “不是我看不起这些山里的流派,只是他们呀……真的有点上不得台面。”


    听得此言,朱弦的耳朵噌一下就竖了起来。她一面拿眼睛死死盯着场上的仇辉与人比武,一面还腾出一只耳朵来听身后的这俩人议论八卦刀。


    听得付大人如此评价八卦刀,对方的情绪显然被调动起来了,便问那付大人,“付兄,此话怎讲?”


    “看今天这位副指挥使,单人的射箭与兵械都不错,说明他个人素质是没问题的,只他这刀法……”


    付大人顿了顿,继续说道:“八卦刀还是一如既往的累赘啊!从前本官在越州的时候就曾见过那八卦刀的掌门,名气大,派头更大!也去过仇家人开的武馆,唯一的感觉就是:累赘,花架子有点多,若是遇上真正的高手,怕是很难保住八卦刀的脸面。”


    听者大笑:“大人就直说了吧!八卦刀,盛名在外,其实难副。”


    “啊,哈哈哈哈哈——!”或许是觉得这样的总结有些犀利,这位付大人明显是个端水大师,又紧接着对自己的那一番话进行点修补:


    “并非说八卦刀的实战有多不堪,武举考试能走到前四自然也算上乘,只八卦刀于这位少庄主来讲明显是不够用的。八卦刀优点肯定有,但是看仇小庄主今日对阵时的表现,短板也已经很明显了。累赘,在力量和速度都够用的情况下,却不够干净利落,导致效用也大打折扣。


    少庄主的个人素质没得讲,仇尚志能有这样的儿子应该感谢老天爷的眷顾。尽管如此,少庄主却也不能困囿于自家刀法之中。八卦刀不能充分发挥他的个人特长,他应该更积极地接纳其他的门派,博采百家之长,这样比武的成绩也能更好,作为一名将军,也能走得更远。”


    朱弦听着这二人的对话,原本就紧张的心情,变得愈发复杂起来。


    朱弦虽看不懂刀法,不能判断这两名朝官讲的孰对孰错,但是她始终记得最初见仇辉的时候,他于戏台子底下抽刀截杀那几名刺客的样子。那时候的仇辉就对朱弦说过,他身体有恙,不能纠缠,出手必定出杀招。


    可现在双方缠斗已经这么久了也没分出个胜负,如果不是仇辉为隐藏实力没出杀招,那么便是对方的武艺也太过高超,导致仇辉的杀招都不管用了?


    不管是出自以上两种原因的哪一种,眼下的情况都不容乐观。


    有关八卦刀的“累赘”理论萦绕心头久久不能散去,再加上仇辉的反常表现,让朱弦不能不担心他之所以如此“累赘“,是否是因为仇辉的身体已经出现了异样?


    很快,接下来的事实就证明了朱弦的担心并非多余。


    山东平山卫的这名千总很显然是一个身经百战的人,几个回合过后,他就很清楚地摸清了仇辉的底细。


    但见他出招的速度越来越快,棍风越来越紧密地封堵住仇辉所有的退路。


    伴随仇辉的劣势越来越明显,朱弦的一颗心被吊得越来越高,旁边的高帜也再没有了那种闲适的表情,他放下了高跷的二郎腿,坐直起了身,一只手下意识地飞速旋转大拇指上的绿扳指。


    突然,对方一个回马枪,仇辉刀势已出,躲避不及,被一闷棍狠狠击中了胸口。


    来不及发出一声呼喊,仇辉便跌落马下。


    而此时两匹马正处在一个相互纠缠的角度,仇辉此时落马,正好落在两匹马儿的脚力范围内。


    按说比武场上,一方落马,另一方自然赢得比赛,身处优势的获胜方就应该及时主动控制自己的马儿,不要践踏上对手的身体。


    也不知是不是仇辉落马落得太突然,虽然仇辉落马后做出了明显的躲避动作——他朝打斗圈外滚了几圈。


    但平山卫千总的马儿依然“不受控制地”朝仇辉落地的方向狠狠地踏去……


    朱弦在看台上看见了,周身汗毛瞬间直立,她难以自持地发出一声尖叫,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眼前一道黑影闪过,一直守在场边的杜青松举起一块大石头,怒吼一声,朝那匹“失控”的马儿狠狠地砸去。


    石头砸上马腿,划过马腹,擦着仇辉的身体滚过去。


    被石头砸中腿的马儿更加“失控”了,飞扬的前蹄折出一道扭曲的弧度,马儿嘶鸣一声,重重地跌倒在地。


    意外来得太突然,场上众人皆惊呆了。


    待众人回过神,现场立刻沸乱起来,负责场地的十几名监令官一齐涌了上来。


    杜青松也从地上爬了起来,他顾不得擦脸上的土,便朝趴在前方不远处的仇辉飞奔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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