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先是战斗，然后又治疗，精神始终高度集中。直到现在，艾尔文斯方才有空再一次把精神聚焦在意识海中的心灵链接。
“先生？”
没有回应。
他的导师在另一边处于一种状态。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状态，带着一种疏隔，很难形容。硬要说的话，是灰冷宛若石刻。
精灵凝起了眉，当下第二次尝试念出召唤的咒语。
依旧没有召唤出来。空间的能量甚至丝无波动。
沉碧的眼眸收缩。唯一能够安慰到他的，是他依然能够隐隐地感知到某种既已建立的联结并未断开。
“给我收敛一点！再放屁的话我就把你颠下来。”
多伦黑着脸威胁老是放屁的男孩，但还是让他骑在自己的脖颈。因为剩下的两个孩子是女孩，力气要小一点，担心会掉下去，他需要挟着她们方才放心。
重新带好了三个孩子，他把目光投向自己讨厌的精灵，后者的脸色相当不好，“没事没事！”他大剌剌地安慰道，“召唤不出来就召唤不出来吧！左右这一波已经过了。”
“……”
艾尔文斯在沉默中把自己挟着的两个孩子向上提了一提。
多伦这时意识到了些什么：“你召唤的不会是你的男朋友吧，温斯顿？我记得你好像有一个……有一个精灵男友？”
……心情变得更不好，甚至想冲他发火。艾尔文斯在想他的导师感觉到不好究竟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不过这些他并不打算和克莱夫家的武者去说太多。
“徒手拆机甲真的是好棒棒诶，”他冷冷地说，“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把求援的信号发出去。下一波再派到这边的，就指不定会是什么层次了。”
“喔……你是担心这个，”多伦很想摆手，但他还挟着两个女孩，于是只能替代性地做了一个摆头的动作，显得相当滑稽，“就这么一点距离了，我们肯定能在他们找过来之前冲进大楼！”
他说得没错。
在蟹壳青的无人机再一次盘旋在头顶之前，两个人便成功带着孩子们赶到了目标的大楼。多伦带路冲进电梯，把挟在手里的孩子放下，以特定的顺序飞快地点亮楼层按键——有些键连续点按。
一声提示音，所有的按键全数熄灭。显示屏上出现红色的错误代码。
艾尔文斯向他看过去。棕发的青年表情淡定，又从衣领里扯出铭牌在感应区刷了一下。
错误代码消失，屏幕显然熄灭。但电梯却开始匀速上行。
“为了防止正常用电梯的误打误撞被传上去。”
多伦解释说，同时重重地向后砸在了冷灰色的轿厢壁上，双肩整个儿松垮下来，“太好了……可他妈结束了。”
艾尔文斯没有答话。因为他又把精神聚焦在了意识海里的心灵链接。
多伦在看着他，垮下去的双肩一点点又提了起来，“你的表情……看起来怎么这么让人害怕啊，温斯顿？……这应该是？应该也是魔法面具的效果吧？”
这时电梯停下，多伦带着向外走，过了一个转角，当时就是一声卧槽。
鲜血、残肢、武器的碎片、装甲的残骸……
以及完全扭曲并有着一大块乌黑灼痕的传送平台。
“我的妈……你是预感到这边已经用不了了吗？”
多伦的声音都变了腔调，飞身扑了过去，“我试试，我试试，呃天哪……我看看还能不能修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以近乎疯狂的动作捡拾散落在一旁的碎片与零件。孩子们机械性地跟去试图给他帮忙，但接着便又被残肢给吓得退到回到艾尔文斯的身边。
艾尔文斯在寻找一种感觉。当初有矮人萨满尝试阻断，但他却依旧把他的导师强行拖拽回来的那种感觉。
直到多伦在那里捡拾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颤颤巍巍地举起了一只手——断掉的右手。虽然已被烧黑，但从漂亮的手型上来看它应该来自一个女人。
“艾文！你来看……”
艾尔文斯冲向了他。
几乎是下意识地使用了治愈魔法。没有任何的意义，除了让这只手恢复了原本的生机。
它有着健康而又美丽的蜜色皮肤。
死寂！心跳。两个武者学员的动作在同一时间定格。
“安德拉女士？！”
艾尔文斯紧握住这只手。冰冷而又僵硬。魔力包裹着它，然后探向四周。像辐射也像是触手。他的目光把这里余下的其他尸骸扫过。那些不是。他对更广的范围进行感知。
多伦亦丢掉了怀里的零件，不断作出施法手势。生命侦测。生命侦测。两人拔步离开了传送台，在附近区域展开搜索。
孩子们无所适从，紧紧拉着小手缩成一团。然后逐渐发出压抑的哭声。
搜索没有任何的结果。多伦还要继续下去，但艾尔文斯已停下来。
沉碧色的眼睛倒映出扭曲毁坏的传送台。
“没有时间了。”
他的脸色让多伦感到心惊。
“一定是面具的效果……我真想象不出来你们精灵脸色也能难看成那样，你干嘛要戴那玩意儿，”棕发的青年说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不要急，你想，一个大区！传送点当然不可能只这一个。既然这个不能用，我们接着再去下个就好了。”
他把孩子们重新带到了身上，“走吧，温斯顿。敌人我们已经甩掉了，接下来只要再去找下一个传送节点。真不用着急……难不成你是在担心死光？敌人要从我们这拿到一样东西。在他们得手之前是绝对不会照射死光的。我们走就可以了。哦对了，把那只手也带上。这边又没有尸体。安德拉女士也许已经转移走了。咱们快些回去见她，断的手应该还来得及接上……嗐，肯定能接上。”
一边说着，一边带路向另边的通道走出了几步。但接着便又生生刹住。
“温斯顿？？”
他所讨厌的精灵仍旧站在那里没有动作……倒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动作。他刚刚还是在看那乌黑扭曲的传送平台，而现在，视线则是投向窗外。
窗外……？？
多伦猛地意识到了些什么，连忙奔向最近的一侧窗口。这是个隐藏的楼层。窗口也比较小。骑在他脖颈的男孩首先发出尖叫。他向外看。
一片的蟹壳青在快速逼近，宛如看见了腐肉的大群秃鹫。多伦嘴巴张开，“怎么会……这么快……”
“还用问吗，”艾尔文斯冷冷地看着他，“这里发生过战斗。”
“裂空步！！”
裂空步并没有让两个人逃出去太远。满目疮痍的隐藏楼层再一次响起爆炸声。无人机在头顶盘旋。更远的地方是机甲阵列。
“跑不掉了，克莱夫。”
努力表现得乐观的青年终于不再说话。
艾尔文斯把两个孩子在身边放下来，“……刚刚说的。你知道敌人想要拿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吗？”
“这还用问，”多伦下意识回答，“肯定是战争之神神盾的碎片！”
他听到他的同伴轻轻笑了一声。
多伦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他眯着眼睛在看空中的无人机，努力想要找到空隙向外逃出去，“怎么了，不是吗？”
“当然不是了。是我。”
多伦愣了一下。
然后猛地转过头来。
黄昏的风扬起了淡金色的长发。原本便完美到无可挑剔的隽朗眉眼被斜阳镀上了一层璀璨的光边。
精灵摘下了他的魔法面具。
而他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戴着那面魔法面具。
“艾文……艾文！”多伦喊起来，再一次忘掉了这个称呼未免过于亲近，“你是……打算……？！”
精灵抬手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在他的手边有元素的光尘在萦舞。萦舞着向他和孩子们飞去。
孩子们纷纷张大了嘴巴。
风元素的祝福。
“我知道你一个人带不起五个孩子。这样的话即使是他们的小短腿也能有还算不错的速度。你可以把他们放在地上让他们自己跑——尤其是那个放屁虫——要注意别撞到了。我去把他们引开，你这边看情况快走……”
他的身形升起在半空，在恒星的光辉之下显得越发夺目，“一路小心，多伦。”
……
通讯频道里响起陌生的声音。
“精灵在这里哦。”
嚣张而又轻蔑，上扬的尾音带着不怀好意的挑拨。
像是诡计又像是戏耍，但穿着浅灰色军服的士官双眼却是猛然爆发出光亮。
无人机所回传的画面证明了他所说的是真的。
金发的。俊美的。精灵。
形象一如上古的传说。
士官亲自率领列队扑向讯号发出的坐标，同时传下命令，将周边的一带也进行封锁。
精灵居然会主动现身。显而易见是为了掩护他的同伴。不管怎么说现身就好。大功一件。马上就要到手了。
导航在战术目镜里自动展开。讯息回传的位置所在是一家传媒公司的前台。横七竖八的尸体——来自还没来得及逃跑的人，以及被夺取了通讯装置的一名士兵。军官带着属下们小心地接近。防护屏障在身前展开。
没有必要。他扑了个空。唯有摆在前台的一盆绿萝在那里摇曳着垂落的叶子。
最大的叶子开着一张满满讥嘲的嘴巴。
嘴巴张张合合：“现在，又不在了。”
士官抬手就是一枪。玻璃质地的水植盆砰然炸开。被冲击与爆炸撕作碎片的绿萝在染血的地板上如蛇般爬行，青葱的叶片簌簌抖着。
又张开了更多双讥嘲的嘴巴。
“不在了。”
“不在了哦。”
“不在不在了，一群蠢货。”
来之前当然便已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但士官的眼里依旧燃烧起怒火，“没关系，”他冷笑着说道，“我们已经封锁了这一带区域……倒要看看他还能跑到哪里！”
新的讯息跳出在战术目镜的一角，重要性是刺眼的猩红。他移动目光焦点，将这条讯息打开。
是无人机回传的画面。显示精灵出现在封锁地带外的另一片区域。
“…………”
如果脚下不是地板而是泥土的话，那么肯定可以被一排军靴抠出好几座城堡。
“是树跃术，”戴着眼镜的副官说，“可以从某地的一种树木传送到另一地的同种树木。通过自然之力来施展的一种法术。”
“妈的，不愧是精灵……不过这也确认了情报没错！”士官呼地一声转过了身，“快追！”
战斗队列用比来时还要更快的速度离开。没能抠成城堡的遗憾似乎为他们提供了某种敏捷加成。
满地尸体的传媒公司转眼又归于安静。片刻的安静过后，金发的精灵现身出来，再一次拿起了放在前台的通讯器。
“歪？……歪？？精灵又回到这里了哦。”
“老子可他妈信你个鬼@%#!……”
浅灰军服的士官骂出一串乌斯卡脏话。
但无人机回传的画面显示精灵真的回去了。
“其实你们来的时候我就在诶。不然的话那盆绿萝怎么可能会说话呢？”
指挥层的频道里传来笑声。
“哈哈哈哈，惨啊约凯。”
“有点意思啊这个精灵。”
“离你那么近。简直就是白送。你他妈居然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气不气哈。接下来就交给我们了。”
同僚们在刚刚完成接入，同时带着自己的战斗队列疾速支援过来。士官的双眼几乎瞪出眼眶，但还是疾速带着队伍再次赶回了传媒公司。
刚刚打碎的绿萝依旧在地上爬行。一会儿扭成S，一会儿扭成B。同时发出复读机的声音：
“蠢货，蠢货，蠢货！”
士官使用各类监测手段带领属下对传媒公司疯狂展开搜索。
一无所获。众所周知精灵们高洁又纯良。某人刚刚撒了谎。就算他不在，绿萝也是可以说话的。
“蠢货，蠢货，蠢货！”
士官和他的属下们：“………………”
“——把那些树统统给我轰了！”
艾尔文斯如今正在一株广场的阔叶桦中——在魔法的效果之下，他的身体与树干正以一种奇妙的状态两相叠合。
他取出短刃，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鲜血涌出。被树木生出一个胞囊承接。
他以生命之力不断供应。让足够的血液被收入其中。
然后离开树木疾速转移，小心地绕过不远处的一队士兵。
炮弹在轰击，光束在燃烧，它们来自无人机、自动战械、大小机甲、以及普通士兵，就像他绕过的这一群。
精准识别并全数摧毁视野范围里的树木，对于服务于乌斯卡人的猎鹰军团而言并不是一件多么有难度的事。
直到一株桦树被击中之后尖叫着涌出鲜血。
士兵们飞快地围拢过去。后方是支援的碟形舰，甚至还挂了医学标识。
金发的精灵平静地看着他们对某株大树一顿施以急救，从空间里取出了药品快速恢复魔力。
……因为空间转移手段不够，危急时刻突然就点亮出来的新技能好用是好用，就是魔力消耗未免也太高了一点。还好他身上有药——某位血魔法师后来提供的很多药品都很适合光明精灵在战斗中进行补充。
难道说，他的导师早便预料到了一切么？
艾尔文斯短暂地将意志聚焦在心灵链接。
灰冷宛如石刻。另一边依旧没有回音。
只是，他现在已经没有条件再尝试把他的导师强行拉到身旁。
他不能休息太久。
……
通讯频道里再也没有笑声。士官们都在疲于奔命。
“该死的，这到底是精灵还是幽灵？？”
“说什么精灵性情高洁都是假的，假的！！我特么就没见过这么滑的。”
“算了……这样，去抓他的同伴！”
“没错，他是为了同伴这才现身，只要能把他的同伴给抓到……”
一顿匆忙检索。士官们神情先后变得精彩。
“……还真是争气！”
“一早就跑没影儿了。”
……
多伦现在应该已经跑没影儿了。所以，现在已经没必要继续挑弄猎鹰军团，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艾尔文斯判断。
——是时候专心跑路，尽快离开敌占区了。
但在看过周边之后，他意识到，这几乎是一件不大可能的事。
前往自治领中心区域的方向，现已被各式机甲各式战舰完全封锁，还有更多的黑影有如乌云聚集，不断自远方而来。
无人机如鱼群般密布，向下方投射出各种用以侦测的光网，他确信那能够侦破他的暗影斗篷以及曲光屏障。
滚滚黑烟染黯了天幕，目力所及，所有树木都在燃烧。树跃术至此被废掉，而裂空步的使用间隔实在是太久。
他不可能穿过这样的封锁线……以当前所拥有的条件。
单刃长剑无声出现在手里，沉碧色眼睛有冰凌的风暴向泊得最近的一艘碟型战舰卷去。
这艘碟形舰所运载的士兵正在分散展开搜索。其中一人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然后失去了一双眼球以及一只右手。
使用治愈的魔法，即使是脱离身体的器官也可以继续维持生机。就像之前对女教官的断手所做的那样。
虹膜验证通过。基因谱识别通过。冰冷的舱门向一侧滑开，金发的精灵踏上了碟形舰。
是之前在基地里的模拟舱里曾经学过的型号。他熟练地找到群体攻击，操纵着那只右手按下按钮。
士兵们双眼瞪大，难以置信地迎来死亡的光束。
碟形舰腾空而起。
但即使是这样艾尔文斯也没敢直接去冲那道封锁线——这样未免也太过明显，一旦引起怀疑，恐怕立刻便会被击落。
他驾驶战舰在低空逡巡，伪装成正在搜索某个过于狡猾的精灵。前方是封锁线。后方则是母舰。有同样的小型舰出于某种原因飞回母舰。
他也和他们一起。
不过也只是稍微同路一段距离而已。他还不至于直接莽进敌方大本营——想也知道母舰守卫森严的程度，若真去了无异于自动送上门来的大礼。在外围地带巡游了一圈，他看到远方一队小型舰列队飞往自治领中心区方向。
略一思筹过后，艾尔文斯也跟了上去。
舰载通讯响起。
“0217，”那是一个浑厚的男声，“为何加入我队作战阵列？”
护身符在震动。这表示他被某种科技造物锁定。艾尔文斯握着操作杆的手微微收紧，但并没有将其松开。
他想到了一个名字，只管报了出来，稍稍改变了一下自己的声线：
“珀维亚洛卡准将命令我舰执行特殊任务。”
“什么任务？”
“保密。”
“……”
沉默。护符震动得更加剧烈。艾尔文斯后悔说出这样的台词，不过他在这种境地里好像也没有别的台词可说。
他积蓄元气，时刻准备好了使用裂空步。
……出事应该不至于出事。倒是可惜这艘碟形舰了。这次过后，他便很难再这么操作一波。到时候要怎么离开敌占区便又是个问题。他对此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好的想法。
然而通讯被挂断了。挂断前倒是隐约听到了一句远远传来的：“这人真是乱来……”
艾尔文斯：“？”
原来这位准将这么乱来的？
……那可真是太谢谢了。
似乎逃过了一劫。但舰队并没有完全打消对他这艘碟形舰的怀疑。护身符震颤的幅度有所降低，但却依然在震颤，他依然被舰队持续关注。
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他跟着舰队飞往自治领中心地带。从高空可以看到，基地一方的防线不断在向内收缩，现在已经收缩到了金海椰区。多亏抢来了一艘碟形舰。不然的话单凭他自己，短时间内很难跨越这么长的距离。
艾尔文斯的唇角向上扬起，但却又突然僵住。
——金海椰区。
他的朋友们协防的区域。
这个舰队是为了支援军团对金海椰区的进攻。远方战况胶着。面对军团的战舰与机甲，基地方同样祭出了魔导重装的超凡者。
他甚至还从战场中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亚瑟兰克斯特的浮离战骑。
支援而来的舰队向基地方泼洒下潮水般的攻击。同一时间，护符震动的幅度加大，艾尔文斯感到他在又开始被密切关注。
于是他淡定地按下攻击按钮，还特地瞄准了自己亲爱的朋友。
在这方面他天赋异禀。
——根本就打不中。
第82章
“精灵不见了。”
“……完全不见了。”
“这大半天过去了，咱们是连他半根头发丝都没再见到……”
不同于之前那时不时地现身愚弄、嘲笑，嚣张又恶劣地不断挑动着他们的神经，现在，完全颠覆了后世种族印象的上古遗裔彻底消失了他的踪迹。
士兵们还在到处搜索。而士官们则是先后停下了当前的工作。
“行了。够了。没必要找了。精灵也好，还是别的什么。咱们再在这儿乱找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
“他最初是为了帮助他的同伴逃走这才现的身……现在销声匿迹。显而易见的同伴的安危已经不需再劳他费心。”
“明面上看不到很有可能是因为他用了隐身。而现在，有反隐装置的无人机也不再回馈任何信息。这是否意味着，他已经突破我们的封锁，逃到了他们的地盘里？”
指挥室。
纳撒尼查顿坐在长桌的主位。以得罗罗察巴坎巴夫为首的众多参谋分坐在下首左右两列。身材窈窕的副官为上司续上了茶水。纳撒尼作出手势，略略放大了桌面上空投影的立体战局图。
“所以说就算精灵在某地现出踪迹，对自治领其它区域的进攻也绝不能停下……这些泽坦老鼠都油滑得很，除非你确保把他给抓住，不然谁也说不了他下一秒又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军团长说得是。”
参谋们纷纷应道，唯独得罗罗没有出声，只是稍微垂了垂头。一张蓝色的大脸盘子此刻看起来竟似有些胀气。可想而知，暂停对其它地区的攻击最先是谁的提议。
“当然了，察巴坎巴夫参谋长阁下的意见我也完全可以理解。老鼠就是老鼠，贱命不值钱，一个个悍不畏死……”他的视线聚焦在战况最为激烈的几处区域，“咱们坚持攻击，自是免不了要蒙受不小的损失。”
主动递上的台阶。得罗罗冷哼了一声，“明白这一点就好。帝国是财力丰厚，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们就能可劲儿造。”
这次换作纳撒尼赔着笑表示说得是说得是。
“派往金海椰区支援的舰队已经抵达，”一个参谋说道，“中途加入了一艘小微型碟形舰。说是被洛卡准将派了特殊任务。”
“嗯，”纳撒尼点了点头，“说起洛卡准将，之前知会他我们发现了精灵，他却不回来，依旧在另一边……他有一个老熟人在这儿，不回来也不是说不过去，但老熟人再怎么也不可能比精灵重要——咱们这次行动就是为了精灵！当时我心里还犯嘀咕……而现在看，他恐怕是门儿清……就算精灵现身咱们这遭也抓不到。所以也就懒得再白跑这一趟。”
得罗罗刚刚有所缓和的脸色又开始变得难看。又一个参谋说道：“那他派了人到金海椰区。难道说，那个精灵是在……”
“捕获精灵是咱们这一遭的作战目标，犯不着说什么特殊任务保密。估计是别的事情……这人古怪得很，”纳撒尼嫌恶地皱起了眉头，“他一直在让人回运那些泽坦人的尸体。”
“泽坦人的尸体？”
“一般的他也不要。你知道，就是那些泽坦老鼠……”
……
随着距离拉近，艾尔文斯在爆炸与火光中逐渐看清了战局。
很不妙。而且随着这个舰队支援来到，还在不断变得更加不妙。
防御屏障的光华变得黯淡。这里已经不可能再守得住。面对这样的情况，一般来说，基地方面早该收缩防线向后撤退。
然而民众还没有转移完成——有些是金海椰本地的民众，还有些是从外围地带撤来的民众。居高临下的视景，一切都无比分明。
所以超凡者们没有收缩防线，而是浴血奋战。不断有魔导重装从高空堕落。艾尔文斯觉得应该便是因为这一点，他才会看到亚瑟。B级的骑士学徒。如果不是别无选择，基地方面不会让他顶上前线。
亚瑟被他的精准描边给描得有点懵逼——每一描都可谓险之又险。他的动作先是略有混乱，而后转过头看向攻击的来源。
……是想要确认些什么吗？艾尔文斯也不确定。但他知道，友人的视线不可能穿透他身前由碳原钨晶打造的舷窗。
这一波毫不犹豫的攻击，让舰队对他的监视有所和缓。震幅减弱的护身符透露给他这一点。艾尔文斯小心调整走位，逐渐脱离舰队，但接下来并没有提速冲向基地控制区域——尽管他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而是一点点向军团方的聚合作战空岛靠拢。
外形近似于一个倒悬的金字塔，是空岛同时也是战舰。不断向下倾灌的最为猛烈的攻击便是来源于它。D级时学过一些有关聚合作战平台的知识。作战空岛都备有高效能的压缩能源以应对紧急状况，像眼前这种型号，有大量的备用能源被存放在其左侧翼。
靠近它……然后看能不能炸掉它。如果聚合作战空岛受到破坏，金海椰区必然能够减轻不小的压力。
作战空岛被机甲与舰群掩护在大后方。显而易见基地的超凡者们也有着同样的想法。浮离战骑目标太大，不可能突入到这里，但他视景中时不时地掠过身着魔能战甲的战士、游侠与潜行者，除此之外还有穿着灰色长袍的身影时显时没……似乎是法师。
不断有人被炮弹与光束击中，在空中化作黑烟与蒸汽抑或是燃烧的血雨。
有着乌斯卡技术支持的军团展开了特针对元气与魔法设计的能量屏障，很好地拦住了他们。
但并没有拦住他。
碟形舰的外壳流转过的冰白色的光。他成功穿越了屏障。
艾尔文斯踩下推进器。
提速——再提速！碟形舰化作一道银影冲向作战空岛的左侧翼。
护身符又开始剧烈震动。
舰载通讯再次响起。
一道新的声音，比之前的舰队要远为严厉，“0217，0217！为何擅离原本作业区域，靠近我部作战空岛？”
艾尔文斯于是也把台词念得更加专业了一点，“我舰奉珀维亚洛卡准将之令，执行特殊任务，完毕。”
“请汇报任务内容。”
“恕难从命，任务保密。”
作战空岛同样陷入沉默。但却没有像之前的舰队一样让他蒙混过关。
“理由不通过。拒绝0217访问我部作战空岛。请即刻返航。”
措辞很客气，显然并不愿得罪某位甚至并未现身的准将。
但护身符震颤的幅度却在不断加大。
——甚至嗒嗒地开始碰撞控制台。
艾尔文斯毫不怀疑，如果他继续全速前进，空岛方面会毫不犹豫将他击落。
这里距离左侧翼还有一段距离。他大幅降低飞行速度，降低到不至于让空岛方面感到威胁的程度，但仍然保持前进。
几台机甲离开空岛，从侧边飞了过来。
“0217！立刻停止飞行，接受我部检查。”
艾尔文斯向空岛靠拢，作出制动的姿态，但依旧在缓慢前进。
机甲将他围住。
……距离仍然不够。但算上这些机甲应该可以够。艾尔文斯划动控制屏，调出自爆程式。
【请确认是否执行[舰体自爆]？】
战神盾护在身周浮动。他选择了“立刻执行”。
但舰艇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取而代之的是控制屏弹出刺眼红字——
【权限已冻结。】
艾尔文斯的手指在空中顿住，然后收回。
他猛地踩下了推进器。
【权限已冻结。】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碟形舰不仅不再加速，甚至自行完成了制动。来自空岛的机甲进一步收缩了包围圈。
余光从舷窗一角可以看到明亮的切割光束。
——舱门转瞬便被破开。
无人机首先飞入。然后是装备着动力外骨骼的士兵。
不过，驾驶室里已经空无一人。
金发的精灵在黑暗中现身，把空间里余下的高爆魔能源块以及包括备用弹匣在内的所有可爆物统统堆在了碟形舰的能源舱。
然后化作一道摇曳的影子从被破坏的舱门滑了出来。
到处都是反隐装置。敌人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他。
“那、那个精灵？！”
“原来他在——！！”
他们没有激动太久。
高爆源块最先。然后是碟形舰能源，舰载武器。登陆舰艇的士兵。围拢舰外的机甲……
算上机甲，距离已经足够。
炽亮到几乎刺破虹膜的亮光。左侧翼的储备能源发生惊天动地的爆炸。这样的爆炸远不能够瞬间摧毁巨大的作战空岛，但却足以让它向一侧猛地仄歪。前方正在输出的弹束偏离预定轨道击中了己方的战舰。中弹爆炸的战舰又波及到周围的机甲……
由连锁爆炸引发的连锁爆炸。
无论是惊呼还是叱骂都被震耳欲聋久久不息的爆炸声压制得无力而且苍白。煤黑色苍灰色棕绿色绀蓝色的浓烟……高空中如星陨般堕下燃烧的残骸。
泽坦的超凡者们难以置信地看着猎鹰军团的舰队突然陷入混乱。
——然后，他们抓住了这次机会。
天旋……地转。
艾尔文斯天旋地转。在他身周，巨大的光凝护盾渐淡消湮。
不愧是战神盾护——包括曲光屏障在内，所有拥有防御效果的道具都被一瞬消耗掉了，唯独盾护还在。尽管处于威力最大的那场爆炸的中心，他竟没有受伤……应该没有受伤，至少他感觉不到痛。但是，这种晕眩……
恒星。地面。舰群。屏障。飞快变幻的视景让沉碧色的眼瞳几乎失去焦距。他正在被打着旋儿抛向高空，甚至穿过了云层，然后，又直直地向下飞坠。
重力加速度。
艾尔文斯竭力凝聚精神。平时轻而易举便可以完成的浮空，在这一刻居然做不到了。也无法再操控风元素。不得不说，不像法师构建奥术模型，成功搭建出什么，铁定便能释放出什么，术士魔法的不稳定性着实是有点坑。
还好有很多影子——云的影子，战舰的影子，机甲炸碎的残骸所投下的影子，可以用来施展潜行者的暗影步。
但是，他也同样无法完成元素共鸣。
艾尔文斯将心念再度聚焦在由神盾碎片赋予他的盾护。
有一种黯淡的虚离感，过往还从没见过它处于这样的状态。但他对此并不惊讶。为了应对爆炸，他以最大的限度激活了它。一时半会儿——至少在他落到地面之前，无法再次使用。
这让他唇角挑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他只剩下了一个能用的生存技，那就是裂空步。
虽然武师专精对裂空步更加擅长，但这实际上是全武者职业通用的战技，升入C级即可学习，简单而且稳定。
只要在落到低空时抓准时机使用裂空步，破入空间，再从另处出现，便可以完美无痛地清除掉身上不断在堆叠的重力加速度。
——只要，他能落到低空。
因为能够夺去他生命的，不止是重力加速度。
耳边呼啸着狂风。艾尔文斯重新落入战场。视景不断划过炫光以及流弹。
在充斥着魔法与元气、混乱到不能更混乱的战场上，没有什么比一个直线下落的目标更好击中。
敌人不会因为他是精灵就对他手下留情。因为激战之中，他们根本没那份儿功夫来辨认他是不是精灵。
不过现在，他已经别无选择……
视线中突然跃入一道光影。
胜利之矛II型超高速反重力浮离战骑脱离了战斗队列，宛如一道流星疾速向他冲来。
他看到他的友人向他挥动明亮的焰枪。
在这样的战场上，骑士有着比潜行者还要更高的机动性。两人之间的距离在快速拉近。
和朋友们团聚。回到基地控制区。看看克莱夫带着孩子们逃出去了没有。安德拉女士一定没有事，到时候可以为她接上那只断手。莱蒙德家的强者们会带着他继续躲藏与转移。吸取教训之后接下来肯定不会再出问题。到时候他就可以仔细回味当初的那种感觉，尝试把他的导师强行给拉拽到这边来——那道联结还在！……
内心一瞬间转过的念头多到艾尔文斯自己也为之惊讶。何谓绝处逢生……不，现在说绝处逢生还是为时过早。并没有完全脱离危险。亚瑟的高速接近极大地增加了被敌人注意到的可能。
必须，尽快……
艾尔文斯使用了裂空步。
但很可惜。裂空步并没有把他送到朋友面前。天旋地转。比刚刚还要更加严重的天旋地转。
空间都要在这高速的旋转中扭曲成碎片。
他看到最后的画面。是脱离的队列的年轻骑士被敌人的弹束所击中。
爆响。燃烧。令泽坦武者引以为傲的浮离战骑四分五裂，与折断的焰枪一起拖着烟烬坠落下来。
“亚瑟——！！”
目眦欲裂。心脏骤缩。思维在这一瞬几乎要变得空白。极致的冰寒冻结他的背脊。
旋转……
他还没有停下旋转。
这是空间的漩涡。他在乱流中被送离了金海椰区的战场，前往不知道什么地方。眼前充斥着混乱的光影。
艾尔文斯深深了口气，强行理出思绪。首先排除掉术士随机性的问题——随机性对元气战技依旧会有影响，但绝不至于这么大。这种感觉，有点像是……
……
“哈哈哈！咱们的空间武器是破不了他们的奥法之门，但能影响那些普通的空间传送！精灵是他们重点保护的对象，不可能出现在危险的外围——可是他却出现了。只要稍微梳理一下，就能推出，这必然是我们的空间武器干扰到他传送转移的过程，导致他被意外送了出来……”
浅蓝色皮肤的参谋长把两手一拍，生着颗丑陋鼓包的圆形胖脸写满了得意，“所以，只要持续不断地使用空间武器对他们进行干扰，他但凡再敢使用空间传送，就会再次迎来随机。而这半岛上，随着战线不断推进，我们所占领的区域面积远远大过他们控制的区域，从概率上来看，他有极大的可能会被随机到我们的控制区里……你们看，这不就又发现他的踪迹啦？”
“高明啊……高明。高明这句话我都已经说厌了！”纳撒尼对此自然是盛赞，“能让您莅临指导，实在是军团大幸，察巴坎巴夫参谋长阁下。”
“哼哼，”得罗罗身向后仰，同样把脚给跷到了指挥桌上，“该死的洛卡……居然还他妈看不起我。”
“可不是嘛，”纳撒尼同样撇嘴，“是参谋长带着我们又找到了精灵。也不知道他这会儿在干嘛。”
“——不是找到，是抓到，”得罗罗在面前展开虚屏，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收回脚呼地一下又站了起来，“这次他应该跑不掉了……我们也到那边看看吧！”
……
这次很难再跑掉了。艾尔文斯深切怀疑，如今半岛上的军团占领区，已经不再有哪怕一棵树。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就差那么一点点——和基地，和他的朋友——就那么一点点的距离！！
他居然又被送到了这里……敌人占领的不知什么地方。而亚瑟则被击中。
火光爆炸。四分五裂。残骸与焰枪。如今依旧深深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不该驾驶舰艇飞向敌人的作战空岛吗？不。但凡爆炸之后，他还能正常使用魔力，或是进行元素共鸣……
他现在倒是可以正常使用魔力以及进行元素共鸣了。然而，这已经不再有意义。
装载了反隐设备的无人机在空中张开巨网。哪怕遁入暗影，护符也不停地在震动。
敌人有如潮涌。四面八方地围拢向他。
再也逃不掉。他唯一所能做的，似乎，只剩下……
他取出发圈，重新束起了在混乱中散开的长发。
单刃长剑出现在他的手中。暗银色的剑身流转着冰冷的光华。
只要，能够把敌人统统杀掉——
融金般的发丝在空中淌过流畅的光影，精灵剑士掠向最近的士兵。
战斗托管早已开启，动力骨骼带动着士兵作出迅捷至极的反应。
但并没有快过精灵的速度。
热辣的颈血喷向空中。兔起鹘落，浮光掠影。一队士兵在电光石火之间全数倒毙。不过这也使得无人机可以再无顾忌地泼洒下麻痹的弹雨。
由光凝成的虚盾浮现。比盾光还要更加明亮的是长剑。死亡的旋风向下一队士兵卷去。
鲜血。残肢。尸体。
看着即时回传的画面，得罗罗都要迈出舱室的脚又向后缩了回去，“这家伙的剑……”
“没关系，”纳撒尼平静地指示，“把所有的士兵都撤回去。”
场上很快便不再有士兵——没有士兵，而只剩下了无人机与智能战械。铮地一响。剑刃在挥向战械时折断。虚盾的光辉已经开始变得黯淡。战械向他挥下缠绕着电弧的长臂。
艾尔文斯向后跳开，从空间中又抽出一柄新的长剑。然而后方的战械却悄无声息地释出了一张捕网。
对于捕网，护盾也无能为力。他被罩住，疾速挥剑将捕网破开，但行动速度已经严重受到影响。
同时又有新的捕网……无穷无尽的捕网迎头盖脸罩了下来。
转眼便把他裹成了一只丝茧。
“抓住了，抓住了！”
得罗罗激动地喊，双脚都从舱室里跳出，冲上了停泊在起降台上的指挥舰。
但他的脚步旋即又在大厅里生生刹住。
突如其来的火焰，把捕网的丝茧燃烧殆尽。巨响声中，所有的战械无不分崩离析。盘旋空中的无人机炸碎作扭曲的零件。淡金色的长发再次散开在身后狂舞。精灵的身躯向空中升起。
他的双眸是令人心悸的明绿。
“这家伙……狂野魔法……精灵术士？”
指挥舰已经腾空，向精灵所在的方向飞去。得罗罗那粗壮的双腿开始簌簌。他就要喊停，纳撒尼却是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
“一个术士而已。估计，等我们飞到……”
甚至还不用等他们飞到。
艾尔文斯也不是没有耗空过魔力，但却从来没有到过这种程度——只一瞬间。所有的魔力，被完完全全地抽空，哪怕是半丝半毫也不剩。
甚至让他怀疑一度被抽到了负。
又是一件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事情，他也无力再去想。头痛……同样比过往远为剧烈，以至于他的意识竟直接断片。
他从空中跌下，重重地摔落在地。
“精灵！”
“抓住那个精灵！！”
士兵们发出如海的欢呼，争先恐后地向他冲去。
但在他们赶到之前，精灵的身体便被什么东西给遮蔽。
——是恶魔漆黑的双翼。
“什么啊，想要精灵？”魅紫色的眼眸缓缓抬起，绝色的美人脸上带着盈盈笑意，“好的呢，满足你。”
……空间，在波动。
第83章
高洁纯良的精灵狡诈多变，混乱邪恶的恶魔言出必行。
士兵们的目光因刻板印象的再次反转而极限瞪大！
他果然给他们送上精灵。
——整整一个精灵军队！！
每一位都有着精灵一族标志性的尖耳朵，不过他们的皮肤却是带着一种金属光感的冷灰色。暗色的衣甲幽如永夜，闪耀的刀兵亮如冰雪。长剑、弯刀、双匕，长弓……元素的祝福与精良的附魔为它们加诸璀璨的光色。
远程的施法者被翼蔽在战士们的身后，或金属或木质，或精美或简朴，粗细长短各自不一的法杖高举在手中，危险的魔能扭曲了空气。
蓄势待发，杀气腾腾。
这支军队的领导者是一位身形修长的男性精灵。华美的衣饰尽显其身份尊贵，悬浮着一轮银月的权杖握持在他手中，那倾泻的月光一如他那双银蓝色的眼眸般，疏漠而又清冷。
只是一道视线，迫人的威压便使得所有的士兵情不自禁地后退。一片寂静无声。试图将这寂静打破的是在场的军官们那与上峰的徒劳无功的联络。
他们失去了讯号。缘于那至今尚未停歇的空间波动。
过于强大，过于森严。这支黑暗精灵军团带给他们的感觉与过往所遇的所有泽坦超凡者又大不相同。一位精灵剑士就已经相当可怕。与一整个军团硬碰……
无异于送命。
不过，钢铁打造的智能战械却不怕送命。
即使联络不上上峰，在场的指挥官也知道此刻应当作出怎样的决策。
但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策。
他在那极致的压迫感之下，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军团那真正的目标，是被某个最先登场的恶魔以双翼粽子一样完全裹住的光明精灵。
无人机与智能战械将弹束与捕网倾泻。遭到攻击的军团一瞬从他们的光明宿敌那里收回了关注。
被打了怎么可能不打回去？不打回去还是不是黑暗精灵？？
——正如战争壁画所记载的那样武德充沛。
银月权杖上举，所有的攻击一瞬间全数原路弹返。爆炸声。无人机的碎片有如烟花般洒落。智能战械一个个先后停止了行动。
同一时间。弓弦送出箭矢，法杖释放光辉。砂石，火焰，寒冰，强酸……以及雷霆。兵刃闪光，幽影浮动。墨绿的旌旗猎猎飘扬。飞掠的战士掀起狂风。
这是一个短暂的瞬间。
退却的官兵被光束麻痹被捕网纠缠，紧跟着便被奥术击中被箭矢贯穿。砂尘迷眼，巨石滚滚而来，冰霜冻结了地面，但在其上黑色蓝色绿色白色的火焰又如魔鬼般贪婪蔓延。藤蔓狂舞。电光蹿跳。强酸喷溅。飞斧劈入颅脑，剑光将身躯斩断……
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在这个短暂的瞬间。
士兵与军官们在生命的最后只想发出后悔的声音。
——这不是他们想要的精灵！！
……
指挥舰。
军团长与他的尊敬的参谋长阁下密切关注着战局。
投影在空中的屏幕上充斥着扭曲的光影。他们并不知道那是什么。精灵术士究竟做了些什么——他们明明看到他从空中无力摔落下来！
唯一能够看到的，是战械爆炸崩毁，他们士兵全数倒地。
得罗罗转过头瞥向母舰的方向。
然而现在已经不能下领指挥舰折返回去。通讯受到了影响，画面也变成了这样。他们必须靠近，再靠近，这样才能了解那边究竟是怎么状况，并即时指挥作战，进行各项部署。
“如果察巴坎巴夫参谋长阁下需要的话，这边立刻就安排小型舰将您送回。”
纳撒尼善解人意地说道，已经开始划动光脑。
乌斯卡-泽坦混血的年轻人那蓝紫色的肥厚双唇就仿佛油煎的香肠般滋滋颤抖，但终究是摇了摇头，“我没打算折回去，只是在思考！现在和之前情况又不一样了，应该把主力调回来抓捕这个精灵！”
“您说的是，情况比之前确有不同，”纳撒尼点头，手中光脑切到了另一个界面，“我再调回来几个纵队。”
……
“——风时！”
黑暗精灵们目光灼灼，瞪视着依旧站在原地的银发魅魔，后者依旧在用双翼密不透风地护着光明精灵一族的小王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吗？”风时平静地回答，“我并没有做对不起朋友的事。”
“……”
短暂的深默。穿着长袍的德鲁伊们从战场上走了回来，进一步为他的话语提供了佐证。
“全部都是人类。没有一个精灵——没有一个。除了他抱在怀里的那位。”
“以及，这个地方……”
他们转向四周。精灵游侠们更是早便在用鹰眼术向远方眺望。
“是万年之后，就像我和你们所说的那样，”风时说道，把他的精灵又向上抱了一抱，在确保魔翼能够遮蔽的高度，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额头，“我是和光明精灵在一起没错。但无关于你们的战争。我也无意参与你们的战争。”
但黑暗精灵们看向他——更确切地说是看向他怀中人的目光并未因此削减杀意。
“但他也是一个光明精灵。”
“王族血脉……”
“光明王族最后的遗裔！……”
窃窃的私语。风时转向西弗法尔。
精灵领袖正看着被束缚在后方的血魔法师。收到契主的目光，卡内基愤怒地为其送上关爱智障的眼神。
西弗法尔的神情微滞了一下。他当然看得懂这个眼神。不过还是将缠绕在他身上的银丝线撤了下去。
卡内基一把夺回了旁边战士手里拿着的血金法杖。
“非常感谢帮助。你们该回去了，”风时说道，“实话说，我不喜欢你们这样看着我的小王子。”
西弗法尔没有答话。他的视线缓缓转过狼藉的战场。
在多处有所停留。
而后举起法杖，在空中凝现出了一面巨大的银镜。
是让人难以理解的行为。所有人的目光都向镜子集中过去，随后无不感到惊异。
这是一面普通的镜子。再普通不过。它映照出高大的楼宇，空中的舰影，房屋废墟，尸体，以及各种各样的残骸。
但却少了许多的倒影。
精灵们的倒影。血魔法师的倒影。唯一出现在镜中的，只有银发的魅魔和被他紧紧护在怀里的光明精灵的小王子。
西弗法尔挥了挥手，让银镜散去，转头看向风时，棱角分明的双唇向上微挑起笑意。
“就这么催着我们回去？作为误会的赔礼……你不打算开口请求我们参战吗，风时？”
风时微愕了一下。
黑暗精灵们的神情无不诧异，意识到他在说些什么之后，更流露出不甘与愤怒。
但他们的领袖态度却是变得更加亲善，“你们需要帮助。”
“我们确实很需要帮助，”风时点头承认，“但是，我并不想将你们置于危险之中——刚刚的轻松绝不具备代表性。你们并不了解这个时代。他们有太多远远超乎你们认知的手段会让你们受伤，乃至失去生命。”
“你可以这就带我们来了解它。”
“……这需要很多时间。”风时抬头看向天幕。机甲，战舰，无人机。从四面八方飞来。蟹壳青的颜色，被晚霞映照成苍蓝。是快速接近。但由于距离较远的缘故，观感却是显得很慢。竟成了一幅极美的画面。
就像是空中纷落下大大小小的飞羽。
是前世记忆的原因吗？他感到有点熟悉。这样的画面……
余光捕捉到光辉。银色的弯月缓缓旋转。游动的月华如轻烟般的韵律，为所有人的心灵搭建起桥梁。
“出于节省时间的考虑——向我们共享思想，风时。”
事情到了这一步也便不可能再拒绝。而实际上风时也并不想拒绝。除了那些浅显的理由，更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吸引着……让他向他们开放了意识海的领域。
地下城主的双眼弯起，满含魅力的浅色瞳仁流转光芒，比天边的机甲后方拖曳的光尾还要更加明亮。一切，得来得都是那么容易……！
下一刻。他的瞳仁蓦然震颤。
得意的神采被失控的疯狂逐渐取代。
……本来只是想要弄明白那些让普通人类也敢于向超凡者挑战的神奇构装而已。可是他却接受了太多的知识。无人机在战场中的作用以及应对，常见与不常见的各类附加装置。光敏传感。隐匿反制。元素侦知。机甲。基础结构以及不同型号。深红之刃II-3，午夜幽光R89。如何高效对其进行破坏。舰艇功能区分布、防御机制、特殊涂装、舰载武器。新式武器。光束类。实弹类。D-121，雷霆335，马各布F31。射程以及杀伤力。使用技巧……
绝不是普通的思想共享。普通人的知识当然可以十分渊博，但其输出绝不会是这样的模式。
唯有神明，神明那污染式的强行灌输……
地底深处，战争神殿。
黑袍的神官脸现诧异。
战神之盾的碎片先前曾经黯淡了光辉。然而现在，它却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璀璨夺目。
第84章
灌输的过程结束。
银发的魅魔依旧把光明精灵的王子紧紧抱在怀里。然而，黑暗精灵战士们投来的目光中，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杀机与敌意。
剩下的唯有狂热——狂热如同信徒。
从疯狂渐转清醒，精灵领袖银蓝色的双眸再次凝聚出焦点。他向这无尽知识的共享者看去，一向的从容气度被打破了些许，神情惊疑不定。
绝色的容颜依旧妖冶秾艳，但却多出了一种无可触及不可亵渎的庄严与遥远，紫罗兰色的眼睛幽深，有着一种通透的空灵。他绝对不是一个八等的魅魔。绝对不是。而更像是……
“风时！”他所契约的恶魔同样提出疑问，“你究竟——”
“卡内基。”
风时打断了他的话。银色的长发飘动，他向他走来，把怀中的精灵交到了血魔法师手里，“我的小王子暂且拜托给你。”
而后又转回了身，看向精灵军团的主人，拨出了闪亮的剑刃。
“——我来指挥。”
是宣告，而不是提议。
……
“那到底……是什么？”
舰艇不断接近。军团的指挥者们总算看清了战场。依旧在精灵术士最初从空中跌落的地方，如今又多出了许多道修长的身影。
——俊美的容貌，尖尖的耳朵。
“这、这么多的精灵？！”
舱室里一片惊呼声，众人的身体都向前方倾。
“他们那肤色……”
“传说中的……黑暗精灵？？”
得罗罗举着从父族那里得来的、价格不菲的设备，对着舷窗连按摄录按钮。
但随即却是深深皱起了他那多肉的眉头。
“不行。明明光线的扭曲已经没有了，但还是没办法留下他们的任何影像。”
“应该是为了行踪隐秘，而使用了某种特别的魔法……”一个参谋说道，“这种事情常见。”
得罗罗却是并没有把手里设备放下来，“等等。镜头还是能够拍到一个……”
他粗如萝卜的手指滑动，使用共享的功能，把画面投影在空中。
纳撒尼与旁边的参谋们都看过来。
“那是……他那是……？！”
他们先前竟忽略了他的存在——站在一群黑衣黑甲的黑暗精灵之中，一对同为黑色的巨翼把他的身形给遮蔽。多亏摄录设备无法留下任何精灵的影像，这才得以将他突显出来。
绝色的美人。银色的长发像是波浪，两鬓生着一对弯曲的犄角螺旋上延。亮黑色的制服设计前卫而又开放，末端缀着一颗饱满桃心的尾巴在他的身后摇晃。
他手中有单刃长剑在闪光。
“一个……恶魔？”
“什么恶魔会长成这样……难道，是魅……”
魅魔的单词终究没能把音发圆。因为银发的美人向指挥舰的方向转过了头。似乎是感知到了他们的关注，他那双妖孽的眼睛微微弯出弧度。
隔空，对上了目光。
但却足以让舰艇中所有人都感受到极致的惧怖！
魅魔。只是一个名词而已，他们竟然说不出口。美貌。这样的印象在那深入灵魂的威慑面前，是苍白以及虚无全无必要过多关注。
牙齿在交叩，双股在颤抖……可是他们明明身在高居空中的、被无数舰艇与机甲翼护在后的指挥舰！
恐惧与不祥。绝不是没有缘由。
画面之中，银发美人缓缓开口，他的双唇饱满而性感，甚至带着一丝妖孽的紫调偏光，可那声声话语却如龙骑士的战锤重击着他们的心脏：“我向你们宣战。敬请……迎来死亡！”
他腾空而起。身周燃起冲天的血光。
明明离得那么远。明明离得那么远！他们不清楚他究竟是怎样一瞬就出现在了眼前，就像是也不清楚他的声音为何就像是在他们耳边响起一样。
带着一种有若神裁般的辽远的回响。
指挥舰的防御系统一瞬全数开起，炽亮的光能屏障几乎要把舷窗前众人的眼睛刺伤。本就翼蔽在前的舰艇与机甲向前迎战。幢幢舰影遮住了他的身形，隐约能够看到有大型机甲向他洒下了用以收降星海异兽的巨网。
但铺网只是一瞬便被剑光给激碎，然后是机甲——所有人都在怀疑自己的眼睛！一台大型机甲竟连他一剑都无法抵挡。
燃烧的血气有如透明的战甲，虚虚笼罩着他的身体，而那银亮的长剑，亦是在向外喷吐着令人心惊的血芒。
不止是这里。还有那数不尽数的精灵。他们在空中全无征兆陡然出现，身体同样笼罩着炽烈的血气。战技。魔法。神术。噼啪作响的球形闪电，翼蔽天日的火焰之龙，爆裂效果的漫天箭雨。轰隆作响的声音。钢铁的残件带着斜阳的辉光向地面飞堕。
请示的声音瞬间塞满了通讯频道。舰艇与机甲，纳撒尼回调的战斗队列早便在此等待。但他们需要知道接下来是全力进攻还是保守应对，毕竟他们所面对的是特殊的敌人——作为这次任务目标需要活体抓捕的精灵，以及一个比起数目众多的精灵还要更加珍贵的未知魔法生命。
纳撒尼和得罗罗对视了一眼。
“——杀！”
乌斯卡-泽坦混血的年轻参谋长那有如煎烤的香肠般还在细腻颤抖的蓝紫嘴唇几乎张开到最大，“这么多的精灵，弄死一些也没关系，末了给抓几个就行。还有那个……那个有翅膀的！把他击落，快，把他击落！我们没有接到要活捉他的指令！”
如果通讯依旧畅通，让讯息能够回传母舰，再经由母舰转达上峰，他们也许真的会接到首次现身的魔族也要一起抓捕的命令……得罗罗一时竟有点庆幸，两边的通讯并不畅通。
“依参谋长所说，”纳撒尼查顿大声下令，“全速出击！”
各个战斗队列全力出击。爆炸与光雨。云层因激战向旁荡开，精灵、战舰与机甲的影子在空中飞掠。
这为指挥舰争来了片刻难得的安宁。周身血光的魔族被战斗集群迫向远方。他们暂时不再能够感受得到那无形的压力。
得罗罗的目光不断巡视着逃生用舰艇所在的方向。
“没事的。从他们的装备与战斗风格上来看，这是一个典型的传统超凡团体。可能是因为精灵这个种族销声匿迹这么多年，早便落后于当今的时代……这意味着他们并不熟悉我们的战争手段，”纳撒尼安慰道，“只要我们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进行最大化的火力输出，在他们完全适应这些技术武器之前——”
话说到一半却是生生噎住。
战舰与机甲不断在坠毁。这样的速度绝不正常。
这时得罗罗的眼睛瞪大。纳撒尼的眼睛跟着也同样瞪大。以及同在舱室里的副官与参谋。
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一个精灵游侠落在一艘碟形舰顶部，把长弓收回到背上——然后熟练地扛起了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手持式高威爆弹推进器，对着他们的防御屏障就是一顿疯狂输出。
还每一下都精准无比地轰击在光能屏障能量运转的关键节点上。
舰艇在微微摇晃。士兵们迅速作出反击。浅灰的长发扬起在空中，游侠矫捷地飞跃，瞬间消失在一台机甲进攻盲区的后侧翼。
“天哪。这些精灵……”
“全部的兵力！纳撒尼，”得罗罗大喊道，“你调的这几个纵队根本不够！全部的兵力，给我回调全部的兵力！”
纳撒尼按照他所说的做了。通讯持续中断，他派高速舰艇把命令带了出去。
金海椰区、柯尔德区、阿哈林区……血战的超凡者们难以置信地看着敌人的战斗队列渐次回撤。倒金字塔形的作战空岛像是移动的乌云缓缓挪开阴影。
“他们……撤回去了？”
“撤往那边……”
“那边，发生了些什么？！”
伤员需要治疗。民众要加紧转移。结束了战斗的超凡者们还有其它要做的事情。抓紧一切的时间。他们很快便又低下头去。
唯有莱蒙德家的核心从中意识到什么。吉尔伯特莱蒙德站在基地大厦倾塌的废墟上。望着军团撤离的方向深深皱起眉头。
聚焦的意念让心灵的链接在隐隐闪烁。这玩意儿不是很好用……尤其是在所有人都消耗了大量的精神力来进行高强度的战斗之后。
“——艾文在那里。”
……
纳撒尼如今已不知道他们最初要抓的金发精灵究竟去了哪里。触目所及，一道道尽是伴随着血光与死亡的黑暗阴影。
掩护的战舰与机甲几乎全数被毁。指挥舰就要暴露在前线。还好军团主力已经回援了过来。
“全部歼灭，一个不留！”
他下令，关闭了麦克风狠狠地又说：“这境地……捡几个尸体回去照样交差。珀维亚洛卡敢说不行，我头都给他拧下来！”
发完了狠却又感觉哪里不对——不说军衔，他打也打不过这位技术人员。只能是珀维亚洛卡把他的头给拧下来，职业原因，后者对此一定相当专业。
还好。没有人会在意或说敢在意这些细节。唯一不必在乎他身份的得罗罗又在忙着用目光巡视逃生舰艇所在的方向。
然而他却听到笑声。
纳撒尼脸上肌肉变得僵硬。阴鸷的目光搜索整个战术大厅。
没有人在笑。
可是……
笑声是从窗外传来。
循着它的方向，纳撒尼大踏步走向斜后方的舷窗。
随后他全身的肌肉也同样变得僵硬。
——如弯刀般凛冽的银月！
精致华美的长袍在风中猎猎扬起，狂舞的银色长发有光辉流动比繁星还要更加闪亮。精灵的领袖悬停在高空之上。他在笑。戏谑的轻蔑的愉悦的疯狂的大笑。冷色的双眸被灿烂的银光所充盈。
有光滑过天幕。暗色的石与明亮的火。它们在飞速接近——！！
巨响。然后是寂静。纳撒尼意识到他竟失去了听力。地动山摇，海水掀起接天的狂澜。燃烧的陨石向他的军团砸落。
其密集如雨。
没有什么比巨大的作战空岛更容易被陨石击中。倒金字塔形的空中堡垒发出连串的爆炸声重重坠落在地，恐怖的冲击波瞬间摧平了周边的房屋楼宇。焦黑的陨坑里洒满了战舰的残骸与机甲的尸体。幸存的舰艇如无头苍蝇般纷乱躲避。然而这时，摇动的大地却又有什么簇簇向上隆起——
火山。
黑烟与白汽。上方陨石雨连续向下砸出燃烧的深坑，下方的火山口竞相向上喷吐出炽红的熔岩。
纳撒尼的嘴巴一点点张开。声带簌簌，舌头抽搐。
依旧是狂野魔法……可他再也说不出“一个术士而已。”
指挥舰的尾翼被陨石砸中。即使是最高级别的防护也无法完全抵御。舰体剧烈摇晃。得罗罗那对粗壮的象腿以令人惊叹的速度交替——飞快地冲进了逃生通道。
纳撒尼也一样。
他就要跟着这位蓝血的贵族踏上最近的一艘逃生舰艇，但却被一把向后推开。
“我才不和你一起！”得罗罗叫道，“我一个小参谋。你是个军团长！”
纳撒尼没有坚持，得罗罗心下窃喜。
作为弱小可怜又无辜的小参谋，在逃命时离军团长远一点，显然能够得到更高的生存希望。
但他很快便发现他错了。
一个穿着一袭法师长袍、两鬓生有玄色犄角的奇怪男人出现在了他的安全舱。
深红颜色的饱满桃心在背后欢乐摇晃，奇怪的男人看着他两眼放光。
一边苍蝇搓手，一边不断发出迷惑的声音：“乌斯卡人，嘿嘿……研究材料……诶嘿嘿……还是活的嘿嘿……蓝血，嘿嘿……”
得罗罗多肉的眉头随眼睛瞪大而逐渐扭曲：“？！？”
第85章
纳撒尼冷眼看着得罗罗乘坐的逃生舰艇打着转儿坠向喷涌着熔岩的火山，在空中化作一滩焦褐色的液滴。
乌斯卡-泽坦的混血，前途无量的贵族少爷，来他军中只是为了镀金，可是现在……
他的理性当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要糟。然而，回想起得罗罗把他推出那艘逃生舰时丑陋扭曲的那张胖脸，他的感性却在无可控制地生出快意。
最好的逃生舰艇又怎样？混血虫子死了，而他却还活着。这艘逃生舰虽然差些，但也有光影混淆功能用来伪装，且如今已经开启。比起指挥舰来，逃生舰的目标相当之小，周边又有机甲与其它的舰艇在往来穿梭，战场上充斥着烟雾云团与炫光。他很容易便可以混进……
血光！
纳撒尼的瞳孔蓦地收缩，意识到他得意得未免太早。
他向血光闪过的方向缓缓转过头去。
所有的精灵身上都笼罩着杀意森森的血气，可是那道血色光芒却是太过炽亮以致刺伤他的双眼。
是那个恶魔。
手持长剑的恶魔，他在向他快速接近——！
砰响。是受损的听力已经恢复？他竟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
还好有保护最高指挥官的智能运算，无论内里的驾驶者愿意与否。一台又一台的机甲带着死士的决绝向前迎战，把小小的逃生舰艇掩护在后。
血色的光芒被冰冷的金属给遮蔽。
方向舵被大力下拉，逃生舰终究成功混入纷乱的舰群里。纳撒尼的双眼眨也不敢稍眨一下地盯着斜后方看。
不再有血光……不再有。他并没有追来。
和死亡擦肩而过，终究逃出生天。纳撒尼的心脏缓缓下落，再次记忆起指挥官的职责。他回转过头，从视景最好的舷窗俯瞰当前的战场。
瞳孔蓦地收缩！
刚刚落下去的心脏一瞬几乎跳出他的喉嗓。
滚烫的血珠缓缓向下爬行，拖出一道令人心惊的殷红。带来了血珠的是按在舷窗上的修长劲美的一只手。
——幽紫色的有如深渊般的眼睛。银发的恶魔与他隔着薄薄的一层钨晶玻璃四目相对。
然后两边唇角一点点向上挑起，“嘿，”他说道，“待会儿再来杀你。”
漆黑的魔翼展开，燃烧的血光远去。
军团的指挥官僵冷有如雕像。
他不信。这是噩梦。是幻觉。是泽坦老鼠们诡诈的魔法伎俩。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舰窗上手印狰狞，鲜血依然向下静静流淌。
上下牙齿发出均匀细腻的叩响，纳撒尼的身体抖如筛糠。他是军团长。他应该指挥战斗。可是他的大脑仿佛生了锈。
锈到甚至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
急促的声音。舰载通讯在响。驾驶舰艇的副官也轻轻地在喊他。纳撒尼终于醒回过神来。
来自母舰的呼叫，讯号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略带着一点机械性的动作，纳撒尼选择了接听。
另边急切响起下属询问的声音。
“军团长！您还好？那边情况怎样？……”
停留在虚拟按钮的手微微颤抖，纳撒尼用沙哑的声音下达了命令。
……
母舰，指挥室。
留驻的猎鹰军团次长缓缓向后靠上了椅背。
这并不是放松的姿势。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到将要颤抖。
纳撒尼居然接听了。居然还活着……他原本还打算直接对那片战场照射死光！
黑暗与血光。恐怖与不祥。久经沙场无数次生死一线所磨炼出的直觉。每一根神经每一束肌肉每一丝毛发都在催促着他不惜一切代价立刻结束这场战役。
什么精灵，什么新的魔法生命……那些东西一点也不重要！
死亡的阴影聚集在头顶。不止是他……母舰上的其它人也都很害怕。他相信如果他作出决定，没有人会反对他。
——他们对此同样殷切期待。
可是纳撒尼偏偏还活着，不能为他这过分大胆的决策背锅……同时最高指挥权没有移交，他作为下级也并不能逾越。
所以最终军团次长只能干咽一口唾沫，遵循命令，把留驻母舰的战斗集群分出一些支援了过去。
幢幢舰影如鱼群游过天幕。
……
血芒波动。魅紫色的眼眸微微震颤。
风时挥剑的动作微一凝滞。
他失去了几个精灵。
并不是战死——敌方过于凶猛的火力输出，已经有很多黑暗精灵战死。这是不可避免的事，但旋即，他便用血光重新为他们塑造出身躯。
因为他们之间存在着链接。
然而现在……
链接断开了。
他不再能够感应到他们的存在。因为他们原本便不该在此存在。
精神领域如雾丝般游荡着哀凉，哀凉化为空寂。暴烈的剑光把眼前的战舰一分为二。但他却开始感到吃力。
目光所及，越来越多的精灵身形湮去。
黑色的魔翼流动着玄色的光，沉金色的法杖引导释放出阻绝视线的迷幻法墙。血魔法师疾速俯冲到他的身前。
“风时，风时！”卡内基把年轻的精灵交回到他怀里，后者依然没有恢复意识，“我感觉得到，我们正在被送回那边去！……”
话还没有说完，身形便已消失不见，最后的话语如轻烟般遥远。
“……保重。”
失去了术者的维持，迷幻法墙逐渐消散。
但终究还是能够起到一些隐蔽的效果，风时抬起了头，看向施施然悬停在他身前的西弗法尔。
实在是很快。转眼之间，依旧留在这里的竟只剩下他一个。
魔力的光辉已经淡去，超阶强者那双银蓝色的眼睛带着一种超然的沉静缓缓扫过四野。
“错误的时间……不是么？”
银色的权杖微微举起。清冷光辉洒下，一弯缩小的虚月没入了光明精灵的身体。
“——西弗法尔！？”
“不要紧张，”黑暗精灵的领袖淡淡微笑，“只是一个长辈的见面礼而已。”
华美的长袍在风中拂动，他的身形同样湮去。
一种虚离的不真实感。魅紫色的双眸逐渐失去焦点。就像是一场幻梦……而如今尽归于虚无。唯有他怀中的温暖是真切的存在，淡金色的长发带着丝丝微凉轻扫着他持剑的手。
风时收了剑刃，把他的精灵用力抱住。
恐怖的安静。天空中不再有陨石坠落，地上的火山停止了活动。迷幻法墙完完全全消失不见。
他悬停在空中。
……难以形容的排斥感，让他无法遁入中转位面。
有什么在凝视着他。是无数枪炮、光束以及能量波的发射口。
漆黑有如深渊之眼。
恒星即将没入海面，黄昏的天空霞色血红。
战舰、机甲、无人机、智能战械……军团的战斗集群缓缓地向悬停高空的身影围拢。
按理说他们应该用汹涌的攻击将他吞没——军团长与参谋长先前也曾下过这样的命令，但是如今，却没有人打算这么做。
随着黑色的精灵们渐次消失，银发的魔族身上笼罩的血光也不见了。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眸透出一种茫然失措的柔弱无助。
那极致恐怖的压迫感也随之淡去。他们无不感受到莫大的轻松。
魔族已不再有威胁……来自乌斯卡帝国的技术武器足以给他们提供充分的保护。前后巨大的反差，越发让他们无比确认这一点。
这种安然与明快，足以他们充分思考之后，再作出下一步的行动。
“好漂亮……”
“一个男人为什么也可以美到这种程度？……我要怀疑我的性取向了。”
“这是魅魔没错吧？就是魅魔没错吧？”
“果然是要抓住他，对不对？”
“那当然，绝对不能乱打！这样的极品……本来能活捉，偏偏给打死，让洛卡准将知道……呵呵。”
小型的逃生舰缓缓飞临阵前，纳撒尼查顿站在最大的舷窗之后，看着美貌的魅魔，微微眯起眼睛，神情阴晴不定。
沉默过片刻之后，目光焦点又收回凝聚在舷窗。
血手印依然留在舷窗上，它现在已经干涸，呈现出颓败的黑褐色，不少地方甚至已经剥落。那么小小的一片……不在意的话，甚至完全不显。
纳撒尼鼻腔喷出一声轻蔑冷哼。
他是完全不能理解——他刚刚怎会被吓成那样？
羞耻化作愤怒，内里又掺着别的什么。当再次抬起眼睛，他暗褐的瞳仁有污秽燃烧得浑浊。
“抓住他！”
纳撒尼将手一挥。尽管没有接到上峰命令，也必须要活捉。开火……直接轰杀掉他未免过于简单粗暴。像这样美丽的魔法生命，当然应该用一些特别的手段慢慢摧折。
机甲洒下电弧缠绕的捕网。魅魔振起双翼，从捕网的边缘向外掠出。他的动作依旧很灵活，但是再没有之前的迅疾。
更多的捕网被抛向他。里面夹杂着士兵们的笑声。
他们并不觉得这个失去血光加持、茫然而又脆弱的魅魔能挣扎太久。
而某个魅魔也不觉得。
饱满的双唇微启，“——杀了他们。”他说。
猎鹰军团的军团长悚然一惊。
周身寒毛全数炸起，仿佛又回到逃亡时的惊心一刻，实在是太过不妙，难道说，是那些精灵们又……？！
精灵们并没有回来。但他的周围下属的军官与士兵包括为他驾驶逃生舰的副官在内，都是齐齐低下头去：
“是，尊敬的主人。”
舰窗上血手印在视网膜上放大，干涸的玄黑色让它看起来越发触目惊心。
“快——躲——！！”
纳撒尼歇斯底里的喊声响彻通讯频道。
前方的战舰机甲枪口已然全数调转，弹火与光束如狂风骤雨向后方的战斗集群倾泻而去。
后方的战斗集群众脸懵逼，当时便被扫到了一片，带着愤怒、震惊、难以置信，以及对超凡者们那不讲道理的魔法伎俩的了然，果断也纷纷向前方猛烈开火。
不祥……刚刚有所减轻，但并未完全退散。留驻母舰的军团次长肩膀猛然耸起带动手肘，放在一旁的茶杯被他从指挥桌上扫落。
砰地一声！
满地的碎片。
死光。他越发想要直接照射死光。
然而，该死的纳撒尼……
那一声炸喊实在是中气十足，哪怕身边人全数跳反他也依旧好好的……只能说不愧是军团长的牌面。
分裂的军团互相对着疯狂输出，风时当然是抓住机会立刻跑路，魔翼振起狂风。他带着艾尔文斯向自治领的中心区域疾速飞去。
……依旧无法遁入中转位面，唯一能做的只有提速、再提速。
但猎鹰军团的战斗队列不多时便追上了他。
他只是一个八等的魅魔而已。还无法超越战舰的速度。
“不愧是魅魔……那魅惑技能，”通讯开着，纳撒尼恨恨地说，“刚刚我们都晕晕乎乎，晕到什么程度？一个个儿的眼里都只有他——甚至忘掉了他就抱在怀里的精灵！”
作为这次行动的目标，精灵是无论如何也不该被忘掉的。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又往后回看了一眼。他的战斗集群现已变得零零散散，被魅惑的士兵没用多久就逐渐清醒了过来，但已有数不清的战舰与机甲被击落，数不清的人在乱战中失去了生命。
“抓住他！这次不要接近，不要看他的眼睛！——用无人战械！”
飞行的目标实在太大。于是风时使用突进降落到地面。
是满目疮痍的城市，他借用房屋建筑、广告标牌，以及碳化的绿植来隐藏身形。
但这么做意义并不大——只能甩掉敌人的视线，但却并不能躲开智能设备的监测。
虽然他所在的地方相当逼仄，舰艇与机甲无法发挥作用，但却并不能阻住无人机与智能战械。
装载有摄录装置的无人机回传回画面。看着银发的魅魔带着没有意识的精灵被逼到死角，纳撒尼一声哼笑，缓缓坐到椅上，将双腿交叠。
“折了不少兵员，毁了不少装备……不过倒也不亏！这一遭，不仅抓住了精灵，还多送了一个魅魔！倒时候……哼，珀维亚洛卡那家伙可该怎么感谢我？”
舰艇开启了自动驾驶模式。身材窈窕的副官为他送上了茶水。纳撒尼接过，浅浅地啜饮着。
内心安定而又从容，得罗罗的身死也不再给他带来阴翳。回去之后，上面必然要追责，但他再怎么说也只是个混血而已，并不是真正的乌斯卡老爷……而乌斯卡老爷对于这种混血的子嗣往往也不是特别的当回事，追究他的只会是得罗罗的泽坦母族。而珀维亚则是一个纯血的异域人，能量显而易见是要比泽坦本土势力要大的。收下捕获魅魔的这个人情，别的不说，到时候他至少能保下他……
视景里有一道亮光闪过。
是魅魔拨出了他的长剑。
心智不再受到影响，纳撒尼现在当然清楚即使没有血光的加持，也绝不可忽视他剑刃的威胁，不过，这依然不足以使他太过担忧。
“……倒要看看，他怀里抱着一个人，还要怎么用剑？”
怀里抱着一个人确实不好用剑。
近距离拍摄的无人机那高精度的声音记录仪回传来一声喟然的叹息。叹息后是话语——纳撒尼确认他是对自己在说，他也不知道刚刚的讥讽是如何被他给听去。
那道声音平淡慵懒，更带着几分……几分对智障的关爱：
“我把人放下不就可以了？”
闪耀的剑光像是飞虹直贯眼底。尽管面前只是无人机传输的画面，纳撒尼的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疾向后方仰去。
画面黑掉了。然后是密集的爆炸声。
一大口茶水呛在喉咙。这未免也太过夸张，比起精灵最初和战械还有一番缠斗，这个魅魔……
他一剑竟把身周的威胁全数扫空。
还好。军团拥有无数的无人机，并不介意被他以那完全超出人理解范畴的高明剑术毁掉一些。一个没有受到影响的无人机航拍画面被切到了面前来，从中可见魅魔已经转移到了相当之远的另一个地方，而精灵也再次被他给抱到了怀里。
通讯频道里充斥着众多士官邀功式的发现目标继续追捕的报告。
无人机这一次保持着相当谨慎的距离，只由战械如钢铁的潮流向他围拢。
魅魔再次放下了影响他出剑速度的精灵。
但这一次，他却没有攻击战械，紫罗兰色的眼睛燃烧着烈焰，缓缓抬向斜前方的一座高楼。
紫色的魔气从他身周腾起，那是尽管逊于血光但却依旧让人心惊的明亮。疾速放大的剑影几可划破天幕，被斜斜斩开的楼体平滑地向一侧下移，在隆隆的轰响声中砸落，又如多米诺骨牌一般带倒了旁边的楼宇。
蛮横的冲击波一瞬把无人机与战械尽数向旁推开，大地摇颤中滚滚的烟尘腾起。
魅魔与精灵消失了身形。
纳撒尼的目光猛转向另边的投影屏幕。
这个屏幕上显示的是对周边生命信号的监控。很多的生命信号在混乱闪烁。先前也是如此。自治领的超凡者并没有做到转移走所有的民众。
然而现在不再有信号高速移动与众多的普通人区别开来。
“他们躲在哪里了！”通讯频道里响起叫喊声，“他们躲在哪里了！”
“好啊，”纳撒尼恶狠狠地喊，“给我搜！”
风时任由他们展开搜索。
安静的咖啡馆有着明亮的落地窗。他把他的小王子在柔软的沙发上放下来。
还在昏迷。拉来了整个精灵军团对他所造成的消耗实在太过严重。
但是，这也正好……正好让他偷吃几口。
可以说是相当的理直气壮，魅魔把他流转着一丝紫调偏光的唇瓣向精灵的轮廓流畅的双唇覆了下去。
他享受美味。直到军团再次发现目标。
这次前来的已不止是无人机与战械，更有一些体积较小的机甲。风时任由它们靠近。他转回身，目光平淡地看向窗外，没有作出什么反应。
“不跑了？”纳撒尼冷笑，不过眉头旋即又皱起，“等……”
也不是完全没有作出反应——画面显示魅魔换了一身外观。性感的制服变成了贤者的长袍，同时两鬓也不再生有螺旋的犄角。
纳撒尼心中升起疑惑，不过疑惑很快便得到了解答。
——他们有舰队，对方也有盟友。
有黑影如劲箭闪过，霸裂的拳风炸起炽烈的白光，受击的机甲足部在地面上划出深深沟壑，但却依旧止不住向后的去势，直到撞上另台同型号的机甲。
一声猛烈的爆炸。
法师在不远处现身，高举着造型凶残甚至开了血槽的黑铁法杖。黑色的闪电在空中如毒蛇般游动，引爆了更多的机甲与战械。
意变突起。通讯频道里一瞬寂静，纳撒尼的双眼带着不愿接受如此现实的激怒而暴睁。
而这时他心下猛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对危险的预感让他立刻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暗影摇曳，有锋利的尖角形状向上突起，在空气中剧烈震颤，但却终究没能形成实质化的匕首。
“嘁！该死的防御涂装，”潜行者的叹息声渐远，“想捅个菊花真的是好难啊这年头……”
糟糕的发言。不过纳撒尼没空感慨太多，深重的焦虑从四面八方向他压迫，他脸上肌肉抽搐着向投影虚屏看去。
最坏的事情果然发生。魅魔与精灵也好，突然现身的泽坦超凡者也罢，乃至包括附近那些尚未撤离的民众闪烁的生命信号在内，都已尽皆消失了踪迹。
……
“那些乌斯卡狗持续对我们使用空间武器！会干扰传送，最初艾文正是因此被意外传送到了外面……”
地底的密道里，五星的莱蒙德低下头去，“也是我们行事不周，对此实在抱歉。”
“空间武器吗？”风时目光移向一旁，“难怪我进不去中转位面。”
“所以如今我们也只能如此徒步回去……”吉尔伯特说道，“不过密道正是为了应对紧急状况，所以一些设计会对速度有所加成。”
战斗法师作出施法手势。白色的魔法符文在周边墙壁亮起。
风元素的祝福。
身材娇小的安妮塔取出能够容纳生命的空间容器。得到援救的民众在超凡者们的引导之下依次进入其中。
风时想了一想，把会影响他出剑速度的某精灵也交了过去。但在脱手之前，他拂开了他淡金色的长发，又偷吃了一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向他。
“还没来得及问，”吉尔伯特说道，“您是……”
魅紫色的眼眸微微弯起。
“——是艾文的男朋友哦。”
第86章
战舰与机甲的集群如飞蝗般快速接近。
原本只有小如无人机的集结才能起到飞蝗的观感。然而如今却是战舰与机甲。
因为实在是太多。天外的陨雨是让军团损失惨重，是以如今就连留驻在母舰的兵力也倾巢而出。
倒映出机甲集群的一双双眼瞳像是石入寒潭般荡出波纹。
心脏紧缩，冷汗滴落，肌肉在紧绷。超凡者们含着满腔的苦涩换过眼神。
刚得一点喘息之机，他们尚未恢复元气。
……便又迎来敌人势若疯狂的总攻。
金海椰区。
如倒扣的琉璃碗般的大型防御屏障在轰击中变得黯淡，然后分崩离析，半透明的碎片消湮在半空，哪怕灰袍的技术法师还在不断地将水晶填充进魔力核心里。
刚力附魔的拳套升腾着赤金的虚焰，红发的女武者双拳松开复又紧握。
“到我们的时候了，不是么？”
沉默的暗影在她身后摇曳。
有着亚麻色短发的少女轻轻摩挲着镌刻了爆裂铭文的箭矢，身量魁梧的青年左手抚过战盾，把神圣的符文点亮。
武师与潜行者，游侠与圣武士……所有的年轻人身上都有着再明显不过的职业特质，但没人拥有纹章。
都还只是学徒。
尽管是参与协防，但基地还是尽可能地把他们都安排在较为安全的位置。也有遭遇过许多次战斗，但大多没有什么悬念。
然而现在，已经别无选择。
他们也要像之前的骑士学徒一样，走上最为残酷的战场。
脚步声响。
来自兰克斯特家族的骑士学徒再次走来。那如黄金般璀璨的长发不见，他头上包括身上都缠满了密布魔法符文的特制绷带。
“亚瑟！”萝西娅惊道，“你怎么又过来……？！”
“荣誉与怜悯的美德，”亚瑟从战备箱里挑出一柄新的焰枪，“民众还没有完成转移，我要和你们一起。”
“我们家高手们都调那边去了，”灰色眼睛的白魔法师冷冷地说，“这次再把自己给作死了可没人能来捞你。”
“你不也在这儿吗，尤金先生？”
尤金按了按他那挂着两颗星星的纹章，“哼。”
尖叫与哭喊声。脚步碎乱人影摇动。分散在内部区域的小型次级屏障升起，撑开了能够扭曲光线与隐约侦知的魔法力场。民众们在屏护之下逃往密道的方向，正式的职业者带着学徒们逆潮而行。
这些已经不是金海椰区的民众，甚至不是从外围所转移过来的那些。而是同环的其它区块的民众。基地的控制区除了中心区域，其它地方已经撕得碎裂有如拼图。作战空岛被击沉让金海椰区额外多支撑了一些时候。
是以这里已经成了民众们转移前往内部地区的关键节点。
绝对不能再失守。
“谁要是想回去的话就跟着人流回去！”穿着明光铠甲的圣武士高喊，“先前的作战已经充分证明了你们的英勇！”
“待会儿想回去也回不去了。”白魔法师说。
没有人回去。年轻的学徒跟着前辈们依旧在前行。
他们走上战场。是死亡的战场。防御屏障已经破碎，泽坦的抗争者们用血肉筑起防线。
钢铁造就的外骨骼发出断裂的铮鸣。女武者的靴跟从死亡的士兵身上抬开。
另一名士兵借着骨骼动力疾速袭向她的背后。
然而暗影的潜行者以更快的速度首先袭向了他的背后。
只是转眼之间，一队士兵尽倒毙。正式的职业者撕开了机甲后舱，狂喷鲜血的驾驶者被他如鸡仔般从高空丢下。
但这甚至不能称得上是阶段性的胜利，而是无力与绝望的开始。
蟹壳青的颜色。无人机与战械。站在防线上收获的视景，一如站沙滩上看着拍岸的浪潮汹涌。
士兵被派往较为安全的区域执行搜索任务。后续袭来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冰冷钢铁。
培养一个超凡者要多久？
——接受了家族从小到大的教育，以及在基地这么长时间的学习，他们还只是学徒。
而打造一台智能战备又需要多久？
——现在就正有全新的甚至针对性地配置了新功能的无人机与各类战械，从母舰搭载的生产车间的流水线上以平均数乌秒一台的速度制造出来。
“为什么，”亚麻发色的游侠少女眼角滑下泪水，“我们这样……还有什么意义？！”
“我们是人啊……”她哭喊，歇斯底里，“他们送来的尽是些不要钱的机器！”
然而弓弦拨响，箭矢依旧精准。
穿刺，然后炸裂。重复。继续重复。
直到子弹击中她的心脏。
少女倒了下去。白魔法师接住了她。虽然是学徒但也踏足超凡领域。是致死的伤势，但并不会让她立刻失去意识。只要救援来得及时……
神圣的光辉亮起，法师用轻型战术腰带飞快地消耗掉一块晶体。
少女短暂失神的双眸重新凝聚出焦点，她按了按胸口，从空间折叠箭袋里抽出新的箭支，然后再次投身战斗。
这里的防线被特意安排了许多的治疗者。因为目的是拖。不过，没人知道他们究竟又能拖出多久。
很快，便到了结束的时候。
一星的圣武士没能再从血泊里站起来，周身的圣光逐渐熄灭。白魔法师对此亦无能为力，他最后的水晶也消耗殆尽。
这支队伍不再有续航……不止治疗。就连游侠将手探入箭袋，摸到的也是一片空荡。最终只能端起从敌人的尸体上缴获的枪。
青灰色的潮水粼粼波动着霞光缓缓上涨，最后的一点岛屿很快便要被淹没。
职业者与学徒们步步退向最后的掩体，背脊与肩膀几乎要挤挨到一起。
“啊哈，”女武师仰头向后掠掠长发，“到此为止了啊。”
亚麻色短发的游侠少女脸上依然挂着泪水，“我有点想家。”
失去了一条手臂的圣武士嗯嗯嗯地表示他也是，用剩余的左手举起了盾牌。
“千原，”萝西娅说道，“知道你不爱说话。都这种时候了你也不说点什么呀。”
暗影浮动，依旧是沉默。
“好吧，”萝西娅耸耸肩，“我知道你想说的——还好小千山被拖回去了。”
寡言的青年在她身后现身，神情认真地摇了摇头，再次遁入暗影，但却借着隐匿的状态轻轻吻上她沾染了血水汗滴与烟灰的侧脸。
旋即便被女友从暗影里拖出来，覆上双唇激吻到脸现晕红。
“我也是！”有着一头燃烧般火色长发的武师小姐大声宣布说，“我超爱你的。”
手提大剑的战士学徒发出不满的哼唧声，“都要死了还被你们强塞狗粮！”
所有人都笑起来，包括始终显得严肃的正式职业者。
“亚瑟，亚瑟你呢，”萝西娅放男朋友逃回到暗影中去，注意到友人一直微笑着看向这边，“你怎么这么安静。”
“啊，之前就差点儿死了一次，所以现在也就没什么想说的了，”兰斯克特家的骑士优雅地把焰枪转出了一个花式，“硬要说的话……嗯，你们的狗粮提醒了我，某个精灵真是可恶！——我到现在都还没见过他男朋友。”
“哇你说得对，那可真是太可恶了，”萝西娅一听立刻表示赞同，“一直拖一直拖一直拖！”
游侠少女梅卡也跟着一顿点头，某个潜行者专门解除隐匿现身出来点头，唯有灰发的白魔法师冷哼了一声把头转向了一边去。
“尤金先生？您知道他吗？”
“不知道！”尤金没好气地说，“但是为什么你们一说这个……我就感觉这么生气呢？”
一群人都开始追着他问个不停。放任钢铁的狂潮挟着死亡的光雨越过掩体。
然而这时，那青灰色映着霞光的海洋后方却是猛然掀起狂风。
是风卷残云，是摧枯拉朽，无人机与战械被闪亮的刃光卷成无助的狂澜。
骤变！
瞳孔震颤。无论是正式的职业者还是年轻的学徒，所有人都拼尽了最后的力量释放出防御的屏障。前方的战械还在泼洒弹雨，强弩之末的防御屏障只能支撑那么一瞬——
这一瞬已足够剑光扫平战场。
连环爆炸，金属的碎片扬上天空，如烟花如奏乐……然后又纷纷下落，划过闪光的轨迹，在硝烟滚滚的战场上降下绮丽梦幻的流星雨。
一道道难以置信的目光缓缓转向盟友来援的方向。
纹绣着神圣符文的白色战袍垂落，如神明般俊美的剑士站在斜阳里，燃烧的元气蒸腾了剑刃上残留的鲜血。
钢铁不会有鲜血，“听说你们在这里，”他说，“所以我就一路杀过来了。”
一瞬的宁寂。
“你是……？！”
银色的长发飘飞，露出了精灵标志性的尖尖耳朵。
“——是艾文的男朋友哦。”
……
就像金海椰区。随着一片又一片领地的失陷，杜克奇区也开始由于节点的作用而变得重要了。
桑里斯布朗对此猝不及防。
杜奇克区的位置靠内。比诺米塔区还要更加靠内。而且其作为节点的作用也并非地面上节点，而是地底密道的节点——现今传送无法使用，民众们通过密道才能前往中心区域，有些地方的密道已因为猛烈的轰炸而坍塌，是以必须改道到这里。
没有人想到这里也会这么快就遭到攻击，设置在此的防御力量相当薄弱。
负责这片区域的他也只不过是一个一星的骑士。
防御屏障在飞快变得黯淡。这是再明显不过的要到达极限然后崩毁的征兆。桑里斯只能传信技术法师将屏障向内收缩。
“差不多就撤吧布朗，没必要死守，”在阴影中游荡的潜行者说，“和其它地界不一样，这边主要是密道……丢就丢了。他们也未必发现得了。”
“不，”桑里斯摇了摇头，“他们已经知道我们现在没办法正常传送，所以密道已经成了首要目标……我有收到消息。他们在那边掘地三尺地也要挖我们的密道。”
“都这会儿了，该转移的早就转移得差不多了……”潜行者打了个哈欠，“没必要，真没必要。你们这些当骑士的就倔！我跟你说，不管你怎样，我才不要在这儿跟你一起送死。”
桑里斯沉默了一下。
奥法之门可以把本地的民众传送出去，当然也可以把远方的盟友传送过来。这个潜行者便是其中的一位。他说话带着浓重的山地口音。
他当然不能指望一个外地人为自己甚至一个都不认识的自治领民众献出生命……实话说，他能来到这里帮忙就已经不错。
所以他说：“好。”
语毕抬头看向屏障。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又即将到达极限，他指示技术法师们将屏障缩小向另边，避免被敌人从防御圈的中心推断出密道可能的位置。
然后登上了不屈之剑III型浮离战骑。
密道的入口将由他亲自来守卫……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
战骑从高空跌落。灼热的光芒洞穿了骑手的身体。是黑色的光芒——经过了特别的暗蚀处理。
骑士说到做到。
战舰拉低了高度，释放出浮力的光柱。士兵们跳入光柱缓速降到地面，作出警戒姿态。
穿着浅灰色军服的士官走来，检查了骑士的尸体。
然后采集了面部信息，与目前破译的情报进行比对。
“这家伙……哈、哈！”比对出了结果就忍不住笑出声来，“难怪一点儿压力没有，他是一个生活老师！”
“只是个生活老师的话……应该不至于来守密道入口？”
“可是其它地方都搜了，没有什么结果。所以是只能在这里……”
士兵们分散开来展开搜索，军官闲散站在原地。没有什么事情要做，于是便又点亮了光脑。
然后再次发出了笑声：“这些泽坦老鼠是真要被我们给打完了啊！一个生活指导老师也……”
他这句话没有说完。因为一道慵懒的女声突兀响起：“……就这么看不起生活指导老师吗？”
就响起在他耳边，宁静的淡香扑洒着他的耳廓，是引人浮想联翩的近距离……不，负距离的接触。
漂亮的手从背后穿入，前胸透出，尖尖的五指握着一颗新鲜饱满的殷红。
那是他的心脏。
极致惊骇的神情在军官脸上凝固，副手包括士兵们飞快举起了枪——
然而完成这个动作的时候他们的上身已与下肢两相分离。
黑色的卷发微微拂动。气质慵懒的女武者背后如月的弯刀闪亮。
她漫不经心地抛下了手里那颗鲜血淋漓的心脏。
……
“T-4190小队执行搜索任务过程中在杜克奇区全灭。”
“速度补充兵力。我们必须掌握杜克奇区地底密道。”
“是否获取敌人具体信息？”
“希娜莱蒙德。生活指导教官。”
“生活指导教官……这不就是生活老师？？什么啊，被一个生活老师全灭？！”
不过，又付出了装备与生命的代价之后，负责增援的战斗队列与负责的指挥的中层军官很快便意识到，他们不该轻看某位生活指导教官。
“这基地是他妈有毒吧？！至少三星的实力，当一个生活指导教官？？”
“也有可能是情报的问题……我们只是解析出了一部分而已……”
中层军官看向无人机回传的画面。
黑发的女刀手单膝屈起，懒懒散散地坐在倾斜的大楼楼顶，时不时地打一个哈欠。
“至少三星。专程赶来防守这一带区域。而这边已经没有多少民众，这是否意味着……”
他的双眼被兴奋点亮，切入另个通讯频道，向上汇报试图索要支援，“魅魔与精灵很有可能要经过杜克奇区！只要能够控制那一带的密道，我们也许便可以截住他们！”
有空间武器持续干扰传送，魅魔与精灵以及他们的盟友们只能通过秘道前往奥法之门。就算有超凡手段的加成，也必不可能超过战舰的速度。如果能够提前夺取前方的区域地底密道，那么便可以把他们给截住。
支援很快便被派到了。不算是特别多，因为除他之外还有其它地方也在索要支援——眼睁睁看着魅魔和精灵从手掌心里溜走，军团长现在几乎已经疯了。那当然是因为得罗罗身死，他必须得讨好珀维亚的缘故。想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之下，倘若自己能够立功，那将能够得到何等存厚的奖赏。所有人都想最大化自己截住他们的可能。
不过，就这些增援也已足够。中层军官高居远空调兵谴将。
一个三星。但也只有一个三星。这个区域的防守相当薄弱。不管怎样，无人机，智能战械、机甲集群、舰载武器……他手里这么多的牌，堆也能堆死她。
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个人而已。和不知疲倦不知恐惧数之不尽谴之不竭的机器来战斗，除非有着顶尖儿上的逆天实力，否则，便只有一个结局。
面对钢铁的潮流，女刀手很快便不再慵懒。
她全力应对战械，脚下金属的碎片与蹿跳光弧的零件堆积如山，她一直苦战到弯刀折断。
作为战距离战斗的武者职业，武器在战斗中折断实乃常事。军官好整以遐地向后仰上椅背，淡定地等待女刀手从空间里再抽出一柄刀来。
希娜莱蒙德没有抽刀。
而是取出了一张长弓。
除了附加有各种特殊效果的实质箭矢，也有一些箭矢纯粹是由元气凝成。霸烈的飞箭袭来，军官身体猛然后倾。他是眼看着一艘碟形舰被她的箭支炸作火雨。
原本还以为她是个战士！然而实际上，这个女人的本职是游侠？
不过就算是游侠也对他影响不大。视觉效果是有点刺激没错，但游侠的射程就算再远也不可能达到他所在的高度。
同时她也并不知他便是指挥者。他所乘坐的这艘舰艇平平无奇混在同型号的舰艇组成的队列里。
没过多久。三星游侠便又用完了她的箭矢。纯粹由元气凝成的箭矢对能量的消耗太大，不可能形成太高的攻击频率。
军官示意加紧击杀。然而女武者收起长弓掠了掠头发，一瞬又消失到了暗影里。
无人机的反隐装置甚至不再能够对她完成侦知，那绝不是所有的武者都能来两手的隐匿技。
所以……其实是个潜行者？？
军官猛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尽管他知道她找不到他……他可是听说军团长险些被一个潜行者顺着影子摸到舰艇给爆了菊花。
暗影潜行的女武者消失不见了。军官传出指令。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去找她。只管开始对杜克奇区的密道入口展开搜索。
搜索展开。希娜莱蒙德果然又冒了出来，对执行任务的士兵们进行暗杀。
他是眼看着这个气质慵懒——甚至连有限的情报上都显示她过于咸鱼的女人，一路暗影跳跃摸到一台大型机甲的驾驶舱外，甚至连防御装置都懒得对付，直接隔着那层装甲，使用武师的战技，把驾驶者一拳轰杀。
但这么做得次数多了，当然免不了她暴露在军团的枪口之下。
女武者被光束灼伤。伤口有暗蚀之力在缠绕，是相当麻烦的伤势，普通的魔药甚至都起不到效果。
然而她身上爆发出圣洁的明辉，又使用了圣武士的能力对自己完成了治疗。
中层军官的嘴巴逐渐张大，居然开始感到这场战斗相当精彩，以及对这位女武者升起由衷的钦佩。
但这并不会让他停止对她的持续攻击。
最终的结局没有超出他最初的意料。
无论如何她也只是一个人而已。虽然很强。但并没有到顶尖的层级。不可能赢得过那些不知疲倦不知恐惧无穷无尽的战争机器。
黑色的长发被烧焦了一半。女武者遍体鳞伤，从空中跌落下来。
已经是强弩之末。
……所以，接下来，是死守，还是离开？军官开始猜测。她的暗影技艺足够让她从容离开。
女武者选择了前者。
同为生活指导教官，桑里斯布朗的尸身就在不远处。毫无疑问那也将是她的归宿。
然而这时却有一道身影突然出现。
纯白色的头发与冷银色的眼睛。战地医师的白色长袍微微飘动。
“撤，希娜，这里交给我。”
第87章
希娜一把将苏子斐拉进了暗影之中。
“苏医生！……你怎么在这里？”女武者深色的眼睛跃动着喜悦的光，“有药品吗？快快。给我一些！我需要补充。”
“没有了，”白发的医生摊开了双手，“我一路救死扶伤过来，身上所有的药品都已经消耗完了。很抱歉没办法让你得到补充。你该回去了，希娜女士。”
希娜突然意识到她激动之下漏听了些什么，“你刚刚说……”
“嗯，”苏子斐点了点头，又重复了一遍，“这里交给我。”
“但是……！”希娜呆住，“你是个普通人啊。”
“哈，”医生挑了挑眉毛，银色的双眸流转着意味不明的光，“你真的觉得我是个普通人吗？”
女武者双唇微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妖异的外貌，与那独特的气场……他绝不像普通人，一点也不像。她还记得初识时候得知他并无超凡能力时的惊讶。
可他们实在认识了太久。她是莱蒙德家的核心，如果是外层人员，也许会认为这位首席医师是个隐藏身份的大佬，但她却可以知道，他真的是个普通人，万分确定。
不过就算是普通人也绝不是一般的普通人，既然他这么说，那么她应当相信他同样具有战斗能力。希娜抬手掠了掠头发，指腹感受到了枯草般的触感，“这里很重要。苏医生。吉尔伯特带着艾文他们回奥法之门，必须要从这里经过……而且不止是他们，还有撤出来的民众，金海椰区那边过来的……啊，你可能还不知道，现在金海椰区也陷落了。”
“我知道，”苏子斐平静地说，同时向奥法之门的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你放心。”
女武者凝起了幽微的圣光来恢复最紧要的几处伤势，然而依旧站在原地，“我和你一起，”她说，“接下来具体要怎么……你来说。全武者职业都可以……我都可以配合。”
苏子斐却是摇了摇头，“你必须回去，希娜，”他从空间里取出了一个长方形盒子，飞快地放进了银色不透明的加厚样本袋里，把袋口小心封好，“这件东西，我需要人送往那边——尽快。因为它很重要。我没有你的速度。”
“这是什么，”希娜下意识问道，担忧的目光扫过四周那蟹壳青色的战械与机甲的集群，“您真的要一个人在这里……？！”
“如果是我搞不定的事我不会站出来，”白发的医生弯起他那双银色的眼睛，“你要知道——合格的商人从不做亏本的生意。”
回想起和他这些年的合作，女武者相信他这句话。
……
浅灰军服的军官密切关注着无人机回传的画面。
女武者强弩之末，一个医生突然出现，接着两个人便消失在了暗影之中。
他截取刚刚收到的画面，通过面部指征来检索医生的信息。
苏子斐。外科医生。基地医师中的首席。
……只是个普通医生而不是什么法师？难怪会穿一身那样的袍子。
非超凡者的存在不值得太多关注，军官打了个哈欠，拉出清单检查了一下他手头的智能战备。
——毫无疑问，医生会藏身暗影履行他的职责。片刻过后，伤势与元气都得到恢复的女武者会再次对搜索进行阻挠。
全职高手大杀四方的桥段接下来还要再次上映一遍。不过还行……省着点的话，这些装备应该还够用。
他把清单推向一旁，百无聊赖地等着女武者再次现身。
但女武者并没有现身。现身的是医生。
近似风衣制式的白色长袍一点点析出暗影。
这让军官微愕了一下，双手交握。
一个普通医生赶到战场被拉入暗影接着居然还会再次出现？
他瞥向一旁显示着身份资料的屏幕。
基地方面会特意在一些资料里混入虚假信息。显而易见这便是其中之一。尽管是个治疗，但绝不可能是普通医生，只会是超凡者，拥有疗愈能力但输出同样不低的职业。圣武士，战斗法师，德鲁伊……
军官皱起眉头，再次看向刚刚推向了一旁的清单。
一个全职高手女武者就已经够麻烦，再加上这么一个同样不仅高攻击还高续航的队友……
他手头的装备怕是要不够。
还好对方完全从暗影中析出要点时间，军官通过他的面部信息同时更指派了有元素监测装置的无人机拉低高度向他靠近。通过元素波动往往可以判断出超凡者的具体专精，了解了职业专精那便可以采取针对性的战术减少装备损耗。他可不信这个基地还能有那么多的全职高手。
然而无人机所回馈的结果却比这也是个全职高手还让他感到意外。
——这个医生身周没有任何的元素波动。
军官也又看了一眼另个屏幕上的医生身份资料。
普通人……难道还真是个普通人？
实在是太过诡异。实话说他不信。军官下达谨慎行事的指令。
这时医生向上抬起了头——正面向空中数目众多的无人机中为他提供摄录画面的那一台。
军官对上他那双银色的眼睛。
只是对视而已。可是冷意由尾骨上窜，以至最终他竟感觉领口落进了冰凌。时间——量子钟那滴嗒的读秒——也都随之变得缓慢。
但接下来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白发的医生甚至还向他露出友好的笑容，并作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你们在这里搜索密道入口？请自便，”无人机的高精度声音记录仪清晰传回他的声音，“不用管我，我只是一个弱小可怜而又无助，连超凡能力甚至都没有的普通医生。”
……居然还自称是普通医生？！
军官片刻沉吟，最终以一位军人所应有的沉肃的声音回复，“一个普通医生，出现在超凡者的战场上？”
“那当然了，”医生随便找了面倒塌的墙壁坐了下来，并不介意他的白袍染上尘土，“……他们给钱呢。”
军官竟被这样的答案给噎住。
“那个女人呢？”他问道。
“我让她回去了。”苏子斐答道。
“……她能回去？”
“因为这里本来也就没有什么密道入口，”苏子斐说道，“一星也就算了。四星的高手因为演戏折在这里，未免也太不值得。”
军官把他的话缓缓咀嚼了一遍，“我可不觉得她那是在演戏。你是打算骗我们放弃对这个区域的搜索？”
“啊哈，被你看出来了，”白发的医生爽朗地笑了，“实际上密道入口就这附近来着，不然的话她一条咸鱼何必拼到这种程度。不过我可不希望这么可爱的一位女士战死在这里。我把她给骗回去了——告诉她我能解决你们。”
说着身向后仰，白色的发尾微微摇晃，“不过，如果你真的被我给骗回去……我也就说到做到了，不是么？”
那脸上的表情是如此诚实，诚实到军官竟有点怀疑人生。
……理性思考。他这话极有可能半真半假。这里是有密道。但就算有也没有那么重要。不然的话他们拿下这个区不会那么容易。骑士，女武者。都只是误导。之所以拼到那种程度只是因为基地也没有告诉他们真实的信息。
只派来区区两人，就牵制住他们这么多的兵力，从而缓解真正紧要的地方的压力……这个普通人医生不想看女武者在这里送死，所以便把她给骗了回去，而如果这里真的很重要，他为什么还要骗她回去？所以……
但这些想法也有可能是生自于医生的误导。这家伙一看就很麻烦的样子。时间在分秒流逝。这也有可能是对方拖延时间的伎俩。军官传令继续搜索。
搜索任务仅仅由无人机与智能战械来执行。
同时他留意着战场。无人机倒还好说，那些战械装载的各类探测装置功能相当强大。女武者刚刚就在不停地破坏它们……
女武者没有再出现，医生百无聊赖地看着众多战械如钢铁的蝼蚁在地面上爬行。
“你们真就觉得在这片区域？”
“不在这里会在哪里？”
“回想一下，先前这个大区的防御圈可是缩小向了另一个方向？”苏子斐说道，“那是一次误导。而这里，也许可能又是一次误导呢？”
军官缓缓地把手放到了面前的桌面上，“我们可是已经把除了这里之外所有的区域都已搜索过了一遍。”
“哎呀，”医生神情十分遗憾，“居然没被我给误导呢。”
“……”
军官把士兵与机甲派去再次搜索其它地区。
“再搜一遍又要多长时间，没准儿这段时间里精灵就已经从下面的秘道里逃走了呢？”苏子斐非常不可理解地说，“为了确定我是否在对你进行误导，直接派兵把这边搜索一遍难道不是最快的？”
军官不回答他的话。
“你在怕些什么，难道还怕把属下派过来之后我吃掉他们吗？”苏子斐猜测，显得就像是被误会了一样委屈，“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再说一遍，弱小可怜而又无助。”
“请你闭嘴。”
“我就不，”妖异的银白色眸子眨了一眨，“是不是好气啊？要不要来打我？……作为普通人我其实一打就死的，你偏偏不信。”
军官是真想当场就给他来一枪。
但他终究是忍住了。这家伙实在是太过诡异。挑拨与激怒，是在引诱他这么做……如果他真的是个普通人那就是拿命在引诱他这么做。杀了他之后他当然可以放心对这块区域展开搜索，如果密道入口就在这里，被他转眼找到，那他岂不是赶着给他送命，还没有任何意义？
谁知道他若真的杀了他又会有什么后果。泽坦超凡者的魔法伎俩很多是远远超乎人认知之外的……他有听说过死了反而更强的死灵派系。
无人机与战械完成了当前区域的搜索，没有发现疑似密道入口的什么。当然了，这样的结果并非百分之百确定。
“把你的人派下来确定一下嘛，”苏子斐作为首席医师拥有热情好客的美好品格，“也许密道的入口就在我身下呢？”
军官不再看他。命令战斗队列离开杜克奇向下个区域推进。杜克奇这个区，民众转移得一干二净，防守的力量薄弱得出奇，它很有可能是基地原本便打算放弃的区域。
别说密道入口……这里有可能连密道都不会有。毕竟离他们防守的中心圈那么近。不需要密道也能很快转移到奥法之门。
不过，他还是把这个自称普通的诡异医生给上峰报告了过去。
只是尽到应尽的职责而已。军官并不觉得这份报告会引起过多的关注。超凡强者个个都是个人风格强烈，每个都值得在意也就导致每个都不会分到太多的在意。
事实证明他错了。
报告提交上去之后，他转眼便收到了上峰的消息。
还不是普通的消息，而是视频通讯——来自级别最高的珀维亚洛卡准将。
“蠢货，”容貌冷隽的准将漆黑双眸像是深渊要把他给吞没，“折回去。”
“折、折回去……？！”
军官呆滞了一下，向后方看去，他仍旧能够看到废墟上那小小的白色的影子，“那个人他是……”
“他就是个普通人。”珀维亚冷冷地说。
“可是他的头发，尤其是眼睛……”军官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也不知道明明只是技术人员，这位准将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压迫力，“出于谨慎……”
“我和他认识了那么多年，他是不是普通人我能会不知道？”珀维亚的目光收回在指尖旋转的手术刀，“一打就死……这一点他说得倒是没错。”
军官啪地一声行下军礼：“属、属下这就对他进行击杀，并返航对杜克奇区再次展开搜索！”
然而屏幕另边的准将却是微微摇头，“不必。”
沉黑色的手术刀旋转停止。他的唇角缓缓向上挑起微笑。笑容完美得无可挑剔，偏却带着渗入骨髓的寒意。
“折回就好。等我亲自过去。”
……
舰群再次折返，逐渐拉低高度。
无人机与战械的集群把白发的医生围住。
后者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银色的眼睛甚至还噙着笑意，“所以现在相信我是普通人了？”
“……”
军官没有答话。但实话说，他并不信。
珀维亚洛卡准将是很可怕。然而这个苏子斐苏医生身上其实也带着毫不逊于他的可怕。
军人的直觉让他无比确信这一点。
不过他却感到轻松。因为他不必再头疼于应该如何应对这个家伙。责任已经转移。他需要服从命令，等待准将来到这里……
这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
珀维亚从舰艇上跳下，哪怕离地面还有着一段高度，深色军袍那长长的下摆带着风响向上扬起，一同飘扬的还有那披散的黑色长发。
苏子斐的白袍同样在风中猎猎，白色的短发被拂向后方。
“珀维亚。”
“苏子斐。”
“好久不见。”
“你还是那样。”
短暂的宁静，一切被虚化作背景。黑色的双眸与银色的眼睛对视。
打破了宁静的是医生轻浅的笑，“你确定……我还是那样？”
准将微微眯起眼睛，黑色的薄质手套毫不影响手指修长骨感的线条，哑黑色的手术刀流转过低调的寒光。
“我确定。”
一瞬间的爆发，黑与白交撞——
然后是万籁俱寂。
漆黑的刀刃冰冷，炽热鲜血溅上了如雪的白发。
医生倒了下去。
“你看，”准将视线转向军官，声音带着一丝轻蔑，“他就是个普通人而已。”
……
希娜莱蒙德赶到自治领中心区。
“希娜！”白发苍苍的扎古接住了她，按在她肩膀的手指微微颤抖。这是一个艰难的问题，但他终究还是问出口，“我听说了那边的事情，你赶了回来，杜克奇区……”
“苏医生，”女武者说道，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他说他来守那里。”
“苏医生？！”年老的莱蒙德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不是个……”
“他说他可以，”希娜说道，把他放开，取出银色的样本袋，“他让我把这件东西立刻给送回来！”
显而易见是十万火急，“这是什么，”扎古问道，“要交给谁？”
“不知道……他只说送回来，”希娜茫然地摇头，想了一想，干脆把样本袋给撕开，“这是现场封起来的，拆开之后，应该就能看到……”
一个银色的长方型盒子，没有标识。她过往曾经在苏子斐工作间的橱柜里看到过许多，知道是用来保存药剂。
不过并不是需要密封的药剂。
希娜把这个盒子也给拆开。
然后看着里面的东西愣住。
里面确实是一瓶药剂——用来保养头发的药剂。标签上有签名显示其是由苏子斐亲手调配。
“为什么……会是？！”
这让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扎古同样满脸疑惑。不过她风风火火冲来，自是有别人也凑过来看，看清了标签便了然地说，“这不就是看你头发被烧坏了嘛？所以送给你的。”
“是啊是啊，”旁边的人也说，“你看你头发这么漂亮！烧坏了多可惜，治疗魔法也不能让它完全恢复吧？苏医生调的药肯定能够保养回来。”
“哇，苏医生好体贴啊！”有人隐隐听到了几句，便一脸兴奋开始八卦，“他不会是喜欢你吧，希娜？”
这样的话一出口便被反驳，“你在说些什么，苏医生已婚！”
“什么啊，他已婚？我还不知道……是和谁结婚？”
“不知道，我也没见过……”
希娜的双手在颤抖，装着药剂的盒子从她手中滑落，扎古接住，同时已是深深皱起了眉头，“怎么可能让你十万火急地送回来一瓶头发护理剂！苏医生那边……”
“他骗我，”女武者喃喃地说，“他、他那边恐怕……”
烧焦的长发甩起，她疯狂般的动作转看四周，所有人都被她给吓到，停止了难得的轻松谈笑，“希娜？”
“艾文被送回来了吗？”希娜提高了声调，尽管声带已经沙哑，“吉尔伯特他们？”
“没有。”
“……他们哪有那么快。”
“主要是转移民众也耽搁他们时间……”
“那完了，”女武者话音破碎，失却了全身的力气，扑嗵一声委顿在地，“我不该回来……我为什么要回来！不止是苏医生，还有杜克奇区的密道……”
……
杜克奇区。
爆炸的烟尘落定，由一星骑士、三星武者，以及没有星等的凡人医生拼死守卫的密道入口轰然洞开。
“天哪，”浅灰军服的军官喃喃感叹，“……这还真就在他身下！”
“是啊，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珀维亚讥诮地眯起了他那双黑色的眼睛，“我很有必要再重复一遍你真是个蠢货……离我远点！别把你身上那智障的气息带到我这里。”
中层军官赶紧向后退开。作为补救，他表现得格外殷勤，要亲自带着士兵们进入密道，“魅魔与精灵一定要经过这里！我们这就截住他们交给您。”
“是上赶着送死吗？”准将冰冷的声线再次在后方响起，“就算截住，你又能打得过？——让纳撒尼给我调来全部的精锐！”
“是，是！”军官赶紧又划动光脑，走来双手奉上，“已与军团长建立起通讯。”
然而珀维亚却是拂袖转身，“你和他讲。一个蠢货就已经够烦了……还超级加倍？”
他走向自己来时所率的舰队。
“准将，”直系的下属恭谨躬身，“生物质已经完成收集……也就是那个一星骑士的尸体。这带区域的超凡者并不多。”
“很好。”
“您看，”下属跟在他身后问道，“那位要不要……？”
珀维亚当然知道他所说的是谁。
他转头瞥去了一眼。
干净的白色长袍被爆炸的尘埃半埋，那人有着颀长的身形与好看的相貌。眉心的鲜血已经凝固，把苍白面容衬得格外明艳。
银色的眼睛已经阖上……它曾经时常弯出能把人生生气死的笑。
“不要，”他不屑一顾地说道，脚步丝毫不停，“一个普通人而已。”
长发在他身后飘动，其色黑如永夜。
第88章
杜克奇区密道入口现已掌握。
——要全部精锐。
纳撒尼的手在指挥桌桌沿扣紧，以至于关节处都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他看了一眼悬浮在桌上直观显示战局的立体投影地图。如今军团所攻下的区域已超过九成，那些不太重要的犄角旮旯按下不提，他是马上就能攻破中心区域的最终屏障，只要屏障一破，就可以直接摧毁那奥法之门。
然而现在。
珀维亚那家伙竟然问他要全部的精锐……
看出了他不愿意。屏幕另边的军官小声翼翼地说道：“这边情况紧急。以那个魅魔以及其它众多高手的战力，以我们这里的力量，根本便拦不住他们。”
“你们可以确定他们会从你们那里经过？”纳撒尼几乎是在吼，“——只要攻破他们中心区域的最终屏障，毁掉那奥法之门，让他们想走也走不了，我们大可慢慢搜！”
军官被他给吼得向后瑟缩，却还是说：“准将他说了要……”
“让他来跟我说话！”
军官斜过身往一旁看去，但并没有去找人，而是很快便又转向了镜头，“洛卡准将从……从最初就拒绝和您通话。他只说请您调来全部的精锐。”
……必不可能有什么请字。纳撒尼脸上肌肉抽搐，这家伙连面都不露。
他又看向实况地图。
作为军团统帅，就算珀维亚拒绝通话，还是可以把当前战局给他强行推送过去。
不过，他终究没有这么做。
因为没有意义——以珀维亚的衔级，哪里需要他推送？他原本就清楚当前的战局。
实在是太没道理……纳撒尼觉得，倘若他也有超凡能力，那指挥桌厚实的桌板早便已经被他给捏碎。
为珀维亚传话的中层军官还在另边用催促的表情看着他。纳撒尼狠狠地站起身，大踏步走向了一旁，不再看通讯画面。
而是去看一面由光滑的银白色合金造就的舱壁。
可是珀维亚洛卡那张虽然英俊但却让人恐惧的脸却仿佛出现在那里，像黑夜一样的眼睛满带讥诮地俯视着他。
旁边又慢慢地浮现出一张浅蓝色的圆胖脸盘，连额头上那丑陋的鼓包也清晰可见。
得罗罗察巴坎巴夫。
纳撒尼咬紧了牙关。该死的异域人。一个准将，一个参谋长……颐指气使可真是高贵，这明明是他的部队！
他这个军团长在他们面前，连屁都算不上，谁让他是个泽坦人。
卑劣，下贱。合该当奴才的泽坦人。
视线从舷窗向下掠去。闪光与爆炸。不想当奴才的泽坦人在凶猛的火力下不断收缩后退。
即使在高空也能看到一个个蝼蚁般的黑点。
那是他们留下来的尸体。
纳撒尼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又慢慢地吐出去，“调！”他说道，“既然他要那就调！然后高度下拉，用母舰补上那些缺失的火力。”
现在他就在母舰上。同坐指挥桌的其它高级军官执行了向杜克奇区调遣精锐的命令。
高度缓缓下降。从舷窗不止能够看到那些超凡者的尸体，甚至还能够捕获他们那跃跃欲试的表情。
军团次长走到他身边，脸色担忧。
“驻留保卫的战斗集群之前就已经投入战场。如今再拉低高度……我们的母舰也许会成为他们攻击的目标。”
“还有什么办法？啊？”纳撒尼大声吼道，与珀维亚那边的通讯已经结束，他恣肆把口水星子喷在下属脸上，后者也是一个泽坦人，“他就非要！你来说，不这么办还能怎么办？？”
军团次长低下头去。他哪里又有什么办法。
……他只能感觉到不祥。
“不过应该问题不大，”纳撒尼旋即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补救般地又换上了安抚的声音，“那些泽坦老鼠破不了母舰的屏障。”
哪怕是陨石雨，只要不持续太久，也做不到把母舰给击沉。
……除非是那道血光。
但他确定，那样的血光不会再有了。
纳撒尼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最精锐的战舰与机甲的战斗集群向杜克奇区飞去。
……
“机甲集群！那好像……是他们的精锐？”
希娜呼地一声站起来，就要再次冲进她来时的密道。
然而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娇小身影拖住了她。
是一个没有任何超凡能力的普通女医学生，然而她是十项全能的莱蒙德家核心的女武者。
可她拖住了她。
“希娜女士。您不能再战斗了——您已经耗尽了。”
“放开我……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希娜试图挣脱，虽然体内每一束肌肉都在以剧痛进行抗议，“他们把精锐给派了过去！杜克奇区……密道入口……”
女医学生扣着她的手却是丝毫也无放松。
“喂！”希娜转过头，这时看到了医学生胸前的工作牌，“阿曼达格林……你是苏医生的学生！你的导师可还在那里！”
“导师他不会有事的，”阿曼达平静地说，“他发现情况不对就会撤。之所以把您骗回来，就是因为这样更方便撤。虽然是普通人……但只是想要撤走的话，他还是可以做到的。”
一边说着，一边也仰头看了看飞过天空的战斗集群。
“您也说了，精锐集群被调往那边去，说明密道入口必然已经被发现，而密道入口被发现，他现在肯定已经撤走了……现在就正在往我们这边来。”
希娜说不出话。
阿曼达向回踢了踢险些被她起身时撞飞的医药箱，“请继续休息以及治疗吧，希娜女士。敌人所使用的暗蚀之力比较特别，您的这些伤口其实并没有得到很好的恢复。不及时处理的话后果会很严重……我可不希望等导师回来之后挨骂。”
“你可、你可真是淡定啊，小妹妹！”希娜被她给气得笑了，“就算苏医生不会有事，艾文也还没有回来！”
“我相信，就算那边的密道已经失陷，吉尔伯特、安妮塔还有雷德大师他们也能硬顶着敌人，改取另处密道或是别的什么地方把送他回来，”阿曼达说，“杜克奇区距离这边已不太远。”
“——除了艾文还有后面的那些民众！”希娜刚刚恢复了些的声音又哑了，“那些民众……金海椰区，还有别的地方，他们要怎么回来？”
年轻的医学生微微偏过了头，红茶色的长发从颊边垂落。
“总有些生命要离开。这是导师告诉我的。”
女武者沉沉地看着她。
“我命令你，放开我。”
“好吧，”阿曼达听从了她的命令，松开了手向后退开，“既然您坚持那就请去吧。我不该拦阻您的……果然还是不够理性。传送不可用的情况下我们不可能快过战舰的速度，就算支援，也已经来不及了。”
……
地底密道。
某个神秘的虚假精灵被一群人给围住。
“我们看到了陨石雨！从天上噼里啪啦地直往下砸啊……就那样的空岛平台，艾文从后面炸了他们一下子，我们这才好不容易打掉一个，那陨石，这一砸就是一片！我了个妈耶……这是怎么做到的？”
“我用鹰眼术，看到了一道道的血光，还有一些黑色的影子……那些又都是什么？”
“是我危急时刻召唤出来的远古战魂在危急时刻召唤出来的陨石和放的大招啦，”风时摆了摆手，“你们可以到那边问他们刚我已经说过一遍了。”
“哈哈……我们那当然还是想要听当事人亲口讲一遍啦！”
“话说回来，您往我们这边走，是打算和我们说……？”
“没什么，”作为恶魔，风时拥有热情奔放的美好品格，“我只是来和大家认识一下啦。”
“哇——”
“受宠若惊受宠若惊！您好您好，我是马维尔家的雅各！”
“伦特群岛的亚历克夫！”
“哈里逊家的杰里米。”
“好哎好哎——我是风时，艾文的男朋友哦。”
完成自我介绍，风时离开了这群超凡者，接着往队伍后面走。都是些逃难的民众，他们用新奇敬畏抑或恐惧的目光打量着他。他没有在意他们。一直走到下一个维持秩序的超凡者小队。
这个小队就比之前那个乖觉。没有缠着他问那场战斗的事情，而是更关注他的身份：
“是精灵吗？”
“天哪。这位精灵剑士……”
“喂——剑士大师！请问您是？”
他当然是爽快地给出回答：“我是风时。是艾文的男朋友哦。”
然后继续向后巡视。
快乐的声音于是便在密道里不停响起：
“……艾文的男朋友哦！”
“艾尔文斯温斯顿的男朋友！”
“我是……”
某个依然在昏迷的精灵王子的小伙伴们对此是懵逼的。
亚瑟：“风时先生真的是好……好……”
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和艾文的感情真的是好好哦。”
提着长弓走在一边的梅卡：“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他们是一对。”
“啊——所以我们是怎么被咕这么久的，从刚认识那阵儿一直到现在！”萝西娅对此非常无法理解，“甚至差点儿还没见过他就死了。”
沉默的潜行者解除隐匿状态一顿点头。
“只能说……”亚瑟说道，“他之前确实是一直有事在忙……”
声音在回荡。
“是艾文的男朋友哦！……”
不得不说，到这一步就有点过分，过分到某个白魔法师都要从脸色开始转变为黑魔法师了。
“尤金先生，您怎么这么生气……？”
“对啊对啊。感觉风时先生每说一句您都要变得更气一点。”
“怎么回事……难道说，你们温斯顿家不支持他们两个在一起吗？”
“不要啊！您看风时先生他那么强……”
尤金温斯顿握紧了他的银色法杖。
“女大当婚，男大当嫁，”他愤愤地说道，“他们两个的事我们才不管！不管！”
“那您为什么要气成这样……”
尤金：“…………”
是啊所以说他为什么要气成这样呢他也好想知道哦。
然而这时，前方的队伍却是回传来骚动。
惊惧与混乱。凝固了这边欢乐而又轻快的气氛。
“怎么回事？”尤金问道。
“前面……完了，前面……”
“前面的路被军团给截断了！！”
队伍停下来。超凡者们向后传递消息。民众们惊惶无措甚至想要退回。
“——军团就在前面等着我们！”
快乐的自我介绍事业惨遭打断。
“风时先生！”吉尔伯特从队伍最前面亲赶了回来，“杜克奇区的地下密道……”
他把事情简明扼要说了一遍，如今自治领绝大多数区域都已失陷，许多密道也坍塌被毁，除了杜克奇区再无他路，军团拦在前面，事情可以说是相当之棘手。
“我也不知道啊，我对你们这边又不了解，”风时无奈地摊手，“你非要问我的话……把他们全给杀了，那他们不就不拦着了？”
……
魅魔与精灵真的从杜克奇区经过，珀维亚洛卡真的截住了他们。
纳撒尼查顿坐在指挥室里痴呆。
痴呆中打了一个寒战，他回想起这个准将最初时的高高在上，当面辱骂他和得罗罗愚蠢。然后，就不顾拦阻带人下了母舰，说要自己去抓捕精灵，以及，会会他的那位老熟人。
但实际上到了下面，却又突发奇想般地改而开始收集尸体，乱来到简直不能更乱来，以至于胆大包天的精灵还冒充受他指令，驾驶军舰炸毁了金海椰区的作战空岛。
着实让人头痛无比。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他死也不和这种家伙共事！
谁知……
先是好整以遐地收集了做实验所需要用到的遗体。然后，又轻而易举地揭穿了老熟人的阴谋将他击杀，同时，更精准无比地截到了那销声匿迹的魅魔与精灵！
游刃有余。尽在掌控。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这家伙那无礼竟然是诚恳。
相比之下，他和得罗罗真的是太过愚蠢。后者蠢到甚至丢了性命，而他……
纳撒尼看向桌面上空的实时投影。画面显示，反抗者的阵线如今已经收缩到了最后的屏障。然后战况便陷入胶着——最关键区域的最后屏障，想也知道哪那么容易啃下来，偏偏他还觉得，马上就能到手，珀维亚向他索要精锐纯粹是无理取闹！
还好他刚刚有听话把精锐给派过去……这样的话，应该可以把目标给抓到手吧？得罗罗死了，他必须得讨好这位纯血异域人准将，把精灵打包魅魔一起抓住送给他，万万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这位准将自己……
纳撒尼搓了搓手，揉了揉眉心，又按了按两边太阳穴。
尴尬得坐都坐不住，忙又安排属下向杜克奇区抽调更多的兵力。但这些兵力赶到需要时间，他所能做的只有密切关注着杜克奇区的画面，时不时安排几句什么，好让准将大人能够直观感受到他的殷勤。
而这时，他看到一道银光猛然冲上画面——！
火焰翻滚成细腻的岩浆状，正前方的大型机甲轰然爆炸，但爆炸被远远地甩在身后。
快到堪称诡谲，就仿佛一道真的光线，在光滑如镜的金属外壳表面弹射，他一瞬又冲向了斜侧的第二台机甲！
又是一声爆炸，这时弹束开始从后面追上来。
可是根本就追不上他。
冲撞。回旋。剑光在闪耀——
一如他那头华丽的流银。
弹束在身侧在后方爆炸，也有些落在他身上，但是并没有打破用以防御的光障，明亮的光障——比起之前，他身上好像多出了一些超凡战备。
护持着他径直冲上了一艘悬浮在低空的战舰。
由B3129号矿星特产的合金打造的舰甲被他的剑光给撕碎，旋即这艘战舰开始向舰队倾泻弹雨。
舰群旋即将叛舰击落，然而浓雾与弹火的混乱之中，越来越多的战舰反水。
毫无疑问是因为那双勾魂摄魄的紫罗兰色眼睛。
而舰队受到攻击时所作出的反应——尤其是防御与掩护的目标，足够这双眼睛把最为重要的一艘战舰锁定。
入骨的寒凉让纳撒尼忍不住怀疑他置身的这指挥室已成冰窑。接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竟两眼发直地着看这画面，大张着嘴巴半天没能发出声音。
现在已经到了必须要发出声音的时刻，“洛卡准将！！”纳撒尼大喊，“你小心——”
他喊晚了。
如瀑垂落的长发如旌旗被抖开般猛地摇荡，黑色的眼睛一点点下转，目光最终停留在从胸前透出的雪亮剑刃。
珀维亚洛卡一向冷漠的脸上终于流露出讶异。
“……哈，”他不无感慨地说，“要死了啊。”
剑刃抽出。鲜血狂溅。
沉黑色的手术刀叮叮两声掉落在地。
银发的魅魔没有过多留恋。在他身后，目光空洞的驾驶者调出了自爆指令。
——而这艘舰艇被重重保护。
那是把半边天幕都溅成火色的连环爆炸。
爆炸的同时是静寂——母舰指挥室，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良久之后，军团次长才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洛、洛卡准将他……”
纳撒尼下巴簌簌，把因大张了半天而变得僵硬的嘴巴一点点向上阖去。
珀维亚洛卡——尽管是技术人员，却官拜准将，不仅拥有高强的身手，更拥有绝伦的智慧，对于这场战事从一开始就有着自己的谋划。他的目标是捕获精灵，然而上场却在收集生物样本，即使发现精灵的消息频传，也丝毫不为所动，后续果然证明那几次发现没有任何意义。等他终于出手，也是唯一一次出手，直接就揭穿了敌人的诡计，卡住了交通的咽喉，在那里坐等精灵以及意外现身的魅魔自动送到他手里，而考虑到敌方战力太高可能打不过，即使是战局正处在关键时刻，也毫不犹豫且无比坚决地索要了军团的全部精锐……
但很可惜，还是没打过。
那个魅魔……
纳撒尼就想不通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魅魔？！
“……还要抓他么？”一个参谋试探着问，“军团长您看，洛卡准将……”
军团这次所要执行的任务是抓捕精灵。抓捕精灵是为了满足准将研究的需要。
然而现在，珀维亚洛卡已经死了。
纳撒尼眉头拧起，没有答言。军团次长却是立刻接口：“不抓，这还抓什么抓？！”
他狠狠地说出了他早就想要说的话，“——咱们现在就开始对自治领、不，安全起见，对整个半岛照射死光！”
但话一说出来立刻便有人摇头：“就此结束抓捕，而开始照射死光的话……总感觉咱们军团……”
“是啊。察巴坎巴夫参谋长死了，洛卡准将也死了。我们还折了那么多的弟兄损失了那么多的装备……手里再空空的，这回去没法交代啊。”
“虽然损失重大但抓到了精灵和魅魔，和损失重大什么都没有……”
“如果真能抓住的话，像这样的魔法生命……高傲的精灵，靡荡的魅魔，应该会有贵族老爷……乌斯卡那边不知道，泽坦这边绝对有贵族老爷想要——而且还不少。”
似乎是大多数人都倾向继续抓捕，尤其是看到军团长也没有否定他们的意见。毫无疑问，他们这些下属军官还好，就这么回去的话，纳撒尼查顿必然要担负起最多的责任。
主张结束抓捕的见状便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现在照射死光是及时止损！接着抓……你是还嫌咱们死的人毁的装备不够？”
更有人冷笑：“那魅魔就在下面！那么想抓就下去——去啊！”
这场讨论直接被这句话给终结。
一片寂静中，纳撒尼缓缓把目光转向投影屏幕。
那道银色依然在闪耀。
不会再有血光。这一点他依旧确定。但就算这样，他又能够抓住他吗？
“算了，就这样吧，”纳撒尼叹息道，“照……”
他的声音突然打住。
一条消息直接跳出在屏幕，最高的优先级表明这是来自上级的命令。
发信人的名字，让他的瞳孔蓦地收缩。
第89章
“……继续抓。”
纳撒尼声线微微颤抖着说。
但怎么可能抓得住。这样的命令下去，反而使局面变得更糟。
军团的精英队列原本还势若疯狂地向他们威胁最大的敌人波洒弹雨，活捉的指令一出，顿时变得束手束脚。
银发的魅魔从横冲直撞变成了更加肆无忌惮的横冲直撞，在他身后是比先前还要更加令人心惊肉跳的爆炸。
而且，在战斗的不止是他。
还有反抗势力众多的超凡者。前来执行任务的战斗集群固然是精英，基地的超凡者们精英同样不少。
——既然不再有路，那就杀出一条血路。
奥术的光尘变幻不定，暴烈的元气带起劲风呼啸。
还有涌动的暗影藏匿着杀机，乃至于转眼之间，在现场指挥的各级军官忙不迭地先后站起了一大片。
……打仗就打仗，为什么要这么猥琐，作为擅长暗杀的潜行者，上来直接抹脖子不好吗，为什么就非得盯着他们的菊花？
“安妮塔！安妮塔！”吉尔伯特把精神凝聚在意识海中的心灵网络，“别玩了，先把艾文给送回中心区。”
“什么啊，”三星潜行者的声音响起来，“他们在周边设下了不知多少圈的反潜行封锁带！”
“但是就算这样你也能成功突围出去，”吉尔伯特平静地说，“你可是安妮塔。”
“我可多谢你看得起我啊老爷子！我……行吧。我来试试好了。”
潜行者的声音渐远。吉尔伯特目送暗影之力的波动完全趋于平静，转回身来，视线掠向来时方向——在地底的密道里，还有着和他们一起撤回来的数不尽数的民众。
心灵网络里一道道声音响起，不止他在担心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只管杀出去！这些民众要怎么办？”
“前面密道已经被他们给完全截断！显而易见是为防咱们强行突入进去，以及阻住中心区乃至其它地方顺着密道过来支援。”
“那要不让他们先往后……”
“在说些什么，后方早就没退路了——怕他们咬咱们尾巴，好多地方还是咱们自己炸的！”
“这……”
“吉尔伯特先生怎么看？”
吉尔伯特想起安妮塔。她身上带着能够容纳生命的空间道具，里面除了放置他们要保护的精灵，还有路上援救的民众。
刚刚不该催着她走太快。而该让她在走之前，先把民众给转移到空间里……
空间有限。转移不了几个。但能多转移走一个是一个。
“还有谁有能够容纳生命的空间道具？”
超凡者们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有，不过已经满了，里面是那些受了伤没办法自己走的兄弟。”
“我这倒是空的……但也装不了几个。”
“问问身边人，”吉尔伯特说道，“大部分人没在心灵网络里面。”
超凡者们问过，向空间容器里转移民众。但长长的队伍并没有缩短多少。
毕竟单是空间道具就已经够昂贵，更不用说能够容纳生命的空间道具。像这样的道具一般只有有特殊需求的人才会有。特殊需求……
一道惊憾的声音打断了吉尔伯特的思绪。
“天哪，苏医生！”
“不会吧……”
吉尔伯特心尖猛地一跳，连忙向声音传来的坐标赶去。
他不敢相信他所看到的是真的。
“苏医生……不，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是啊，这怎么可能，”跟着他一齐往这边过来的超凡者也说，“这么小的伤口，也不见什么魔力残留……怎么可能会死呢？”
吉尔伯特怔了一怔，缓缓将头转了过去。
那是一个通过奥法之门从外地支援过来的超凡者。
“……因为他是个普通人。”他把白发的医生抱了起来，一字一顿地说。
外地的超凡者愣在了那里。
头顶弹火还在倾泄。他们所在的地方算是个掩体但也支撑不了太久。吉尔伯特带领转移向安全的地方，途中又感受了一下怀里的身体。
不会有呼吸。不会有脉搏。什么都不会有。
——而他也不会有太多的用来惊憾与悲伤的时间。
特殊需求。医生便属于这样的群体。他身上会有可以容纳生命的空间道具。
吉尔伯特如是想着，从苏子斐手上取下了戒指。
……这个并不是。他又试探着拉开他的口袋。
清脆悦耳的宛如棋子在碰撞的声音。五星的强者那平素里镇定从容如古井无波的神情再次剧震。
是空间吊坠——银白颜色、金属质感，数不清多少的空间吊坠闪烁着微芒，像是星光一样向外流涌出来。
每个都可以用来容纳生命……足够他们把所有的民众包括实力较弱比如学徒们，或是受伤乃至行动能力受到影响的超凡者们统统都给转移进去。
半小时后。
突围的队伍回到了中心区。
中心区是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小村镇，地表没有什么，重要的建筑都在地下。
“奥法之门在哪里，”风时左右顾盼，“艾文已经送进去了，对吗？”
扎古连忙迎上来，“还没有，他在这里。”
一边说着一边引风时前往有着许多伤员恢复与补给的大厅。
“为什么不送他进奥法之门？”
白发苍苍的莱蒙德低下头去，“进入奥法之门之后便会被传送到用以中转的幽暗之谷。目前尚不知道敌人究竟是以何等手段获得他在这里的情报……我们担心他们可能即时确知消息，一旦艾文离开立刻便对自治领照射死光，目前民众还没有转移完毕……不过请您不要担心。奥法之门就在这下边。需要的话几秒钟内就可以完成转移。”
风时已经感知到了他所要找的人。在一个小房间里。
他冲过去。
“艾文艾文艾文艾文！”
人躺在床上，依旧没有醒。风时抱住他，手指穿入那柔滑微凉的淡金长发。“也睡太久了，艾文。我和你说——你这样做攻是会被嫌弃不行的。”
隐隐流转着一点紫调偏光的靡艳双唇轻轻咬着精灵那精致漂亮的尖尖耳朵。
一个黑发的莱蒙德守在房间里，脸上露出惊愕，目光停留在某个虚假精灵的耳朵。
片刻的亲昵过后，虚假的精灵抬起了头。
“我是风时——是艾文的男朋友哦。”
“我知道的，风时先生。”黑发的莱蒙德向他欠身，“安妮塔女士有说过您。”
“……已经知道了呀，”风时眼睛眨了一眨，“应该还有不知道的吧？”
莱蒙德不由呆住：“啊？？”
休整大厅里很快便又响起了某人快乐的声音：“——是艾文的男朋友哦！”
转眼便成了全场目光的焦点，里面不乏灰发灰眼深灰长袍，胸前挂着三头霜鹿纹章的法师。
他们专程来到他面前，“你是谁？”
“我是风时，”风时超喜欢这样的问题的，“是艾文的男朋友哦！”
一边回答着一边转回了目光，随后在看到他们那再明显不过的家族特征时微愕。
他并不认识这些法师。他们身上都带着伤，有两个头顶甚至还悬浮着一个聚光灯似的仪器在对他进行治疗。这是在大厅里常见的一种医学仪器，可以稳定地释放出特殊的疗愈光线……是苏子斐的风格，不过这位医生好像不在这儿。
法师们却是显然都认识他，“你当然知道我们并不是在问你这个。”带头的男法师说。
“我才不管你问的是不是这个——反正我就愿意和你们说这个，”作为恶魔风时就是如此任性，甚至还提高音量，“是艾尔文斯的男朋友哦！”
温斯顿家的法师们：“…………”
然后风时又想起了别的什么，“加勒特呢？加勒特有没有和你们一起过来？”
“加勒特……”
有法师向后转去，用目光搜寻。片刻后，加勒特温斯顿从一个廊道里走了出来，每一步都充满了不情愿，最终站在了他身前，一向刻薄的神情此刻变得相当精彩。
“你是想怎么？”
“不怎么，”银发的魅魔挑了挑眉，锵然一声抽出了剑刃，“只是打算和你决斗。”
空气猛地僵住，众人都给惊到，窃窃的议论声中，一星法师的腿弯簌簌，“你……我不要和你决斗！”
“为什么不啊？”闪亮的剑刃在空中划出挑衅的光弧，“之前拿长辈身份欺负我男朋友不是很开心吗？现在决斗又不敢啦？”
喀喀嚓嚓。扭曲的空气里响起某位暗影潜行者嗑瓜子的声音。随着瓜子皮落到地上，安妮塔在吃瓜现场的VIP观看位置现身，即使是一头的魔法绷带也遮不住那一脸兴奋的表情。
对于这样的恶劣行为，周围的超凡者们当然是表示：“给我也抓一把！”“哇奶油味儿的，妙啊。”
“……”
加勒特猛地转身向外分开人群，“决斗……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在这种时候打架内耗！有那份儿力气，不如出来保护咱们最后的屏障，别让那些乌斯卡狗推掉咱们的调度塔！”
说到最后竟颇有几分大义凛然之感，人群自发为他让出了向外的通道。
“说得也是哎，过往的那些账没必要赶这一会儿算。”
还有人也一起跟上：“调度塔要是倒了咱们这屏障直接就完……我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也出去。”
原本看戏的许多视线多出了几分审视，觉得某个自我介绍得过于欢乐的虚假精灵未免也太不懂事。
风时挽了一个剑花，将长剑收了起来：“啊，我已经没有力气啦。”
加勒特一听立刻又向后转回了身，灰色的眼睛闪动着兴奋的光，“有力气找我决斗，没力气出来守塔，嗯？”
众人看向风时的道道审视目光中又多出了几分鄙弃，毕竟他先前的表现可给人留不下什么好印象，原本以为是热情，谁知道只是为了秀……
“不如守塔，真不如守塔。”
“秀恩爱死得快，你们精灵族大概是没有这样的说法吧？”
“喂，你们在说些什么，”安妮塔把手里瓜子壳一扬，“那阵陨石雨就是人家砸下来的好吗？又带着金海椰区的人一路杀回来？不了解就不要乱说话。”
“什么？！”超凡者们都惊了，他们里面确实有很多人还不明白具体状况，“那阵陨石雨是……”“还有金海椰区那边？！”
“是啊，”风时点头，看着加勒特，“所以我魔力确实是耗空了呀，剩下来的只够收拾收拾你了……我现在好柔弱啊。”
加勒特：“…………”
超凡者们鄙弃的目光顿时又转向了他，一个人哪怕耗空了魔力都照样收拾的魔法师……
加勒特飞快地向外走去，并不惜使用了加速度的大步奔行。
风时愉快地继续他的自我介绍事业：“还有人要和我认识一下吗？”
“卧槽，那当然了，大佬大佬。”
“我是文库郡的埃默里！……”
“我是风时——是艾文的男朋友哦。”
直介绍到所有人都认识他，然后回到了艾尔文斯所在的房间。
黑发的莱蒙德依旧守在这里，再次向他欠身。
“你出去吧，”风时说道，“我们两个在这里待一会儿。”
“是。风时先生阁下。”
房门在他身后掩上。风时在床沿坐下，然后倾身，把头埋在了他的精灵的胸膛。
“艾文艾文。”
他喊他。但并不是为了喊醒他。魔力被极限抽空伴随着精神力消耗到负，提前喊醒他会影响恢复。他只是想要轻轻地喊喊他。
周围变得安静了。感受的能力再一次回来。开心与快乐如薄雾般被吹散。风时又开始感觉到难过。
苦涩，寒凉，甚至还带着一点讥讽。他说不清那究竟是什么。
可是他已经作出了选择……他们也同样作出了选择。
即使是深居地下，隔着防御法阵、多重合金与混凝土壁，也依旧能够听见爆炸的声音。
军团又一次发了疯，相比之前还要更加歇斯底里。
为补充火力，母舰的高度曾有降低，然而现在精锐已经调回，却依然并没有向上拉。
炮火已不再是光柱，而仿佛成了流体在向下倾倒。
从高空可以看到，魅魔冲进了防御屏障里。精灵的身形虽然没有被明确捕获，但毫无疑问也和他在一起……他们可是一对。
然而凶猛的火力对最终的屏障并不能形成实质化的威胁，被抵御，被弹反，甚至还被用来给屏障充能。最后一道屏障自是比起别处的屏障不同。纳撒尼再一次意识到这一点。
此刻的攻击是为了摧毁靠近中心区域的地底密道。逼迫幸存者从地表逃生，其速度将远比密道要慢。
精灵与魅魔恐怕就在奥法之门外。不过只要民众没有完成转移，他们便不会走；只要不走，那么就还有机会……尽管想也知道这样的机会是多么渺茫。
有军官提议干脆直接绑架民众，逼迫反抗者们把精灵给交出来。
“他们是圣母——但不至于圣母到这种程度。”
纳撒尼否决这个提议，调派了更多兵力去进攻屏障的平衡调度塔。调度塔共计三百三十七个，分布在防御圈的边缘，如伞骨般撑起了防御屏障。只要能将调度塔损坏，屏障便可以被击破。
不过角度设计，居高临下无法形成对防御塔的有效攻击。所以需要调派无人机、智能战械与机甲等等来近距离精准爆破。
民众还没有完成转移。反抗者们当然不允许他们靠近。他们站在屏障内的制高点上，用远程武器将来袭的敌械给击毁。
这成了双方弹药与装备储量的比拼。
反抗者们当然不可能赢。
弹药很快吃紧，那便用元气与魔法来顶上，元气与魔法也不够，那就……
那就多派去些人来强行顶上。
刚刚还热热闹闹的大厅，只剩下了伤员——起不来的重伤员。轻伤员与其它人员也都赶往现场，“风时先生，”守卫在外的莱蒙德轻轻敲门，“我也去协助守塔。”
风时没有答话。
现在他已经同样躺在床上，双手攀着他的精灵。后者还被他给解开了衣服——刚刚他检查他身上是否有伤口。
年轻美好的躯体。令人迷恋的温度。
他甚至想要睡去。
房门又被轻敲了两下。
“看实在不行就撤吧，”风时说道，“没有必要。因为守不住。”
他不确定外面听到没有。因为这次莱蒙德没有答话。
吸顶灯向下洒着冷冷淡淡的光，照亮了这一方的小天地。在炮火之中是难得的安静。
这样的安静使得风时隐隐听到有奇怪的像是什么在拖动的声音，慢慢地、慢慢地从他门口经过。
他滑下床，把门打开，看到了一个短短的人。
他认识这个人，是杰弗里丹恩。
这位魔鬼教官当然不是短短的。可是他的两条腿都不见了。现今正用双手拖着身体向前爬，身后是两道长长的血痕。
“杰弗里！”风时喊他，“你都这样了，还要出去？”
他拔高了声音，试图引来医生，但是没能成功。
医生们好像也到前线去了，如今纯粹是仪器在维持着这些重伤员，“你们这些重伤员为什么不直接进奥法之门？”
“我才不是重伤员！安德拉少了只手都出去了——我也要出去，”杰弗里说道，向后回过头来，“你认识我。”
“那当然了，我是艾文的男朋友么，”风时说道，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你不要再乱动了，不然会死。”
一星的战士教官定定地看着他，“你的剑术也很高明。”
“谢谢夸奖，”风时礼貌欠身，“我的目标是成为剑圣。”
“……我不是在夸你！”杰弗里几乎是半吼着重复了一遍，“你的魔力是耗尽了，但是剑术也很高明——你就留在这儿不出去吗，艾尔文斯的男朋友？”
“没有意义。调度塔有三百多个，不可能守住所有。即使我赶过去也不会为防御屏障增加太久的时间，”风时双手环胸，“要我说，不如快撤，以减少无谓的牺牲。”
“无谓的牺牲？”杰弗里冷哼了一声，“你知不知道，屏障能多维持一刻，就能多一些人从外面回来！”
银色的发卷垂落，圣武士装束的美人偏了偏头，“你真觉得这是好事吗，杰弗里？”
砰、砰！
战士的心脏在跳。有一瞬的失神，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看到那白色的战袍上神圣的符文化作了灿烂的血金色。不同于先前，他的这句疑问，声音遥远而又空灵。
突然间，能量的波动如涟漪般荡过了整个大厅。
杰弗里一时间没空惊异于面前的这个神秘精灵身上突现的异状，他按在地面的双手猛然攥起，指节发出爆响。
不得不承认风时说得没错。那么多的调度塔……即使他去了也守不住所有。能量的波动源于屏障受到重创。
现在已经有一座调度塔倒了。
然后，是下一座。
从地底升起的高塔带着夕阳最后的余晖缓缓倾塌，随着能量回路的错乱，它在半空便分崩离析。
明蓝色澄金色银绿色的火焰划过晦暗的天空，四迸的符文石燃烧成灰色的粉尘。最终的屏障从调度塔的倒塌处现出缺口。战械与机甲的集群带着钢铁特有的冰冷肃杀恣肆向内涌入。
……当然应该支援，当然应该阻截，但人手远远不够。这里的高塔倒塌，其它的高塔也摇摇欲坠，超凡者们不可能离开自己所正在防守的区域。
苍蓝色的潮流势不可当。
惊呼，怒吼，以及咒骂。更大的声音是哭泣，那是眼看自己无法逃出生天的凡人们爆发出的绝望。
把这一切都压下的是咒语的吟唱。明亮的光。造形古朴的半身法杖被高高举起。
灰袍、灰发、灰色的眼睛，和着那三头霜鹿的纹章一起燃烧成灰烬。
灰烬之上有玄秘的光华升腾，升入屏障形成法阵的心智，人工心智取代高塔来调度能量，重新实现了能量的平衡。
缺口被封上，钢铁的潮涌被拦腰截断。超凡者们合围过来，将突入的战械尽数摧毁。
但这也只是脆弱而短暂的平衡。转眼又有新的调度塔被爆破——鏖战持续到现在，很多调度塔都已濒临极限。
新增的运算量是单凭一个心智所无法完成的重担，于是，又一个温斯顿举起了他的法杖。
不过，并没有几个法师能够把心智与屏障融合，至少某个为逃脱决斗而外出守塔的一星魔法师便做不到这一点。
很快，便轮到了一位气度高贵、把灰色长发盘成光滑发髻的女魔法师也将法杖举起。
然而这时，威严的声音响彻中心区域，打断了她吟唱中的咒语。
“好了……交给我。接下来，便是莱蒙德家的神官履行职责的时刻。”
饰以火焰繁纹的长袍是宛如黑曜石一般的沉穆。阿莫斯莱蒙德的身形缓缓向空中升起。
在他手中，是一片明亮到极致的光芒，极目看去，隐约可见光源，那是一块不规则的多边形，像是金属像是水晶，又像是纯粹由光凝成。
是战神之盾的碎片。
随着神官升抵高位，神盾的明辉洒向四周，为剧烈波动的屏障镀上了一层恒定的光膜。
即将崩坏的屏障重新稳固，哪怕周围的调度塔还在爆炸声中不断地坍塌。
不过很快连坍塌也不再有，防御屏障缓缓向外扩大，扩大到足以拦下那无穷无尽的爆炸。
欢呼声。民众们涌向中心屏障的人潮在加快。很多原已放弃、在体力的极限与内心的绝望中放弃的人也再一次爬起了身。
他们，还是可以逃进那安全的壁垒之中……
这一切并不是没有代价。
神盾在漫长的光阴里一直处于逐渐消湮的状态，直到前段时间，它终于停止了燃烧。
然而现在，那不规则的边缘又开始烈烈升腾起铂金色的焰烬。
它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显而易见，要不了多久，它便会完全耗尽，归于虚无。
心脏收缩如苦涩的橄榄，泪水涌出神官的眼角，纵横在他那沧桑的面庞。
“向您致歉……吾主。不成器的仆人没能守住您最后的遗物。”
他作出了选择，尽管沉重而又痛惜。
作为补救，作为赎罪，袍角的血与火不再是装饰，而转化成实质，神官的血肉亦开始燃烧。
以有着神之力的身躯作为养分，也许，最终……能够让神盾保住那么一点点边角？
无可言谕的悲怆在中心区萦绕，街道，建筑，以及深藏地底的大厅。
拖着鲜血向外爬行的战士被拎着领口提起，转移到了精灵所在的房间里。
“既然还那么有活力，杰弗里，你不如帮我男朋友穿一下衣服。”
穿衣服……在这当口居然还？！
有着魔鬼之名的教官一脸懵逼，就很想当场吐出一口老血。
但他终究选择静默。目光停留在消失在门口的那块袍角——血金色的符文逸洒着神圣的光尘。
高空之上。
神官已即将燃尽。
然而却有一只修长漂亮的手穿进那赤金色的火焰，轻轻按上他的肩膀。
血肉生长，重新塑成身体。温暖与安定……如甘泉注入信徒的灵魂。
渐熄的火光中，神的仆人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来，深色的眼睛里倒映出飞扬的银发。
祂从他手中按过了神盾的碎片。
不再燃烧，不再消湮。逸散的焰烬反而重新凝聚。
在圣洁澄净、而又明耀至极的光辉之中，碎片飞快延展——
直至化成一面完整的战神之盾。
第90章
神官此刻的心情穷尽万千话语也无法描述。
他想要伸出手去，可是又怕亵渎，唯有颤抖的双唇一声呼唤把无尽光阴里的守望道尽：
“吾主……”
圣洁的光尘之中，被呼唤者向他转过头来。
世界猛然倒转！
神圣的光辉不在，所在唯有极暗的深渊与氤腾的血雾。
他听见夜枭的啸唳与亡魂的低语。邪魔那讥嘲的讽笑极尽尖锐刺耳无比。
他看见螺旋的犄角与漆黑的双翼，幽深的眼眸内里满含着暴虐以及邪恶。
流转着一点紫调的偏光，恶魔饱满的双唇尤其显得妖孽。
“神明已死。再也不会复生。”
衪说。
轻蔑而又凉薄。
……这是什么！？
这是……
这……
神官的双眼中明彻与疯狂在交织，瞳仁的焦点在凝聚与涣散之间往复。
大脑失却了机能来控制躯体，他从空中缓缓向下跌落。
他只能看到光。
……好像有什么正被抹除。
他眼瞳之中最后只留下了光。
光明炽亮，笼罩四野。
所有人的视线都无法从光辉里抽离。
那里……究竟是什么？
太过明亮。太过刺眼。除了光之外，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有人试图使用飞行法术靠近，但却被无形的斥力给逼退。不可接近。不可逼视。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心中油然升起亲近与向往。
高级法师们包括温斯顿家的盘发的女性在内，无不带着满脸难以置信仿佛世界都被颠覆的目光面面相觑。诸如战士骑士游侠等等武者特职，脸上则是纷现出狂喜与狂热。
“——战争神盾！！”
“难道说……”
武者们开始祈祷，法师们也同样开始祈祷。民众们并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但也纷纷按照自己的理解对神明进行祷告。
信仰的链条没入恶魔的躯体，那妖冶双眸的紫罗兰色缓缓被神圣的光辉所侵夺。
但光辉旋即又被激散……激散后仿若不甘般在瞳孔的外圈萦绕。
恶魔一声冷笑。
“——还不快撤？”
像是灵魂被鞭挞，全然无法违抗，超凡者们机械化地首先退入地底掩体入口，后面是来自各个方向的民众，如江流入海般纷纷汇入屏障之中。
追赶在他们身后的炮火也变得稀稀落落，所有的舰艇与机甲的驾驶室里，士兵与军官尽数陷入颠狂，意义不明的呓语充斥着战场频道。
“那是什么？”
指挥室里，众多高级军官失声道。
尖锐的警报响彻整个舰艇，哪怕它作为母舰大如空中城市。
【神性污染警告！】
【神性污染警告！】
崩溃声错乱声与嘈杂的电流声紧随其后揉躏着耳膜，被投影在空中的虚屏蹿跳着雪花先后熄掉。
但这并不会影响到控制系统的运转。强神性污染之下的应急预案已启动，不需要任何人来操作，舰载武器自动完成瞄准，弹火密集到极限，如奔腾的岩浆向光辉最炽的方向倾灌。
防御依然稳固，任由屏障的外壁被洗得炽红。
此刻置身屏障之内，便如置身熔炉之中，不过只有光亮没有高热。
明明是地狱般的场景，所有人的心念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脚步分毫不乱，而这终极的防御一直持续到现场所有人都尽数转移进掩体，然后又经由地下通道鱼贯进入奥法之门。
唯有黑袍的神官例外，“所有人都已完成转移，趁着奥法之门还没有封闭，请您也一起离开吧，吾……”
竟险些说出“吾主”。
阿莫斯愣了一下，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地使用这样的称呼。
于是连忙改口：“先生。风时先生阁下。”
风时垂眸看了他一眼，圣洁的珀金色依然在他虹膜流转。
“你先回去，阿莫斯。”
神官转过了身，提着圣杖前往奥法之门方向。
深色的眼眸是空洞的顺从。
光芒减淡。神盾向内迅速收敛，很快，便从完整的盾牌重新还原成了不规则形状的碎片。
侦知到屏障逐渐消散，母舰输出的火力同步减小，心智在屏障的防护之下未受影响的军官们围在舷窗，密切盯视着那明亮的中心。
忍受着灼痛，眼睛终于能够捕获到确切的身形。
“什么？！”
“怎会……是那个魅魔？？”
富有弹性的发卷在胸前轻拂着。魅魔偏过了头，一侧唇角向上微挑出玩味的幅度。
他看着悬浮在身前的一块不规则多面体。
多面体呼吸般明灭，似乎是在和他进行着某种交流。
随后，魅魔再次擎出了那带给他们无尽噩梦的古老兵器。
多面体围着他飞绕一周，最终融入了他的剑刃之中。
下一刻。
魅魔的身周骤然腾起血光！
那刺眼的猩红让纳撒尼心脏几乎骤停……而且相比之前，它的外缘更多出了一层神圣的珀金色。
不是说不会再有了——？
不对……那只是他一厢情愿。没有人和他说。
舷窗。血手印。魅紫色的眼睛。眼前一瞬闪过无数个碎片，每一个都足够惊心动魄。
纳撒尼沙哑的嗓子把全身的力气全数吼了出来，“快撤——”
母舰的高度快速向上拉升。但这哪里够？
纳撒尼拨腿就往外跑。
灰色的长款军服下摆簌簌，猎鹰军团的最高长官慌不择路。蒙圈的指挥层被他甩到当地，路上看到的人也无不心惊。
他跌跌撞撞，有乖觉的人赶紧上来搀扶，“军团长！您别慌，咱们母舰的屏障……”
话说一半，后续再也说不出口。
心跳，冷汗……生物避险求生的本能。所有人都再一次感受到那如黑云压城般降临的不可名状的恐怖。
那未知的不祥此刻总算明晰了源头，军团次长双唇紧绷成一线。一时间再也懒得理会什么逾越不逾越，“死光！”他传出命令，“现在，立刻——对他照射死光！”
操作员执行了他的命令，尽管同样清楚这有违规制。
红色的光辉泻泄而下。
照射面积并不大，但足以笼罩整个中心区域。缩小的范围并不是出于仁慈，而是为了释放更强的辐射。
植物飞快地枯萎颓败。被丢在地面上的尸体向上蒸腾出白汽。比尸体蒸腾得更快的，是带着一脸懵懂在空荡的街道上翻找着什么的小动物。
小小的身体抽搐着翻滚，发出尖利的叫声，没过多久便化作液滴，再升腾成汽雾，只在地面上留下了一滩滩狰狞形迹。
然而血芒悍然顶着红光——以及后续加诸在红光之中的弹火在上行。
只是轻振了一下那漆黑的双翼，身后便响起音障的爆裂声。风时如一簇追魂的箭矢瞬息之间便已追到近前，哪怕母舰正以极限的速度向上抬升。
清清脆脆，仿佛玻璃被打碎。这是换副场景听起来还相当悦耳的声音，然而此刻只有心惊。
魅魔突破了他们引以为傲的母舰屏障。
“苍天哪……”
“什么疯子，这样的恶魔也要我们抓！这他妈谁能抓得了啊？！”
一片混乱。警报声混杂着大大小小的爆炸声响。机械师、操作员，士兵与军官……母舰上的人员如热锅上的蚂蚁般仓惶趋避，机甲战械乃至舰载的炮台喷吐着火舌前来阻截。
然而那高硬度的钢铁在狂戾的血光之前脆弱一如薄纸。
厮杀的间隙，魅魔微微抬起他那双交撞着明紫与珀金的眼睛。
“纳、撒、尼。”
他一字一顿地说。
此刻的纳撒尼查顿，已经躲在了母舰级别最高的安全舱里，在外面，甚至有高仿生的机器人穿上他的军服、改作他的外形。
但这样的小伎俩在那超乎了常理的感知面前毫无作用。
厚重的合金壁被剑光激出蛛网般的裂痕，哗里哗拉地坍塌了一地。
纳撒尼两眼猛然暴睁，他从军服的后方感受到温热的湿意。
罡风扑面，同时心脏贯入彻骨的寒凉，闪亮的长剑穿胸而过，将他高高钉上后方的舱板。
鲜血把湿热冲淡，如泉涌般恣肆淋漓。
军团长的双唇连带身体都如筛糠般震颤：“你……”
“我言出必行，”银发的美人明亮的双眸弯出灿烂的笑意，“说了晚点儿再来杀你。”
……
幽暗的山谷被照明类法术片片照亮，也有来自应急灯具的照明在帐篷上投下道道摇曳的光影。
在这个用来中转的位面，早已搭建好了临时营地。
忙碌的人影来去，细腻的黑沙随着步伐时而没过脚背。
“医师们人手有点不够……”
“民众们受到了严重的惊吓……而且也需要有人来向他们说清楚来龙去脉与现今的状况。”
“阿莫斯！阿莫斯你还好吗？”
神官扶着圣杖坐在几个堆叠在一起的箱子上，已经换了一套新的职业长袍。他用手捏着眉心，精神状态似有些混沌，这让来到他身前的人都感到非常担忧。
“我好像……忘掉了许许多多的事，”他慢慢地说道，“谢谢大家关心。但接下来我不能再作出回应。我需要……好好地想一想。”
“毕竟你没有防护直接就拿起了神明遗物……唉！”
“等等！阿莫斯，我们的盾呢？消耗完了？！”
“不，不，神官先生刚说了，盾是那个银发的精灵……”
“喔！艾尔文斯的男朋友？”
“……咳。”
“他还没有回来吗？”
“这还用问。”
“——他要是回来了，你又要听他满地介绍他是艾尔文斯的男朋友了。”
一片笑声。其实也没有那么好笑，只是现在迫切需要一些笑声来中和一下过于沉重的气氛。
但气氛却变得更加沉重，尤其在发笑的人发现只有他们几个干巴巴地在笑之后。
“怎么回事？”
询问的目光看向坐在阿莫斯身边休整的人。
“你们可能没有注意时间……到现在，他也太久没回来了。”
“我们和阿莫斯先生一直守在这里等着。”
“……外面军团已经照射了死光。”
“什么，现在就……”
“目前还只照了中心区。”
“中心区？！”
陡然的静寂，过来关心情况的人再也说不出话来。
良久之后，方有人道，“应该……应该不会有事吧？那死光我们确实对付不了没错，但他手里可是拿了战神之盾……”
“战争之神祂眷顾着我们，我想不久之后祂便将归来。有神明眷顾，我们的勇士他不会有事的，我有一个问题，那便是他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
“安妮塔之前说……他打算杀了纳撒尼。”
“所以他是杀人去了？天。纳撒尼是军团长！应该是在母舰上……”
话到这里，一片沉默。
良久之后，方才有人再次开口：“大家、大家也不要太过担心，我想像他这样强大的精灵，绝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像他这样强大的精灵，还遍地介绍他是艾尔文斯的男朋友！”
“阿莫斯！……刚才你怎么没有拦住他？”
黑袍的神官缓缓摇了摇头。
“你没和我们一起回来可能不知道。刚才……刚才所有人的状况都不对！那种感觉……就像是……”
“那！那他男朋友呢？那个艾尔文斯？他怎么说？”
“他把魔力给耗空了，现在都还没醒呢。”
“……”
“要不咱们出去找找吧？”
“你在说些什么，现在血光集中照中心区！那辐射强度……”
“所以……所以，我们如今唯一能做的……”
“也只有在这里等了。”
……
风时循着他一路破坏出的通道缓步向外走。
手里不再提着长剑，他把它留在了纳撒尼的尸身以及墙壁上。
中间路过了被他贯穿破坏的、嵌有一面镜子的房间。风时短暂驻足，向镜子里看了一看。
原本冷银的长发变成了仿若光凝的亮色，神圣的珀金依然在外萦绕不去试图侵夺内里魅紫的眼瞳。
就连恶魔那漆黑的双翼表面也流转着一层神圣的光辉。
……战争之神吗？
不。里面还乱七八糟地缝合着别的什么。
砰地一声，镜面轰然崩碎。无数块形状各不相同的碎片整齐划一地映射出无数个讽谑的笑。
毫无疑问。现今所有人都在等他……无论是他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
现在不用自我介绍，他们也都认识了他。
对心智的污染与对记忆的抹除并不足以让事情得到解决，只要他再次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他们的神明复生。而他则将死去。
所以，他不能回去了。除非……
智能战械从远方试试探探围拢。它们并不是主菜。主菜是并不在他视野里，但他却能够感知到其存在的力场发生器。
“趁着对方速度慢下来，快！”军团次长的声音因兴奋而变得格外洪亮，“铺开反神性力场！只要用力场把他给压制住……看他还怎么冲出去？”
似若失去了目的性而在四处游荡的魅魔很快便被力场给围困住。他身周所萦绕的神圣光辉有如受风的烛影一般微微摇颤。
“果然有效果，”军团次长紧握了双拳，“增幅，接着增幅！”
光辉开始消湮。漆黑的魔翼耸起，被卸掉了坚硬外壳的魅魔那张妖冶昳丽的脸上流露出痛苦。他难堪承受地蜷缩起了身体。
这让军团次长心下升起阴暗的快意，“他妈的，”他笑道，“居然还敢追过来……追到咱们母舰来，现在爽了吧？”
身边响起一叠声附和。
“没了那层神光，这家伙就算再能打……哈哈！这可是母舰！和之前的那些可不一样，我不信他还能从母舰上杀出去。”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试问谁能想得到？这魅魔末了居然还能自动送上门来！谁能想得到？咱们居然还真能把他给抓住！”
“他送过来只是其一。最重要的还是咱们军团次长有决断！一个个的若是都给吓傻了，岂不是要看着他肆无忌惮地杀进来，再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相比之下，纳撒尼是真的拉胯……咱们次长，回去之后应该就能升军团长了吧？”
“还用问，那肯定的！嗐，不是我说，这一波如果一开始就是次长带队，军团何至于落到这幅田地？”
“能抓住的恐怕也不止这一个魅魔，精灵也给他抓手里！……”
奉承声争先恐后地涌入耳朵，军团次长满足地眯起双眼。
他并不介意这愉快的程序持续得更久一点，“话说这个魅魔……他身上的神性物质怎么就那么难消完？”
……实在是很难消完。
所以，他究竟要在这力场中待上多久？
极致的痛苦如血肉被生生剥离骨骼。风时呼吸断续。双手紧握到骨骼都发出声响。
变形法术溃乱。他身上早便不再是圣武士的装束，而是换回了日常所穿较为稳定的那套外观。亮黑颜色制服样式的皮衣极好地勾勒出皎好身段。
是让人血脉贲张的性感。
晶莹的汗水淌过了沟壑分明的美人筋，在线条流畅的锁骨上蜿蜒。璀璨的泪珠让垂敛的双眸更增冶艳，那令人心悸的珀金色正在一点点地变淡。
想也知道，当神性被完全消除，他将脆弱到何等程度……而他的魔力更是早便已经用完。
看着即时回传的画面，指挥室里的声音几乎都不自禁变了腔调：
“不愧是魅魔！真的是让人疯狂心动……”
“哈……这表情，我后悔身在指挥室了。”
“把他送回去，贵族老爷们肯定喜欢到不能更喜欢！倒是可惜，他已经被那位给预订了……”
“这到时候不得好好贴补贴补咱们军团？”
“不过话说回来，那家伙要他只是为了……咱们送去之前玩玩，应该没有关系吧？”
“我看问题不大，你们要是不敢那就我来！”
“这有什么不敢。”
“我也。”
“嘿嘿，不如咱们一起？……”
风时不用想也知道军团的高层们如今正在给他安排怎样的命运。
倒也不算想得太美，因为他如今确实已回不去。
杀出血路首先排除，剩下的唯有与契主的链接。
他的契主还在沉睡之中。
通过心灵纽带，以他的精神强度轻而易举便可以震醒他，可他不能这么做——如今的状态下，这种程度的刺激，会将年轻的精灵直接转变成他的信徒。
他将万劫不复。
而等到神性被完全消除，他必然已经无力这么做，这极致的痛苦……不止是身体在承受着折磨。
所以，前方等待他的只有……
被一群恶心的家伙强行喂饭？
只是想想他都要吐了，这饭连狗都不吃！
思维仿佛变得空白，漂亮的双眸缓缓闭阖。
然而这时，意识海里原本沉寂的心灵链接却突然间被点亮。
“先生，”他的精灵那清朗的声音在另边响起，“要我召唤您么？”