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这是导师亲口说的。
不要理他们。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全都丢到一边去。没有什么比实力的提升更加重要。
艾尔文斯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他把水晶、那段告别的留影又看了一遍。
他巩固境界。三个广域空间在后来的日子里学会陆续进行了交付。在交付的文书上又特意提到，如果精灵藏宝地有种族或血统的准入限制，那么他要负责为他们把限制解除，或者别的手段，总之保证宝藏能够到达他们手里。
艾尔文斯对此再次答应。
广域空间里的住民已经全数迁出，他对各个区域重新进行了规划。安防系统需要推倒重做，哈伦卓耿的空间工程师被聘请来来负责该项设计。
龙裔建筑师头一次为外来的单子开出直逼成本的价格。
这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重建系统，清理遗弃，将新的规划落实……艾尔文斯雇佣了专业团队来完成这些工作。
他本人仍然回到修行地。
在境界终于稳固，也就是不需要再去担心会从传奇跌落后，他开始增加与外界的联系，执行哈伦卓耿所派发的任务，及参与其它的军事行动。最高议会统领全局。即使怀有私人情感，也必须承认其凝聚的力量与部署的高明。
妥协的回馈，人类的团结发挥了作用。
他们终于真正从侵略者手中夺回土地。小小的一片，几片，串联到一起……不断扩大面积。火线持续地向前推进。南吉索尔大陆，联盟武装的控制区域成功实现与伪政府分庭抗礼。
对此帝国方采取了各种手段。超规模毁灭性武器、死光的高频次照射……取之不尽的魔力帮助泽坦子民搭建起固若金汤的防御。轻而易举地将反叛军根据地直接从地图上抹除已经成为历史。帝国只能忍受他们的存在，并设置重重关卡去拦截从全域各地赶去、追逐自由与光明的人们。
帝国的信用正在走向破产。越来越多的人们从谎言的蒙蔽中醒来。他们意识到，帝国并非为泽坦带来技术，而是一直在压制他们的发展；并非为人民带来福祉，而是长期在掠夺着他们的资源。泽坦世界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作为子民他们本应活得无比精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没有尊严。
联盟有专门的机制去吸纳那些没有组织的超凡者。对于普通人中的同道，也有遴选甄别与进行接引的方案。但是他们能做到的，帝国同样能够做到，大量反抗者因缉察的钓鱼邀请被捕失联。于是人们隐藏起自己的观点，不再敢轻易与所谓的反抗者们接触。前往根据地，因此成了确定能加入联盟的唯一可选。常规的道路已尽被封锁，他们不断开辟新的路线。也许要泅过湍急的河道，也许要翻过险峻的山峰，也许要冲进黑暗未知的虚空裂隙……时常有人饮恨，后来者们循着前辈尸骨指示的道路继续向前。
联盟在壮大。除了源源不断的来自人类的新生力量，还有异族盟友的增加。
从龙族的幼崽那边稳定住，莫桑迦德就开始忙与海妖的谈判。帝国从海域撤军后，海妖们便不再与他们继续对抗，而是将目光收回到了自己的生活。时代变迁，沧海桑田，他们的城邦化为废墟，文明风光不再，有的是工作需要完成，一切都等待着重建。
……这是在搞什么，强敌的威胁还没有尽除，居然就过起日子来了，在发现这一点之后其实人类当即就找了过去，但海妖对他们的来意感到疑惑。
因为帝国军队中人类兵员的数量其实比那些蓝血生物要多得多，当他们登陆到岸上，人类平民也在对他们喊打喊杀……看起来在那些异域人的治下挺开心的。他们尊重祝福，退回来过自己日子，怎么就还不行了？
“——当然不行了，不是说你们待在海里关起门来事情就和你们没有关系。他们想要统治整个泽坦世界！”
“我们已经见惯了太多种族在盛极一时的时候宣布他们是世界的统治者，其中包括你们人类，”耶特格桑奇城邦暂时为女性形象的海妖执政官漫不经心地揽了揽她飘逸如海藻的长发，“不过陆生生物眼里的世界一向是把海洋排除在外的。”
“乌斯卡人是否有把海洋排除在外，通过这些天来的接触，我相信你们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
“是的。他们现在已经排除了。”
人类使团：“……”
在海妖们看来，乌斯卡的问题是人类自己的问题，无论他们怎么夸大其辞。现在是其中一伙人类，希望能够借用海妖的力量去打败另一伙人类，还不愿意为海妖提供合理的报酬，帮助他们完成重建，或者说支付他们投身战争延误重建的补偿。“虽然脑子……别说脑子里，我们整个儿都是水，但这种事是不会有鱼干的。”
人类使团：“…………”
这还是比较好的情况。更多的地方是人类根本无法和海妖进行接触。同样是因为进犯海域的帝国军有大量人类兵员的原因，现在人类也被海妖们一并厌恶。
所以只能由龙族来打开局面。
莫桑迦德率团前往深海，一去便是相当一段时间。他成功说服了各个地区的海妖正视乌斯卡人的威胁——他们不同于过往来到泽坦的任何一个种族；了解到神明为世界所做的牺牲，与衪待完成的夙愿。协调海妖们从松散的各个城邦联结成统一战线，建立起一套完备的战时体制，以统筹对帝国的军事行动。联盟为海妖增设了席位，派遣工程队前去各地帮海妖们接入陆上通讯网络，方便双方高效沟通与快速响应。莫桑迦德回来的时候，除去带回海妖派驻联盟的外交人员，还带回了大量想要了解新兴技术与接受现代战争训练的研究员与留学生。
哈伦卓耿的师生们相当一段时间都在新奇他们来自大海的新同学。他们有着美丽或者诡异的外貌，到底长什么样就像是性别一样随当天心情；两条腿走路对他们而言是一件非常具有难度的事，所以他们要么是用魔法悬浮，要么是将腰下的身躯变成蛇尾来游动。惊奇海湾建立起海妖的专属校区——上一个拥有专属校区的是亡灵，他们的共同之处是生命形式与大部分种族迥然不同。
后续又有新的种族来到哈伦卓耿，树妖，兽人，半身人，小妖精……这一天拉斐尔还带来了一大群小天使办理入学，看着斯托克家全身上下挂满了的娃，龙裔校长表情当场裂开。
他向外指去，“你以为这是幼儿园吗！？”
“可以是啊！”拉斐尔据理力争，“你们那边不也有很多龙崽吗？正好把他们给丢到一起……不用担心安全问题，这些熊孩子都很需要挨一顿恶龙的毒打……”
“——别想让别人帮你带娃！！”
大天使长这天哭着走了。据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拉布拉特先生爆料，他现在烟已经戒了，空间里原本存放香烟的地方现在堆满了圣光球搓成的棒棒糖，小天使们人手都要有一个……不给就哭，扑棱扑棱闹得人没做手脚处，曾经的不良老大从未如此落魄。
艾尔文斯有的时候会很羡慕他。虽然很累，但身旁有这么一群闹闹腾腾的孩子，带来的希望与快乐会很大地冲淡思念与悲伤。对比之下，他的族人呢？他们究竟还在吗？在的话又是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里沉睡着？
卡内基在离开之前给他留下了一个水晶球，灌注鲜血即可把它给激活，随后便会自动循着他的血液提供的信息进行搜索。一旦有精灵出现它便会发亮，并呈现出目标所在的位置。但是，这些年来，它始终像是一块石头一样沉寂着。
他唯有用战斗与修行来填满内心的空虚，当然，还有学习。不同于一般的超凡者培养机构设置学员达中阶毕业，是因为他们只能教到中阶，哈伦卓耿设置学员中阶毕业，是因为大环境下多数超凡者满级也就中阶。魔力的复苏，等阶的压制被打破，哈伦卓耿随之开放了更高等级的教学。
毕业生们都想要再次回归校园，再加上还多了上古种族的竞争，入学考试一度相当之卷。尽管学校的要求三星即满足标准，但实际上就算是六星都不敢说百分百保险。这便是导师为何特意醒他们保留学生的身份……这时就可以闪避掉残酷的竞争及其它一系列的麻烦，无缝继续享受顶级学府的教学资源。
他之前是明面五星真实六星的实力。现在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传奇，当然没必要再去隐藏这前置的小境界。艾尔文斯首先参加了六星的考核（考核的难度相比复苏前还大幅增加了），然后攻读七星的课程。泽坦传统的等阶划分法，六星是为大师，有时也称宗师但严格意义上不算；七星才正式可称为宗师：到达八星则称大宗师；九星为传奇，传奇之上是一个过渡的等级，最高升到圣阶。现在的哈伦卓耿，超凡领域的教授不够八星都要回去倒读，可想而知在这里最终能够达到怎样的境界。
时间车轮滚滚向前。
第422章
凯兰迪尔不知道他在黑暗中躺了有多久了。可能几个月，也可能是很多年。某种意义上就像是他的容貌所对应的年龄……可以是几百岁，也可以是几千岁，在没有更多信息的情况下，根本无从判断。
他现在身处于一个由哺育者魔藤那无比巨大的叶片层层叠叠包覆保护着的荚苞里，一如不远处的族人一样。低温的树液充盈荚苞浸泡着他赤露的身体，时或向上浮起细密的气泡。
发丝像是海藻般拂动，比过去要更长，在漫长的时光里它并没有完全停止生长。有些纠缠在导管上，那是生自植物的营养管道，从脊柱接入，持续为躯体供给能量。
这是精灵们应对魔力落潮所采取的举措——独立的空间气泡；将气泡与外界隔断的特殊物质；从母树分离提取的细胞培育出的哺育者魔藤纠缠盘绕着数座重型人工能源基，无论是学者精密的计算，还是大星术师所作出的预言，都指向这样的生命空间能够保护精灵度过漫长的枯竭期。
他们成功了。
确认到这一点的时候喜悦像是金色的夜合花一样在他的心田里绽放。凯兰迪尔在心中默祷，感谢诸神，感谢母树，感谢泽坦大地的慷慨馈赠，感谢学者们，那些为族群的延续付出汗与血的公民，他的母亲与兄长，以及同盟其它国度那些高瞻远瞩的君王。
精灵的传奇将在这方世界里继续。他们将用耀眼的功勋来寻回漫长的光阴里失落的荣光。凯兰迪尔迫不及待地想要站起身来，将荚苞打开来看一眼这陌生的世界——
他在这时发现了异常。
他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了。是的，他还存在着，浸泡在稠重的树液中，那种实感不同于灵魂脱离身体——他在过去曾经体验过——从中可以判断他并没有死亡，那么，这又是怎样的一回事？
黑暗。
他在黑暗中沉降。
正常来说不应该这样。凯兰迪尔曾经从沉睡中醒来过一次，他一度沉醉于那梦幻般的场景，哺育者魔藤那网状的脉络环绕在他的身周如同节日的灯带，交汇的魔力节点散发出光明精灵所喜欢的淡绿色的荧光。树液被映照得澄净而又通透，升起的气泡看起来就像是盈润的珍珠一样。
如果，魔力枯竭到极致的程度，那么魔藤无法再发出光亮也是正常的。关键是他的身体呢？在荚苞中的精灵已然死去情况下，魔藤可以把他的身体吸收，转化成能量。可是他并没有死去。精灵有许多可选用的植物，但学者们执著分离母树的细胞来培养哺育者魔藤。精灵母树永远可以信任。在确认死亡之前，魔藤永远不会将精灵作为给养。
那么……？
凯兰迪尔一度无比庆幸他是一个术士。不必吟唱咒语或者手势引导，只需要纯净的意志——而这也是他目前所唯一剩下的——就可以使用魔法的力量。倘若换成一位法师身处这种境地，想也知道该会多么绝望。
但是他紧跟着也绝望起来。
——他的魔法释放失败了。
用掉了相当一段时间，凯兰迪尔终于弄明白了当前的状况。无论是无法施展魔法，还是无法感受到身体，都是出于一个原因，那便是他现在实在是太太太太太虚弱了。他是还活着，但距离死亡也只差那么一线。漫长的枯竭期让他无论是精神还是躯体都消耗到了极限。
而养复同样需要很长的时间。
唯一所能做的只有静静地等待。期间凯兰迪尔数度想要接着睡去，但魔藤内部生物电过于活跃的交流让他无法再次安眠。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凯兰迪尔想。
……不应该活跃到这种程度，这座庇护所的最强者、他作为王室的成员都还如此虚弱。再结合起他的心智的格外清醒，对这次醒来进行回溯……
凯兰迪尔得出结论。他醒来早了，或者说，魔力的复苏提早了。
就像枯竭世代并不是一朝降临的，魔力复苏同样应当是一个长期渐近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已经衰弱到极致的身体会逐步得到魔力的滋润能量的补充。当他醒来，应该是也许虚弱但却一切正常的状态，而不是像如今这样，空余一个心智，但却无法使用魔法力量也感知不到身体的存在。
将魔力比作大海，这场复苏非是渐进式的涨潮，而是一场骤然爆发的海啸。他们位于一个由特殊物质隔断的独立空间里。这样的环境会让魔力的衰退被最大限度地拉长而变得无比缓慢，这无疑会给他们争取来更多的时间，但同样，它也极大地阻挡了复苏后的魔力潮涌，爆发的冲击让他醒来，但也仅仅醒来而已。距离一切得到恢复还远。
是什么导致了魔力的爆发？凯兰迪尔搜寻记忆中的信息，像是笼罩着一层薄纱，它是那么地遥远……他在脑海中重现精灵的君王们所曾解读的预言，但即使是预言也并未给出答案。
可以确定的是这必然是一场意外，意外的到来往往会让事情的走向出现随机，不确定，难以预测。不该爆发的魔力会不会迅速地再次消失？一来一去是否会对魔藤造成影响，或者令其根植的能源基损毁？独立空间的封闭性会不会遭到破坏，未来的那些强大敌人是否可能找寻到这里来？
就算不是预言中的异域敌人，而仅仅是一些好奇心旺盛的普通人类，为了探寻奥秘而把荚苞破开（有理由相信那些保防御结界现在都已经失效了），对精灵所产生的影响都是致命的。在身体恢复到一定程度之前，一刻也不能断离营养管道的输送，离开荚苞中特殊的魔力环境，以及脱离树液润泽与保护。
凯兰迪尔向诸神，向母树，向母亲与兄长，那些伟大的君王祈祷。在族人们得到恢复之前，或者说，在他能够保护他们之前，千万、千万不要出现意外状况。
然而事与愿违。
这一日，他听到爆破的声音，与族人的惊叫。
第423章
那是凯兰迪尔事后不愿回想的混乱与耻辱。
他也只是恢复到将将能动的程度，四肢与手脚依然透着仿若冻僵一般的麻木。其它的族人情况比他只能更糟。他深切怀疑，哪怕只是一群人类农夫，但凭蛮力也可以对他们完成压制，而他们所面对的，是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
他带领着精灵们，用上了一切所能用上的，打出的也不过是一场稀里哗啦的反击。
那些人类全是普通人，无一例外。但他们身上那套由白色金属打造、从头覆盖到脚的战甲，却让精灵释放的魔法仿佛全数落入黑洞。凯兰迪尔扭曲了空间方才将敌人杀死，但这没有任何意义。一小队士兵而已。人类武装完全控制了庇护所所在的这整片区域。
他们被俘虏，戴上压制力量的镣铐，搜走了装备与武器。被押解着向外走的一路上，不断增多的人类士兵用恶狼般的目光盯着他们的女性，大声评点，时或发出下流的笑声。凯兰迪尔的心一点点地下沉到底，他从未有哪一刻如此憎恨自己的无力。
还好人类并没有对她们做什么，也许是那身装备的限制，它看起来比全装的骑士重甲还要更像是铁盒子……他们被全数塞进了一个圆盘状的交通工具里。
凯兰迪尔试图抓住这个机会，趁着路上的时间来与他们进行沟通。如果预言没有错的话，泽坦现在应该正在遭受外部的侵略。人类与精灵，难道不应该结成同盟，协力抵御域外的敌人吗？就算没有合作的打算，也不必反而挑起矛盾。他是伊萨尔高山之国的王子，同伴中还有希瑞利亚繁花之国的公主，人类应该认真考虑一下如何处理这件事。
但语言成为横在他面前无可跨越的难关。
他们当然听不懂精灵语。但同时也无法理解通用语，以及他所知晓的那些人类王国的语言。倒也有人尝试与他交流，但凯兰迪尔同样搞不懂他们所说的，那不像是泽坦任意一族的发音，听起来完全是一门新话。
他们被带到一个地方——从内部的景观来看应该是一个钢铁堡垒，穿过迷宫般的道路，分别关押进了单独的房间。
无法再与族人相见。这让凯兰迪尔坐立难安。他无法忘记那些人类看向他们女性的眼神。在他们被关在这里的时候，她们那边会发生什么？尤其是埃塞萝娜公主，她最漂亮，刚刚所承受的冒犯也最多。
他用力敲打墙壁，希望能够与被关在隔壁的同伴取得联络，以及拍打房门，仍然没有放弃与那些人类进行沟通。
但他没有收到任何的回应。
他只能祈祷人类不会太过分，祈祷族人尤其是姐妹们够坚强。他们的身体还没怎么恢复，便又在那场战斗中或多或少地受伤，然后又要承受更进一步的伤害与心灵上巨大的磨难……他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够熬过这一切。
当牢门在这一天被砰地打开，人类士兵与研究者模样的人急切带着他走进一个房间的时候，他几乎确定他所担忧的事情已经发生。
单人床上侧身躺着一位极致虚弱的、即将被耗尽的女性精灵。他认出她是黑兹尔，繁花之国的游侠。
精灵不会死去，但却会被耗尽，耗尽的原因往往在于他们已经失去了生的意志。他注意到他们已经对她采取了一些医疗手段，但对于失去了生的意志的精灵来说，任何外在的手段都不再有意义。
所以他们带了他来救治她。穿着白袍的研究者向他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凯兰迪尔没有上前，而是向后转过身来。尽管他对一切早有预料，但还是无法抑制住怒火。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他大声吼道，湛蓝的眼睛在燃烧，“——对她做了什么？”
人类显得十分恐惧。他们听不懂他的话，不过大致猜得出他是在说什么。研究者拿出了一个金属包边的水晶板慌乱地给他看。
那一是段影像，最初是她被关进房间——门口能看到其它精灵的身影——然后就一直关在里面，就像他一样。从食物送来的间隔可以看到时间的流逝。
他们是为了证明人类并没有伤害她，是她自己一天天地虚弱下去。凯兰迪尔愣了一下。
黑兹尔当然已经看到他，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的双眸点亮出喜悦的光色。她撑着想要坐起身来，凯兰迪尔连忙向她走去，揽住了她，柔声细语地询问。
随后他明白过来，她是太悲伤了。
黑兹尔是和爱人一起踏上了这场时空的旅程，万年的长眠。他们睡在相邻的荚苞中，但是当她醒来，却看到身旁的荚苞已经萎缩。
萎缩到像是一个小小的树瘤，黑兹尔颤抖着伸出手去。
她剥出了爱人的头骨。她已经被魔藤给吸收了。
黑兹尔曾疯了似地投身那场战斗，想要为族人献上生命，以去追逐永恒的爱人。
偏偏人类却让她活了下来。
她这些天来每当阖上眼睛，眼前就是爱人那窈窕的影子。
“在和母亲与兄长告别的时候，我的悲伤也和你一样。”凯兰迪尔轻轻地道，“既然活下来，那就接着活下去，黑兹尔。我们是肩负着精灵族使命的战士。”
黑兹尔告诉他她明白。他的到来带给她以振奋，让她确认到她仍然有同伴。她关切地问他埃塞萝娜的情况，而这是凯兰迪尔同样关心的事。
凯兰迪尔要求去检查其它的房间，确认族人的情况。方法是指着其它的房门，走到门前再不挪步。人类配合地过来为他把房门打开。
他们很害怕。
所有的精灵都还好，尤其是埃塞萝娜，也没有受到伤害。凯兰迪尔明白了他们不被侵犯的原因。
这些人类很害怕。
是在害怕什么呢？当初交战的时候，也格外注意着哪怕付出伤亡也不去击杀他们，而一定要抓活的。像极了过去捕捉精灵奴隶，要活的，不要弄伤，也不要乱碰他们给太大刺激……以免品相破了或者自行耗尽导致卖不上价格。
可如果是作为奴隶的话，男性精灵是没必要留那么多的。
凯兰迪尔尝试分析当前的局势。庇护所并不止那一个，精灵族为了延续做下了多手的准备。其它精灵现在又是怎样的状况？有没有可能他们已经重新建立起伟大的国度，这些人类之所以残忍抓捕却又格外注意保护他们，是为了把他们送去精灵那边以索取高昂的赎金？
……这样的话就太好了。王国一定会愿意赎出他们同胞，因为在当今时代，每一个精灵都是弥足珍贵。但凯兰迪尔觉得，他们恐怕不会那么幸运。
这些人类隶属于一个庞大的组织。而如果有精灵国度，如此庞大的组织总该要有一个精灵语翻译……可他们没有。
上古精灵们是留了多手的准备。而之所以留多手准备，正是因为未来有太多的变故与风险。凯兰迪尔知道他必须做最坏的假设。
不会有精灵王国。甚至，可能也不会有其它的族人。他们，便是现今仅有的精灵。
所以人类即使是男性也不会轻易杀害，物以稀为贵的原则，每一个精灵都是可堪拍卖出天价的商品，哪怕买了只是为了放着看。
……不过，人类会单纯是为了拿他们大赚一笔吗？
——这些人类所说的是一门新话，不像是泽坦任意一族的发音。
凯兰迪尔心下升起了一个可怕的猜测。尽管不愿接受，但这极有可能便是唯一正确的答案——
这些人类是域外侵略者的手下。
侵略者的走狗，当然不可能与精灵成为盟友。之所以不敢动他们，是因为他们不过是底层的奴仆，没有这个权限，只有上层统治者才能决定这些精灵到底该怎么处置。
他的猜测得到了验证。
这一天牢门被打开，一个军官为他送来了一套华美的精灵服饰。示意他换上之后，转身向外请他跟随，看起来是终于有什么人打算与他谈谈。
凯兰迪尔跟着他走。
这座堡垒无论是墙壁还是地面，都是极致规则的钢铁，前所未见的建筑风格，给人的感觉冰冷而又锋锐。但在钢铁中穿行，最终所到达的地方，却是一座古老的宅邸，好像同样穿越了万年的光阴。
他被带到宅邸的书房。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椅上。身上所穿着的，亦是传统的贵族服装。
他开口，以一口流利的泽坦通用语：
“您好，凯兰迪尔王子殿下。请原谅在下俗务缠身疏于接待，这里是雷克斯朗曼，这座基地的主人。”
第424章
雷克斯朗曼。
……从未听过的名字与全无印象的姓氏。
凯兰迪尔思索着，向他微微欠身。
“非常荣幸与您见面，尊敬的先生阁下。我谨代表伊萨尔高山之国，向您致以最真挚的问候。”
雷克斯微笑着向他点头，收起桌面上正在批阅的文件。侍者从挂毯下面挪来了椅子。凯兰迪尔道谢，而后坐下。他听到那位基地的主人说：
“我想王子殿下应该很想弄明白，精灵为何会得到这样的对待。”
“精灵与人类以古以来便有着深厚的友谊，而现在更不应该有矛盾。”凯兰迪尔说道，“我们刚刚从长眠中醒来。”
“——所以，尚不明白当前的状况。”
雷克斯把蘸水笔投进黑水瓶中，发出叮的一响。
“泽坦现已并入帝国的版图——伟大强盛的乌斯卡帝国。我们，为帝国效力。”
……乌斯卡。原来这便是他们的对手。凯兰迪尔心想，脸上神情却是茫然与不解。“并入，版图？我有些不明白。我们好像通常不这么说……”他将双手叉起，“泽坦是我们生活的世界。”
“是的。他们征服了我们的世界。”雷克斯双眉向上挑起，“帝国疆域之广袤远远超出凡人的想象。”
凯兰迪尔一副果然被颠覆了想象的样子。
他在有意地引导，好让对方吐露更多的信息。但很快便又意识到其实并不需要这么麻烦。人类领主起身走向书架，拿下了许多本诗集与传记，它们看起来是来自于不同的时期，甚至还有专门的史书，时间的碎片被拼凑在一起，他向他展现，他们沉睡之后，这片大地上所发生的事。
魔法种族相继退出历史的舞台。人类接管了这个世界。但魔力的落潮同样对他们造成影响，人类文明进入一场漫长的衰退。他们尝试探寻新的发展路径，然而收效甚微，当强敌穿越界海来袭，人类全无还手之力。
神明于是成为守护泽坦的最后一道屏障。然而强如阿修琉斯也在那恐怖的战争机器面前折戟。其它众神更是甚至没能掀起一点水花，衪们在沉眠中被帝国灭杀……
其实这是凯兰迪尔早便已经知道的，那段预言，“血与火将燃尽。诸神皆殒，众生号泣”所描绘的便是这场战争的场景，远古精灵也正是据此做下万千年的谋划。
但这丝毫没有减弱他被震撼的程度。
……那种无力与愤怒，堕入永夜一般的黑暗，让他感到手里的书页都仿佛带着千钧的重压。
当把书翻到最后一页，向上抬起头来，凯兰迪尔方才注意到，原来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雷克斯朗曼始终在对面充满耐心地等待着他。
凯兰迪尔将书阖上，向后靠到椅背。
“我知道了。”他视线垂下，“泽坦现在由乌斯卡帝国统治。”
但人类领主却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是过去。
“现在，情况又有了变化。”
凯兰迪尔心中一动。他记起来那场反常的魔力复苏。
他都几乎已经把它给忘却，或者说他的内心在下意识地回避着去想，因为担心这是乌斯卡人有意地推动，好抓捕长眠的上古遗种，将复苏的步调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然而眼下来看……
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雷克斯为他讲述了某位早便该不存于世的神明的突然诈尸与突然献祭。
问就是一整套完成得太快简直就像是龙卷风，凯兰迪尔听完再次陷入莫大的震惊。
……居然又是阿修琉斯，这位不是被套路一次而是被套路许多次，连战神标志性的武器、杀伐之剑都能被骗走的神明。
实不相瞒，对于这位，光明精灵普遍地有点……那个什么，他们相当难以理解那些不同于他们的同族对衪狂热的追捧。衪是唯一回应了凡人祈祷的神明——没错，那又怎样？毕竟在当时的情景下，凡人也只会呼唤衪，但是，那独立凝聚的第二神格、数千年的隐忍、重回神位、毅然决然地献祭……凯兰迪尔心悦诚服地承认，衪是当之无愧的战争、勇气与胜利的主宰、最具力量，与最为伟大的神明。
衪改变了一切。人类——雷克斯提到那些不甘臣服的抗争者的时候充满了不屑——因为魔力潮涌极大地增强了力量，而泽坦大地也处处开始异动。说大地有点不准确，最大的威胁是来自海洋，那些元素海妖一上场就给帝国军队以迎头痛击，直接让他们失去了主物质位面占百分之七十面积的海域。
南吉索尔大陆，反抗武装已实现与帝国部队分庭抗礼；天使在云端再次建立起他们的城市，而帝国至今未能突入那片界乎精神与物质之间的界域；巨龙尽管尚未高调露面，但龙族所建立的那所学院，可说是万千年来即使是枯竭世代也从未低调过的人才基地，如今到了复苏时期，他们所发挥的作用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还有那些兽人，小妖精……如雨后春笋般现身的稀奇古怪的生灵。雷克斯展开了一张立体地图。从那用各种颜色高亮出的标记上，凯兰迪尔感受得到他们所承担的压力。
情况已经介绍完毕。是时候让这场谈话进入正题。“所以，”他问道，“您是打算让我们来做些什么，领主先生？”
……是想要精灵站在帝国那边吗？在叙事中未尝被提到，精灵们尚未在这场战争中露面。他们可能是最早出现的精灵。如果他们公开采取支持帝国的立场……
凯兰迪尔已经在短短的几个呼吸里想好了一系列假装答应虚以委蛇再伺机潜逃或长期潜伏到关键时刻一朝反水的计划。
但他抬眼，对上却是人类领土深沉难测的微笑。
凯兰迪尔感到不解。于是他试探着说道：“能够受选进入长眠的，都是精灵族最为卓越的战士。”
“是的。”雷克斯点了点头，“我们非常明白，强大的非人种族为帝国带来的威胁。”
凯兰迪尔意识到他可能接了一句不合适的话。
他思索该怎么补救。但在他开口之前，雷克斯便又说道：“人类我们至少可以预测。帝国与他们实在是打了太久太久的交道。但对于你们，神秘的生物，我们需要进行更多的了解。”
“我想我们双方可以通过友好沟通而实现深入的了解，先生阁下。精灵也并非泽坦本土种族，我们的祖先是搭乘巨大的白船来到这个世界。对于帝国与泽坦住民的矛盾，战争并不是唯一的解决方式。”
“但这不够高效。”雷克斯顿了一顿，“高效的了解途径，是实验台与手术刀。”
凯兰迪尔感到有寒风从他的脊背吹过。
没有必要为此而震惊，他应该想到的，因为这再自然不过。为什么不碰他们，为什么连男性精灵也要活捉？因为是实验体。为了得到有价值的数据，在被送到实验室之前，他们是不该受到任何伤害的。
“但是，”他说，试图争取出额外的可能，然而人类领主却向他摆了摆手。
“这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
雷克斯浅浅喝了一口茶。这是他们说话的过程中由侍者送来的。
“珀维亚洛卡。一个异域学者。异域。你应该明白，任何一个外来人在这片土地上都要比泽坦人高贵。更不用说，他还为帝国立下了赫赫的功勋。
“古早的那些我已记得不太清楚，最近的一次是特殊元素过滤装置，这项发明有效地阻碍了那些海妖的登陆。洛卡上将现领衔主导帝国学会对泽坦神奇生物的研究。
“每当捕获到新的种族都要送去到他那里，而你们，精灵，正是他长期以来点名要的。”
他摊了摊手，“所以说。这非我们所能决定。”
凯兰迪尔缓缓地点了点头，他同样喝了口茶，轻轻地将茶盏放下。
雷克斯微微偏过头去，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若真是这样的话，您大可直接把我们送去他那里，而不必来和我进行这场谈话。”金发蓝眼的精灵说道，“对即将躺上操作台的实验体而言，花费这么多的时间完全没有意义，不是吗？”
人类领主身仰向后大笑起来。
“是的，不错。我们必须送你们去他那里——但没有必要全部送去。”
珀维亚所掌握的是限的情报。他知道他们捕获了一批精灵，但无从确定具体有多少，雷克斯带他计算了他这边所能够留下而不会令其起疑的人数。……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但凯兰迪尔知道，他必须割舍。
“非常感谢您的庇护，朗曼先生阁下。”
“但你要明白，”雷克斯举起手指摇了一摇，“这并不是免费的。”
凯兰迪尔再明白不过。
“我刚刚有曾和您提到，每位精灵都是万中挑一的勇士——”
人类领主再一次打断了他。
“——但是，我更感兴趣你们的美丽。”
第425章
凯兰迪尔有一种胃要从下面翻上来的感觉。
精灵奴隶。
从一开始的猜测，到随后试着将其推翻，再到现在从雷克斯口中得到验证，兜兜转转回到原点，这一关还真就绕不过了。
“雷克斯先生阁下。我想您是在和我开一个不太高明的玩笑，而不是说真的。长逾数代的统治，乌斯卡人用强权与杀戮来迫使人类屈服，我们可以理解你们在没有选择之下所做的任何事——也就是说，我们双方并非处于一种要么你死要么我活的位置。
“我们从长眠中醒来。从中可见，精灵已为万千年后崭新的世界作下一应准备。我们并非唯一，除去我们之外还有着众多的安全备份。而你们没有保证，所有的精灵都能为你们所控制——这也正是帝国学会如此亟需精灵作为研究对象的原因。
“精灵必将重现往日的荣光。而对于这场战争，有两种可能的结果，以您的睿智，我想您必然明白，将投资分散向两边会是一个明智的举措。
“如果乌斯卡方面取胜，您仍然是他们忠心的下属，为帝国的稳定与安全付出良多；而如果泽坦获胜，精灵绝不会忘记您在危难时刻冒险提供的帮助，我以凯兰迪尔——伊萨尔高山之国王储、及代埃塞萝娜——希瑞利娅繁花之国公主向您作出承诺。”
雷克斯耐心地听着他说，专注的神情似乎在对此进行思索。
最终他微微点下头去，“你说得很有道理。”
凯兰迪尔松下一口气。近乎有一种失力的眩晕。直到听见人类领主又说：“但是，我仍然更感兴趣你们的美丽。”
光明精灵双手倏然握起。
如果不是那副专为压制越凡力量的镣铐，现在他的魔力已经在燃烧。
“如果你同意的话，”雷克斯说道，“接下来就是决定离开与留下来的名字了。”
“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决定的。”凯兰迪尔道，“我需要和我的族人谈谈。”
但雷克斯却没有放他走的意思，他保持着向一边偏过头的姿势看着他。凯兰迪尔发现自己恶心极了他的眼睛像是死鱼一样瞪起来的样子。
“你不需要。”人类领主生硬地说。
凯兰迪尔强迫自己长吸了好几口气来平静呼吸。
雷克斯已经把精灵们的资料拿了出来。他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所以拿出的只是并排打印的照片。
镶嵌宝石的蘸水笔再一次回到他的手中。
“你会同意的，不是吗？”
他可以不同意。这样的话，雷克斯就会将他们全数送去充当实验体。以战争为目的的研究，也许少数人能够幸存，绝大多数人注定在实验台上残酷地死去。
而成为奴隶，有更高的几率能够活下来。只要不自我耗尽而死，人类会因精灵那极端稀缺的价值而格外注意维护。他所知道的，一个精灵奴隶甚至能传几代。
……在这风雨飘摇的大变革时期，应该不至于下传好几代吧？同意，是摆在面前的唯一的选择。凯兰迪尔在心中无数遍向埃塞萝娜，以及其它的姐妹们道歉，为他越权作出的决策。活下去。这是精灵族用金钱与鲜血赋予他们的使命。
“那么接下来，就是留下来的人选……”
雷克斯把所有精灵的肖像逐个扫过。他的视线，果然在繁花公主那皎好的面容上停留，凯兰迪尔几乎不忍心去看。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人类领主的笔锋并没有落下，而是改而在他的肖像上面画了一个圈。
“……我？”
凯兰迪尔错愕地说，不过他旋即意识到他们大概是需要他留在这里来说服其它的精灵接受奴隶的命运。那么，那些将充当研究对象的族人又该怎么办呢？
凯兰迪尔关注着雷克斯所画出的每一个圆圈。他需要找到可靠的人来托付。……大部分是女性，而极少数是男性，人类领主笔尖游移，迅速地作出决定。凯兰迪尔默数着名额。很快，他能够保下的名额用完了。
埃塞萝娜未在其中。
——未在其中！？
凯兰迪尔确认了两遍，甚至主动询问他是否漏掉了繁花公主……这不应该，仅仅肖像她的容貌也足够出众。
他得到肯定的答案。
“没错。我们不需要她。”
“为什么？”凯兰迪尔无法理解，“你们送走她，反而留下我！”
他在刚刚还一度忧虑于回头见到埃塞萝娜，该如何将今天自己所做的选择解释给她听。然而现在，他几乎上前把名单从雷克斯手中夺下，“我明白，你们要的是高傲精灵的屈服，以及，有人能够影响他们的心智，好让他们不会在因奴隶的肮脏与耻辱而过早地耗尽。这一点埃塞萝娜同样可以做到！让我去说服她。埃塞萝娜殿下坚韧而又温柔，会起到比我更好的作用……而且她长得那么漂亮，充当实验体可惜了，不是吗？”
雷克斯没有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凯兰迪尔突然意识到，他好像很多时候都在看他……
他的心里一点点开始发毛，将手从名单上收回，慢慢地向后撤去。
人类领主站起身来。
凯兰迪尔跟着也同样站起，并向后退。他知道至此已经可以结束今天的话题。可书房的房门却是闭阖的。雷克斯把他逼到了墙角，避无可避。
即使是知觉尚未完全恢复的情况下，他也依然闻得到肥胖的中老年人类男性所特有的那浑浊油腻的味道。
光明精灵那湛蓝的眼眸缓缓瞪大。
“我要你留下来，亲爱的王子殿下。”人类领土肥厚的嘴唇几乎贴住他尖尖的耳朵，“你仍然同意吗？”
凯兰迪尔偏头躲开他喷洒的气息。
“……我同意。”
“很好。”雷克斯双眼满意地眯起，“我这边安排一下。明天，我们来缔结奴隶契约。”
先前的军官再次将他给带了回去。牢门在背后关上。凯兰迪尔转过身立刻便吐到了水池里。
他几乎要把胆汁一并给呕出去。
该死的人类难怪不留埃塞萝娜。因为他看上的是他。将最为漂亮的精灵公主送去给珀维亚洛卡，也正可起到打消后者疑心的作用。美丽公主都送了过来，可见其一片忠心绝无藏私……实在是讽刺。
也许他该庆幸于他得到了更大的几率存活于世。这动荡的战争时代，料想他怎么着也不至于被向下传几代。但好恶心……未免也太过恶心。凯兰迪尔一遍遍向自己重复他原本打算对埃塞萝娜说的那些话。
活下去。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无论这些人类如何折辱精灵的高贵。时间站在他们那边。承受，然后忍耐……一定能够得到机会。
他必须履行自己的责任。其它的庇护所情况不明，他们有可能是仅存于世的精灵，最坏的可能性下，种群将全依赖他们向下延续。
他曾承诺不辱使命。
这是无眠的一夜。凯兰迪尔的眼前不断地在闪现母亲的期望与兄长的嘱托，他所知道的精灵奴隶，男性间的亲密关系，未来将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只有他一个人在房间里，他短暂允许潮湿的脆弱无声从眼角滑过。
他必须去面对这一切。
他是伊萨尔高山之国的王子。
……
次日清晨饭后，基地的军官将他带到了雷克斯的宅邸。凯兰迪尔看到了黑曜石基座上复杂的魔法阵。一个人类法师正在这里忙碌。
为了他所将要缔结的奴隶契约。
雷克斯在士兵们重重的护卫下来到。凯兰迪尔一度认为自己已经为此作下了充足的准备，但在他看到人类领主之后，还是不受控制地升起了呕吐的欲望。
他竭力把它给压下去，向前昂起头，不卑不亢地与他对视。
雷克斯满意于他的顺服。
他向前走去，抬起手来。凯兰迪尔强行抑制住躲避的冲动，任由他将手抚上他的脸。
“……可惜，不是绿色的眼睛。”
人类领主说道，摇了摇头，将手放下去。凯兰迪尔不是很明白他对瞳色的偏好。雷克斯转向将最后一件耗材放下的法师。
“可以了吗？”
“可以了。”
凯兰迪尔被带到魔法阵前，时隔多日，他终于被解除了压制力量的镣铐。像是一条淤堵的河流逐渐疏通，魔力滞涩地再次在体内流动。他盯着雷克斯。人类领主用轻蔑的微笑警告他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如果你不在乎你的族人死活的话。”
……其实就算他想他也做不到，从被押离庇护所搭乘的飞行器，再到这一座壮若迷宫的巨大基地，大复苏带来的魔力始终被很好地隔离在外。而他自身所剩下的那么一点力量，恐怕只够将契约的魔法完成。
这少不了卑鄙人类的计算。法师向他示意。凯兰迪尔配合地伸出手去，遵循他的引导，引动了魔力。
雷克斯在另一边伸出手。法师站在魔法阵中，作为媒介吟唱起咒语。淡青色的魔力光辉从精灵的身上引发。然而就在其缔结成繁复的符印，向人类归拢过去的那一刹那——
恣肆的杀气笼罩了整个基地。
第426章
这不符合逻辑。
因为杀气没有实质。它只是一种气场，一由需要由眼神，动作，气息的变化，抑或者其它的源头来引发，才能让人收受感知到的氛围。他们现在是位于一个封闭的，缺乏变化的空间里。不应该察觉得到什么杀气才对。
可是这样不合理的事情它确实发生了。
换句话来说，他们所感知到的是危机，从中而产生出人在巨大的灾难降临之前的难以描述的不安与心悸。除去历经过无数次生死一线的战士，很少有普通人能够拥有这种极端敏锐的直觉。可是现在，却是每个人都体味到了情况的不同寻常……因为那阴郁的不祥像是压城的黑云，实在是太过强烈。
下意识地，他们认为这是凯兰迪尔所引发——毕竟压制魔法力量的镣铐上一秒才解开。雷克斯手指向他厉声呼喝，再次重复刚刚族人的威胁，守卫的士兵齐刷刷举起了武器。然而引导术式的法师那满脸的懵逼告诉他们，这恐怖的杀气另有源头。不是在房间里——那么只能是外界。雷克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精灵深深震惊于那张丑陋油腻的脸孔在接下来的短短几秒钟里所完成的一系列深刻复杂的变化。
不知缘何而来的风扬起他的长发。凯兰迪尔从虚空中捕获到空灵的嘈杂。超自然的视域倏忽在眼前展开，穹顶如万花筒般旋转出光影与纷乱，有那么一刹那，他看到无尽深渊里死神狰狞微笑，黑暗镰刀挥出毁灭之花。
一连串的闪光与爆炸，那是那弹匣与能源无法承受突兀骤变的气压。整齐的卫队轰然散乱，受伤的士兵发出惨呼，但没人有功夫向他们投去关注。珍贵的古董正在令人畏惧地倾斜，华丽的挂毯也掩盖不住墙壁的开裂，他们所置身的空间正在崩坏，一双双惊恐的眼睛映照眼前的世界逐渐溃散作消逝的流沙。
锐利的警报更进一步拨高了刺耳尖叫，固若金汤的钢铁堡垒缓缓崩塌——尘沙与烟雾滚滚消散逐渐现出天幕，晦沉如墨的混沌魔云氤氲着末日风暴迎头压下。
内外的魔力隔绝此刻当然已不复存。凯兰迪尔明白他应该抓住时机让力量快速恢复。然而他做不到……过于虚弱的身体与狂暴涌入的魔力剧烈反应，几乎要将他给撕碎。血气在喉间翻涌。他不得不动用全部的意志来维系自己的存在。
人类领主已经从最初的慌乱中回过神来。精灵的痛苦带来惊喜让他扭曲的面目稍稍舒展开。他吼叫着下达命令——唯一的破局方案，用来保住性命，抑或者绝地翻盘——实际上他的属下并不需要此额外提醒。法师吟唱起束缚的咒语，哪怕他的技艺实际上并不怎么高明，士兵们咆哮着扑来，暴睁的双眼因充血而呈现出魔鬼般的猩红。
精灵深湛的瞳孔收缩，他唯一所能做的只有向后退避，倾翻的物架让他跌倒在地，喷出大口鲜血。束缚的魔咒与士兵们的脸孔在他眼前飞快放大，但下一刻，却又倏然定格。
正与反两向作用的力量交撞形成短暂的平衡，闪瞬即逝如电光石火。魔咒在半空溃散，化作稀薄的魔法光晕，士兵们向后飞跌，过程中躯体碎作流沙共周围的物质一同洒落。凯兰迪尔的眼帘映如明光——光源是如骄阳般闪耀的金发，墨绿色的斗篷向旁掠开，传奇术士向他伸出手来，沉碧双眸深邃如翡翠，他注意到他的耳朵，是同他一般无二的精灵的轮廓。
他们正处在风暴的中心。可一切喧嚣仿佛都远去了。时间的齿轮似乎停止了转动，以容许凯兰迪尔慢慢地站起身。
他一再确认这是真实而非幻象，对方的手恒定地传来温度与力量。狂暴的魔力悄然归于宁静，光明同源的生命魔法快速修复他身体的创伤。凯兰迪尔感到喉间汇聚万语千言，但却无一能够表述他内心的激荡。
所以最后是对方先开口，以亲切的精灵语，“很高兴见到你，我亲爱的同胞。”
他的声音让凯兰迪尔刹那从失神的状态中脱离，意识到时机宝贵时间有限而威胁从未远去。“您的胆魄与恩泽深深刻印在我的心灵，我愿以高山的恒远向您致以崇高的敬意与衷心的感激，”他深深向他行下一礼，“但请容许我冒昧地提出更多的诉请——还有精灵被人类关在监牢。”
艾尔文斯取出水晶球。幽深的晶体中弥漫着沉沉迷雾，并没有提供更多的指示。他抬眼上望，看到面前的精灵焦灼而又迷茫，显然他无法为他指出方向。
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然后向人类领主走去——后者一度试图趁着这段时间逃跑，但毁灭的力量断绝道路断绝他的希望。
精灵术士好整以遐地从后方走来，半路上还转向一旁，破除了一条挂毯的伪装。人类法师发出凄厉的哀号，被他揉巴揉巴封装了进一个皮革质的魔法袋。
他在他的背后停下。雷克斯朗曼簌簌然抖若筛糠。他不敢回头，恐惧于去看那双他一度遗憾另一位精灵未曾拥有的绿色眼睛……直到藤蔓缠绕的圣白法杖向上微微举起，不规则的魔法宝石释放出仿若幽冥鬼火的冰冷亮光。
“没错，那些精灵都在我手里！”他猛地转身喊道，嘶哑的声音几乎耗尽全身的力量，“基地很大。你们不会知道他们到底在哪里。想要我把他们交出来，除非放出我的法师！——我们来签订契约。”
如末日般荒芜的死寂。雷克斯朗曼肚腹起伏，剧烈地喘息。这是一场谈判，绝不能失了底气，他强迫自己向前看，伊萨尔的精灵王子首先感到惊愕，而后双眼燃起怒火，但他的同伴却自始至终保持着淡淡微笑。
他甚至耐心地等待他平静下呼吸，然后方才柔和地问：“其它的精灵在哪里？”
雷克斯缓缓张大了嘴巴。因底气的聚集而圆鼓起的肚皮就像是气球一样快速泄了下去。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来，指向了基地的一角。
“在……在那儿。”
……
有变故发生了。无从获知具体是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这对他们有利——那道阻隔魔力的屏障正在被快速突破。
埃塞萝娜张开双手，让身体去迎接魔力的润泽。抑制魔力的项圈与环铐发出刺眼的红光与警告的高温，埃塞萝娜神情平静地承受它的烧灼。
它在全功率地吸收，将魔力转化为能源来对她实现更为有力的压制。……真是聪明的设计，繁花公主心想，更巧妙的是这缓冲的作用，让魔力的冲刷不至于对身体造成创伤。
她静静等待恢复，感受身体的变化。该怎么说，精灵从不是以强健的体魄著称的种族。提前离开荚苞、乃至接下来数日持续的枯竭，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要命了。
早间的时候凯兰迪尔被带出了牢房。当前的变故会和他有关么？或许有或许没有，不管怎样，他不在这里，那么她便是唯一的领袖。埃塞萝娜是不爱管事的性格，但在需要的时候，她从不会逃避自己的责任。
力量很大程度上恢复了。但魔法却仍然被压制。不过这对她并不构成太大的困扰。埃塞萝娜用右手的铐环大力砸击金属质的水池。水池的侧壁形变出尖角，铐环毫发无伤……不过，她只需要池壁的尖角就够了。
她再一次蓄力下砸，不过这一次迎接冲击的不再是铐环，而是她的腕骨。飞溅的鲜血之中，腕骨断折，女性精灵拧转右手，将它从手臂上撕下。
然后铐环被轻而易举地去掉，埃塞萝娜将断手重新按在手臂，对肌腱与血管施以压迫。
断肢的接续对繁花之国的德鲁伊而言只是入门的课程，即使只能发挥有限的力量，也完全不存在难度。
当右手完成复原，她对左手进行了同样的操作——由于已经可以释放一些简单的魔法，所以这次要更加容易很多。项圈暂时无法去除，但单凭它无法再将她困在这个房间，埃塞萝娜将手按在一侧的墙壁，冷灰色的合金如水波般圈圈荡开涟漪，她提起裙摆，悄无声息地从中穿过。
另一边的精灵大为震惊于她的到来。埃塞萝娜向他作出噤声的手势。她用变形术快速破除了他双手的限制，而后前往下一个囚室。获得拯救的精灵戮力提供帮助，片刻之后，除了凯兰迪尔房间里空空如也，其它的族人全数得以从牢笼里脱出。
法师与邪术师通过物质转化与魔能祈唤为同伴们提供了简易的武器。他们反杀了一队赶来这里意图押解精灵转移的士兵。黑兹尔从尸体上拾取到枪支，作为游侠她对其很感兴趣，但一时摸索不太清楚具体该怎样使用。
“接下来我们该往哪里去，公主殿下？”
埃塞萝娜活动了一下手腕，轻轻抖落幻影长刀上鲜红血花。
“当然是去找凯兰迪尔王子。”
第427章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们身处在一个陌生时代——陌生时代的敌军基地。突如其来的变故为他们带来了魔力，但并没有破坏掉所有的反魔法装置。法师们展开了魔法地图，但能够探测的面积非常有限，绝大多数的地方是一片片未知的黑暗，即使是高阶追踪术也无法指出凯兰迪尔所在的位置，他们能够获知的只有他大致的方向。
精灵们向那个方向赶去。现在他们越狱的消息已经传出，于是不再是像刚刚那样仓促调派的士兵，基地调遣来整装的特战序列实施抓捕。魔法与弹束激射，通道里再一次爆发激烈的战斗，埃塞萝娜将地面化作一片黑暗泥沼限制住了人类军团的行动。
“不要与他们缠斗！”她高声喊道，止住意图冲锋过去完成击杀的战士，“向前走！”
敌人是杀不完的，而且会越聚越多。稍有延挨就会被围困，倘若再次落到他们手中，想要脱身可就没那么简单了。精灵们快速向前，空间的禁制让他们无法使用传送法术，是以只能提速奔跑，不断在背后甩下燃烧与爆炸。
阻挡道路的墙壁被直接暴力破拆，他们时而从纵向交通轨道运行的深井里一跃而下，纵横交错的线缆与冷兵器交撞迸炸出明金与亮蓝的火花。
既然不认识路，那么就走直线，两点之间直线的距离是最短的……这也许会让他们的路线容易预测，但是，走常规的道路就不容易预测了吗？
这可是敌军的基地。
人类士兵，形态各异的构装物，以及人类与构装物一内一外两者的结合……军团从四下里包抄，精灵们不得不承认，他们所面对的敌人是如此强大值得敬佩，在过去的战场上哪怕是当炮灰也不配的普通人，如今居然能够与魔法种族正面战斗——甚至还稳占上风，钢铁洪流汹涌如噬人恶兽，势要将他们吞没。
中弹是难免的。不断有同伴倒下，随后被背负起继续向前走。他们能找到凯兰迪尔吗？尽管所有人都不愿意接受，但这个问题最终可能会给出否定的答案……包围圈马上就要合拢了。
人类还在尝试着活捉。否则的话他们绝大多数现在恐怕已经死去。施咒的间隙里，精灵法师们再一次尝试追踪王子的位置。与之前一样，他们仍然无法确定他具体的存在，但有一点却变得不同——双方的距离正在快速拉近，凯兰迪尔同样在向他们这边移动！
“你说什么？”
“凯兰迪尔殿下他……？！
悲观者已经将要放弃了，突如其来的消息像是一道流星划破冬日雪原黑暗极夜，在前方燃起熊熊篝火。
火光摇曳着温暖与希望，赋予他们高昂的精神与无尽的力量。包围圈已经形成，可这股力量推动着他们向前，生生杀穿一条血路，将围困突破。
他们踏过敌人的尸体与构装的残骸，每一步都在靠近自然的光亮。水晶与合金与类似石质的混合材料四分五裂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地面开始摇晃。一切都开始变得不稳定，上升的气流形成可怕的飓风，带动崩毁的建筑体纷转着飞向天空，他们冲进一片不断扩大的开阔地、一片由极致恐怖但同时又无比亲切的力量所形成的扫荡一切的魔力场。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凯兰迪尔、光明精灵的王子殿下自空中缓缓下降。时间好像被拉长，他们向他冲去，而他也向他们张开了双臂。
精灵族情感的表达向来倾向于优雅与含蓄。但现在，唯有炽烈的拥抱能够表达满溢的欣喜。族人们居然逃了出来，这是凯兰迪尔所未曾想到的……他一路上都在预演，倘若人类将他们控制为人质，那么又该如何处理。
他轻声询问他们的经历，与每一位族人相见，逐个确认伤者的情况。而后向后退开，好为众人引见——而众人此刻也都注意到，他的身后，还有一位陌生的精灵随同到来。
雕纹繁复的圣白法杖缠绕着雅致的青藤，沉碧魔法宝石冷冽而又神秘，流转着幽沉的华光。那毁灭一切的魔法风暴，其实是源自于他的力量。
埃塞萝娜理了理散乱的鬓发，举步向他走去。凯兰迪尔转过身来，为双方进行介绍。
“这里是埃塞萝娜，也就是之前说过的希瑞利亚繁花之国……埃塞萝娜，这位是索瓦泽隆的艾尔文斯王子殿下，正是他摧毁了敌人的堡垒，拯救我于危难之中，为大家带来脱困的机会。”
精灵公主琥珀色的双眸闪过一抹惊愕。他们是被他所营救……当然。不过值得在意的并不是这个。“索……凯兰，你刚刚是不是说了索瓦……”
“是的，”凯兰迪尔微笑着点头，“索瓦泽隆。”
敌人正再一次对他们实现合围，而且情况远比先时还要更加严峻。因为双方分别来自相对的两个方向，两位王子的身后同样是无尽的追兵。战舰在层云中集结，投下如鹰隼般的狰狞阴影，机甲喷射出虹光往返于天幕，在空间阻断的基础上，对超凡力量的进一步压制正在快速形成。
但这一切都不足以让精灵们感到紧张抑或畏惧，因为没有哪位同盟成员不知晓这个国号所代表的含义。如果说，有哪个精灵国度能够历经漫长的枯竭，跨越千万年的光阴而屹立不倒，那么索瓦泽隆便是地表精灵所会给出的唯一的答案。
“卑鄙的人类骗我，他拿出了一张虚假的地图……把精灵的存在完全抹去，好让我认为，我们孤立无援，如若想要活下去，那便只有答应他的条件，”凯兰迪尔愤愤地道，“我本该想到的，那位伟大的君王当年选择了留下，以精灵的骄傲向未来的命运宣战……不败军团总能取胜，即使是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们永远可以相信希恩德林。可是这位光明君王的后代在听完他的话之后，表情却变得有些古怪。
凯兰迪尔不解地抬起头来。
“其实，”艾尔文斯轻声道，“……某种意义上，他也并没有说错。”
凯兰迪尔的唇瓣微微张开。“哪种意义上？哦……艾文！”他拉住他的衣袖，“你还没有和我说你那边的情况！”
他很快便知道了。人类现在变得会说通用语了。他们用重兵将精灵们围困，但却并没有即刻展开攻势，而是打开了大音量的扬声器，威胁他们释放俘虏，以及放下武器投降。这听起来有点好笑，因为他们的基地现在已经被打得一片狼藉，甚至就连领主也落到了对方手里，但是他们拥有资本来提出上述要求——关于这一点人类随后进行了详细的说明。他们还没有动用毁灭性武器，基地既然已经遭到严重破坏，他们也便没必要太多顾忌；雷克斯朗曼是被他们给俘获，但这并不影响基地的军事指挥，毕竟他们的敌人一向长于用超凡力量精准点杀，凡帝国机构皆有成熟的机制乃至丰富的经验来应对最高长官突然失能的情况；而精灵们所能够倚仗的，无非是来援的传奇术士，但一切迹象都表明，这是艾尔文斯获知了族人的情况之后仓促赶来营救，而非一次事先策划周密各项准备充分的军事行动。
简单来说，也就是他只有一个人。在空间的通路已经切断的情况下，他们将不会再有任何的援手。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凯兰迪尔问道，哪怕是传奇也不应该单刀闯入敌人的基地，他一直以为他是先把他们给救出来，索瓦泽隆的军团此刻正在外围作战。
艾尔文斯笑了一笑。他的沉默让高山之国的王子紧张起来。
“……因为，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他说。
并不像他们所以为的那样，索瓦泽隆的王子，身处一个强盛的帝国，当得知同胞们身陷危难，当即发兵赶来营救。“当然了，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我没有能够提供帮助的朋友，只是水晶球亮起来，我看到你这边情况不太妙的样子……”
凯兰迪尔缓缓地摇了摇头，用力扣住了他的肩膀，艾尔文斯感觉得到他手指的颤抖。
“不，我不相信！”一位精灵幻术师失声喊道，“告诉我一定有什么地方被理解错了，索瓦泽隆……”
“——索瓦泽隆存在于过去，也将存在于未来，同理于其它的精灵国度，现在，我们只是暂时面临困难的处境。”艾尔文斯向她走去，拍了拍幻术师紧张交扣的双手，“局面很快便会迎来改变，诸位的出现意味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启。不要再悲伤，我亲爱的同胞，能够站在这里，已经充分证明了大家的力量与勇气——我们能够做到一切我们所想要做到的事。”
他将手举起，随着魔法的亮光如电弧般闪过，精灵们颈中用以抑制魔力的项圈刹那灰飞烟灭。万般随意的动作，他将手中法杖抛给了埃塞萝娜，自身换上了一柄单刃长剑，又从储物空间取出了更多的武器装备。
精灵们挑选职业专精对应的武器，感受着限制破除后体内喷薄欲出的魔力。超过半超的伤者因德鲁伊的治愈而再一次站起……可是他们的心情却依然沉重，而无法为之振奋。要怎样才能消化掉如此可怕的消息，索瓦泽隆只剩下最后一人，不败的国度最终也未能逃过覆灭的命运。
人类那边已经开始鼓噪。他们交流所使用的、精灵语他们是听不懂的，但从项圈的破碎与武器的分发，看得出所提的条件已经被拒绝。那么接下来便是开战，他们真的能够成功吗？去击败那神秘而强大而又无比陌生的敌人？对方还有毁灭性武器未尝应用，而他们再无法得到外界的援手。
埃塞萝娜的表情严肃不见一丝笑容，而凯兰迪尔更是格外感到忧虑与愧疚。他来到艾尔文斯身前，湛蓝的眼眸仿佛凝蕴千言万语，艾尔文斯征询地向他转去。
凯兰迪尔垂下眼睛，沉默了许久。
“……你不该来的，我的朋友。”
传奇术士微怔了一下，而后笑起来。
“可是我已经来了。所以，放下那些全无必要的忧虑。”
他强迫他向上抬起头，凯兰迪尔深湛的眼瞳微微收缩，惊异于一顶闪耀金冠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发顶。
“……把目光集中在眼前要所要做的事。”
是那么熟悉……无论是它，抑或者是他，凯兰迪尔的呼吸变得急促。那一般无二的气息……
“精灵的回归需要高调宣示，而这些人类，则恰好欠缺教训。”
他放开他，转而向众多精灵走去。斜阳将长剑映照出流丽光辉，他的身影仿佛跨越时空，与远古的君王叠合在一起。
“——随我一同迎向前方注定的胜利，诸君。”
第428章
熔金般的云层铺满天边，日轮向西南方缓缓下沉。巍峨的教堂响起钟声，宣示着一天的忙碌就此结束。地面与空中的交通轨道上逐渐变得繁忙，公共传送站很快排起长队，在光复的第37年，圣亚鲁纳沙已经成为南境颇具规模的城市。
巨斧酒吧的老沃顿用皮革布慢慢擦拭着啤酒杯，等待着迎来第一批下班的客人。老式的时钟滴答作响，时间一分一秒流过，他突然间意识到哪里不对。
路上的行人几乎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跑，大声讨论着什么，表情兴奋。……是发生了什么，老沃顿不解地想道，突然间几个硬币飞到吧台上，叮当跳动着叠成一摞，坐在后面角落的几个超凡者也先后站起了身。
“怎么了，”老沃顿问道，“外边……”
“精灵！”一个潜行者说，已经到了门口。
“……精灵有什么好看的？”老沃顿更加地感到迷惑，“一天天的哪哪都是他……”
“不是他……不对，不止是他，”拿着短杖的施法者最后一个跑出去，“——还有很多！”
老沃顿愣住。一分钟后，他也加入了奔跑的队伍。
是的，精灵，他看到了，苗条的身形与尖尖的耳朵，高贵与美丽一如古老的传说。他们是被艾尔文斯给带来的，刚刚出奥法之门，现在正站在旅客中转的空中平台上。老沃顿高高举起手机，和周围的人们一样，用镜头记录下这历史性的时刻。
精灵们刚刚结束一场战斗，手中刀剑闪耀着森然寒光，时或还有鲜血从衣摆滴落。镜头变焦摄录的画面比单用眼睛来看要更加清晰，老沃顿注意到，许多精灵严重地受了伤，需要同伴的搀扶才能勉强站立，但是他们的神情却淡然而又平静，甚至还有心情去欣赏这个人类城市的景色。
从那份骄傲上不难看出，他们是凯旋而归。
是谁作为他们的对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各大媒体并没有报道精灵在哪里参战的新闻。人们议论纷纷。以期待的目光看着城市守卫对他们进行查问……但实际上更多的是试图提供帮助。一群年轻人着实有点激动，作为普通人，他们从不曾想象过有朝一日会遇到这么多的上古种族，还是传说中高贵的精灵。
艾尔文斯的终端在这时响了，他举起来接听。
“是的……对，不方便回哈伦卓耿。我们在南境，圣亚鲁纳沙。……是，医疗系统到处是你的熟人，给我安排一个不会乱搞的医院。”
终端另一边说出了一个医院的名字，他将它转达给卫兵，这边很快便安排来了前往的飞艇。
“这些人类对我们很热情。”凯兰迪尔在坐下来的时候说。
艾尔文斯教他如何使用飞艇的安全带（虽然这实无必要），凯兰迪尔刚学会并系上飞艇就已经到了。他们降落在医院的顶层，很显然这边人已经事先得到消息，他们再一次受到热烈的欢迎。
当然了更准确地说是围观，以至于随同的守卫不得不举起了扬声器开道（“让一让让一让！大伙儿，现在不是时候……这边有伤员！”），埃塞萝娜帮助医师们将伤者转移上悬浮的魔法气垫。
责任医师已经在走廊里等着他们。精灵们都多看了两眼他墨青色的长发。
艾尔文斯向他走去。异域的学者推了推金丝边的眼镜。
“不方便回哈伦卓耿，哈？”
微笑之间心照不宣。医师们上前就接下来的安排向他请教。默林作出指示，依次查探了一下伤者的状况。
埃塞萝娜走到他的跟前。“我的治疗术在一些时候无法生效，”她将一位战士的斗篷揭开，“而且反而会使伤情变得更加凶险，您看……”
“对于我们的医疗手段，敌人总会有一些应对方案。精灵的魔法与人类的差异有时是会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不过不用担心，美丽的女士……”迎向精灵公主讶异的目光，他淡淡一笑，“是的——你可以用精灵语来和我对话。”
……
“……他只是下载安装了一个语言包，”艾尔文斯费劲地对凯兰迪尔解释，后者现在已经脑补出了一个感人的故事，“实际上连一分钟都不要。”
埃塞萝娜就留在了默林那里。她坚持要弄明白这类伤情的处置。而其它的精灵也都要接受检查，提前离开了荚苞、后续又经历了这一系列的事情，总归是让人感到有点忧虑。
还好结果上看问题不大，医师的建议是留待观察。院方安排了相应的房间，艾尔文斯带领精灵们前往，并向他们介绍了现代化的各种设施。
“这里是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所有的事情也都已安排妥当。大家好好休息，不需要有任何的担忧。我会始终陪在你们身边，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和我联系。”
他为他们掩上了房门，点亮了终端，推迟与取消了接下来的日程。通讯录里无意外又是99+的未读小红点，他滑动浏览了一下，选中了一些头像，批量编辑回复。
轻悄的响声。一旁的房门又小心地向内打开。
艾尔文斯抬起头来。
“有什么事吗，凯兰？”
凯兰迪尔摇了摇头，微微垂下了眼睛，“我可以……你可以给我看看当前泽坦的地图吗？”
精灵们都想要知道他做什么去了。“没有什么，大家。”凯兰迪尔轻声说道，催促他们睡觉。检查到出结果用了不短的时间，到现在时候已经不早。
施有魔法的隔帘可以很好地遮蔽光。凯兰迪尔将枕头与被褥叠放在一起，小心地将地图平展在床上。
这是一张传统的魔法地图，绘制格式与符号标记都与过去一以贯之。凯兰迪尔首先找到沃瑞亚大陆西部——曾令他引以为傲的高山之国现已沦为帝国的几个行省，当然，不止是伊萨尔，整片大陆、乃至所有的精灵国度，如今皆已被纳入敌人的统治区域。
即使是龙族也同样难逃失去家园的命运，或许能一定程度上减轻他内心的耻辱。……但是，凯兰迪尔的视线在伊欧大陆所缺失的一角久久地停留。他知道那里是哈伦卓耿，万千年来为泽坦源源输出战士，让敌人恨之入骨的第一学府。
天使的云端城市光辉明耀，地图左上角有一块插图专用来显示他们的领土。海妖的领域更不用说，古老的城邦标记遍布海洋的每一处角落。
精灵不再拥有土地，一片也没有了。
凯兰迪尔缓缓地将地图收起，痛苦到几乎无法调匀呼吸。其实这些他早便已经知道了，不是吗？再要张地图来看一遍又是在期待着什么呢？……他所期待的，即使那个卑鄙的人类刻意隐瞒，这一路上他也应该推出来的，如果，他们有地方可以去的话，何必来到这样一个陌生的城市，就连接收的医院都要朋友来安排呢？
第二天，圣亚鲁加沙的市政官及一些社会名流来到医院看望了他们。人类对精灵族的到来充分展现出友好与热情，关切地询问伤者的情况、他们后续的打算，并提出市议会现已通过表决，如果他们乐意的话，今后可以居住在城南的森林。但凯兰迪尔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欣喜……这热情的邀约是在耳边再一次提醒他，精灵无家可归。
艾尔文斯礼貌地拒绝了人类的好意。凯兰迪尔跟随在他的身边，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没有什么是免费的，当他们得到，那么必然也要拿出一些别的什么用来支付。他对一切皆不了解，应当由艾尔文斯来作出决策。
当市政官一行从医院里离开，似乎是个很好的机会，来询问艾尔文斯他们未来将去往哪里。但他却终究没有问出口，因为艾尔文斯在拒绝人类邀请的时候，说的是“不用了，他们回头会到我这边”。这种情况下，再去询问“你那边又是哪边”或者“你那里是怎样的一个地方”，总会透着一种对他的不信任。凯兰迪尔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最初从长眠中醒来时的心情。他们成功地抵御了漫长的枯竭，让族群得以延续。就算当下一无所有又怎样？精灵必将重拾往日的辉煌。
三天的时间。默林海曼出来宣布，他们可以出院了。
“其实本来没必要留观，要怪就得怪某人的各项数值太变态了，相比之下差得有点大，”他鄙视的目光指示出某人是谁，“那，我就走了？”
精灵们向他道谢。他与他们一一握手作别。当轮到埃塞萝娜的时候，目光的对视间两人换过一个后会有期的微笑。
他从长廊间走过，消失在转角。
精灵们收拾个人物品。凯兰迪尔在最后仔细检查了一下房间，以确认没有遗漏。现在终于是时候去提问，不过他已经无惧于听到任何的答案，“艾文，我们接下来？”
他们穿过一条条走廊与通道，办理完成出院的程序，然后前往医院里允许传送的区域。以太空间稳定器游走在大厅，拖曳出如绸带般的光尾，索瓦泽隆的继承者踏入绘制着六芒星图案的移转平台，结下繁复的符印。
魔能震动空气荡漾出水波般的涟漪，空间的门扉缓缓打开。幽邃虚空逸散出神秘的光辉，他们开始感受到亲切令人喜悦的自然之力。
前方是一片茂密的森林，一个梦幻的仙境，一方等待着他们莅临的广袤的世界。
第429章
“……基本上是空的，只有我一个人住在这里。有些时候会有一些朋友过来居住，不过这样的时候往往不多……鉴于目前的形势，所有的高阶超凡者基本上都要肩负大量的工作。”
艾尔文斯带领精灵们走过林间步道。幻日的光辉穿过交错的林叶，在白石铺就的道路上，投下阴影如棋盘般斑驳。“这边的居民区已经预先建好了一些房屋。考虑到大家来自不同的地区，拥有不同的生活习惯，哪里不合适的话也可以自行改建。不过我建议最好还是不要建在离这里太远的地方，目前还有相当一部分区域没有无线网络覆盖……”
高山之国的王子从后面大踏步赶上来，抓住他的肩膀，把他的话语给打断了。
艾尔文斯转向他，“有什么问题吗？”
“你是怎么做到的？”凯兰迪尔已经等待了太久去问，“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这震撼人心的一切。
当事者所做出的回答是精简而谦抑的。远远不足以解答他的疑问。所以当得到通讯终端（长生公司晚些的时候通过传送术送来），连上网络学会基础的使用，凯兰迪尔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搜索框里输入了这位令人骄傲的同族的名字。
艾尔文斯当然拥有属于他的百科。
凯兰迪尔将页面点开，逐条向下浏览。那荣耀的头衔与惊人的成就无不让他发自内心地感到崇敬，但当看到其中的一条，他的表情凝固了。
……
艾尔文斯错愕地看着凯兰迪尔一路撞开房门冲进来。
“发生了什么，凯兰？”
金发的光明精灵摇了摇头，湛蓝的眼睛定定地望着他。他的瞳孔，以及双唇都在隐隐地发颤。
艾尔文斯放下手中的魔法书，起身向他走去。凯兰迪尔猛地冲过来抱住了他。艾尔文斯感觉到滚烫，那是大滴的泪水打在他的肩膀。这让他越发地感到茫然。
“怎么了？”他柔和地再次问道，“你慢慢地和我说。”
伊萨尔的王子哽咽的声音终于开口：“你辛苦了，艾文。”
艾尔文斯微怔，目光缓缓转向窗外夜空群星的投影。他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没什么。”
凯兰迪尔并不这么认为。他将他抱得更加紧了，左手抚慰地抚过他的后背。
“已经结束了……衪已经死去，不会再回来了，不是吗？”
艾尔文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会回来的。”他说。
“不，衪不会了。远古预言宣告了衪会死去，更改泽坦的魔力循环更是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凯兰迪尔拍着他，语气是令人安心的坚定，“苏生一次已经是极限。衪做不到再次回来了。”
艾尔文斯把他向后推开。
他迷惑地看着他。凯兰迪尔慢慢地将手放下，也同样迷惑地看着他……同时缓缓向后退开了两步，他确信他感觉到了杀气。
空气静默了有几秒。万幸，索瓦泽隆的传奇术士利用这段时间把他的杀气给收了回去。
他只是核善地问：“你在网上都看了些什么东西，凯兰？”
“我……”凯兰迪尔的视线从左到右转过，又从右到左地转回来，“我看到他们说、你是衪的神侍。”
艾尔文斯：“……”
他可总算理解了某人的迷惑表现。
“——我是衪的丈夫。”
自从醒来凯兰迪尔就持续处在震惊中，而这是他所受到的最大的震撼，说是这辈子最大的震撼也没错。
他一整个呆在那里，就像是中了石化魔咒，艾尔文斯无奈地摇了摇头。
“是……百科，对吧？这玩意是人人可以编辑的。他们希望我对衪而言只是神侍。虽然也有人帮忙改过去，但很快便会有人再把它改回来。从你看到的结果来看……嗯，哪一边占优势可以说是十分明显。”
凯兰迪尔向他走去，艾尔文斯带他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坐下。
“忘了提醒，网络上存在着大量虚假信息，关于我们，如果你想要知道更多，其实可以直接来问我。”
凯兰迪尔当然要问了。艾尔文斯点亮了终端，有一刻的犹豫，但还是打开了相册。
某精灵王子很快便再次大受震撼。
“衪在你跟前……是以魅魔形象出现！？”
“他……是一个魅魔，”艾尔文斯说道，“被无耻人类暗算的原因。”
凯兰迪尔瞪大了眼睛。艾尔文斯对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进行了解释。“等等，”凯兰迪尔说道，“衪的百科上写他遭到了背叛。但是，对于魅魔……”
“没有写。或者说，写了，但是一笔带过，占比非常小，以至于你没有看见，对吗？”艾尔文斯转向他，“你能想象，战争之神会变成一个魅魔吗？”
凯兰迪尔无法想象。“更不用说那些成长在他英雄史诗叙事下的人。”艾尔文斯站起身为两人倒上茶，“尽管真相最初曝光的时候一度引爆舆论，但随着事件逐渐平息，无论是尊敬他，还是畏惧他的人，都同意有关这些最好不要再被提起。”
凯兰迪尔滞涩的动作将茶盏接过。
“是的，教会不会接受他们的神明……而那些叛徒，也希望能够藉此一定程度上减轻他们的罪恶。”
“是的。包括我也同意。”艾尔文斯说道，“你不知道那段时间查封了多少关于他的限制级作品。”
凯兰迪尔不知道那是什么作品。但从他的表情上，他明白了。
“所以你在外面几乎看不到像是这样的照片，”艾尔文斯说道，“尽管他在哈伦卓耿那些年，明明应该留下许多。”
他播放幻灯片，将过往的照片以及影像按照时间顺序逐个打开查看。不是为了说明，因为那实在是太多太多……凯兰迪尔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
“这么说也许有点冒犯……衪好可爱。”
“当然。”
艾尔文斯点开了一个合集。
“还有我们结婚的纪录留影。你想看么？”
“迫不及待。”
他陪他看了那段婚礼的留影，他为衪画的那些画像，互相赠送的礼物……以及，“我们在学校时住的宿舍，”艾尔文斯带他传送进一间石室，“因为已经毕业的原因不好再保留它。所以我把东西全部搬到了这里来。”
不需要比照。一应事物都与照片中场景别无二致。只是这里不再有欢笑。凯兰迪尔垂下眼睛，默默计算他们分别的时间。对于人类而言，那足够把所有都淡忘，但残酷的是，以精灵的记忆，一切都鲜活仿若昨天。
他们重新回到先前的居室。艾尔文斯把桌子上拿出给他看的物品逐件收起来。
“你真的认为，我家先生不会再回来了吗，凯兰？”
某精灵王子重新尴尬起来。
“那是、我在所掌握的信息不充分的情况下作出的错误判断。”他连忙说道，“我不知道衪被转化成了魅魔……而魅魔拥有死而复生的特质。”
“宣告他死去的远古预言？”
凯兰迪尔将预言复述了一遍，艾尔文斯确认那与目前所知道的是同一个。
“衪会回来的。”凯兰迪尔强调说。
艾尔文斯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他所说的，但凯兰迪尔仍然感觉到……好尴尬好尴尬。
他从脑海中挖掘古老的知识，试图形成方案来帮助他的朋友与消失的爱人重新建立起联系，但更尴尬的是，这些对解决问题并无帮助，从对方那毫无波澜的表情上可以确认到这一点。
“我们不说这个了。”艾尔文斯摇了摇头说。
“好、好的。”
凯兰迪尔向窗外望去。天已经晚了……不对，天已经早了，不过不管怎样都是一个不错的理由。
但在他开口之前，艾尔文斯拿出了一个水晶球。
“你记得它。我通过它来得到你们的坐标。但它应该在你们现身后的第一时间给我信号，这一点你同样知道。”
凯兰迪尔试图逃走的动作顿住。
“所以，你现在正在……”
“一位接近圣阶的伟大法师创造了它。相比之下，我所掌握的知识远远不够。也许，你愿意同我一起来解决问题吗，凯兰？”
凯兰迪尔将球体拿起，仔细端详，感知其内部魔力的运转。艾尔文斯观察他的神情，注意到他不确定地皱起了眉头。
“……这个，我想我们需要埃塞萝娜。”
……
暗色的晶体因烛火的照射流转出幽邃的光，清晰可见其内部不安翻涌的雾气阴森有如鬼影。这是一颗用水晶雕就的头骨，它的主人、苍老枯瘦的黑魔法师深深注视着那对漆黑无底势若吞噬一切的眼洞，脸上的表情比这颗邪恶骷髅还要更加诡异狰狞。
议事厅里寂静无声。长桌两侧，地位斐然的超凡者们脸上表情也同样凝重。
不知道是谁低声地怒骂：“那些该死的精灵！”
自从王室的继承者放弃对宝藏的主张，研究每次得到进展都带给他们以莫大的喜悦。收获的幸福一度维持漫长的光阴，然而现在，他们心中所剩下的却唯有不安与焦虑。
一切皆源于那个下午，精灵族高调现身在南境。
销声匿迹已久的种族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本就已经相当惹人注目……刀剑与战袍那尚未干涸的鲜血，更是进一步引发讨论。照片与影像在网上疯传，没有人不想知道，他们刚刚离开的是何方的战场，又会是谁不幸成为他们的敌人？
从奥法之门离开他们直接便去了医院，拒绝一切外来探视，即使是面对政府人员，口风也依然很紧。……非常时期，有关战事的重大消息需要首先评估其影响然后再行发布，是的。但他们有理由认为，这些以高贵与纯良著称的上古遗种其实是在故意保留悬念，从而让自己持续保有热度。疑问迟迟无法得到解答，引来各方猜测纷纭，但凡有哪里能够从时间，或者现场等等等等对上一点，便会被拉来与他们联系在一起。瑟里尔7号基地，索莱斯塔港口，德拉米奥堡垒……到底是哪里，话题的关注度被越推越高，流量带来经济，不止主流媒体与专业人士，就连无关领域的个人账号也在热火朝天地发布自己的分析。
他们当然有尝试为事件降温。但很多事并不是他们想要那便能够做到。随着讨论的持续，最终证据指向位于泰若卡大陆北部的雷霆要塞……这确实无异于一道重雷在抗争者间炸开，然后他们的人做了一件错事：利用自身所控制的媒体，以提出质疑的形式来削弱对方的影响力。
一应论据都非常有力令人信服。而这也便导致最终结果格外惨烈。一个恰到好处的时间——大概便是公众几乎将雷霆要塞排除出选项，艾尔文斯召开了新闻发布会，要塞的主人雷克斯朗曼非常荣幸地现身在现场。
“我想，这位尊贵的大人如今必然为拒绝精灵族所抛来的橄榄枝而感到无尽的悔恨。”
索瓦泽隆的继承者带着格外温和而又友善的笑容说，而人类领主在被推上断头台时所发出的绝望哀鸣坦率地承认了他是对的。
他们共同教会了那些头颅尚在脖颈上之人当发现有精灵出现在他们的领地时应该怎么做。
比起其它的种族是晚了一些，精灵的时代如今已到来。他们的势力快速地壮大，各地不断有精灵被发现，然后礼遇有加地送到他们面前。
他们曾一厢情愿地认为，作为被赋予重望的继承者，艾尔文斯完全放弃对宝藏的主张，或将在精灵间引起争议。但事实恰恰相反，这反而令他更受尊敬，从长眠中苏醒了那么多的王室贵胄，没有任何人能够稍稍撼动他在精灵一族的声望。
“……因为他们是来自七国。”
“索瓦泽隆以自身的藏宝来换回供精灵以栖身的领土，这是其它所有国家都要深深为之感念的牺牲。”
“那，索瓦泽隆……？”
“索瓦泽隆的贵族更不会有帮助，同时还要防备，他们可能会以‘他无权作此决策’为由来推翻我们当初定下的契约。”
广域空间现在精灵已经住在里面，这种情况下很难再让他们让出，然而，索瓦泽隆的宝藏究竟在哪里至今未知，到时候很有可能会有王室贵族以自身名义来与他们争夺。
那当然不会是真正的自身名义。“假装放弃宝藏，从我们这里得到空间，然后再换人去把宝藏给抢回来……所以，他其实是这样的谋划么？”
“他怕是从一开始就知道……”
迄今为止的巨大投入最终收获的或将是梦幻泡影。他们的处境岌岌可危。
“——但这一切都是由双方的实力来决定的。”
“或许七国同盟密不可分，但我们仍然有可能利用其精灵的力量来将他们削弱。”
所有人都向说话人看去，那是一个穿着神官长袍的老者。
“要怎么削弱？”
“你也说了七国密不可分……”
“那是光明同盟。
“同存在于这世界上的……还有黑暗精灵。”
第430章
那场背叛至今仍然持续，作为参与者，他们似乎罪无可赦。但是，并非所有的种族都将战争之神视为最高信仰。
北方的兽人部族多推崇寒冬与狩猎之神，雷恩玛克的妖精始终相信林地女神赋予他们生命。爱欲之神、死亡之神、光明与律法之神皆有其忠诚信徒……说到这里，他们今天之所以仍然能够活着，必须要感谢海妖一族所崇拜的是无尽深海与永恒风暴。
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对战神的付出没有感恩，只是相比那些视阿修琉斯为唯一拯救者的人——这很容易理解——他们所拥有的是不同的情感。
“黑暗精灵唯一信仰是蜘蛛神后，除此之外，所有的信仰都被视为异端与背叛。”
“追逐阴谋与权力的邪恶种族从不会讲求什么道义，这意味着我们不必担忧他们会站在战神那边。”
“以及，所有人都知道——幽暗地域的黑暗精灵，与生长在阳光下的光明表亲，是名符其实地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光明精灵越来越多地出现，意味着黑暗精灵也同样到了时间……他们甚至有可能现在就正活跃在世界的某一处角落，只是趋于暗处的偏好与一向隐秘的风格让外界不得而知他们的存在。
——他们所要做的就是找到他们，赶在其地表的光明同族之前。
……
奥利维亚托尔博纳特相当一段时间里都不敢相信，这件事居然被他给做到了。
上面为此付出了巨量资源与人力，而他所做的，只不过是像往常一样度过了无所事事的一天——他也不想这样的，但莫尔迦瓦城实在是承平已久，这天大概在晚十点钟左右，他躺在床上回味着法尔罗格陈酿的丁香酒，突然间收到一条来自西区巡卫队长的急报：他们发现了精灵的踪迹。
修习盗贼之道的潜行者一度非常茫然于该怎么办，尽管有关发现精灵该怎么处置，七国官方专程发布有一套详细指南。因为他们所遇到的情况不同——现身在领地里的是黑暗精灵。
……其实黑暗精灵也被包括在指南中，称他们同样是盟友，同样要第一时间与同盟理事处进行联络。只是，但凡是一个读过两年书的人，便不会不知道两族精灵之间的自古深贯的仇恨。把黑暗部族交到光明同盟手里，光明精灵想必会非常感谢，而黑暗精灵……恐怕同样会谢谢他们，以淬毒的匕首与无声的暗箭。
“我想，作为人类……似乎没必要牵扯进精灵间的恩怨。”
“是的。你考虑得实在是太对了，不能联系光明精灵，”奥利维亚拍着巡卫队长的肩膀，已经在安排他接下来的升迁，“……保守秘密。这件事情由我来处置。”
黑暗精灵斥候其实已经发现他们的到来，他的左手警惕地扣着长弓的弓弦。奥利维亚双手交叉在胸前向他走去，这是古籍上所记载的黑暗部族的礼节，互相不了解的双方常以此表示自己的善意。
“上古的友人，欢迎来到这个城市。也许这是一个让你们感到无尽陌生的时代，一切皆源于世界所发生的剧变。由是种种，请容许我、莫尔迦瓦的城主来为你们进行介绍……”
他成功地把他们邀请到了宅邸。在向上峰进行汇报的时候，单听声音也能感觉到另一边是多么兴奋。
“……战争之神的献祭带来了今天的这一切，”黑暗精灵们身向前倾，奥利维亚缓缓摇动手指，“我知道，对于这一点，很多人存在疑问。实际上，还是源于最初人类的祈祷，泽坦正遭受外敌的入侵，需要一位神明来赢得这场战争守护我们的家园……你看，这正是衪的神职领域。
“衪应凡人的召请而现身，尽管惨烈地战败，但因没有第二个神明出现来挽救危局，衪便成为至高无上的唯一。其它所有的信仰全部都靠边站……哦，那段时间，战争教会真的是春风得意。一晃几千年，所有的、人类对神明的企盼全部都往身上汇集，于是，衪得以再度出现……而神明，总是会满足凡人的祈愿。
“即使是前教廷骑士，我也必须要说——一切都只是一个巧合。如果帝国并未对以泽坦采取战争手段，而是通过商贸，或者其它的方式来攫取利益，那么如今人们所崇敬的，便会是商业与财富之神塞诗寇或者说其它的什么神祇。当然，这同样是出自人类的视角。
“……如果，黑暗精灵也曾经历那段时光，我想，噩梦之后绝不会无视你们的呼唤。”
黑暗精灵交换过眼神，他们是静默的，但奥利维亚知道，除了语言，他们还同时拥有其它的交流手段。他希望他的解释能够让他们满意。
从美丽的女祭司那迷人的微笑上来看，他应该做到了这一点。
“无论怎样，我们感谢阿修琉斯为赢取战争所做的牺牲，以及，你们人类这些年来矢志不渝的坚持。否则的话，我们也许将会在敌人的实验台上醒来，而不是坐在温暖的房间里，享用着美味的食物，并进行这场愉快的聊天。”
他们给人的感觉并不像传说中那样冷酷残暴难以相处，不过，这些传说往往也同时强调了这一种族的诡诈多变。必须要小心，奥利维亚想道，在吐露己方真实的意图之前，最好先有足够的铺垫。
这一观点得到了广泛的支持。随着上面的人过来，黑暗精灵的礼遇变得更加优厚。他们得到制作精良的武器，量身打造的装备，以及，在这个时代生存所需要掌握的知识与技能。有关光明精灵及七国同盟的存在直到这一刻方才向他们吐露……“我们不知道，就你们的到来与他们进行联系是否合适。”
黑暗精灵证明了他们的选择非常正确。得益于前圣眷骑士高分的颜值，奥利维亚甚至还有幸与女祭司度过了美妙的一夜。
“我们不像那些虚伪的光明种，从不敢诚实面对自身的欲望。”
双方的关系更进一步地拉近。他们吐露出更多，而黑暗精灵则聚拢来在外的族人，这很好地表达出信任。
“我们是时候行动了。”
精灵女祭司在这一天说，奥利维亚的脚步顿住，撩起浴巾匆匆擦去头发上的水珠。
“你说什么？杜涅芙？告诉我你不是认真的。”
杜涅芙转过躺椅看向他，漫不经心地吐出一个烟圈。
“你知道我们，奥利。随着人数不断增多，隐瞒将会越来越困难。”
“这没有什么困难。”奥利维亚生硬地说，“这里能够容纳许多人，如果你觉得有必要，还可以安排换进更大的空间。”
女祭司摇了摇头，她的白发在灯辉下近乎透明，流光宛如绸缎。
“我并不是在和你商量。”
奥利维亚呆站在那里，感到他的身体在一阵阵地发僵。这是、这是温度调得太低了的缘故……他有一种仿若一切皆非真实存在般的虚无感。
杜涅芙笑了起来，将椅子的一边拍了一拍。奥利维亚机械化地向她走去。是的，在黑暗精灵的社会中，女性占据主导地位，他作为男人，根本没有参与决策的资格——但是，她的笑容依然让他如此贪恋。
她把他揽进怀里。奥利维亚将头埋在她的胸前。她的气息扑洒在他双脸，是那么妩媚香甜但却又极具侵略感。奥利维亚深深地呼吸。精灵祭司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背脊。
“我并不想让你为难，亲爱的。去报给上面的人知道，我，与黑暗精灵的勇士们期待着与他们谈谈。”
……
空间稳定器持续运转发出细腻的声响。武者与施法者不断从传送阵里现身。他们都穿着华美庄重的职业正装，佩戴最能彰显身份的武器与饰物，走向彼此握手问候时，脸上无不洋溢着无可抑制的喜悦。
寻求与黑暗精灵的合作，大概是他们自着手这件事以来，所做过的最为英明的决策。杜涅芙主动请战——天知道这个消息是多么让人兴奋，以至于许多人一整晚都没能安眠。虽然奥利维亚喋喋不休，坚称现在并不是发动战争的好时候，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只不过是不想让他的好日子这么早就结束罢了，没有人会在乎一个模样大过实力的花瓶城主的意见。他们要做的只是保证一点——接下来的一切行动皆应为黑暗精灵自己的决定，事前不需要他们投入成本，事后也不会为他们带来麻烦。
实现这一点并不难。
他们作为组织的高层人员亲身与会，从态度上充分展现出对黑暗精灵一族的重视。实时刷新的战争地图投影在环形桌的中间，他们提供详细的情报供对方了解当前的形势、七国的部署，以及最适合他们采取的战术方案。杜涅芙与她的战争幕僚果然越发表现出强烈的兴趣，适时地，人类将话锋一转。
“但这并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尊敬的女士。帝国的铁蹄肆意践踏泽坦的土地，各方势力一致认同，在把敌人驱逐出去之前，暂且放下内部的仇怨。”
“——如果我们悍然向他们发起进攻，所产生的结果将是灾难性的。”
“我想我们最好还是等到一切结束……”
精灵女祭司果然表现出出离的愠怒。
“我们已经受够了。告诉我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制定一个规则，那便所有人都要遵守，他们说禁止内斗，所有人都得放下武器成为朋友……哪怕两边有着血海深仇。
“光明精灵不敢动手，是他们的耻辱，倘若我们也不敢动手，耻辱便是我们的。
“……还向我们抛橄榄枝。”
她嗤笑了一声，“童话故事至此为止。是时候让这些蠢货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围着他们转。”
人类强者们对视一眼，摇了摇头。当然他们遗憾的表情下是满心的狂喜。
“不，杜涅芙女士……”
“当一件让许多人都感到不快的事情能够顺畅执行，甚至表现出积极态度，那便一定有能够保障其不被挑战的强大机制。”
“……我们到时候所面对的，将有可能是联盟恐怖的兵力。”
“如果您执意坚持，恕我们无法配合。”
年迈的神官严肃地摇了摇头。奥利维亚焦灼地看着精灵祭司，几乎要跪下恳求她就此止步……但后者脸上露出令他绝望的冷傲微笑。
“——我们也并未指望。”
人类的喜悦变得更甚。年迈的神官身向前倾，“但这将有可能导致，黑暗精灵……”
“如果会在乎别人怎样，那便不是黑暗精灵了。”
杜涅芙淡淡地说，目光流转将身旁精灵们扫过。对于人类的反应，与她所做的表态，他们的反应平静而丝无意外，坐在末位灰白短发的男性精灵把玩着他那柄一人高的重剑，给人的感觉甚至百无聊赖。
裙摆滑过地面，发出流水般的声音，大祭司带领队伍站起了身。
“无论怎样，谢谢诸位这些天来慷慨的招待。”
是就此别过的意思。人类不由得愣了一下，忙也都站起身来。
黑暗精灵是要行动，但他们所没能想到的是居然会这么快，“你们……”“是打算现在就动手吗？！”
“是的——现在。”
在死亡降临的一刻他们才真正理解了“现在”的意味，短发的武者挥起他的重剑像是狂风般迎面卷过来。距离他最近的守护骑士瞳孔收缩下意识想要张开防御，但不幸的是黑暗法师早就已经将他锁定，魔法的光尘闪过，他直接被放逐到了另一位面。
早已准备完成的迟滞术让一切反应都被迫放缓，幻术师空灵的低语混淆了人类心智对危险与安全的判断。在脱离新手期后，施法者们已经很少碰上这样的场景：被狂战士贴脸打完一套输出。
完全称得上是一场惨案。
脏器与残肢洒满大厅。滚烫的鲜血如暴雨般飞溅。人类四散奔逃。尽管能来到这里的也都是少有的强者。他们并非十分熟识，在此之前也从未打过配合，而相比之下，这些精灵并肩作战的时间，在长度上甚至可能远远超出他们至今所享有的寿命。这是诗篇里所不曾写到的，黑暗精灵无间合作的恐怖。
……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一定。奥利维亚捂着胸口踉跄着后退，直到后背重重地撞上断裂的墙壁。暗紫色的鲜血汩汩地从手指缝隙里涌出，他仍然难以相信那一幕：女祭司将淬毒的匕首送进他的心脏。
“为什么，杜涅芙？我不觉得有哪里做得不对……你们为什么背叛我！”
精灵女祭司优雅地走到他的身前，染血的长裙翩跹宛如盛绽的罂粟。
“黑暗精灵的背叛不需要太多的理由，我想你们应该从历史中学到这一点。”
骑士领主颤抖地摇着头，显然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答案。
“好吧，”杜涅芙微笑着抬起手来，轻点在他的唇瓣，“你知道我是谁的祭司吗，奥利维？”
“难道不是厄提尼丝……”
“骗你的。你看是不是很巧？——恰好和你侍奉的是同一位。”
奥利维亚的双眼因惊恐而瞪大。精灵祭司爱怜地抚过他的脸颊，赠以他一个吻。
随后她提起裙摆，再次加入了这场剑与血的舞会。
故事的结局没有任何的悬念，如果后世的学者召唤出那些不甘的灵魂，询问他们当初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排在首位的必然是将黑暗军团盛情邀请到自家据点，并提供武器与装备以及如何赢得现代战争的培训……是的，关于这一点，某个毫无底线的种族还极具礼貌地向他们表达了感谢。
但在事后他们却遇到了一些麻烦，当一些人类意识到今天怕是在劫难逃，便干脆拉响了最高级别的警报。这引起相当的重视，因为战争的阴影已经有许多年未曾造访过这个城市。
看着战舰如重云在头顶聚集，黑暗精灵们面面相觑。他们不觉得自己接下来还能再打一场仍赢得这么漂亮。失利的风险是难以接受的，“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应该是立刻跑路……”
“不。”手握长弓的黑暗精灵斥候抬头看向一个方向，“我想……那些心善的光明表亲应该会愿意给我们擦好这个屁股。”
他们已经来到。气势汹汹势要开火的地方武装被队列森严的精灵部队给拦住。人类指挥官为此暴跳如雷，但当看到从传送门中走出的人，他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空气弥漫着鲜血的甜腥，四下里一片安静。艾尔文斯缓步走进已然沦为一片废墟的庭院。
“幽暗地域的同胞们，请现身与我相见。”
轻悄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一道道暗色的身影从阴影里融出。
他向他们转去。黑暗祭司举步走向他。
“欧洛拉卓的杜涅芙。很高兴和你见面。”
“索瓦泽隆的艾尔文斯。很荣幸由我来迎接大家。”
他们欠身向对方行礼，这时短发的狂战士大步走来，龙钢重剑锵地一声在地面上插下。
“我知道你。”
“……是吗？”
“你应该也听说过我。”狂战士向前伸出手去，附赠一个大大的微笑，“王国武技长，菲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